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如梦 下——苏紫鵞

作者:苏紫鵞  录入:12-03

徐世鸣回头看我,眼神很冷,我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他继续说道:“六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出去春游。搭篝火的时候,有个小朋友跑来说,徐世鸣,你爸和个女的在车上亲嘴呢。我骂人家,你爸才和别的女的亲嘴。他说,你不信自己去看。我想自己看就自己看,气冲冲跑到那孩子说的地方。看到我爸不但和那女的亲嘴,还把手伸进她衣领子里。那时小,不晓得做什么,但是知道这种事只能是对我妈做的。我抡起一块石头砸那个女的。那女的脑袋立马流血。我爸跳下车,给了我两巴掌,开车带那女的走了。那是我爸第一次打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竟然是为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下手不轻。旁边围着看热闹的孩子开始起哄,我和他们的打起来,打得很厉害。回家后我哭闹不停,我让我妈收拾我爸,可我爸却再也没回来过。他名正言顺和那女人在一块,出入大小场合都带着那女的,好像那女的才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我妈不是。”我以为他会哭,他又笑了笑,吸口气:“你知道,我妈一整夜一整夜不合眼等着我爸的时候吗?你知道我妈躲在家里面哭的时候,作为儿子又是怎样一种心情吗?她等啊等,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我爸回来,却扔下离婚协议书给他。虽然说徐家军我一直喊着爸,可是,在我看来,他连畜生都不是。如果没有我妈,如果没有我外公的钱,他怎么可能有今天。”

我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给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回头看我,又点了支烟:“我还没说完呢。我妈不肯和我爸离婚,他俩就那么耗着。耗了很多年,我妈没力了,她说,离吧。签了协议书,压了手印。她白了发,伤了神,生了病,可我却在国外。如果我在我妈身边,可能我妈不会病的那么快。我却在国外,我被送出国的原因竟然是不想我打扰到那女人的儿子。你看,我爸多爱你妈。就连遗产分配我和你都是一样的。”

我说:“所以你恨我,你要报复我?”

他笑:“你以为你有那么大的价值?我说过,我会要回属于我的一切。易小北,我对你所做的和你妈对我和我妈做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我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说话连嘴唇也开始不利索:“别伤害我妈,你要我如何都可以。”

他灭掉烟头,让司机停车:“下车。”

我看着他。他吼:“滚。”

我悻悻开车门走了下去,他立马将车门关上,扬长而去。我看了眼四周,公墓园。此刻天色已暗,四周阴森森的有些个恐怖。我却一点也不怕,抬腿朝楼梯上走去。

徐家军就埋在这上面。我找到他的坟,坐在他面前,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看。看久了,竟感觉他在笑,我也笑:“你说,你爱我妈。对她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偷偷去了次养老院。特意去看徐世鸣妈。我去的时候看护正喂她吃橘子,她吃一口就会流出很多汁出来。看护很小心的给她擦干净。我站在旁边看了半天,那看护才注意到我,扭头奇怪的看着我。我笑:“我是她儿子的朋友,一直在国外,今天过来看看。”

看护笑了笑,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橘子:“我来吧。”

看护将橘子递给我,站一旁去。我朝他妈笑,他妈看我半天也笑:“鸣儿的朋友?”

我点头。她赶忙指手画脚让看护那些什么,过会儿,看护拿了两根麦芽糖递过来。她笑嘻嘻的递给我:“吃,好吃。”

我拨开塑料包装,把糖放到嘴里,特别的苦。

她摸了摸我的头发,很温柔。我想她好之前一定也是个心善的人。

我伏在她腿上,轻轻靠了下去。真是讽刺,我居然没有这样靠过我妈的腿。我低声问她:“犯了错你会原谅吗?”

她抖着拨开另一颗麦芽糖放进嘴里:“好吃,好吃。”

我猜得到暴风雨快要来临,可能会很汹涌,汹涌到可能我没法面对。这是种什么情况,你明知道有人会伤害你的家人,你却没法伸出手去做任何意思挣扎,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我越是害怕,越是加大药物对自己的控制。从吸食改成了针剂。豆豆怕我服用过量,每天卡着给我一定的量。

她给的那些量慢慢满足不了我。我想方设法接触碰这些的人,让他们带我去找源头,找货。一来二去,我和夜场里面一些卖家也混了个脸熟。

我躲在夜场厕所里注射,靠在马桶上笑,幻觉产生过后,看着冰冷的墙壁,自嘲一笑。易小北,你真他妈不是东西。

我哆嗦着掏出电话打给我妈,响了好久她才接。我说:“妈。”

她嗯了一声说:“什么事。”语气很冰冷。

我说:“妈,我错了。”我妈没说话,我继续说:“妈,有事要发生了。有大事要发生了,你不要信好不好,不要信。”

我妈听出我声音不对劲,有些个着急:“小北,你在哪儿,在哪儿?”

