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狐 下——慕染°

夏潇依看着执陌，唇边轻轻扬起一抹浅笑，“不用猜也知道，准是萧何楼那坏家伙让你来找我的吧？”

执陌没想到原来夏潇依与萧何楼是旧识，这一来他却是奇怪了，既然萧何楼和夏潇依很熟，为何他不一同过来呢？还是说，他的面子不足以让夏潇依交出醉仙石？

正思忖间，夏潇依轻柔的嗓音又响了起来，“醉仙石一共就七块，百年前被骗走了两块，全是萧何楼那个坏蛋给那两人出的主意，如今他又叫你来，我看那家伙是存心想要把我这儿的石头全坑去才甘心。”

执陌听闻夏潇依提到了醉仙石，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人命关天，要是没有醉仙石，我爱的人就要死了，缕香仙子就当是积德吧，执陌求你……”

“等等！”夏潇依这女子确实有点意思，他看执陌要求她，连忙伸出两指抵住了对方的唇，将之下面的话给堵住了，“你是皇帝，怎么能随便求人呢？虽然说我是仙，与你们凡人不同。”话至此处，她又将手指拿了开，“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与前两人一样，你跟我打一场，如果你赢了，我就给你醉仙石。”

“打一场？”

“对，就用你们凡人最常用的法子，比武决胜负。”那一句话，夏潇依甚至都没有给执陌喘息的机会，旋即一掌打过去。

执陌大骇，堪堪避过后也发起了攻势，如果是以这种方式来分出高下的话，那么今天的这一场比试，他非赢不可。

而夏潇依真是个静不下的个性，要是放在人家，就她这个性，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个名震天下的妖女，也难为这小仙子平日里一个人住在这洞中，恐怕是寂寞坏了。

“皇上皇上，我很好奇你爱的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夏潇依是仙，要对付执陌本是绰绰有余的，可她就是不使出全力，只是一边过招一边问执陌话。

执陌心知夏潇依的问题一定要回答，于是毫不隐瞒地答道：“他原是狐狸仙，却为了要跟我在一起而自愿剔仙骨，所以我必须要拿到醉仙石回去给他补肉身，不然他真的会死。”

夏潇依点点头，又是一招朝着执陌劈过去，执陌反应还算快，那一招压根就没碰到他，继而夏潇依又问：“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为了和你在一起而剔仙骨？就算是仙，他只要拿出自己的百年来陪在你身边就行了啊，只要你们俩没有孩子，仙界是不会来干涉的。”

“他是个男人，本就不会有孩子，但是他说，他希望成为凡人，是想与我一块儿慢慢变老，他享受那个过程，即便会死亡，而我……”执陌顿了顿，手上的招数有略微的停滞，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流畅，“我只是心疼他，其实不管他是仙是妖是人，我对他的爱永远不会变。”

伴着执陌的这句话，夏潇依突然停了下来，她站在离执陌有些距离的角落，不解地望着执陌，“难道你不怕和他睡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变成原形吗？”

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执陌突然笑了，“我为何要怕？就算他变成原形，他都依然是我的爱人啊！”他垂下眸，嘴角带着一丝略显凄凉的笑，“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如今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要他好好地活着。”

“你们凡人真的很奇怪。”夏潇依眨眨眼，那天真的表情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之前那两个来求石头的人也是像你这样，其中有一个人比你还奇怪，我记得那人爱上了一个妖，所以他要把自己也变成了妖。”

执陌双手贴在腿两侧，凝视着夏潇依如是而问：“既然觉得他奇怪，何以还要将醉仙石给他呢？”

“因为他跟你一样都很爱自己的爱人，可以为了心爱的人不顾一切。”说着，她迈开脚步一点点走近执陌，“我看得出你也是这样的人。”将手掌贴在执陌的心口，夏潇依说：“倘若我说只要你受我一掌，我就把醉仙石给你，你会不会答应？”

执陌没有立刻回答，夏潇依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吭声，便以为他是怕了，不料才刚要收手，执陌却突然启口，“我答应，但是能不能不要对着心脏打？我想留着这条命把醉仙石送回去，若是可以，我还想活下去，完成我对他有过的所有承诺。”

“之前来讨醉仙石的那两个，我以为他们是凡人中最傻的了，没想到你比他们还要傻。”夏潇依收回手，继而用一种无法理解的语调说道：“你是皇帝，要什么样的男人女人得不到，何苦为了你口中那个人做这样的牺牲？”

执陌的口气很淡，“你不是我，所以你不懂。”这一刻，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许多画面，有他与殇离共同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他说：“我爱他，所以心里只容得下他一人，或许这世上比他好的人多得是，可是我只想与他相守一辈子，哪怕他是男人，哪怕他曾经是一只狐狸，哪怕……”他暗自将双手握成了拳头，那句话终究没有说完整。

然而夏潇依却一眼看出执陌心里有事，便又问道：“还哪怕什么？”

执陌对上夏潇依的双眸，那目光很坚定，可是他却沉默了很久很久，尔后他忽然自嘲般地笑了笑，“哪怕，他害死了我的母后和舅舅。”

