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左右（卷三）——阿虚

李瀚身边此时正站着一个男子，面貌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甚是年轻，而且，长的虽不至于文弱，倒也没有半点当兵的莽夫之气。只是看起来有些冷漠，一张脸就跟冻住的湖水一般，波澜不兴。

小包愣着看了司徒澈一会儿，忙蹲下又把居然扶住，推了居然几次。不过居然已经是酩酊大醉，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是醒不来了。小包有些为难地看着李瀚跟司徒澈，不知所措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哭着跟个女人似地，还喝这么醉？”李瀚不解。

小包垂下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着怀里不省人事的居然，只得抬起头看着李瀚，自作主张到：“将军，那个，能让居然暂时到您住的庭院去呆两天吗？但是，千万别让他走行吗？”

李瀚皱眉，问：“他要走，他去哪里？对了，王爷才醒，你们为什么没有在旁边伺候着。”

小包又低下头，闷闷地说：“皇上在，用不着我们。”

这话说出来，李瀚皱眉，司徒澈继续面无表情。由于话题过于敏感，李瀚没有再追问，只是看着司徒澈，说：“本来想帮你引荐个英才的，没想到英才变醉鬼了。先帮我把他扶到我现在住的院子去吧，你一路过来也辛苦了，正好一起过去吧。”

司徒澈淡淡地扫了地上的居然一眼，点头默许，然后看着小包，说：“你回去跟瑞亲王说，晚些时候我再去看他。”

小包点头答应，不免有些奇怪。虽说帝王家等级分明，可这司徒澈喊自己侄子叫“瑞亲王”的时候，流露着一股子理所当然的气息，也着实有些怪异了。

只是小包还有些担心居然，看着李瀚将居然又扛起来放在肩头上，就要朝外面走，不放心地跟了上去，直到不得不分开的时候，依然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说：“那，那个，李将军……”

“什么？”

“那个，居然醒了以后，肯定要离开，他很厉害，您，您能留住他吗？”

李瀚忍不住想翻个白眼，说：“放心，不让他走，大不了到时候叫文邹邹给他下点药好了。”

小包还想说什么，犹豫再三，还是什么都没说，匆匆就离去了。

“现在的小孩子真麻烦，什么都憋着。”李瀚扛着居然继续走，半晌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他怎么想的？”司徒澈忽然问到。

“……”李瀚沉默，半晌之后才说，“这种话还是不要在这种地方说比较好吧……”

“你还会帮他吗？”

“会，只要他有这个意思。你呢？”

“我只答应过护他性命，其余的，我不管。”

之后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及这件事，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走回去了。

小包一个人回到凤九霄入住的大宅，溜到凤九霄的卧室前面，悄悄看了好久，确认凤屿已经离去了之后，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凤九霄的神色一直是恍惚着的，似乎没有注意到小包进来，坐在床上，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

“王爷……”小包小声出声询问。

凤九霄抬起头来，眼神聚焦了好久，才算是把大脑一同调整了回来。

“小包，你去哪了？怎么都找不到你们……”说完后，凤九霄神色黯淡了一下，将某些错误忽略了过去，“对了，我昏迷的时候没出什么事情吧！”

小包看着凤九霄，嘴巴张了几次，终于还是低下头缓缓说：“没，什么事都没了。”

凤九霄有些神色不自然，想问居然怎么样了，可是，忽然发现，这个问题好难开口。之前明明还能很自然地向小包打听居然在兵营里的情况的，现在无论如何，却觉得张不开这嘴了。

“对了，王爷……”小包看着重新陷入沉思的凤九霄，犹豫着问到，“王爷，那个，皇上他来，做什么的？”

凤九霄忽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目光探索地望着小包，小包一阵紧张之后，忙说：“不说没关系的，小包不问了，我，我去端参汤来！”

凤九霄不说话，看着小包匆匆跑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让人忍不住怀疑，小包是不是要现做参汤的时候，小包回来了，然后服侍着凤九霄喝了几口参汤之后，凤九霄示意他够了。小包才起身把参汤要送出去。

“哎……”凤九霄叹了一口气，说，“小包，要是，要是再见到居然，劝他走吧……”

背对着凤九霄朝门外走的小包，脚步忽然停了一下，最后只是点点头，出去了。

“王爷真讨厌。”一路走着，小包忽然自言自语起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的小包紧张地四下张望，周围没有看见任何人，一瞬间悬起来的心，落了一半，然而另一半，无论如何是下不去了。

有些事情对于小包而言，或许有些懵懂，但是一旦意识到，想清楚也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然而对于凤九霄而言，他早已过了懵懂的年纪，很多事情只是刻意避免去想，等事实逼到眼前的时候，却反而看不清了。

被刺伤的时候，凤九霄确实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的，那时候因为重伤，意识模糊，却并不生气，也没有丝毫地胆怯，隐约甚至有那么一丝的喜悦。游离的意识仿佛在等着什么人一样，久久不曾消失。

