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白垂眸看着他,抬手轻抚了下他的头,清秀的俊颜上有着为人父的慈爱笑容。「会的,别担心了,我没事的。」
杜平一走至任如夏身侧,不约而同地与他看着眼前的苏家父子。
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会变成现在这落魄的模样?他妻子呢?
照理来说,他生了病,该由他妻子来照顾他,决定是不是该请大夫看病,怎会由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来外出替爹找大夫?
诸多疑虑随着四周飘散而来的药味逐渐增多,两人同时看出苏若白强撑着不适的身子不让两岁儿子担心,杜少惟则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苏元安紧黏父亲有说有笑,他无从打进那对父子之间。
没一会儿,抓好药的老大夫再回到桌旁,将手上的一大包药包放置在他面前,笑道:「记得,下回可别再拖这么久了,要是因为风寒而丢掉了性命,可就不值得了。」
苏若白连忙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药包不停对老大夫鞠躬。「多谢大夫帮忙,在下定会谨记大夫的话。」再说了几次谢字,牵起苏元安的手就欲离开药铺。
任如夏见状,先以眼神示意身旁的杜平一,再上前一把拿过他怀里的药包。「既然帮了忙,就帮到底吧,我送你们回去。」
药包一被拿走的刹那,苏若白不住地瞪视他,对他的死缠烂打有些不悦。
被看见现在这落魄的模样已经够了,没必要再跟着他去看他现在的住所吧?还是说,他非要自己丢脸丢到底?
咬了咬牙根,他深吸口气,平缓微恼的情绪,平静道:「多谢任公子出手相助,苏某定会谨记在心,日后任公子若有需要苏某协助的地方,尽可直说无妨,只要是苏某能做到的定会义不容辞帮忙。」
他摆明要在两人之间拉出既深且长的距离,任如夏一眼就看出,只是不怎么想拆穿他。
看了看他仍无血色的面容,再看向他身旁矮小的娃儿,俊颜上扬起一抹爽朗的笑。「帮忙吗?那好,我现在就想送你回家,这忙你一定做得到。」
「……」这家伙……送自己回家不叫帮忙吧?
他到底要如何才肯放过自己?病都看了,药也拿了,没必要再继续逼着他吧?
微恼地再瞪着他好一会儿,不知是第几次深呼吸平缓情情绪的他再故平静道:「敝舍就在这附近不远的地方,苏某能自行带孩子回去,无需再劳烦任公子。」
「不劳烦,反正我现在也闲得很,无事可做,到你那晃晃也能顺便打发时间。」
「真这么闲不会到别处去闲晃?去我家做什么?」无法再忍耐的他毫不客气地说着拒绝的话。
若不是看在他帮了自己的份上,他一定带着小安掉头就走,不会对他说上半句话。
见他总算不再生疏的与自己对话,任如夏再一笑后,突然抱着药包蹲至苏元安面前。「小安,我去你家帮你爹熬药好吗?」
「任如夏!你少再那诱骗我儿子!」怒斥着,直接将牵着的儿子拉至自己身后,不想让他再靠近自己儿子半步。
闻言,任如夏轻耸了下肩,笑看着被拉到人身后的苏元安,未有站起身的打算。「我只是想问问你儿子的意见,他和你住在一块,也属屋子的主人之一,询问他的意见可没什么不对。」
「你……!」怒瞪着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与自己交手多年的对手。
两人虽认识有近十年的时间,但仅只在商场上碰面,见面后对话并不多,有时候甚至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撇头不再理会对方,绝对不会有现在这般对话的情境产生,怎么情势一变,两人互动也开始改变了?
他能不能不要这样的改变?能不能恢复到以往不相往来的关系?
任如夏不动地蹲在原地,满面笑容地看着被拉至身后的苏元安,等待他说出自己能去的话。
在他出面替爹亲找大夫后,苏元安对他已有不少的好感,此刻再看他等待自己的回答,小嘴一咧,走出爹亲身后,朝他露出稚气的可爱笑容。「好,一切有劳叔叔了。」
「小安!」苏若白愕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不敢置信他竟会说出答应的话。
他记得这儿子不擅于和外人相处对话,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和这从未谋面的家伙相处得这么融洽?