这回答无疑让夏潇依一愣，随后她又困惑地反问：“那你为何还要为他做这些？你不恨他吗？”

执陌很诚实，似乎面对夏潇依，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隐瞒的，“我母后和舅舅当年害死了殇离的救命恩人，如今他回来为恩人报仇也是正常，果然是一报还一报，父皇死前曾嘱咐我，说舅舅有二心当诛之，而母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是执陌不孝，做不到手刃殇离为母后报仇。”

那以后，气氛变得有些冷僵，夏潇依也没有再出声问什么，她知道执陌口中的殇离便是其深爱的那个人，她想：为了爱而放下仇恨，这对一个凡人而言应该是很不容易的，至少自己在凡间的这几百年，就见过殷执陌这样一个。

后来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夏潇依终于又缓缓启口，“跟我来吧，我把醉仙石给你。”

一直到从醉仙洞出来，执陌都没明白这缕香仙子究竟为何会答应给他灵石，当然，如果他知道在他走后，夏潇依那个可爱的小仙子一个人沮丧地趴在石板上自怨自艾，叹此生改不掉思凡的坏习惯的话，一定不难猜出，其实缕香仙子一直羡慕人间真情，她之所以答应给醉仙石，亦不过是因为觉得执陌对殇离的感情世间少有，实属难得罢了。

卷终：民为天下

却说另一边，莲央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只有千尘陪在他身旁，见到莲央睁开眼，千尘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公子！公子您终于醒了吗？您等着，我这就去叫楼主大人。”

莲央茫然间只见千尘跑了出去，没过多久，萧何楼便跟着千尘一块儿回来了。

见莲央撑着想要坐起身，萧何楼立马阻止道：“别闹腾，你元气大伤，需要好好休养，这一趟要是不多加注意，可以损你千年道行。”

然而莲央心里记挂着殇离，虽然被萧何楼强制要求躺着，却又哪里真静得下心。萧何楼也明白他的心思，于是好心地安抚道：“你放心，仙尊和妖君没有赶在殇离剔骨完成前把人带走，如今也无法再带他离开，所以他们俩都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莲央很不明白，倘若是妖君回去了他倒还能理解，但仙尊为何也回去了？“怎么就回去了呢？我背着仙界擅自为殇离剔仙骨，难道仙尊就一点表示都没有？”他原以为这回自己肯定逃不过一顿责罚的。

萧何楼面带微笑，神情看上去很是温雅，“你那了不起的二徒弟可是又帮了你一回。”他没有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仅仅这一句话，已让莲央了然，“狼牙来过了？”

萧何楼微微颔首，“过来看了看你，得知你无性命危险，他才安心同仙尊离去，那家伙对你也当真有情有义，只可惜你已有了你的千尘，不然考虑下狼牙也不错啊！”

闻言，莲央旋即甩了萧何楼一记白眼，“我可不想跟仙尊抢男人。”玩笑过后，他又想起了殇离，“对了，殇离他……”

“还在昏迷中，如果没有醉仙石，他将一直睡下去。”萧何楼倒也坦白，不过他相信，执陌一定能顺利拿到醉仙石回来的，夏潇依的情况他很清楚，只要执陌把心里话都说出来，那小仙子铁定会感动，那夜他也同执陌讲了，告诉他定要让缕香仙子感受到他对殇离强烈的爱，如今想来，虽然算计神仙不太好，不过为了救人也无可厚非。

正这么想着，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伴着萧何楼的话语，推门而入的却是温冕，“主人，圣上他回来了，已将醉仙石带回。”

“真的？”莲央与萧何楼不约而同地问道，言辞间都难掩激动。萧何楼转过头，笑着对莲央说：“这下你该放心了，接下去的事交给我，你好好养身体，我向你保证，你的小徒弟绝对不会有事。”

往后的三日，萧何楼都在练功房内度过，修复肉身是一件挺耗时间的事儿，他必须时刻守在殇离身旁，以防他在修复中途出现什么不良的反应。

头一天是最为重要的，所以萧何楼坚决不让执陌入内，到了第二天，情况差不多稳定下来，执陌便得到允许可以进去看看殇离，但也不能久留，那日执陌看过殇离后，莲央也在千尘的搀扶下过来看了眼。

一直到了第三天，殇离的意识才稍稍恢复了些，当他睁开眼时，身边只有萧何楼陪着，那位楼主大人见他醒了，则柔声问道：“感觉如何？”

殇离躺在一张软榻上，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我动不了，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萧何楼点了点头，安抚般地说道：“这是正常反应，等过阵子自然会好，但剔骨对你的身体的确很伤，以后就算养好了身子，体力也无法恢复到最初，你自己平时多注意些，别累着了便是。”

