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言说:“奶奶,您尝尝这雪花蟹斗,知道您老想念苏州菜,我特意让他们从得月楼荐个了厨子过来,这阳澄湖的大闸蟹,是今早从昆山空运过运来的,既新鲜又肥美,现在又是秋天,可不正是吃蟹的好时候。”
老太太一听这话,当即来了兴致,问他:“是得月楼吗?我只在小时候才在那里吃过一次,当时只听这个名字,就觉得雅致得不得了,东西更是顶尖的。”老人家想是很多年没回苏州了,忆起往事,似是无限感慨。
李莫言笑答,“您老喜欢就好!不过蟹吃多了伤胃,您老尝尝就好,否则阿姨该怪罪我了,说我不爱惜您的身体,您可以尝尝这松鼠鳜鱼,味道也是极好的。”
老太太尝了一口,随即竖起了大么指,夸赞道:“不愧是得月楼的师傅,手艺真是没话说!”
仲三小姐跟着尝了一口,也是连连称好,一面夸赞,“还是莫言最有心,我说你今天来得这么晚,原来是张罗这些事情去了。”
李莫言放下碗筷,恭敬的回话,他说:“阿姨您太客气了,我爸妈不在身边,您和叔叔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我自是感激不尽,我以后会像圣楠一样,孝顺您和叔叔的。”
仲三小姐一听这话,忙拉着一旁老太太的手,自是笑得合不拢嘴,“妈,托您的福,我又多了一个儿子。”
李莫言讨好了老人,却也没有冷落一旁的Eric,他笑着对他道:“Eric,吃是我们中国人的文化之一,这是我们有名的苏州菜松鼠鳜鱼,你也尝尝。”
Eric一听松鼠两个字,当即大惊失色,忙躲得远远的,“松鼠?你们竟然吃松鼠!这么可爱的小动物,你们中国人怎么忍心下得了口!”
此话一出,仲老太太和仲三小姐都不得不停下了筷子,个个脸上讪讪的。
仲叙面上也不好过,只得跟他解释,“这不是松鼠,是桂鱼,只是做得像松鼠,才得了这么个名字。”
Eric听后这才释怀,也道了歉,但接下来饭桌上的气氛却是极其尴尬的,就连一直叨唠个没完的李莫言也停止了讲话,少了他的调剂,气氛变得更加冷清。
仲叙知道这是李莫言的诡计,但是人家做得这样得体,这样不着声色,仲叙无从抱怨,只能忍着。
这餐饭吃得算不得愉快。
饭后,仲叙找机会向Eric说明了仲三小姐的意思,希望他留在仲家住,但是Eric连连摆手,“Alex,我非常喜欢你,也尊重你的家人,但是我觉得我跟他们之间沟通存在问题,我想我不会习惯跟他们住在一起,希望你能够理解。而且,Alex,我希望我们可以尽快回法国,亲情虽然可贵,但我们在那边有自己的生活,我想他们应该也会理解。”
仲叙没有说话,但心里已经凉了一半,他五年没回过家,这才回家呆了几天,对方已经开始催促他回去。
他也曾见过Eric的父母,两个年代的人,想法上自然会有差异,但纵使偶尔语有龌龊,仲叙却从来不曾直面表示过不满。仲叙身上中国人的特质很明显,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会说出来,不像Eric。
更何况,仲叙的三姐夫,圣楠的妻子,他们想必也不是真心想住在老宅,但是他们最终都选择留在这里陪伴老太太,而不是把老太太送进养老院,尊老爱幼,是中国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两种文化的差异,在此已经显现。
这些话,仲叙只是在心里想着,并没有真实表露出来,他面上还是笑着,又招呼司机,送Eric去酒店。
67
仲叙送走了Eric,刚想回家,便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李莫言,仲叙心想着,巧得很,他也正想着找这人谈谈呢。
仲家人人都爱李莫言,仲叙自觉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在他眼里,李莫言一直是个危险的信号,不管是五年前也好,还是五年后也罢,不管他是出自真心,还是出自假意。仲叙自知自己再这么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好好的谈一谈,一次解决问题。
两人到了后花园一处僻静处,仲叙也不打算再拐弯抹角,直接就告诉李莫言:“你说你是真心的,我相信你。”
李莫言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你能相信我的真心,我很开心,但你还是不会接受我,对不对?”
仲叙没有回话,但答案显而易见。仲叙心里一直明白,就算李莫言如今对自己是真心的,但难道就是因为他是真心的,自己就要抛开一起生活了几年的Eric,跟他在一起不成?仲叙觉得好笑,对方年纪上是成熟了,其实在想法上还是个孩子!