任如夏无视他的怒气,伸手轻抚苏元安的头,再道:「喊我任叔叔吧,以后我们的见面时间会变多,有名字喊起来也比较不容易认错人。」
苏元安笑着点点头;苏若白闻言一愣,不悦地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日后的见面机会变多?」
任如夏站起身,挑眉笑看着他。「你说呢?」话一顿,低头看着苏元安,朝他伸出手。「小安,带我去你家吧?」
苏元安不多想地再点点头,看了眼朝自己伸过的大掌,毫不考虑地把小手放入他手心。「有劳任叔叔了。」
再朝他一笑后,任如夏牵着他走出药铺,同样牵着他的苏若白就这么被两人拉着走,形成了在路上鲜少见的两男牵一子的画面。
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自认很了解自家主子的杜平一一时间竟也不知主子在想什么。他拢了拢双眉,从袖口的暗袋内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大夫,便尾随在后跟着离去。
也罢,去一趟苏家说不定就能厘清所有的疑惑,还能知道轩香书坊最近的怪异行径。
也好。
六
尚未得知他们所想知道的事,任如夏与杜平一已先让眼前破烂的屋子给震撼住。
他们怎会沦落到居住在这种地方?这种与他们先前完全不同的住所,让他们难以置信。
任如夏甚至看见屋顶上和墙壁上有些许大小不一的洞口,要是下起雨来,屋内肯定会漏水。
顿时间,他脑中闪过前阵子的气候,阴雨连绵,再加上将进入冬的时节,天气变得有些凉意,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厚,该不会是因为如此才染上风寒吧?
苏家父子率先进了屋,跟着前来的三人就站在门外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身影。
下意识地,任如夏看了苏元安的穿着打扮,两人身上虽都穿着粗布衣裳,可不难看出苏若白担心儿子受寒,特地在他身上加了不少衣服,小小的身子也就显得胖了点,圆了些,相比起来,苏若白的衣服就显得更少了些。
他真的是为了儿子,情愿苦了自己都无所谓。
不知是屋子的主人未开口邀请他们进入,还是他们尚未从震惊中回神,两人就这么呆站在门外看着,没再有任何动作。
半刻,苏若白转身一看,发现两大一小排站在门外的三人几乎挡住了他的门,这才开口邀请。「你们进来坐吧。」语毕,拉开桌旁两侧的长型椅,便转身去找能够熬药的茶壶。
他这屋子除了简陋外,东西也不多,所幸药是给他喝的,随便拿个东西煮就好,他不是很在意。
闻言,任如夏与杜平一互看了眼,便举步踏进屋内,震撼的情绪一时间还无法平复,但都让两人很巧妙地遮掩住。
忍着晕眩的身体,苏若白不停在屋内屋外忙着,一会从屋外备用的大坛子中舀出干净的水,一会再忙着生火,最后才走进屋内,从桌上拿出一小包药准备熬制。
已经够难受的身体,在经过如此的忙碌下,在他拿起药后,准备再回到屋外把药倒进水壶时,又一次晕得差点倒地。
眼尖的任如夏连忙起身上前搀扶住他,再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坐在椅子上。「我来帮你吧。」一顿,主动拿过他手上的药,走至屋外替他做完剩下的部分。
在这之中,他脑中不停想着他妻子去了哪的事,带他返回到屋内,看着杜平一替他倒水,这才开口询问。「你们父子就住在这?」
苏若白停下喝水的动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再继续啜着杯内的水。「嗯。」
任如夏眉一挑,若有所思的眼再环顾了整间屋子,才回到桌前,落坐在他身旁。「你妻子呢?」
顿时间,他停下喝水的动作,拿着杯子的手微微地抖了下,半晌,才缓缓道:「她死了。」语气显得格外平静,听不出有任何感伤的气息。
死了!?
