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檀香的笔帖……”
“香,香什么香,一股脂粉味儿,臭死了!”
不等茧蛾再说,蓝颐重重哼一声,扭转身子径自往自己的院子去了,将茧蛾落在了后边。
“公子,怎么动气,修道不是要清心寡欲、喜怒不扰的么……”
茧蛾一路追着蓝颐回到独居的小院,进屋见蓝颐坐在桌边已没了刚才的恼怒模样,正端着茶杯慢慢啄饮。
茧蛾上前道:“公子,怎的……”
蓝颐摆摆手不听茧蛾讲完,只道:“茧蛾,你去打听一下具帖问候梦蝶的是哪些人,都是怎样的样貌品行,快去快回。”
“还能是哪些人,公子心里不是知道么,都是些花楼酒肆的来帖,刚才还因为这个动怒,如今却要我去问……”茧蛾口中念叨不停,磨磨蹭蹭的挪不动步子,只在屋中打转。
“难道又要我着恼才好,还不快去!”蓝颐呵斥一声茧蛾终挪出门去,仍是不情不愿的样子。
“……茧蛾……难道真修了灵识么,如此便知我心中忧恼介怀之事,还是我动心动情坏了修行,已跳不脱三界、躲不开劫难……唉,罢了,遇上梦蝶此一生便是喜怒无由、生死无尤……”看茧蛾走远,蓝颐心中暗暗叹息。
蓝颐坐在屋中静等茧蛾归来,不过片刻,蓝颐手中的茶还未喝完,茧蛾便已回转。
见茧蛾回来,蓝颐放下茶杯问道:“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可打听到些什么?”
“公子不是要茧蛾快去快回么,如今却又嗔怪。”茧蛾道。
“只说打听到些什么便好,哪个嗔怪你,要分辨这么多。向哪里去问的,都听到些什么,还不快细细说与我听?”蓝颐道。
“还能向哪里问去,直接去了乔三公子的院子便是。今天屋里是伺棋当值,就数她最能胡闹,又是个爱调笑的,别的不说只道是公子你想知道的,便恨不能把所知所闻都讲来我听,将满腹的话倒个底朝天,我见她乐得公子您问起的样子,省了我不少功夫。若不是我记挂着要早早回禀公子走得快,这时还在乔三公子院里呢,便是过午了也未必能回来。”
听茧蛾之言蓝颐暗暗点头,伺棋的性子确实爱笑闹了些,得乔三宠爱更是无法无天,对主子的乐事也能玩笑几分,严谨端肃的茧蛾去见伺棋自然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儿,哪里经得起她调笑。但若不是伺棋,换了沉稳的伺琴当值,茧蛾想要问出些什么来却是不易。
“伺棋都说了些什么,可问到笔帖的事?”蓝颐又问。
“自然是问过笔帖了,茧蛾去时还摆在方案上没来得及收拾呢,听伺棋说桌上的只是这几天的帖子,以前的更多,便一天也能收这么些。茧蛾见伺棋将帖子收在柜中,约莫有二三百张,柜子也放不下那么多,不知以后再多出来的要放到哪里去。”茧蛾答道。
蓝颐听了沉默半晌又道:“都是些什么人的具帖?”
“公子不是知道的么,便是那些青楼楚馆的……”
“我问你便说,怎的这么麻烦?”蓝颐嗔怪一声,神色不快却不是对茧蛾。
“公子既然要听茧蛾便说与公子听,这郾城四处的青楼楚馆都送了笔帖来问候请安,乔三公子怜香惜玉、雨露广施,四处的红粉知己数都数不过来,具帖问候邀约的更是一天一个样儿,三天内收的帖子具名都不曾重过,这其中的绮丽绯思公子自管去想,难道还要茧蛾说什么?”
“茧蛾,你如此说是要引我动气么?”蓝颐听了胸中气闷,却是无法发泄。
“乔三公子本就自诩风流情种,是郾城欢场中的常客,与城中各处花楼酒肆的人有旧有什么奇怪。倒是公子你明知乔三公子平素行止,也因为各处送来的笔帖着恼生气,却仍要茧蛾打听的清楚明白说与你听,如今又这般动怒好生奇怪。”茧蛾道。
“你……茧蛾,你便不能不这么洞悉人心世情么?”
