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哪里有苦?呵呵,现如今,这世间所有叫乔三苦痛难耐之事都已因你得解脱了,颐,你难道不知。你曾言:‘乔三公子总归没有辜负自己’。不错,乔三负了他人终究没有负了自己,颐,今日乔三便要对你说:乔三不负自己也不会负了你。得上天垂爱叫乔三遇见你,乔三便再无苦痛嗔怨之心,这世上有你懂我、知我、与我相守、与我常伴足矣。乔三此生如此……已是无憾。”
“梦蝶——”蓝颐拥紧乔三无法言语,乔三抬头看天,不知何时日已近晚,霞光满天。
乔老爷回郾城是七月初六,第二天七月初七是众家儿女月下乞巧的日子。乔老爷平日不在郾城,如今回府又赶上节庆,老夫人自然催着府里各处多加采办、花心思准备,以求阖家尽欢。
鸡飞狗跳、手忙脚乱,一番折腾总算勉强过了老夫人的法眼,准备好瓜果茶点、乞巧所用物什和讨喜博彩的小玩意儿,只等着入夜时分乞巧会开始。
不到入夜时分,老夫人带着二公子、二少夫人和随侍众人早早候在特意收拾装点一新的小园中等着乔老爷大驾前来。夜暮四合,老夫人杯中的茶换过又换,眼看要过了乞巧会的时刻却仍是不见乔老爷踪影,连乔三和新到府的蓝表侄也不见出现。老夫人派人请了又请却仍是不见乔老爷出现。
“三郎倒也罢了,平日总没个准儿,这……老爷近日可是颇为忙碌么?”老夫人问一旁的乔二公子道。
“是,似乎是水路上有些不顺畅,颇费些心思的样子。”乔二公子恭敬答道。
“原来如此……可曾派人提前知会老爷今晚乞巧的事?”顿了顿老夫人又问身边侍应之人。
“早起的时候便派人说过了,午后又着人知会了一声,提醒莫忘记。”那人答道。
“嗯,已经这时辰了,怎么还不见……”老夫人自言自语道。
“这……已经派人催过两回了,还不见人怕是正忙着尚不得空,”乔二公子想了想又道,“如这般已经过了原先定的时辰,如此便开始还是再稍等片刻,请母亲大人示下。”
“难得的好天气,方才吃过些饼糕充饥此时也不觉饥饿,不如先说会儿话也赏赏佳节美景。”老夫人道。
“是。”乔二答道。
一旁侍婢换上香茗果茶,几人边吃边聊。
19.乞巧会痴心成空
“平日侍奉在老爷身边,随他进出商号与各处交涉,可有些受益?”老夫人问二公子。
“回禀母亲大人颇有收益。儿随父亲大人行走江南江北五郡三县,增长见闻开阔眼界,与沿途多处商号掌柜结识,得各处掌柜谬赞颇为惶恐。”
“好,做的好。老爷多教一分你便能多受益一分。”老夫人满意颔首转而又道,“路上车马劳顿,我儿也要多注意休憩,身子骨康健才能鹏程万里。”
“是,儿谨记母亲大人教诲。”
“老爷近日身体可康健,近前有人伺候吗,需不需要添个人关切寒暖,这些你也说与我听听。”
“父亲大人身体还算安好,有儿在近前伺候尚不需添置人手,况一路颠簸诸务繁杂并无心其他,母亲大人多虑了。”
“嗯,我儿与为娘心意相通,”老夫人淡淡应一声又道,“我儿也应怜取眼前人,善待佳人。”
“是,儿子明白。”
“舒兰我儿,这几日身上可好?”老夫人问一旁的二少夫人戚氏。
戚氏这几日仍惊惶不定颇有些神思恍惚的味道,呆坐园中半天略略回过神来,听老夫人所言回道:“媳妇安好,劳娘亲挂心了。”
“嗯,好生将养,若有什么所需只管找我。”
“谢娘亲关爱。”
众人叙聊片刻,仍不见乔老爷来到。派人再请,回了“尔等自去欢庆”几字。
仆从传了乔老爷回话,老夫人听完脸上不掩落寞,回头吩咐众人道:“既如此咱们便开始吧,等了这么久你们也等急了吧,茶会便是有个彩头才好,这乞巧也算正经的大事,年轻人只管热闹起来,既是节庆便要开心畅怀,不必拘礼。只那些耍巧讨喜的手艺暂且收了,等老爷来了也还有个新鲜玩意儿逗弄眼光。你们四下里散开,怎么热闹怎么做,莫冷了这场面。”
“是。”四下里伺应的仆从听命行事,却也只是为这园中三人做了背景铺衬。
“近日可见过三郎?”老夫人偶然问二公子道。
“昨日刚在府中书房里见过。”二公子道。
“嗯,幼时你二人颇为亲近,常嬉戏厮打在一处,叫人不省心。如今大了反倒生分了,寻个机会多亲近亲近才是。”
“是,儿子谨记母亲大人的教诲,”二公子答应完又道,“今日怎么不见三弟来同庆?”
