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执陌那满脸的笑容,殇离从卧榻上坐起身,继而慵懒地启口,“你高兴什么?那些大臣就快杀过来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岂料执陌却道:“我高兴,我当然高兴了,他们这一逼宫,到时候谁忠谁奸一眼就能看出来。”说话间,他一把将殇离搂入怀里,“殇离,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出?”
殇离靠着执陌的胸怀,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那模样就像个小孩子,“当时皇上为了保我,得罪了不少大臣,那些人表面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有想法,好在这半年来,皇上在治理天下上头做出了不少成绩,深得民心,若那些个大臣长眼睛,自然知道你乃一代明君,真正想要你下台的,只会是那些有私心的人。”
话说到这个点上,执陌也大概了解,而此时殇离却又抬起头,与执陌对视了一眼,又接着说道:“四王爷与你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只可惜年纪尚小,容易被教唆。如今想要逼宫的有哪些大臣,不用你说,我大概也能猜出大半,那些人觉得你包庇了我这杀人凶手,所以不愿认可你,便想到联合四王爷,拥戴他为王。”
执陌轻叹一声,“老四还太小,让他登基为王,只怕是造就了一具傀儡。”
“不错,但这是个机会,正如你所说的,你可以借逼宫一事看清楚各人的嘴脸,到时候,忠奸一目了然。”殇离眯起眼,眼梢略微上扬,显得格外妩媚,“想知道三王爷够不够资格继任你的位置吗?”
那以后连着几日,执陌都很忙,以至于很少留在殿里,殇离知他派了暗卫埋伏在四王爷府中,只要逼宫的日子一定下来,他那儿便会立刻得到消息,而今,所有人都在等着一个时机罢了。
逼宫前的那个傍晚,殇离邀了三王爷至乾清宫一聚,前些年因为执风一事,此二人关系闹崩,之后他俩几乎没有交集,这会儿殇离专程派人来请,倒是让执远略微怔了怔,但他最终仍是答应去赴约。
执远到时,殇离已坐在饭桌前等着了,他让人备了一桌子的好菜,说是要招呼三王爷。执远对他心存芥蒂,怕此人又在算计什么,反是殇离比较洒脱,开门见山便道:“三王爷不必有所顾忌,今日殇离请您过来,只是为了敬您一杯酒。”
殇离的身体早已不适宜喝酒,但他心里清楚,今儿这一杯,他必须喝。提起酒壶,他给执远的杯中斟上酒,随后再给自己杯中也倒满,“当年的事,殇离自知有愧,但时至今日也无力挽回,我不奢望三王爷能够既往不咎,但这杯酒仍当是赔罪,殇离只是希望三王爷莫要因我而迁怒了皇上。”
“哦?”执远这一声上挑的音拉得很长,听上去带了点邪气,“迁怒二字,又从何说起呢?”
殇离没有针对执远的问题给出回答,却是略有回避地道:“且不说迁怒,殇离只想同三王爷说几句话,还望三王爷能够记在心上。”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杯口,而后娓娓道来:“天下顺治在民富,天下和静在民乐,天下兴行在民趋于正,由此可见,欲治天下,当以民为重。”
执远听闻殇离这般言论,眉头飞快地蹙了一下,“你与我说这些作何?”他等了一会儿,不闻殇离作答,于是又问:“你今日请我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殇离洒脱地笑起来,“不为什么,就请三皇子喝一杯水酒。”
执远挑了挑眉,显然对殇离的话抱有怀疑,“那么,你同我讲方才的那番话又是做什么?”
殇离弯了弯眉眼,只是如此回答,“日后,你自然会明白。”说着,他抬起酒杯,朝着执远摆了摆,“来,让我敬你这一杯。”
然而殇离还未将酒杯凑近自己唇边,却闻执远又开了口,“听说你这趟随皇兄回来以后身体变得很差,喝酒伤身,皇兄平日里那般宝贝你,若知道你背着他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定然要责怪你。”
殇离瞄了一眼手中的酒杯,无所谓地道:“一杯酒,应该没有太大的关系吧?”