“公子修行不就是为了慧思灵识、离情舍欲、得道飞升么,洞悉人心世情、超脱苦海孽欲有什么不对,这也是公子教我的,难道公子忘了?”
“茧蛾……”蓝颐无语。
如今蓝颐已是深陷情海困不得脱,失了超然世外的灵动慧思,反要茧蛾时时提醒他修炼的真诀法门,如此蓝颐不似茧蛾的师长,反倒是茧蛾像蓝颐的师长。只是对蓝颐而言既已身在苦海,便是有慧思灵识也不愿求解脱……
“茧蛾。”蓝颐唤道。
“公子。”茧蛾躬身答应。
蓝颐转回了心思,对茧蛾道:“算了,莫再提这些。伺棋还说了些什么?”
“公子若想听茧蛾便说与公子听,”茧蛾瘪瘪嘴巴一副不赞同的模样,“乔三公子的这些个红颜知己中有几个熟络的,便是‘烟翠阁’的鸢姐,‘寻音阁’的芳芳,‘百花楼’的小翠和‘叙情馆’的小桃这四人。”
“这四个都是怎样的人,伺棋平日可听梦蝶提起?”蓝颐又问。
“这四人怎样,不曾见过也不知晓,只听乔三公子平日说过几句却也是不作准儿的俏皮话。伺棋说与我听也不是很明白,公子要听我便说与公子听。”
“你且说来我听。”蓝颐道。
“‘烟翠阁’的鸢姐是这尘世间的琉璃宝盏,是不属于这俗世的东西,如今已经碎成了一片片儿的拾不起来,即便拾起来了也拼不回去,便真是有一天拾起来拼全了也没了当初的心情,只能留作怀念了。”茧蛾学着伺棋的语气道。
蓝颐听了心中暗想:这是乔三公子的纯纯少年梦吧,如今似已经梦醒了,只是还留了一丝牵挂割舍不下。
22.乔公子暗品娇妍
“其他的呢?”蓝颐问。
“‘寻音阁’的芳芳温柔多情、细腻体贴,是牵动男儿心怀的红粉知己,只一样……”茧蛾顿了顿才道,“像极了老夫人,喊一句‘三郎’便叫乔三公子爱也爱不起来、想亲近也亲近不到心中,再喊一句便只得落荒而逃。”
蓝颐听了不由失笑,这乔三当真作怪的很,将个豆蔻年华的女子说成这样,却不知那女子心中对乔三是如何的芳心暗许。若“寻音阁”的芳芳知道她日日挂在嘴边的、情意款款的爱称便是叫如意郎君退避三舍的因由,不知会露出什么样的脸色、心中又会怎样懊恼。
“对那‘百花楼’的小翠又是如何说的?”蓝颐接着问。
“这个倒简单,只说是个心有所属的苦命人,乔三公子为有情人多些助力、增益罢了。”茧蛾答道。
蓝颐听了暗暗点头,道:“原来如此,乔三公子倒是个知情识趣、怜香惜玉的体贴之人。”
“公子说什么?”茧蛾没听清楚。
“没什么,还有什么,你再说与我听。”
茧蛾想想道:“最后这‘叙情馆’的小桃么……倒不曾说过什么,似乎略略说过是个妙人儿,或者伺棋未曾说过……我也记不清了。”
听茧蛾所言蓝颐心中微微一动,“叙情馆”这名字倒与其他花楼歌坊不一样,这其中的小桃又是如何一个妙人?乔三公子讳莫如深不多提及,倒叫蓝颐万分好奇的同时多了几分惕然,只希望这“叙情馆”中的小桃不要是乔三公子心坎上的妙人才好。
“‘叙情馆’是何去处,位于何方?馆中的小桃又是个怎样的妙人?”蓝颐问茧蛾。
“这个……茧蛾便不知了,只听伺棋说‘叙情馆’在城北,是家男馆。”
“男馆?”蓝颐转头盯紧了茧蛾,眼眸由青转褐再由褐转青一连数变,待最后便是一径的幽深难测。
“公子……怎么了?”茧蛾奇怪的问。
蓝颐失神片刻,道:“听你如此说倒生了几分绮思,也不知这‘叙情馆’的小桃是怎样的仙葩妙品,引得游遍芳丛、大名鼎鼎的乔三公子也不好评较……”
