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容涧堵在小巷子口,两人一个穿得西装笔挺,高大英俊,价值连城的跑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惹得周围邻居们频频瞩目,窃窃私语。
另一个趿着拖鞋拎着泡面,冷漠地站在角落里,破旧的t恤洗的浆直,几乎瞧不出颜色,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把他扔在大街上蹲着,说不定会有好心人在旁边丢俩硬币。
林焰修不清楚容涧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只知道他还是一样的冷淡,不,是比从前更漠视自己。
他永远都记得当时的情景。
巷子口很窄,大约也就两三个人并排的宽度,谁也避不开谁。
容涧就那样慢慢地走到林焰修面前,那年还要比他高半个头,低垂着眼淡淡地看着他。
“你找我?”
他的嗓音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跟林焰修气急败坏的样子强烈对比。
“……你到底干什么突然走掉?!招呼也不打一个!你跑到哪里去了?”
容涧保持着那样微微蹙眉的神情,沉默一会儿,才说:“我做什么,没必要告诉你。”
林焰修顿时就被噎住,像是当胸被打了一拳似的,闷着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就那样突然人间蒸发,你知不知道我——”
他突然就说不出口了,望见容涧的眼睛,漆黑、深沉,冰冷甚至带着一点讥嘲。
“你为什么要找我?我们作为队友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你是高材生贵公子,我只是个街头小混混,我们没有任何多余的关系。”
林焰修咬住嘴唇,瞪大眼睛望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拳,关节几乎泛青,他努力地控制着声音的镇定,可是终究带了点颤音。
“那是因为……我、我对你……”
可惜,林焰修作为天之骄子活了二十二个年头,第一次放下身段跟人告白,就被对方无情地打断了。
“抱歉,我不是恶心的同性恋。”容涧毫不避讳地用了这种侮辱性的字眼,他甚至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语气也透着浓重的厌恶和嘲弄,“要是我早知道你是怀着这种肮脏的心思接近我,我根本就不会加入你们校队。”
“你死心吧,我讨厌同性恋,更不会喜欢男人,也绝不会喜欢你!”
虽然早知道容涧一直是个满口是刺的混蛋,但是如此的激烈的情绪还是头一次。
被毫不留情刺伤的林焰修根本无暇去想,为何容涧如此排斥,甚至比一般人更加厌憎,那时的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好像里里外外的遮蔽掩饰都被剥光似的,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众目睽睽眼前,被鄙夷和践踏。
林焰修统共二十七年的岁月中,再没有比那天更加狼狈的时刻了。
然而对于这样一个骄傲优越的男人而言,狼狈比失去,更加痛苦。
寂静而黑暗的卧室里,林焰修睁开眼睛,默默望着天花板。
不知怎么的,这几天似乎老是想起从前的事情。
这些年在商场的摸爬滚打,他早已不再是那个不懂事又死心眼的年轻富少爷,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在心里留下深刻的痕迹,即使过去再久的时间,也无法忘却。
之后的事情就索然无味了。
容涧既然那样直白的拒绝了他,以林焰修的高傲,当然不会再贱得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他们又恢复了那种形同陌路的状态,林焰修拉不下脸再去找他,但是容涧会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游戏比赛混口饭吃,小有名气之后,网络上大堆大堆的REP广为流传,还有他参赛的DVD。
有关于他的所有东西,林焰修都会下意识地把它们全部搜集起来,藏在卧室的小书房里,有空闲的时候,就会拿出来反复地看。
画面经常定格在容涧狠狠地炮灰掉对手的时候,他素来冷淡的面孔,会明显地浮现出兴奋地情绪波动,甚至利落地脱掉上衣扔在地上,然后嚣张地扬声喊“下一个”。
这时候的容涧,神采飞扬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林焰修就是那其中一个,即使打死他也不愿承认。
直到有一天,陆挺乾找他去喝酒,跟他说了很多话,醉意随着酒精往深处走,语气也慢慢变得激烈。
林焰修发现酒里有东西的时候,他大怒地打翻了所有的酒瓶。
陆挺乾脸色通红,凡是他认准的东西,他绝对不会畏惧不前。
两人很快喘着粗气扭在一块儿,争吵之间,自然又提起了容涧,喝高了头脑不清醒的陆挺乾,口不择言地吼了一句:“当初就不该只断那该死的混混一根指头!竟然还敢回来在你眼前乱晃!”
林焰修当时就懵了,继而暴怒地狠狠打了对方:“你说什么?!你当初对容涧到底还干了什么?!”
那一巴掌非但打醒了陆挺乾,也打得他愤意灼烧,更加恼恨地说着讥讽的恶毒语言:“你以为我会对那种人感兴趣?他是蚂蚁!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他!林焰修你别傻了,容涧跟我们不是一类人,他是直的,你我都很清楚……”
“你知道吗?我只不过是告诉他,你对他的屁股有那个意思,哈,他当场就翻脸了!”
“你没看见他那张欠揍的脸扭曲的样子,真是好笑!”
“……他还敢骂我们,你说,那家伙凭什么?!”