我怕自己哭出来,掐了电话,直接拔下电池。拼命的仰头,告诫自己,不许哭不要哭,大男人不能哭,让眼泪流进去。

浑浑噩噩走出夜店,听见后面有人叫我。回头看,是田益加。我努力露出笑脸来,他黑着脸,一把抓着我朝包房里拖。我挣扎着喊他名字,夜场声音太大,没人注意我这边。我本来力气就不大,现在身体不如从前,被他那么捉着更是一点力都使不上来。

他拖着我进包房,直接甩在沙发上。包房小姐见他,上前怯生生道:“加哥……”

他边脱外套边说:“出去。”见那小姐没反应,大吼一声:“出去!”

小姐愣了下,看了我一眼,低头走出房间。他回头把门锁扭上,隔音效果相当不错,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喧哗。

他看着我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靠在沙发上笑:“玩。”

他瞪着我:“那你找二华做什么?”

我心口咯噔一下,心想,真是笨,田益加本身就是折腾这个的,场子里有大半跟过他,认识我的也不少,我居然没想到。做贼心虚,下意识坐直了身子,看着他,嘴硬道:“我找朋友管你什么事。”

田益加冲上前头,要翻我身上的荷包。我不让他翻,和他扭起来。他捉住我的手,想把我制住,几番被我挣扎开来。最后他毛了,抬拳给我肚子一拳,我立马没了气,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裤兜。他问:“藏哪儿了藏哪儿了?”然后去扳我的手指,丝毫不顾我疼,硬是生生把我的手给扳开,从我裤兜里翻出半小袋那东西。

他拿到我面前晃了晃问:“这是什么?呵?你别给我说这是面粉。”冷笑一声将它摔在地上,我扑过去想捡,被他一脚踢在身上。

“你毛病啊,知不知道这东西不能随便碰。”他吼道,双眼通红,撕扯这我的头发,在我身上留下伤痛。我有多久没见他这样了?我记得,上学那会儿,有一次他喜欢的个妞被隔壁学校的男生给抢了,他打人家的时候也是那个模样,双眼通红,恨不得将那人撕碎了。

我卷缩这身子,仍由田益加施暴。打了好一阵,他才气喘吁吁停下来,叉腰半弓着身子看我:“你为什么要这样自甘堕落。”

我伸手摸了下嘴角,有血。勉强支着身子坐起来,肚子,背,胳膊,到处都疼:“下手真不含糊。”然后笑:“当初你让我送那东西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碰。”

他皱眉:“如果我知道你会有危险我是铁定不会让你送的。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怎么可能利用你,这些你应该都是知道的。我田益加虽说是个混混,是个流氓,但我对你是铁了心的真真的。”

身子感觉快散架了,感觉不是自个儿的,支撑不住,又倒了下去:“那你为什么要碰这个。你做那么多,你自己也是知道的,要是有一天出了事,你肯定是要赔了命了。”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手掌附在我的脸上。突然间变得温柔起来,和刚才简直就是判若两人,他说:“你不肯跟我走是因为沾染上这东西了?”

我笑,不说话。他又说:“我碰这东西是赚别人钱,是为了生存,并不是拿来让你赔命的。”

我说:“莫非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他说:“与我不相干的人,他们的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然后伸手过来将我搂住,脑袋贴在我脑袋上,呼吸打在我脸上,很近,很温暖。我空洞的睁着眼睛等着他,笑:“我想睡会儿。”

田益加把我带回家里。他给豆豆打了个电话,我贴在门上偷听,他说得很小声,但是我却听得很清晰。他说:“你答应我好好照顾他的,就是那么照顾的?好了,他在我这儿,等他好了我再送回去。”

他哪儿也不去,不上班不见人,整天陪我呆在家里面。做饭洗衣,照顾得很是贴心。他用绳子将我捆上,用布条勒住我的嘴,端着凳子坐在我面前看我挣扎。他说:“没事没事,过了就好过了就好。”

那种痛苦是常人无法体会的。如百万只白蚁在啃噬身上每一寸皮肉,钻入内脏吞噬内脏,甚至连骨头里都是它们的痕迹。我哭喊着求田益加杀了我。他摁着我,扯掉我嘴里的布条将手放在我口中,任我咬。血顺着嘴唇划入喉咙,腥咸,我吐开开始呕,回头刚好看着梳妆台上的镜子,我满嘴的血,像是刚吃了人一般。

我痛苦到无意识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以为我会那会死去。田益加说,当我从彻底无意识到有意识的时候,我就是重生的时候。

我却在他一次外出中,跑了出去。

那天我格外清醒,田益加松了绑我的绳子。接了个电话,很认真的给我说:“你乖乖在家,我最多十分钟回来,最多。”

那口气丝毫不像是在哄一个成年人,倒是像哄一个孩子。他前脚刚走,我打了个电话给豆豆。她那边十分安静,我问她在哪儿。她说你等等,然后和旁边人打了个招呼,我听声音像是易南的。豆豆找了个没人地方才对我说:“我在医院。”

我一阵紧张:“你在医院做什么。”

豆豆说:“妈昏倒了在医院。”

我惊:“什么时候的事。”