“哪个能管到他啊,每日里胡闹逍遥,只与那青楼楚馆里的人往来,这几日倒是不往外跑了,却又不知生了什么心思,这样的热闹他向来没兴趣也不见到场。刚才虽也说了要你和他寻机亲近,却也怕他把你往歪处引,存了两样的心思。唉——这孩子真让人不省心啊。”老夫人絮絮的说,其他众人只是听着。
“娘亲费心了。三弟他不长进,白白浪费了您这番疼爱关切的慈母心思,也叫乔府白花花的雪花银都扔到了水里。不要他来倒也免了众人的烦恼,免得叫人看见了闹心,辜负了好景致、好心情。”戚氏一旁劝解说到了老夫人心里,一番唏嘘将乔三公子的不肖子之名翻来覆去油煎火烧声讨再三。
“唉,不提也罢。”老夫人叹息一声颇为感触,沉默半晌又道:“先前设想不够周到,原该将蓝表侄叫上一起的,合家欢乐一同乞巧才觉亲切。如今他独自一人留在客居,每逢佳节倍思亲,想来凄清的很。如此倒是我疏忽了。”
“那倒未必。”戚氏阴阳怪气一声引得众人注意。
“此话怎讲?”老夫人问道。
“前日在花园中偶遇蓝表弟,颇为清高自持的样子,媳妇寻机与他说话也是爱搭不理的,只几句便似开口教训人一般,让人脸面上挂不住,好没趣。娘亲您慈眉善目一片好心与他亲近,他可未必看得上会领情,若不能反倒折损了自己的面子,真是好不通情理的人。也不知与谁学来这样的心思,叫人难生亲近之心。听府中的下人说他与三弟倒是相谈甚欢,这倒奇怪了,他这清清冷冷的人反与三弟那插科打诨的混人混到一处了……”
“行了。”老夫人一声怒斥断了戚氏话音,众人一怔都愣到一处,也不知戚氏哪一句触怒老夫人心事竟惹得老夫人欢庆之日动怒。
“媳妇知错,娘亲勿恼。媳妇也是偶然听他人提及,不想引得娘亲动怒,请娘亲责罚。”戚氏忙跪下求道。
“母亲大人是何等的心性,你日日侍奉身边如何不知,今日适逢佳节众人欢聚一堂,言辞间怎不多加考校,只随口胡言引她气恼伤神。你可知错?”二公子训斥戚氏道。
“……无妨,莫较真儿。舒兰有孕在身,久跪地上不妥,莫伤了身子,快起来吧。为娘无事,只是有些疲乏了,勿虑。”老夫人挥手叫人扶戚氏起身,抬手扶额真有些疲态。
“是。”二公子道。
“谢娘亲不予怪罪。”戚氏被人搀扶起来行了礼候在一旁,再不敢言语唐突。
“你们自去热闹,勿要理会我,我坐坐便好。”老夫人震怒疲倦,众人都失了玩闹的心思,悄悄拾掇了手中物什,静立一旁伺候。
“母亲大人,可要回屋安歇?”二公子问道。
“无妨,再等等吧。”老夫人道。
“是。”二公子应道。
七月初七,牛郎织女相会之日。浩瀚星空照耀世间痴情儿女,乞巧对对双双尽显小儿女娇态。相守之人不知相思之人情苦,漫长的等待后只能短暂相会,如此执着妄念是否值得,最终相思成灰还是相思成真……乔府老夫人是贪心之人,不仅要名正言顺夫人升位,权势财帛一手掌握,子孙无忧前程如画,更要守得云开见月明、痴情人将心付……呵呵……世间痴傻之人何其多,她也不过是生了绮梦心思,甘做情痴……空中星辉闪烁,耀花了人眼,星河茫茫,润化了人心——天人的泪落在了眼里。
过了戍时,乔老爷遣人传口信道:诸务繁忙脱不得身,尔等尽兴后可自行散去,勿念!
