那四年——旖草

“嗯，咳咳……刚起。”

夏然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声音却还是隐隐带着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太过激动。

“去吃饭吗？”

对方的声音明显比夏然自然得多。

“好。”

夏然放下手机，心脏“扑通扑通”的几乎要跳出来了一样。

换好鞋，夏然理了理衣服，正准备出门的时候，门从外面被推开，发出了“吱──”的响声。

“你来了……”

夏然本以为是姜海过来了，可是推开门的人却是肖磊。

彼此看见对方的样子都愣了一下，然后夏然先反应过来：“你回来了。”

“嗯。”

肖磊懒懒地应了一声，走进屋。

“你……”

“夏然，好了没？”

夏然从肖磊的脸上看到了疲惫的神色，本想追问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了姜海的声音。

姜海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深色牛仔裤，手撑着在门边。

夏然冲姜海点点头，又侧过头看向肖磊：“你要吃什么吗？”

对方只是摆摆手，示意夏然不用了。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尴尬，夏然停顿了几秒，带上门，出了宿舍。

“那个，不好意思。”

夏然低着头，望着脚下的台阶。

“什么？”姜海停了一下脚步，然后“哦”了一声，笑着对夏然说，“没关系。”

夏然点点头，却不知道自己的视线该望向哪里，眼角的余光中看见了姜海前行的脚步，牛仔裤的裤边随意地堆叠在鞋子上。

宽松的牛仔裤总能让夏然回忆起姜海跳街舞时的帅气，以及那时只跳给自己一个人看的舞步，想到这里，夏然突然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去吃什么？”

“嗯？”

走出宿舍楼的时候，阳光莫名地有些晃眼，眼前姜海的侧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和的金边，夏然看得有些入迷。

“啊，随便吧，吃什么都可以。”

反应过来的时候，夏然突然觉得有些丢脸，不好意思地别开了头。

“那好。”

姜海笑了笑，带着夏然去了对面的食堂二楼。

在夏然的印象中，姜海似乎经常来这里，这或许就是人的偏好，或者习惯，明明有很多个食堂，却总是习惯去其中的一个。

姜海点了煎饺，两人份的。

饺子是芹菜猪肉的，蘸着醋吃，味道还算不错。

明明来学校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夏然却是第一次吃那家的饺子。

夏然和姜海面对面地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但是夏然却一直默默地低着头。

两个人偶尔会说点话，但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吃东西。

夏然其实不希望这样，但气氛还是莫名其妙的变得沉默了。

夏然记得以前他和姜海之间有很多可以聊的，而现在，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然觉得或许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太过紧张，就连抬起头像平常那样的对视都做不到。

夏然虽然明白这次自己是恋爱了，可是在此之前，却从来不知道，恋爱会让自己变得如此笨拙、慌乱。

好在姜海并没有表现出不自在的神态，这种时候夏然才体会到，或许在这些方面，姜海要比自己成熟沉稳得多，而自己的确就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夏然他们坐的那个方向斜对着学校的球场，从窗子里刚好可以望见。

夏然的目光偶尔会和姜海的相遇，但夏然总是紧张得先躲开了，撇过头，视线中就刚好映入了远处的球场。

从夏然的视角望过去，最先看到的是篮球场，右边是网球场和排球场，在他们的后面是足球练习场，然后是跑道中央的足球场。

但其实，以夏然的视力只能大致看清篮球场。

球场里的人不算多，大多是在练习投篮的。

夏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篮球场看见姜海的事，那应该是夏然第一次看见姜海打篮球。

“你……喜欢打篮球吗？”

夏然其实不明白自己心里为什么会如此没有底气，抬起头，夏然觉得自己该勇敢一点，一边为自己打气，夏然一边望向对方的眼睛。

视线对上的时候，夏然的眼中映着姜海的笑容，夏然觉得自己心中有个地方倏然之间融化了，连带着之前那份紧张也消除了不少。

终于能进行平常的对话，夏然心里很高兴，这种感觉夏然其实描绘不清，但是这份仿佛初恋一般的心情却令夏然觉得很幸福，姜海的每一个笑容都让夏然觉得像蜜一样甜。

“咦？那个人是方锟吗？”

放下筷子的时候，夏然突然听见姜海疑惑的声音。

心中莫名的“咯！”了一下，然后顺着姜海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夏然看见了方锟，其实夏然并不能肯定那个人是不是方锟，距离太远，夏然看不清那个人的容貌，只是他高大的背影和记忆中的是那般相似。

“他还打篮球的吗？”

夏然不知道姜海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他。

“不知道……”

夏然摇了摇头，心中突然变得忐忑不安。

“嗯？你和他不是挺熟的吗？”