任如夏与杜平一又一次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最后由任如夏打破这沉静,再道:「几时离开人世的?」他记得,半年前他还帮着他赶回京城,好让他能在重要时间赶回去看妻子和儿子,怎么在短短时间内,他妻子就死了?
他深深凝视着苏若白宁静的面容,意外地,在他脸上读不到半点哀伤的气息,这让他又更加的疑惑了。
虽说他与他妻子是在长辈的媒妁之言下成亲,但依他的性子,就算再不怎么赞同这桩亲事,也绝对会照顾好嫁进门的妻子,若妻子不幸身亡,表现出来的态度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模样。
这一切,不仅没消去他内心对苏家的疑虑,更增添了不少的困惑。
俊眸一转,他将视线落在紧贴着爹亲身侧的苏元安身上,突然间,他脑中闪过了一个画面。
任如夏扬起嘴角,露出温和可亲的笑容,就这么对着苏元安笑。「小安,你娘不在世上了?」要想知道真相的最快方法,便是让个毫无防备的孩儿说出答案。
他这一问,不仅引来杜平一错愕的面容,苏若白也不悦地怒瞪他。「你问小安做什么?是在怀疑我说的话了?」
眼再一转,这次直接对上他好看却带着怒气的双眼。「我不是怀疑,我是担心小安还这么小就得承受丧母之痛。」
「娘死了,小安不痛。」
众人蓦地一愣,纷纷看向说出这话的苏元安。
发现在场的人都看着自己,苏元安抬起小小的手,紧紧抓住身旁爹亲的衣袖,再次重复道:「小安不痛,小安只要爹爹陪。」
众人又是一愣,苏若白面色微地一软,张开手臂将他给紧紧抱住。
任如夏细细地审视着那张小小的面容,赫然发现他和苏若白相同,脸上都未有亲人离开后所带来的沉痛。
感觉就像是,他们父子俩压根不在意有没有女主人。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感到惊讶,却是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再继续问下去,也因为他对自己的防心重,遂在感觉到他不愿说出后,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只是,他还挺难不去在意,就只好暂时压在心底里了。
再看着他,任如夏转移话题,缓缓再道:「这地方偏僻了点,距离轩香书坊也有段距离,你这样来回奔波着,不会累吗?」
问到他内心的痛楚,苏若白握着杯子的双手明显抖了下,双眼直视着前方,不看向任何人。
「我与书坊再无任何干系。」
「爹爹常去客栈帮忙,掌柜叔叔都让爹爹带吃的东西给我。」
客栈?
任如夏与杜平一再互看了眼,脑中立时浮现出京城的几家客栈,小间的不说,唯一有名气的就只有三家,其中一家还是任家所开,而唯一能肯定的,绝对不会是他们自家客栈以及杜平一用中饭的那一家,从他推了苏元安的行为上就能看出。只是……
他说自己与轩香书坊再无任何关系,这是真的?那不是苏家祖业吗?代代相传的家业,怎会突然说与他无关?
七
苏家父子的话令任如夏更为不解,本想再继续追问下去,却因看出苏若白的不愿回答,进而放弃作罢,静静地在那待到他喝完药才离开。
那时没能问出结果,现在要想知道他在哪间客栈,就真的只能一家家去找了。虽然他比较想直接再去造访他家,看看他现在身子状况如何,顺道再问他在哪间客栈做活,只不过,他想着确没真这么做,就怕再去会显得唐突,也怕会让他感到不自在。
「生意上的对手不代表是敌人,没必要这么防备我吧?」任如夏在嘴边咕哝着,与杜平一走在京城大街上,往自家客栈而去。
他声音极细微,却仍能让一旁的杜平一听见。
只见他微微地转过头,斜视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就这么在意他在哪间客栈?」从那天一离开苏家,就见他急着赶到附近的客栈,问了里面的掌柜认不认识苏若白。
一连找了两家,若不是看在天将近暗的份上,只怕他会再继续找下去。
真不懂他的执着从何而来,三天了,都没能问到什么结果,他不会是
打算非找到不可吧?