茧蛾在一旁扁扁嘴想说什么,看了蓝颐脸色犹豫半天终究没有说出口。
新月高悬,华灯初上,城北“叙情馆”也是郾城一处千金买笑、温柔销金的去处,却不像其他三处一般灯火通明、往来如织,反倒有种疏淡听凭、静寄幽深的意境。高高的匾额悬在门口,“叙情馆”三字颇有些疏狂慵懒的味道。门内影壁遮挡看不清里面是何情景,门口只有两个小童伺候,却是眉清目秀颇为伶俐讨喜,却不似其他欢场一般上前招呼拉扯。
蓝颐带了茧蛾站在“叙情馆”门口细细看那匾额,流连半晌蓝颐回身看看后面的茧蛾道:“也不知这匾额上的字是谁题的,倒有几分仙气,莫不是这‘叙情馆’中还藏了位修道之人不成。”
“这字有没有仙气茧蛾看不出,茧蛾只看出公子今日是来找气受的。”茧蛾在一旁嗡声道,脸上是十二分的不情愿。
“茧蛾,你就不能说些叫我开怀的话么?”蓝颐听了深深叹气。
“只要公子自己想通了自然会心思澄澈、舒闷解忧,茧蛾说话如何能叫公子开心高兴。更何况茧蛾知道今日公子来这‘叙情馆’是一定不会开怀的,又如何能让公子不生恼意?”
“唉……”蓝颐叹了一声终究无语,举步向馆内走去。
进了“叙情馆”,自有引路的小童伺候,蓝颐甩着手中玉千里的绝品湘扇做出个风流模样边走边看也不见怯场,反像那欢场常客。茧蛾跟在蓝颐后边直撇嘴,心道:上乘的修行道义慧思灵识不用在求道得解脱上,反倒用在了循神借形的障眼法上来遮蔽凡人耳目,真真是暴殄天物。
分花拂柳,沿着馆内的小径前行,庭中点了碧纱灯笼不觉昏暗,馆内景致可一一入目。蓝颐只略略看去也知这“叙情馆”是费了心思打理的,颇有些韵味叫人琢磨。几进院落疏落有致的排列,偶有花木点缀其间,不觉繁杂只觉清幽闲适,叫人看了无端生出几分倦逸风致。
“这馆内的布置是请了哪位名师打点吧,叫人望之心悦。”蓝颐问先头领路的小童道。
“大爷喜欢便好,以后也多来几次,让我们有福气伺候。说起这园子也不是什么名师打点,如此安排都是遵照咱们‘叙情馆’妈妈的意思,不过倒是有不少来馆里的大爷都夸奖这园子布置的好,说是入了园子便叫人心气平和。不管怎么说能入了大爷您的法眼便是咱们的福气了。”
引路的小童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蓝颐点头不语,突的想起刚才进门看到的匾额便道:“那门口的匾额是何人写的,该不会也是馆里妈妈的大作吧。”
“可不正是,大爷您以前来过馆里的吧,先前看着面生倒不知有如此的好眼力……”
路径曲折却不长,不刻即到待客的大厅,那引路小童只将蓝颐送到便回转并不往里去。
蓝颐来的时刻尚早,还不到平日酒楼歌肆欢庆喧闹的时候,更因是男馆的缘故不像其他花楼那般刻意招摇延揽,整个“叙情馆”看起来静悄悄的,倒有些寂寞寡淡的味道。
蓝颐在厅口站定便有老鸨打扮的男子迎上前招呼,笑容满面、言语热络,“叙情馆”此时方让人觉出是一处红尘笑场的所在。
23.心思动暗访小桃
“大爷金安,奴儿这厢有礼了。”那男子塌着腰行个礼,暗地里将蓝颐从头顶大量到脚后跟。