姜海的话其实是无意识的，然而对于夏然而言，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夏然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姜海真相，虽然之前也不算是说谎，毕竟姜海并没有问过，但其实，自己没有说明，这本身就算是一种欺瞒。

“我和他……”

夏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不出口，明明自己和姜海也成了这样的关系，却还是害怕告诉姜海。

夏然不知道姜海会怎么想，不知道姜海会不会因为他的隐瞒而生气，不知道姜海会不会突然讨厌自己。

恍然间，夏然才发觉，原来在这份感情中，自己投入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所以才会变得这般怯弱，这般畏手畏脚。

除此之外，方锟的行为也令夏然觉得费解，其实夏然和姜海一样疑惑，在夏然的印象中，方锟非常喜欢足球，但是他从来都没打过篮球。

夏然觉得或许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但是那一刻，夏然心里的确有些不好受。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夏然隐约记得自己曾经跟方锟说过，比起足球，自己更喜欢篮球。

夏然不知道方锟这个心血来潮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但是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笨拙地投篮、在场地里四处奔跑着捡球，夏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个人总是令夏然心软，只是夏然明白，即便觉得抱歉，他和他之间也已经过去了。

夏然是明白的，纵使再尝试也会是同样的结果，因为自己无法接受那个人的全部。

而且夏然也很清楚，能够牵动着自己心情的人、让自己投入这么多感情的人还有现在和自己交往的人是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姜海。

夏然望着姜海，回避的眼神变得坚定了许多，他看着姜海的眼，对方的眼中映着认真凝望着对方的自己。

“我和他，曾经交往过。”

（16）

“我和他，曾经交往过。”

夏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其实还有些忐忑，但姜海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笑着说了声：“我知道啊。”

“你……知道……？”

绷着的神经是放松下来了，可是夏然却更加疑惑，夏然一直以为，知道他和方锟交往这件事的人除了本人以外，就只有方锟那个圈子里的人，还有肖磊。

“嗯，肖磊告诉我了。”

面对举足无措的夏然，姜海的笑容是最好的安抚。

但是夏然不太明白，他不会埋怨肖磊，因为他知道肖磊不是那种人，夏然只是弄不懂，肖磊究竟是怎么想的。

夏然本来想问，姜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只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吃好了吗？”姜海站起身来，餐椅在地面发出了有些刺耳的摩擦声，姜海皱着眉吐了下舌头，然后望向夏然，“你等会去干什么？”

“不知道。”夏然摇摇头，跟着站起来，和姜海并肩走出了食堂。

姜海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对着夏然说：“我先送你回去吧，过会儿还得去开会。”

“嗯？”夏然疑惑地侧过脸，“放假还要开会？”

姜海无奈地点点头：“明天不是要上课了吗？辅导员组织班委开会，我晚点再过去找你。”

夏然淡淡地说了一声“好”，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日期，才回想起来，这已经是第七天了。

时间过得真快。

夏然在心里感叹着。

七天之前，自己还沉溺在消沉的情绪中，那个时候的自己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轻易就告白了，那个时候，自己也从来不敢想，姜海和自己会走到一起。

可是七天过去了，世界就仿佛被颠覆了一样，之前不敢想的已经成为了现实。

对于夏然来说，这的确就像是一场梦。

梦境很美，美得让人连之前的痛苦与煎熬都忘得一干二净，就像那些是从来都不存在的一样。

夏然知道爱情会使人变得盲目，可是这种令人可以忘却理智的感情，夏然还是第一次遇到。

而现在的夏然，只想跟随着自己的感觉，去爱，去抓住这份感情。

可是推开宿舍门的瞬间，夏然陶醉的神志就立即清醒了过来。

宿舍中的氛围是与现在夏然的心情截然相反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夏然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夏然的心里其实有些过意不去，肖磊的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夏然并没有察觉。

无论是作为同学，舍友，还是朋友，夏然都很担心肖磊现在这样的状况，只是，肖磊似乎不愿意分享。

那或许是他的坚强，他的担当，但也的确阻拦别人的关心。

夏然不知道肖磊究竟遭遇了什么，只是看着他看不出神色的脸、望着他深邃疲惫的眼，夏然觉得，纵使自己的心中有再多的甜蜜，也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下快乐起来。

灰暗的氛围会使人的心情变得哀伤，即使是毫无缘由的。

夏然属于那样的人，暗色基调的气氛很容易令他受到感染。

踏进自己宿舍的那一刻，肖磊背对着夏然坐在椅子上，他弯着腰、半驼着背，一直低着头望着地面，指缝中夹着一支燃烧着的香烟，淡淡的火星一点点向指尖蔓延，留下一截长长的灰黑色的烟灰，然后轻轻的掉落在地面。