听完口信老夫人强笑一声道:“诸务繁忙,呵呵,日也忙夜也忙,天天如此……便来坐上一坐也不成么,今日是相会的佳期呢。”
“母亲大人,这——如今该如何……”二公子躬身等老夫人示下。
“呵呵,能如何,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成空。罢了,是我强求,算是应个节庆的景儿吧,也不必思量那么多。你们陪我熬得这样晚,也都疲累了吧,散去吧。”
“是。”众皆领命退下。
二公子扶着老夫人一步步失意而归,节庆佳日老夫人心苦难抒。没想到第二天早起老夫人听到另一个叫人心焦心抑的口信,道:乔老爷不日出行冀州,二公子留待府中,命三公子随行伺应。
20.乔老爷携子出行
乔老爷口信传出,乔府一时间嗔、怨、愤、懑、苦、恼、焦……尽现世间众相,乔三公子身处这漩涡正中自然是看全了人生百态。小小的乔府上至一家之尊下至仆役侍婢都随着心系周护之人起伏哀乐,方寸之地尘嚣滚滚、荣辱曲直、怨恼沸腾与官场、商埠的名利圈相比毫无二致,而乔府本就是郾城明眼人眼中的一处是非名利圈。
拥拥搡搡、熙攘吵闹的戏码虽没有摆到台面上来,却也凝在了眼角眉梢,积在了心窝胸口,偌大的乔府连进府推夜香的阿伯都细声细气、轻抬慢放的生怕招惹了哪处房头的怨恨,被作成个羞恼出气的由头。
乔府的富贵喧嚣图如今是愤懑抑郁、暗流涌动,身处其中却不受影响的只两人:一个是乔府的一家之长乔老爷,从始至终都是个两耳不闻府中事、一心只向帐中寻的繁忙姿态;另一个便是乔府的不肖子乔三公子,仿佛事不关己,依然是个悠哉悠哉的清闲样貌。
这洒脱超然之人当中却没有一心修道求出世的蓝颐。既已动了心用了情,便再作不得洒脱超然之人。修真之路逢劫历练、一劫连一劫,窥破天机勘不破因果,一样循环往生、挣脱不得、作茧自缚。如今蓝颐却是心甘情愿,为乔三思为乔三计,为他安危着恼为他喜怒倾心。
乔府的怨恼暗流未得沉积爆发便已是乔老爷、乔三打点行装启程之日,大清早一家老小堆在乔府门口为二位主子送行,细数过去各个房头的人马一个不差,乔老爷往日惯常出行时也未曾见过如此齐整的人马阵仗相送,携乔三公子一同出行倒是摆了个先声夺人的谱。
乔府众人聚在门前拭泪的拭泪、皱眉的皱眉,先不说这愁绪为谁,但只今日亮相这一回既是亲眼见了“不称意,路人行远”,断了心中事有转机的痴想,也熄了那“心藏妒恨、恼怒无由”的猜疑,平添了雍容风度、体面名头。
与众人拱手作别后,乔老爷闷声不语举步登车,乔三公子揖了又揖把个游兴甚旺、喜不自胜的不肖子样貌演绎了十成十。众人见状眉目连闪,脸上神情换了又换,一时间喜、恼、愤、闷、隐、妒、讥……种种颜色闪过,乔三公子眼前便又似摆了个万花筒般绚丽精彩。
乔三暗笑一声,心道:乔三公子好似已经做惯了体贴良善之人,不论如何也不肯叫他人心苦难抒,再尝与自己一样的希冀错付与了悟失望。如此的慈悲善心落到凡尘世间不过是一句体己话——自己心苦与否不论,只莫叫他人难做。这也是乔三公子游戏尘世近二十年所思所得、所感所叹。