“嗯。”殇离知道萧何楼同他讲的全是大实话，也就将这些内容在心里默默记下了。

那天之后，殇离就搬回到了客房去住，执陌整日整夜地守在他身旁，像是生怕他再出个什么事儿似的。

莲央得知殇离没事了，也就安下了心，没再急着去看望，却是在自个儿屋里窝了三日，等好不容易把身体养得差不多了才又下床。

其实原本使过剔骨之术以后，最起码也要修养一个月才能完全康复，但是莲央到底对这小徒弟放心不下。

那日黄昏，他去看殇离时，那小家伙正在跟执陌说说笑笑，似乎心情很好，见他来了，殇离连忙唤道：“师父。”

莲央在他床边坐下，问了些类似“身体好些了没”这样的问题，最终他握着殇离的手，语重心长地启口，“如今你已是凡人，会经历生老病死、投胎转世，但你记得，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以后的每一世，我都是你的师父。”

“是，师父。”那时殇离的体力已有些恢复，听闻莲央此言，他亦反握住莲央的手，“师父，谢谢您。”

对于殇离真诚的感激，莲央只是笑笑。

之后的很多天，莲央每日都会过来瞧瞧殇离，但他的话不多，好像真的只是为了过来看一眼而已。

倒是千尘整日同莲央粘在一块，千尘这人本也体贴，莲央如今最需要有人照顾，前些日子萧何楼给他说了，叫千尘要像伺候身怀六甲的女人一样伺候莲央，虽然莲央对这比喻不怎么喜欢，但因萧何楼此次帮了大忙，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而千尘对莲央的细心，还真像是把他当做孕妇般来照料，莲央偶尔也会打趣两句，说千尘贤惠得很，若是生作女子，定是名良妻。

事情就是那么巧，这玩笑话偏偏被萧何楼听见了，那日萧何楼道：“千尘是没法变成女子了，倒是你，莲央，反正你没性别，不如换做女装嫁给千尘得了。”

他这话甫一说完，莲央拽起手边的枕头就朝他丢过去，千尘在一旁见这二人打闹，掩嘴笑得甚欢。

执陌来到何楼居的半个月后，殇离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们便打算告辞回京。同时莲央也准备带着千尘一块儿回天莲山。

萧何楼还是一副悠悠闲闲的样子，带着他楼里的几名杀手送莲央他们出去，然后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

等到了百里外他们才分头，离别前莲央似是开玩笑地同执陌说：“你要是敢欺负我的宝贝殇离，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执陌笑起来，将殇离搂入怀中，也跟着殇离唤莲央为师父，“师父放心，执陌向您保证，绝不会让殇离受任何委屈。”

有了执陌的承诺，莲央也放心些，遂冲二人挥了挥手，“去吧，等得空时就回天莲山来看看我。”

“是。”二人一同应道，尔后分道扬镳。

……

执陌这一走便是近一月，再回宫时，本当朝中定是乱作一团，不料执远倒是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这让执陌感到很是欣慰。

那日殇离还说：“我没想到，执远也是个可担重任的人。”

执陌笑说：“是啊，可以好好培养。”闻言，殇离只是淡淡瞥了执陌一眼，“怎么？才登基没多久，就想着退位让贤了吗？”

执陌耸耸肩，无可无不可地回答：“让有能者居之不好吗？”

对此，殇离并没有正面给予回复，却是另起了个话端道：“先把眼前的麻烦处理了吧？你带了我回来，朝中那些正义的大臣定然又要上折子弹劾我，你该想想如何摆平此事，稳住民心。”

果然不出殇离所料，在他们回来后的翌日早朝，就有一堆的折子呈到圣上面前，全都是恳请皇上铲除奸人，将沈殇离治罪。

对此皇上的回应却是：“谁告诉你们说他是沈殇离了？”事后执远私底下同执陌说：“无理狡辩、回避问题，皇兄这回真是用了个最糟糕的法子来保护沈殇离，这一举不知又当寒了多少人的心，不过好在您到底做对了一件事。”话至此，他抬起眼，眸中的光色十分犀利，“幸而皇兄没有让沈殇离继续入朝为官，臣弟给皇兄提个建议，既然您否认了他世子的身份，那么就别再把他往这漩涡中推了。”

执远不知道，其实那日他在与执陌说这番话时，殇离就在屏风后面吃御膳房刚做好的新鲜糕点。

后来外头那兄弟俩聊完了，执陌绕到屏风后，见殇离吃得满嘴都是糖糕屑，笑着拿锦帕替他擦干净。

殇离含着一口糖糕，含糊地对执陌说：“你那三弟长进颇大，如今倒像是变了个人。”

殇离对执远的这番评价执陌也很赞同，于是附和道：“再观察一阵子，若是他真能有所担当，我……”

他本想说“我便将这江山交付”，然而话未来得及说完，殇离竟是拿起一块莲花糖糕塞到了执陌的口中，“你倒是急什么？再多等些时日，如今……还不是时候。”

执陌一直不知道殇离的那句“不是时候”所指为何，直到半年以后，赵瑞旧部联合四王爷意图谋反，他才终于醒悟过来。

那天执陌兴冲冲地和殇离说：“你知道吗？舅舅的余党联合了老四打算对我逼宫。”

是时殇离刚睡过午觉醒来，自从剔完仙骨之后，他就变得很嗜睡，每日下午必须小睡一会儿，方能养足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