“断他一个小指算是轻的!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后来的事,记忆太久远已经记不清楚了。
林焰修依稀记得,后来他俩是被人从看守所领出来的。
那一场大打出手,两人都挂了彩,林焰修被勒令窝在家里养伤,冷静下来,陆挺乾大抵也没脸再来见他,干脆地被家族里的人带去了美国。
林焰修根本没心思呆在家里,怀揣着内疚和忐忑,他终于再次鼓起勇气去找容涧。
无论容涧有多么厌恶他,即使永不可能接受他,他也不愿在容涧心里留下那样不堪的印象。
那是他第一次去容涧的狗窝,破旧的老楼和粗俗的居民,脏乱而卑微,让他觉得再多呆一分钟都要无法忍受。
林焰修完全不能想象,容涧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生活二十多年的。
那天,他就蹲在容涧家门口,忍受充斥油烟味的空气,一等就是一下午。
可是容涧始终没有回来,他又消失了。
林焰修沉默地回到家,或许是想开了,放弃了,又或许是累了,总之这次他没有再大张旗鼓的找人。
容涧悄然地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某个角落,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
而林焰修不顾家人的劝阻执意留在国内创业。
数年间,他们始终如同两条平行线,没有任何关联。
人们总是在不断地受伤中学会成熟,在跌倒后摸索着站起,然后回首那些青涩的往事,总是如此可笑。
喟叹一声,懵懂年少。
现在想来,林焰修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容涧这个人。
他只是知道容涧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有个养母领养了他,但是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去世了。
此外,他对容涧的过去一无所知,不了解他的过往曾经,不了解他冰封的内心。
抑或者就是这样朦胧的若即若离,让他傻傻地追着跑?
人都是这样的,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再次的见面已经时隔好些年。
坐拥业界数一数二游戏公司的年轻老板,优雅地坐在高脚皮椅上,办公桌上摆着好几份职业玩家的简历。
最面上的那一份,姓名处写着容涧二字,林焰修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他原本是不想再同那人见面的——曾经那样失态过,难免尴尬,爱惜羽毛的林焰修从来不会把自己置于任何的尴尬的境地。
可是这个名字却如同魔咒一般,看不见还好,一旦从某个角落重新钻出来,就上了心,忍不住又去想他。
容涧在其他公司碰壁的经历,很快就被他得知。
林焰修说服自己,聘用他是因为他实力,也算是对过去的一点补偿吧。
于是在老板亲自关照之下,容涧在OP过的很顺利,有着不错的收入,甚至被特意捧得越来越高,炒作得跟明星似的。
不过这些旁的事,容涧一点都不在意,他只需要专心打游戏就可以了。
他也有资本,支撑着他在云端的狂傲。
两人在公司偶尔不经意地碰见,双方都很客气地点头打个招呼,就像普通的下属和上司,甚至更冷淡一些。
恐怕除了林焰修,再没有哪个老板能容忍容涧的狂傲。
OP的其他人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所认识的林总,明明是最最容不得旁人在他面前嚣张的。
还是那句老话,容涧是唯一的例外。
那段时间是相当平淡的一段日子,他俩的交往如蜻蜓点水,虽然不近,却也不远。
林焰修可以掌控容涧周遭的一切事情,偶尔能看到他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这样的关系即使无法更进一步,也算是一种平淡的安稳。
可是这样的平衡,终究被他的贪心给打破了……
第三十四章:消失的名字
后面的事情,林焰修有些抗拒去回想。
他的手掌覆上自己的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睡在旁边的容涧忽而有些不安稳地动了动,翻个身把脸对着他,手脚也蹭过来八爪鱼似的抱住了他。
怀抱着温暖的发热源,容涧终于满意地再次安心睡去。
一瞬之间,回忆和现实的落差让林焰修觉得有点恍惚。
若非那人的体温无比清晰的传递过来,他简直以为这是个冗长甜美的梦境,而自己睡过了头。
林焰修揽在对方腰间的手慢慢滑动着,犹豫着往下摸去,隔着柔软的棉质内裤摸到他的臀,掌心里性感的线条,都能让自己感到浑身发烫。
容涧全身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布料,一想到这个,林焰修就有种剥掉它的冲动。
“该死的……”
林大老板呻吟一声,闭上眼把头狠狠埋进枕头里,小腹涌动的灼热感令他忍不住夹紧了双腿。
要是趁这个时候上了他……
林焰修被脑袋里突然蹦出来的想法弄得躁动地睡不着,且不论能不能成功,就算真的美梦成真了,日后记忆恢复的容涧肯定会杀掉他的!
真他妈的!