豆豆说:“有三两天了。我给田益加打电话,他只说你还没好。”

我问:“哪个医院,我立马来。”

豆豆报了医院名字。我抓了外套就往外跑,打了车直接奔医院。在路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不太对劲,隐犯了,用手遮住嘴,大口大口打着哈欠。

车到医院门口,我下车,太阳太晃,差点昏了过去。我打电话给豆豆,我说:“豆豆,我在医院。你快送东西来厕所,我受不了了。”

我在厕所门外几分钟,豆豆赶过来,看我样子吓得不行,赶紧把东西放在我手心。

我躲在厕所里注射完后,躺了阵,缓过神才出来。洗手时发现脸色特别难看,两个黑眼圈大得吓人。我出来问豆豆:“你那些化妆的能给我化化么?这样怕吓着妈。”

她嗯了声,从包里翻出化妆用的东西给我盖了盖,我又照了照镜子,不仔细看不太看得出。问她:“妈是怎么昏的。”

豆豆摇头:“不知道,听说徐世鸣去公司不晓得和她说了什么,她直接昏在公司的。”

我苦笑。抬头问豆豆:“豆豆,如果家没了怎么办。”

她说:“家没了就没了,人还在就行。”

我点了点头,朝病房走去。

我去的时候我妈还在昏睡着,易南守在旁边,见我到低声在我耳边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下午易南有事要出去谈,我和豆豆在医院陪着我妈,她带着氧气罐子,眼睛闭着,眼角鱼尾纹很清晰,发丝中有些个白发。她很安静的躺在床上,我看着她,伸手去握她的手,贴在脸上。自小,从未和她如此亲近过。

田益加打豆豆电话找我,我出去接。他问我:“你怎么不在家?”

我说:“为什么我妈病了你不给我说。”

他沉默了会儿说:“你知道知道你现在是关键时刻,要是有什么差错,就前功尽弃了……”

我说:“那是不是我妈有问题我都不赶来看?”

他不再说话。我说:“就这样吧,等我妈出院了再说。”

我折回病房的时候,我妈已经醒了。豆豆正贴在她面前问她渴不渴。

她看到我站门边,抬起手朝我招了招。我走过去,喉咙很疼,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好像快窒息。走到我妈面前,我妈伸手,我去握住她。她开口想说话,我把耳朵贴在她嘴边,她有气无力的问我:“小北,你给我说,徐世鸣给我看的那些是假的对不对?”

我点头,眼泪在眶里打转,别过头擦在袖口上。我说:“不是的,不是的。”

她笑:“嗯,知道了。”

我妈住院那段时间我一直陪在她身边。摘掉氧气后,她会说会笑。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豆豆给我说:“不知道怎么,妈总是一整夜一整夜睡不着觉。”

我也发现她开始掉头发,每天会掉一大把。但是看着我,看着易南,看着豆豆,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我妈住院期间,蓝天和田益加都没来过。蓝天只是打过电话过来说,等我妈出院了再来家里看,让我多照顾。田益加,一个问候都没有。

我推着我妈在医院院子里晒太阳。她仰着脑袋让阳光打在脸上。她给我说:“小北,你知道吗,我和徐家军认识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那年你才三岁。什么都不懂,整天只晓得睡了吃,吃了玩,完了吃,吃了睡,像个小猪一样,哪像现在那么瘦。记得有一回蓝天爸爸来看他,你就问我,妈妈妈妈,我为什么没有爸爸。我心里特别难受,就像,就算你没有爸爸,我也要让你过得比有爸爸的孩子幸福。那年徐家军厂子扩建,要大批的人,我幸好学历还算高,给他做了秘书。秘书,你自己有秘书是知道的,说好听点,叫秘书,说不好听点不过是老板的贴身丫鬟罢了。”

我打断她:“妈,你为什么说这些。”

她说:“有时候想起来,觉得当时确实很对不住徐世鸣母女。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吗?就是徐世鸣妈来求我那个晚上。”

我说记得。我妈说:“那个晚上我蒙在被子里哭了一夜。心想,怎么这样,破坏人家的家庭。当时很多人骂我,我挺了多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点头。我妈伸手握住我的手:“是呢,当时只想。我要是不这样,我儿子这么办?”

我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妈,我对不起你。”

她摸了摸我的发:“傻孩子,我知道那是徐世鸣陷害你的。我怎么会相信呢。”

我梗了梗不再说话。我妈继续说:“我算了算,这些年,还是赚了不少。以后我们一家四口的开销也够用。以后,我们安生过日子。你想留在公司就留着,不想留想做什么就做点什么。我觉得豆豆说得对,她说,一家人还好好的就好。”然后她笑:“你说呢。”

我点头:“是。”

那日阳光明媚,那日气氛和谐。我以为,那是个终点。

我妈出院后和易南搬到我和豆豆在外面租的小区,把我们住的这套和隔壁那套买了下来,说是一家人还是住一块热闹。

然后把公司全部股份转让给徐世鸣,正式退出公司。

推书 20234-10-31 :兰——簿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