跟上次一样，莫名陷入沉睡中，可这一次，凤九霄等的时间有些长了。不是上次那样一闭眼，一睁开，就已经过了两个月，这次，时间是静止的。

醒不来的时候，睡梦中的凤九霄似乎并不着急，反而有些安心，就好像真的只是在睡觉一般。因为，身边有个可以让他安心的人存在，凤九霄知道，那是居然。直到游离的意识开始慢慢恢复的时候，凤九霄明白了，自己快要清醒了，那个时候，他依然能感受到身边点点温暖的感觉，他忽然有些想笑，如果在梦里能笑出来的话，他一定会大笑出声的。他甚至想好了，等睁开眼睛，看到居然后说的第一句话。

“好久不见。”

这句话是凤九霄在梦里琢磨出来的，之前也思考过，要不要问他为什么都不来见自己，或者告诉他，自己早就知道他在军营，也可以告诉他，自己为了让他能过得舒服一点，总是在逢年过节给士兵们发放额外的福利。最后的最后，凤九霄觉得，自己说不出那样的话来，还是简简单单说句“好久不见”，他几乎可以想象居然错愕的表情。

凤九霄慢慢地睁开眼，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死死地捏住，凤九霄有些高兴，有些紧张，也有那么一点恶作剧的心态，谁叫那人让自己担心了那么久。

可一切，等他看见凤屿英俊而焦急的脸庞的时候，通通化作了一阵心悸，被遗忘到了心底。

“你不肯回来，我只好来看你了。”凤屿是这么对着他说的。

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好久之后，凤九霄才想起来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脸错愕的凤九霄看起来少了往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多了些傻傻地味道，凤屿几乎是着了魔似地，抬起凤九霄削尖的下巴，吻了上去。

温柔而执着的吻，没有深入，却足以让凤九霄的心脏停摆。

看着如此可爱的凤九霄，凤屿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仿佛看见了小时候那个一直跟着他身后叫着“太子哥哥”的九皇子。

凤屿用拇指摩挲着凤九霄的唇，喃喃地说：“朕忍了整整两年，试图放你走，可是发现，朕做不到，听说你被刺杀的时候，朕差点就要丢下整个江山来找你。不过幸好，幸好朕已经是皇帝了，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了。”

这个时候凤九霄彻底傻了，只是本能地用手撑住凤屿，却没什么力气。

“九霄，朕好想你！”凤屿说着就要抱住凤九霄。

凤九霄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大力推开凤屿，直直地盯着凤屿的眼睛，试图让自己大脑清醒一点，不要再落入两年前的尴尬里面了。

凤屿眼中流露出受伤的情绪，没有以往故作坚强地姿态，反而用一种低低地，近乎哀求的语气说：“九霄，我知道你怕我，但是你可知道，我心里的苦，不比你少。九霄，听我解释好吗？我欠了你十三年的解释。”

凤九霄似乎被蛊惑一般，任由凤屿再次靠近自己，坐在他的身边，拉住他的手。

第九十一章：过往云烟

“你十四岁离开皇宫，我忍了七年不去把你绑回来，可是这一次，你不过才离开两年，我把所有能逼迫你就范回到我身边的方法都想到了，我知道，我忍不下去了。”

“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你恨我的母后，我知道，因为我母后杀了你的母妃，惠妃，司徒惠儿。可是那个时候，你的母妃把你保护的很好，没有沾染一点皇宫中的冷漠跟残忍，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你母妃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娇弱的娘亲，她的心机半点不会输给我的母后。当年你母妃其实跟我母后一样，都是助父皇夺位的功臣，只是，马家人全心全意帮助父皇，而你母后的父亲，司徒锦，根本不屑于这种皇权之争，因此，最后夺得后位的是我的母后。可是你的母妃她并不安于一个贵妃的位置，处心积虑要至我母后于死地。最后，她失败了，被打入冷宫，但是父皇其实还是爱着你的母妃的，你们的待遇也并不算特别糟糕，可是，你的母妃太好胜了，即使在冷宫，仗着父皇真心宠爱她。再一次试图扳倒我母后，最后才算是段送了她的性命。可是，九霄，我从来就没有因为这些而对你有任何的隔阂，你，你就不能放下这些吗？”

凤屿拉住凤九霄的双肩，执着地盯着他的双眼，一直看到凤九霄终于清醒过来，慢慢地推开了凤屿。

“我母妃是怎样的女人我很清楚，不用你来告诉我。”凤九霄轻轻叹了一口气，偏过头去，试图将凤屿捏住自己肩膀的手拂掉。

凤屿手上用力并没有放开，反而更大力地将凤九霄扳过来，认真地说：“杀了小十一的人是我，可是，害死他的人，是你！”

凤九霄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凤屿，半晌，嘲讽地笑着，说：“你还真是好笑！亲手掐死小十一的人是你，把我关到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的人也是你，你说什么？呵呵，是我害死小十一？！哈哈，凤屿，是我听错了还是你疯了！你甚至还想掐死我！”