好不容易平息那股子蠢蠢欲动的渴望,林焰修也终于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眠。
第二天早晨,被接待员叫醒的两人下楼吃完早餐,用餐区的人特别少,大概是彻夜抗战,连早餐都省了。
林焰修还有公司的急件需要处理,不能一直陪着容涧。
于是他独自回到训练室的包厢。
今天Rongme2的折腾对象是法国玩家们。
这个号称优雅浪漫的国度,在BQ玩家们的身上,可是一点都瞧不出这样的特质。
经过昨天一整天的大战,容涧对于一对多对战模式已经很熟悉了。
无可否认,他有着极其敏锐的游戏嗅觉和极高的天赋。
即使是丢失了从前丰富的经验,他也能从不断地学习中很快得到提升,就像海绵,源源不断的吸取各种有用的东西。
就算没有林焰修的特殊刺激,容涧也能在普通高手的层次,打得像模像样。
只是这次没有那个别扭的家伙在耳边聒噪,倒让他颇有些不习惯。
幸好法国玩家们没有英国玩家那么变态的扞卫精神,容涧虽然也遇到不少高手的阻力,不过跌跌撞撞地一路厮杀下来,积分情况还算差强人意。
没有林焰修陪着他胡闹,容涧只好坐在包厢里老老实实地打了一整天的游戏。
晚饭的时间,训练室又开始泡面味四溢,只有容涧包厢,有个服务生专门送上来一份可口的晚餐。对此不公的待遇,温游和Jone还有一众高手们都表示十分愤慨。
呆在房间里面百无聊赖的君杰,照例撩拨够了陆挺乾之后,就找上了同样清闲得不得了的容涧。
“喂,小样儿,来杀一局?”
容涧一边往嘴里塞冬瓜,一边敲字:“等会儿,在吃饭。”
“靠!敢叫本皇等着的你是第一个!”
容涧淡淡一挑眉,语重心长地说了句:“万事开头难。”
“虐你一万次!”
终于狼吞虎咽啃完晚饭的容涧,随意用袖子抹了抹嘴:“我上了!”
网线那头人皇陛下嗤的一笑:“是你让我上!”
WGC冠军的实力跟法国那一票参差不齐的高手是决然不同的,容涧注意力百分之两百的高度集中,依然觉得大脑不够用似的。
手速尽最大努力马力全开,也完全被对方全面压制。
君杰这几天看过不少容涧的REP,对他的实力也算有相当的了解,他虽然不清楚为何这家伙经常一下子突然爆发,不过容涧的各方面的能力都在明显的稳步提升,这点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君杰对容涧的潜力估计给予了相当大的期望值,要不然也不会接二连三地暗中给他陪练。
虽然电子竞技是没有国界的,但是哪个游戏迷不希望下届WGC会场上,仍旧飘着本国的国旗呢?
还有另一桩事,让他对容涧的事有点在意。
去年容涧在国内NGC联赛上大放光彩夺得冠军,于是自然而然,他的名字就出现在WGC中国赛区的预选赛的选手名单上。
当时君杰作为WGC卫冕冠军,照例被委员会委托为预赛作宣传,身为一名中国选手,他自然对国内参赛的新人十分关注。
但是就在他准备观察观察这货,有无培养潜力的时候,君杰突然发现,容涧的名字从名单上消失了。
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不过这份名单只不过是个预赛参考,与实际比赛有很大出入,所以并没有人放在心上,主办方给出的解释也非常笼统,四个字:资格不够。
那个时候,君杰只当他是个散游,没有取得大型游戏公司的支持,所以没有得到推荐名额,这么想着,他很快就把这桩小事抛诸脑后了。
可是后来回国以后,无意之间君杰又了解到了有关于容涧的一些背景,这才发觉原来这家伙分明是有推荐资格的,而且OP公司的分量还不小。
回头想想,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容涧的参赛资格是被有心人特意抹去的。
而且这个人能量极大,远远超过OP的影响力。
毕竟OP也只在国内的游戏业界数一数二,拿到国际上,其影响力就不值一提了。
更微妙的是,君杰这次巧合之下来到云南参加这个训练营,不光碰上了容涧,甚至还碰上阔别已久的陆挺乾,包括他曾经跟自己提过无数次的林焰修。
这三个人的关系,让君杰意外之余,又冷不防想起了选手名单的这件事。
陆挺乾跟林焰修和容涧有过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曾经跟陆挺乾厮混了那么久,君杰对于他的过去也有所了解,具体虽然对方不肯说,但是他把容涧当情敌,君杰还是的明白的。
不过有一点君杰可以肯定,现在的陆挺乾,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悄无声息地抹掉容涧的资格。
他背后的家族倒是有这个能力,可是没有这个动机——只因为家里大少爷为个男人争风吃醋,就动用这么庞大的关系网?闲的蛋疼吧!
君杰自问从来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他虽然看中容涧的潜力,但是WGC这种大型赛事,里面浑水可深得很,他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个能量,趟这趟浑水去帮一个交情泛泛的后辈。
君杰只是单纯有点好奇,这个看起来又穷又愣的小子,到底有什么特殊身份,竟然会被那种级别的势力所仇视。
名单这件事如果不是有心人,且对里面这些道道一清二楚,绝对不会发现其中蹊跷。
君杰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陆挺乾自然也不知道——至于容涧自己,那就更不可能清楚了。
两人在一个小时之内打了两局,当然依旧是容涧惨败。
君杰照旧鄙视了对方一阵,心里却在暗自惊异,记得上次同这家伙对战的时候,同样一个小时之内,可是足足虐了这小子五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