执远听殇离言语中的不确定,终究还是有些心软,“罢了吧,你别喝酒了,我也不缺你这一杯。”
殇离自然听得出执远话中的意思,又不禁打趣道:“哟,三王爷这是关心我?”
执远狠狠瞪了他一眼,“得了吧你,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伴着他这一句骂,殇离却是笑了起来,“听皇上说,三王爷的性情变了不少,如今看来,这嘴硬的坏习惯倒是一点没变。”
执远被殇离逗得略有脸红,低头就夹了一块鱼送入口中,殇离瞧他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忽然间又想起了他们的童年,儿时他与执风、执远一块儿下馆子,执远那时候还小,每回吃菜都是大口大口完全不顾及形象,当时执风也总说:“瞧你这样儿,说你是个皇子,还真没人信呢!”
转眼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执远的吃相虽然比小时候好多了,却依然让人忍不住提醒一句,“吃慢点,小心鱼刺。”
执远猛地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对上殇离的眼,而殇离始终微笑着,久之才这般问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何要算计执风吗?”
执远将口中的鱼肉吞下肚子,同时吐出鱼刺,末了才寒着声道:“不就是为了帮你的执陌重新当上太子吗?”
对于执远的讽刺,殇离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微微颔首,道:“这确实是其中一部分的理由,而另外的原因,是我觉得执风若是留在宫里,很难维持他跟疏河的感情。”
“怎么就不行了?你和皇兄不就好好地在一块儿吗?”执远无法接受殇离的解释,而殇离却不以为然,只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我的确与执陌好好地在一块儿,但是,我终究无法成为他的皇后。”
“你还想成为皇后?”执远冷笑了一声,对殇离此般想法嗤之以鼻。
殇离摇摇头,并不生气,“我不是要成为皇后,我只不过是想成为执陌心里唯一的并且无人能取代的那一个人。”他低下眉,淡淡地笑开,“所以我想,终有一日我会走上和执风一样的路吧,会有那么一天的。”
执远安静地望着殇离,听他在那儿喃喃自语,他想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翌日夜里,四王爷率领诸位大臣及其手下将士三千至乾清宫外试图逼宫,三王爷得知此讯后率其手下一支精兵前来支援圣上铲除奸臣,那一战打得极为激烈,临近子时,烽火烧得如血般鲜红,在黑夜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刺目。
子夜过后,胜负已分,执陌站在白玉阶上,淡漠地望着殿外无数尸首残骸,终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半晌后,殇离从殿内出来,他站在执陌的身旁,与之十指紧扣在一起,认真且坚定地说了一句,“执远没有让我们失望。”
那件事后,参与逼宫的大臣全被处置,情节严重者斩首示众,轻者发配边疆,而四王爷,执陌念及其年纪尚小,又是自己的亲弟弟,于是只将其圈禁,期限暂定为十年。
三王爷因此事护驾有功,之后频频晋升,得以重用。从那时候起,执远便隐隐感觉到,这天下迟早会是自己的。
永逸二十四年元月,国泰安康,执陌正式宣布退位,传位于其弟殷执远。同年三月,执陌带着殇离离开了皇宫,他俩沿着江南一带一路闲逛,其间玩了不少地方。
殇离的身体不济,执陌照顾到他,所以每到一处都会停留好一阵,反正如今他们多的是时间,多留一阵子也能玩得更充实些,殇离自然也乐得如此。
就他们这种走走停停的玩法,待其将江南全都玩了个遍后,这才发现早已过了多年。尔后执陌便携着殇离去了一个有青山浮云、沟涧清泉的地方,殇离说这地儿特美,不比天莲山逊色,执陌闻之,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笑说了一句,“你喜欢就好。”
自此,二人隐姓埋名,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
而在执陌太子时期居住的桑陌殿中一直挂着一幅画,画中是一名长相极为俊美的少年。这画在执远登基以后被宫女整理乾清宫时无意中发现,执远便下令将之挂到桑陌殿去,同时,他亲笔于画的左下角加上一个不知算是提词还是落款的内容,上书:殿上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