凤九霄几乎是用尽全力推开了凤屿，凤屿一个不稳向后倒去，头撞到身后床框上。凤九霄眼睛眨了一下，闭上眼，哑着嗓子说：“你走！”

凤屿拳头死死地握住，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狠狠地闭了几次眼睛，才站起来，说：“你那个时候还真是天真无邪，可是，在皇宫这种地方，不需要这种东西。即使是天真，看起来也只是一种生存的手段。那年我十二，你十岁，你总是跟在我的身后，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喜欢你。”

凤九霄眉头动了一下，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悄悄地咬住了下唇。

“你每次紧张的时候，就喜欢咬嘴唇，可是，每次你试图逃避现实的时候，也总是这样咬着。”

“……”

“哎……真是可笑，明明已经不是当年的你我了，可我总觉得你没变。”凤屿苦涩地笑着，忽然眼中闪过一抹残忍，冷冷地说，“害死小十一的人，是你，我没有说谎。即使你从没有想过，可是你这么聪明，该知道为什么的。”

半晌沉默之后，凤屿看见凤九霄打了一个寒颤，下唇咬得更死了，才慢慢地走过去，走到凤九霄的身边，缓缓地拉住凤九霄，将他抱住，抱在怀里。凤九霄没动，似乎失去了力气。

凤屿叹息着，低声地说：“你不该对小十一那么好，小十一的母妃难产而死，小十一长的聪明伶俐，才不过三岁，可父皇就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那样的孩子，你不该对他那么好。当年，你母妃在你七岁的时候过世，你就一个人住在宫里，可是我真的喜欢你，所以对你特别好，你也特别的粘我。我那时候也以为你是全心全意地喜欢我，可是，你对小十一太好了，好到令我嫉妒，哪怕他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

母后常说，在皇宫里，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兄弟，这种东西最靠不住了。

我本不信，可母后却那么认真地对我说，你只是在利用我。利用我喜欢你，你来讨好我，就为了在宫里能过得更好。现在，父皇开始宠着小十一，你就对他那么好，你想靠着小十一翻身，母后是这么说的。我本不信，可是，我看见你费尽心思偷偷摸摸从老宫女那里要来一只兔子，不准我看，骗我说你什么都没拿，然后却送到小十一屋里的时候，我就信了。

母后告诉我，做大事的人，必须心狠手辣。若是我舍不得你，除非我能把你的羽翼全部剪断，就像笼中的金丝雀一样，保证你再不能飞走。我知道，你的羽翼就是小十一，而且，以后我登基最大的障碍就是小十一。于是母后就开始逼我，她说，你跟小十一，只能活一个，而且，必须由我亲手去抉择。”

凤九霄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

“现在想想，那时候，我是被母后骗了，无权无势的小十一，身后连一个后台都没有，怎么能跟我争。母后为的，不过是把我从一个还天真的皇子，变成一个随时准备夺位的储君。不得不说，母后成功了，效果甚至超过了她的预期。

那天，我趁着小十一一个人在屋子里午睡的时候，一个人走进去，其实我不忍心，真的。即使我嫉妒你对他那么好，看见小十一身边里那只你送他的兔子，可我还是下不了手。那以前我从没杀过人，更何况还是那么可爱的小十一，你知道吗，我动手的时候，他还在对我笑，笑的那么可爱，可我却捂住了他的嘴，他再也……”

凤屿一怔，凤九霄的手臂缓缓地绕过他的背。

“之后，你来了，你冲着我吼，我那个时候很难受，你知道吗我真的想一死了之，可是你却过来跟我拼命，把那只兔子宝贝似地抱住，怕我抢了去。从那时候起，我就变了，我不再是那个全心为了满足母后父皇期盼的太子，也不是你那个一直保护你的太子哥哥，我疯了，真的疯了，我想掐死你，总觉得只要掐死你我就解脱了，可我舍不得，我只好掐死你那只兔子，把你关起来，直到我渐渐能面对现实的时候，才敢去接你。可是，你已经再不肯接近我了……”

“小十一的生日，跟你一样。那只兔子，也是准备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九霄……”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也，”凤九霄眼下黯淡，毫无生色，“没必要回去了。”

过往云烟，此刻凤九霄只能想到这个词语，那些藏在心底，几乎让他夜夜噩梦的事情，被这么简单地戳破之后，居然这么轻易就消散了。

传说，有一种千年寒冰，能让死去的人的肉身常年不腐，连面色都能维持红润，十年，二十年的保持下去，可是，一旦寒冰离体，那人的肉身就会迅速风干，碎裂，顷刻间就会化为尘埃。

凤九霄心想，自己可能，就是那座被过去束缚住的尸首，这下，该散了。

可是凤屿不会这么想，哪怕变成灰烬，凤屿也不会让他散去。

“不，只要你肯回头，我们就能回去。即使我快要崩溃的时候，我也没有放弃过你。你知道我从母后手里救了你多少次？你知道为了让你能不再怕我，你跪下来求我让你出宫的时候，我有多么心疼，你知道，两年前早朝上我多么想杀了你，让你再也离不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