蓝颐初次到这馆里来是个生面孔,未说话前先被眼中只见黄白二物的势利之人掂量揣摩一番也是常理。蓝颐嘴角噙着笑意背手相后,见那老鸨偷偷打量也不惊慌,只任他看去。蓝颐姿容颜色惊人自不必说,但被人打量时自自然然的一番风度气派更叫人心折,那老鸨模样的男子心中思衬半天却是摸不着根底、作不得准。
待那男子行礼站直了身子,蓝颐清浅回个揖礼道:“妈妈好。”
“折杀奴家了,这可不敢当,只唤声奴儿便好。”奴儿殷勤答道,面上更是十二分的巴结小心。
“奴儿好。”蓝颐应了声随奴儿往里走,到中厅坐下便有小童奉上茶水。
“大爷您是首次来还是来寻哪位熟悉的公子?兰亭、寄月、秋水、含烟几个乖巧伶俐的孩子都在,可要我把他们都叫过来?奴儿道。”
蓝颐听了微微一笑不作答,这“叙情馆”的老鸨好生厉害,只一句便要将来客的底细摸个七七八八,果然是风月场中打滚惯了的人物,只不过蓝颐今日也算有备而来,为的是入馆寻“桃”,自不会被老鸨几句滚油话糊弄过去,乖乖入窠。
见蓝颐不语,奴儿又道:“大爷,您的意思是……”
“兰亭、寄月、秋水、含烟是这馆里顶好的孩子?”蓝颐挑眉看向奴儿嘴角含笑却是意味不明,将奴儿看得心中打鼓拿捏不定,面上却是更殷勤小心。
“这……这几个孩子都是馆里数一数二的招牌红倌,不是奴儿夸口,这郾城内外方圆百里也找不出比他们更齐整的孩子。大爷,您一看便是走南闯北有格调、有见识的爷,寻常庸脂俗粉自然入不了您的眼,可即便这样也让我把人带上来,您稍稍瞅一眼才好,入不入的了您的法眼倒在其次,只是也让我手下这些个孩子们见见世面、长长见识,知道什么是贵气什么是气派,随便给您行个礼、请个安……”奴儿边说边看蓝颐脸色,不见蓝颐恼怒便继续道:“大爷,您看可好?”
蓝颐敲敲扇脊,不咸不淡道:“奴儿太小气了,将宝贝儿藏着,是怕我出不起银子么?”
“哎哟,这是哪里的话,这可真真折杀奴儿了,您揪根腿毛啊都比我们的腰粗,您说说奴儿哪敢……”奴儿连连弯腰唱作俱佳眼角却是直撇向蓝颐巴不得要人赏他,其中的意味蓝颐如何不知。
蓝颐向身后挥挥手,茧蛾不情不愿递上银票,五百两一张的金通宝票摆在了奴儿眼前,奴儿眼神晶亮看得清楚收的利索,脸上立马换了喜笑模样道:“谢大爷赏。”
“这回舍得把你那宝贝儿都拿出来了吧?”蓝颐笑道。
“大爷见笑了,您看我这脑子就是爱忘事儿,您可要多包涵。这后院还有我两个孩子,平日像亲儿子一般养着的,略会些技艺能讨人欢心,这两个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儿了,定入得了您的法眼,一个善舞叫灵绡,一个善笛叫灵音,我这就叫他们上来。”
“慢着,”蓝颐甩开扇子微微皱眉道,“奴儿嫌打赏的不够是怎的?”
“大爷,您这话……”
“奴儿长着玲珑心肝,难道还要我明说,这馆中除了灵绡、灵音外再没有别的绝色了?”
“这——实话对大爷说,这两个孩子已经是顶尖的了,奴儿再没有藏私……”
“呵,瞧不起我还是怎的,茧蛾,再赏!”蓝颐道。
茧蛾取了银票上前,奴儿却是不接,向蓝颐福一福道:“大爷,灵绡、灵音已是馆中顶尖撑梁的孩子了,要说比他们还出挑的实在没有。大爷想见哪位或是来寻人,说个名字出来叫我们有找寻的由头,也让我们尽份心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