李莫言看起来并不伤感,他说:“我可以想到一百个你拒绝跟我在一起的理由,我骗过我,信用上打了折扣,我不够成熟,沟通上也许会存在问题,我们年纪相差太多,我们价值观上有差异,两个家庭的原因,外界的异样目光,等等等等。”
李莫言的话是实话,这些都是阻止他们在一起的原因,仲叙也认同,正是这些潜在的原因,使得他不可能放弃Eric,跟他在一起。
“这些理由我都可以接受,但我唯一不希望的,就是你在拒绝我之后,却违逆你自己的心意,跟一个自己并不真心喜欢,或是并不是真心对你好的人在一起。”
仲叙心里一暗,当即问了一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仲叙何尝不知道李莫言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想听听对方的想法。
对于仲叙的反应,李莫言似是很满意,他没有直面回答仲叙的问题,而是转而问他:“你之所以找我谈,也是迫于无奈的,对不对?”
仲叙没有回答,但答案显然是肯定的,他承认对方的真心,其实是想告诉对方,到此为止吧,不必再花费心思证明什么了!
李莫言不恼反笑,他接着又问仲叙:“你觉得我讨好奶奶,是因为你是不是?”
对方笑得这样肆意,仲叙愣了愣,没有冒昧的接话,心想,对方如果说出来其他原因,便证明了是他自作多情,他不想引来嘲笑。
仲叙这副表情,李莫言便知道他又在怀疑自己的初衷,顾自苦笑了一下,“我承认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你,但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她让我想起了我自己的奶奶。我自己的奶奶她有很多个孙子,我并不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我想如果我站到她面前,她甚至叫出来我的名字。但是圣楠的奶奶不一样,她对我很好,开始的时候,我的确只是故意讨好她,以此来赢得你的好感,但我没有想到,她会从此把我当成自己的亲孙子一样对待,凡事圣楠有的东西,她都会想到我。她对我这样好,难道我不应该做点事来回报她?”
仲叙没想到李莫言的回答会是这样,而且对方这话处处透着诚恳,相比之下,自己的确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进而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李莫言接着又说:“你觉得今天饭桌上,是我在针对你跟你的那位法国朋友是不是?”
仲叙心想,难道不是吗?但他回复得婉转,“我们在不同的国度长大,各自生活了这么多年,文化上有差异也是应该的。他有他的优点,我们在法国生活得很好。”
李莫言笑笑,问他:“你们的这些差异难道是我造成的吗?暂且不管我是不是故意的,但从某种角度来看,你是不是也应该感谢我,因为是我让你认识到了你们之间的差异。”
仲叙想说话,李莫言打断了他,“但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在乎这些差异,如果你不在意,那么我祝福你们,但如果你在意,我也希望你不要勉强你自己。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到底有多喜欢这个不中不法的男人,他又有多喜欢你?你真的爱他吗?”
李莫言说完就走了,留在仲叙一个人,他有些好笑,心想:对方什么时候变成情圣了,说法这样一板一眼?
李莫言走后,仲叙一直在思考他的话,他知道Eric不是个完美情人,两人在价值观、在生活方式上都有着一定的差异,但是人无完人,生活总是要调和的,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完美的人,他有各式各样的缺点,缺少上进心,不够勤劳,不够主动等等,他在包容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包容他,这很公平。
他从前痴迷严臻明,然而严臻明毕竟只有一个,他知道自己永远找不到像严臻明那么完美的人,但是他又必须生活下去,妥协在所难免,这并不可耻。
更何况,他跟Eric在法国生活得很融洽,那里的生活很宁静,就这么生活一辈子,偶尔回国来探探家人,并没有什么不好。
仲叙这样想着,把李莫言的话渐渐抛到了一边。
仲叙这样想着,因此,当Eric再一次提出回法国时,仲叙答应了。
不过这一次,仲叙不再是一走了之,他向亲戚朋友们道了别,并承诺不久之后会再次回来探望他们,他唯一没有告别的人,也就是李莫言而已。
这一次,仲叙不再是怀着心痛、怀着逃避的初衷离去的,他觉得这已经是很大的一个进步了,至于对李莫言,他也已经从真正意义上,做到释怀了,他感激对方对他的爱意,感激对方对他家人的付出,但是只是释怀、只是感激而已,并不是爱。
或许故事到了这里,已经可以结束了。
68
但故事却没有到此结束,因为爱情毕竟不是委曲求全。
仲叙已经在机场候机了,继而接到仲圣楠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充满惊恐:“不好了,李莫言跟严臻明打起来了。”
“什么?!”想必是事情太过意外,仲叙第一下没有听清,于是又确认了一遍。
仲圣楠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正在赶过去的路上,听说是在一家西餐厅,两人遇见上了,互相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接着就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否则他会被他打死的,那个严臻明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仲叙头都黑了,心想,李莫言这小子真是能惹事,严臻明这种角色岂是他能惹的!
仲叙说:“你找找米时看看,只有他能劝住严臻明。”
“我试着联系了,但是联系不到,只有你能救他了,我求你了,他做这些可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仲叙哭笑不得,马上就要登机了,这会赶回去肯定是来不及的,而且李莫言并不是他的责任,就算他视而不见,这事也无可厚非。这小子做事一向猖狂,也许这次便是个教训,叫他吃一堑长一智,从此以后可以安分一点。
然而,仲叙却没办法就这么一走了之,他不知其中的缘由,心想着,如果只是简单的口角倒还好办,但万一事关米时或是这小子犯了严臻明其他什么忌讳,以仲叙对严臻明的了解,对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西餐厅?那里可是刀子、叉子什么都不缺,仲叙深知那两人都是有些冲动的人,脾气上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又都绝非善类,随便他们之中谁出了一点事?结果都后患无穷!仲叙做不到坐视这种事情的发生!