那是夏然第二次看见肖磊在宿舍里抽烟，门窗紧闭的宿舍里弥漫着淡淡的烟雾，夹杂着呛人的气味。

地面上零零散散地躺着几支烟蒂，散落的烟灰弄脏了原本光洁的地砖，乳白和灰色交错着，像是混沌一样，搅乱了原本平静的心。

那一刻，夏然觉得自己的头脑里一片混乱，莫名地变得低沉压抑，唯一清晰的只有一件事。

思念，十八年来，夏然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这么强烈想念过一个人。

明明才刚刚分开，姜海挥手再见时的动作表情都还鲜明地印在脑海中，可是此刻，夏然心中已经开始渴望姜海的出现。

这种内心的依赖是无意识的，却也是恋爱中的、人的本能。

“回来了？”

肖磊似乎察觉到了夏然，他扔掉手上的烟，用脚踩了踩，然后站起来打开宿舍的窗子。

温和的风卷进了一股清凉的空气，夏然深深吸了口气，望着眼前神情自若的肖磊，几乎和刚才派若两人。

肖磊从阳台角落里取来了扫帚，一边笑着对夏然说了句“不好意思”，一边打扫着散落了一圈的烟灰。

“好了，坐吧。”肖磊放下扫帚，拍了拍手心，又走到窗边，“还有点烟味，透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嗯。”

夏然点点头，走到自己的书桌旁，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他不好意思地望了望肖磊，本来想告诉对方，他不是很介意烟味的，可是气氛却变得有些尴尬，而这样的话，似乎也会显得很多余。

“那个……”夏然犹豫着看向肖磊，“你……还好吧？”

问出口之后，夏然就在心中默默地骂了自己一声“笨蛋”，好不容易问了，却是这样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话。

可是肖磊却愣了一下，别过头，夏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一下，结果却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夏然发现，自己其实不善长应对这样的场合，在安慰和关心人方面，自己甚至是很笨拙的，因为即使是面对朋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夏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宿舍里变得很沉默，夏然是喜欢安静的，可是这样的气氛却会令人不能安心。

夏然只希望，肖磊可以快点恢复。

虽然夏然知道肖磊或许已经猜到了，但是这一次，夏然希望可以亲口告诉肖磊，他和姜海正在交往。

只是现在，或许不是合适的时机。

“夏然。”

夏然正想着，就看见肖磊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夏然抬起头，只是还没有看清对方的神情，肖磊就俯下身靠在了夏然的肩上。

“肖磊？”夏然试探着问了一声。

“让我靠一下，一会儿就好。”

从语气中听得出肖磊的疲惫，夏然默默地点了点头，肖磊的呼吸声均匀地在耳边回响，然而压在肩头的重量却莫名让人觉得沉重。

隐约中，夏然似乎听见肖磊说了什么，只是声音太轻，夏然没有听清，准备反问的时候，肖磊却已经起身，脸上的神色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那双眼中却仿佛多了些什么，像是岁月积淀的沧桑一般的东西。

“夏然……要幸福……不要……”

（17）

说实话，夏然不是很记得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很多时候，夏然觉得自己的记忆或许已经开始衰退了，很多事，想要回忆的时候，却总是发现那些原本在印象中应该很重要的部分，其实，都已经变得很模糊了。

大四的时候，夏然常常在想，或许自己已经不年轻了，又或许，很多事，在被时间冲淡之后才会发现，其实它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重要。

五一之后，天气开始渐渐变得炎热。

夏然不喜欢那种黏腻的感觉，也不喜欢阳光照射在皮肤上火辣辣的感觉，可是，人是会变的，至少，夏然觉得现在的生活是愉快的。

夏然他们的校园是新建设的，很美，只是远离城市。

校方美其名曰“清静的环境更适合学习”，但其实，对于刚从高中解放出来不久的学生而言，那里就是个一毛不拔的荒芜之地。

想要出去一趟，就必须挤公交。

五六十个人像肉饼一样紧紧贴着挤在一辆中型公交车里，冬天的时候还勉强可以接受，可是天热了之后，夏然就再不愿意出去。

学校里，能约会的地点其实很多，但是对于夏然和姜海而言，他们能去的地方其实很少。

夏然很少会产生羡慕或者嫉妒的情绪，但是在两人交往之后，夏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很羡慕那些普通的情侣。

和姜海恋爱之后，夏然发现恋爱中的姜海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可是无论姜海成熟或是搞笑的神情，夏然都很喜欢。

在之前，夏然一直以为姜海是个内敛的男生，偶尔会挠头腼腆的表情也让夏然觉得很心动。

可是意料之外的，两个人独处时的姜海是个很大胆的人，经常会做些令夏然面红心跳的事。

姜海很会说情话，蜜一样的话让夏然觉得自己像是在云雾里一样，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