杜平一暗忖着。不打算问出口的他,默默地跟在旁跟着,同时揣测自家主子的想法。
「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又是一阵呢喃,脚步未停,清亮的俊眸持续望着前方。「只是想着……知道后,应该能间接得知他家中发生的事吧。」
闻言,杜平一神色古怪地再次转头看向他,这个有着一身本事的男人,让不少女子倾心的对象,可至今年以三十三岁,却仍未有成婚的打算。
他们所在处正是京城热闹的大街之一,两人并肩走路上,总能轻易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且多半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对任如夏投射的爱慕眼神。
他俊逸的面容上有着浑然天成的粗旷气息,偶尔会显露出带邪气的笑颜,但只要在他真心开朗地展笑时,便是足以迷惑所有的人,就连他都不例外,有时还会因他的笑而看得目不转睛。
任如夏一身白衣,袖口和衣口有着银线绣成的精细绣花图,一头长发整齐冠在后头,以白发带牢牢绑住,腰上配挂着一只价格不斐的绿翡翠,绿中带点红黄色线纹,据说是鲜少会有的玉石,由挖掘工主动带进城叫卖,进而被他挑中,再由雕刻师雕刻成圆形玉佩,并在正中间刻了一个夏字。
如此的打扮,再配上俊逸的面容,实在很难相信他至今仍未有半个红颜知己,可偏偏就是如此,现在的他对谁都无法动心,只能苦了那些一心迷恋他的女子。
这男人是祸害!
莫名地,杜平一脑海里就闪过这么一句话,完全不否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知道后又能如何?你不会是想帮他东山再起吧?」他纳闷问道,猜了好一会儿,仍是无法猜出他对苏若白如此在意的原因。
若没记错,他们是敌对关系吧?他爬起来,对渊庆书坊一点好处也没,何不如此的继续下去?
这时,任如夏总算把目光落到他身上,只是看他的眼有些古怪,就像是把他当成了怪异的人。
「我出手帮忙会很怪吗?若他愿意,我一定二话不说地帮到底,可偏偏他不爱人帮忙,甚至不愿意与我太过亲近,我就算想帮,也是无从帮起。」要是他性子别这么倔就好,能多学学他儿子,多容易亲近人啊。
被投以异样眼光的杜平一,反用难以理解的眼神回视他。「你帮他做什么?别忘了他们可是在跟我们抢生意的对手,在商场上,这种人是越少越好了。」
「我没法坐视不管。」任如夏蓦地道,目光淡然地扫过他的脸,再看回前方的路时,脑中突然回想起半年前两人在郊外的情景。
若真要问,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非插手帮不可。
或许,是因为看见他双眼中的一股落寞吧,还有他对现况知足的模样,一种只要儿子陪伴在身旁,就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都令他忽视不了。
他的话令杜平一更加不解,就像他不懂自己的儿子怎会这么在意苏元安,一个过度成熟的两岁孩儿,竟懂得替爹亲着想。
若不是这娃儿聪明,那便是让环境给逼迫,尤其是在他说出自己娘亲已死的话,小脸上完全看不出半点哀伤感,就像在谈论别人的事一般。
「都来到这了,先用过午膳再继续找吧。」任如夏突然再道,不待身旁的人回答,人已先行跨入自家客栈。
歇客栈是经城内少数有名且规模不小的客栈,除了在京城设有三个点之外,也往外开拓到其他城镇。
它的有名绝非绝非只因多个点,而是靠客栈内的一流菜色与香醇可口的二锅头闻名,让不少人指定非去歇客栈不可。
名声如此的响亮,却是鲜少人知道这属任家事业之一,只因任如夏的命令,得刻意区分开来,歇客栈得用自己的实力来壮大,而非靠任家事业之一这名号来撑起。
跟在他身旁的杜平一在回神后立即尾随进入客栈,很想问他的用完饭后再找,是不是指继续找着苏若白可能待的客栈?
这执着来得莫名,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差没往其他可能的方向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