蓝颐站在人群最后不显眼之处,平日魅惑幽深的眸子因添了眷恋牵挂和体贴感伤愈显温柔动人、深情泱泱,直看得乔三心热心动移不开眼去,只凝神投目间种种情丝便又缚身缚心缠绕入胸。
乔三嘴角弯弯,露出个真心笑容只对了人群最后的蓝颐。人生在世自渡尚不可,如何渡人,管他人喜怒哀乐怎的,如何顾及那么多。如何自渡、如何超脱、如何才圆满——乔三一眼望去只一人……既如此,管他人喜乐怎的……
乔三轻笑一声突悟大解脱,用手抚顺了腰间暖玉转而望天道:“乔三回转之日必叫有情人实至名归,不负相思意。等我!”
言毕,乔三转身登车走得洒脱,颇有些“挚情人 自风流”的味道。马动车行,乔府众人目送着出行的一干人等渐行渐远沉寂无语。乔三公子虽然临末了的举止有些癫狂不羁、最后几句话说得不明不白,但此刻众人心中各有忧愁却是无心关注,只蓝颐在人群后笑了又笑、红了双眼。
此生得闻此言足矣,有情人有此心意足矣,得有情人如此相待足矣……蓝颐握紧了手中绝品湘扇,蓝色的水浸润模糊了青褐色的眼珠。既如此便不负蓝颐耗费真元、自损道行施展护身保命的“神息”经咒护乔三一行平安。如今,乔三、蓝颐一荣未必俱荣却是一损俱损。不仅仅是性命相系的情契,蓝颐心甘情愿分与乔三半生修为,乔三与蓝颐共享蓝颐的元神真气、千年道行……
“公子觉出疲乏了么,可要回转歇息?”茧蛾在一旁问道。
蓝颐站在一干送行人的后面,如今车马行远也该是各房头主事回转的时候,蓝颐站在后排若想先行离开却是便利的很,不必惊动他人。
“还好,无妨。”蓝颐回道,转身与茧蛾一起慢慢往回走。
“别人不知难道我也不知么,公子昨夜为乔三公子祈福施展‘神息’经咒所耗甚巨,如今怎能不爱惜自己多做修炼、多加补复。”茧蛾道。
“勿多虑,施展‘神息’于我而言并非耗损过巨难以支撑的所为,更何况‘神息’所行与我平日修行无碍。茧蛾,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公子我的道行么?”蓝颐心神快慰,与茧蛾说话带着三分嬉闹。
“‘神息’所行虽与公子平日的修行无碍,若遇险情却是一人份分作二人用,如此便是有天大的修为造化也是左右难全、捉襟见肘,这是公子教与茧蛾的,难道茧蛾说得不对?”茧蛾又道。
“茧蛾,唉……”蓝颐笑了又叹却是听不出后悔惋惜,“你做事总是如此谨慎严苛,大概只有像你这般一心一意修炼的才能真正修得元神归一、得道飞升吧。”
“茧蛾不知,”茧蛾老老实实的回道,“这个公子以前没说过。”
“呵呵……茧蛾啊,”蓝颐笑道,“这个么……公子我以前也是不知道的,呵呵。”
21.蓝公子闻香吃醋
蓝颐与茧蛾慢慢往回走,正赶上门房的仆役往乔三的院子送笔帖,檀香描金的香帖一大摞捧在手中,足有十多张。
“乔三公子几日不出门便有这么些人具帖问候,颇有些人气的样子。”茧蛾对身边的蓝颐道。
蓝颐闷闷的看那仆役走远,口中寂声不语脸色却是青白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