一旁正在上网的Eric见仲叙接了一个电话,接着脸色就一直不对,亦收起了手机,关心的问道:“怎么了,Alex,出了什么事吗?”
仲叙自觉难以启齿,但终究还是开口了,“Eric,我朋友出了点事,必需回去一趟。”
对方表情艰难,苦笑了一下,“怎么,你后悔了?”
“当然不是!”仲叙回答道,“我没有后悔,我只是要迟点才能过去跟你会合。”
对方神情苦涩,语气哀怨,“跟那个男孩有关系是不是?那个小羊羔?”
仲叙知道对方指的就是李莫言,但他却没办法以实情相告,他拍了拍对方的肩,做抚慰安慰状,一边又细声劝慰:“别多想,迟些我会去法国跟你会合,等着我。”
仲圣楠从半道接了仲叙,两人一起赶到出事的餐厅,念及严臻明的身份,店家并没有胡乱报警,而是做了暂停营业的处理,大门也都关上了,仲叙上前说明了身份,这才得以进入。
走进去一看,现场的破坏程度比他想象的要好上很多,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跟仲圣楠互看了一眼,决定由仲圣楠去做现场的善后,他去找当事人询问缘由。
仲叙进了里面休息室,却只看见严臻明,对方正坐在沙发上,顾自喝着酒,嘴角残留着一丝血迹,像是破了皮,伤口碰到烈酒,疼得他龇牙咧嘴。
严臻明看见仲叙,似是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回法国了吗?”
仲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骂:“你还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严臻明仍在气头上,指着自己脸上的伤,大声骂道:“又不是我的错,是他惹我的,你看见没,我脸都破了,我活这么大,还没人敢打我的脸!”说罢踢了一脚面前的茶几,茶几上的杯子也被震倒了。
对方这样暴躁,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想是李莫言还好好的活着在,仲叙也算放了心。
两个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能打起架来,仲叙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接着又问:“他人呢?”
“我怎么知道,估计早逃跑了!”严臻明愤愤着道,继而又像个孩子似的,倒抓住机会数落起仲叙来,“我就在你面前,你怎么倒还关心起他来了,我才是你认识多年的好友好不好!”
仲叙轻笑了一声,懒得理会对方的无理取闹。
严臻明看了仲叙一眼,陡然神色沉静下来,隔了一会才悠然问了句:“仲叙,你实话告诉我,你跟这小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
仲叙愣了愣,随即恢复常色,勉强笑了笑,反问对方:“你想说什么?”
严臻明顾自摇了摇头,不知道不相信还是失望,“你跟他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是不是?你实话告诉我,当初在荣盛,他跟仲圣楠除了骗你、戏耍你之外,还做了什么?”
当初在荣盛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这个问题对仲叙来说实在有些残忍,当初他宁愿远走他乡,也不宁愿严臻明继续追查下去,不就是为了这些事么!
仲叙转了个身,在严臻明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臻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仲叙说这话,已经有了明显抵触的意思,严臻明叹了口气,亦放缓了语气,“我不是要追究的意思,那个时候你走得那样决绝,无非是已经厌倦了这里的人和事,我不想与你为难,所以也就放弃了追查,就连仲圣楠,他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都放过他了。你这次回来,我很开心,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对过去的事已经放下包袱,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我支持你拥有自己的生活,我尊重你的选择,你想回法国,想跟那个不中不洋的叫什么Eric的在一起,我都没有意见。但是刚刚那个男孩子对我说的话,我很不开心,仲叙,我希望听你亲口告诉我。”
仲叙很想问,他都告诉你什么了?但是对方的眼神,对方对他的期望,实在容不下他再多一句反问。仲叙叹了口气,心中百般无奈,他心知肚明,那些难以启齿的往事,终究是藏不住了。
69
仲叙不得不把当年的事情大致向严臻明诉说了一遍,他确实已经放下了,回忆起来的时候显得异常平静,不过当初他也不曾多么歇斯底里就是了。仲叙这人虽看起来花心,情感上表现得肤浅,其实越是深厚的感情他越表现得压抑,当初他那么痴迷严臻明,也一次没有说出来过,想来他就算是真的恨李莫言或是仲圣楠,别人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倒是严臻明听后怒不可赦,大骂道:“他们竟然连这么混蛋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仲圣楠那小子竟然也有份?”
对方这么大的反应,搞得仲叙有些难堪,对方反应越大,不就显得他当初越愚蠢么!
仲叙幽幽问了一句:“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所以才打了他?”他念及两人多年的情义,这么难以启齿的事都说出来了,他哪里料到严臻明竟然会摆了他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