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向那边招手:“二师弟?二师弟?”
二师弟慢慢靠过来,我惊觉自己用的手势简直跟平时招山上的野猫吃饭时一个样,心里汗颜了一把,也许这个动作也搔到了二师弟的痒处,他看起来表情意外地柔和了一些。
结果那青衣弟子想要伸手去搭他的手腕时,二师弟却一皱眉头,轻巧躲开,看样子他不大愿意让陌生人碰。
这个时候我的身份又要发挥作用了,连恐吓带利诱的,最后好容易才勉强说服二师弟。那青衣弟子在一边看着,表情很不耐烦,头上冒着青筋搭上二师弟的脉门。
我点头哈腰:“哈哈,小孩子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他哼了一声说:“好大一只小孩子。”
我汗颜,二师弟却一点也没有惭愧的样子,泰然自若地被他搭着手。我不禁想:是不是要当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就必须要有足够厚的脸皮?
我早看出来那青衣弟子虽然年纪很轻,医术却不俗,先前他看一眼便能得知病症,这本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此时见他脸上眉毛一会儿紧一会儿松,表情一会儿明一会儿暗,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喉咙眼儿。
他放下手,沉吟了一阵,表情深不可测,我看得不禁上前去扯他的袖子:“这……我师弟还有救么?”
他一闪身躲开,严肃地慢慢一点头,我才呼出一口气来,眼巴巴地瞅着他,只听他说:“有点上火,记得最近吃清淡点。”
听到这个,我差点没一个跟头栽到地上去,而后他打了个手势,只见门口那排弟子便分开,那人淡淡的声音响起:“你们入谷去吧,师父也许会乐意看他的病。”
我激动万分,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可得见谷主!谷主啊,一定很厉害!高兴得就给他们差磕头作揖了。
人群中也爆发出一阵轻轻的欢呼声:“哇,居然有人进去了!”
“真稀罕啊……我在这儿待了十几年了,还是头一次看到有外人被允许进谷呢!”有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说道。
“这家伙得了这么严重的疑难杂症,肯定救不起来了吧……”
“没错,听说能被允许进谷的人,最后肯定会死……”
我听着这些话,背后顶着群众的目光,拉着二师弟走进去的时候,感觉压力好大。
谷内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可以看见淡淡的人影在各处走动,让人几乎感到身处仙境。加之先前得来的神秘印象,我心里隐隐有些激动,这里果然比之大门口的景色更加幽静美丽,远处几不可闻几声清脆的鸟鸣,倒是衬得这谷内更加安静了。
那青衣弟子带我们走了一会儿,便到了一宽敞的大屋内,我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就像是普通的医馆一般,好多个坐堂大夫坐在大桌后看诊,旁边立了个小药童。病人模样的人也不少,俱是安安静静地等待,偶尔听到大夫偶声细语地嘱咐什么。我忍不住问道:“这……不是有这么多病人进来了么?”
那青衣弟子稍微带些轻蔑地说:“神医谷里的人又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若不为人看诊,怎么能存活下去?”
我张口结舌:“那……那你们干嘛还神神叨叨地在门口设一道关卡?”
他声音平板地说:“那些人都是身无长物而且经常惹事的江湖人士,我们自然不愿意接待这样的病人,要找个由头将他们赶走。只有身份比较尊贵的病人,才能得知另一道密门的所在,从那处秘密进入谷内看诊。”
“……”
这是歧视吧?是不平等!先前神秘清高的好印象被深深地破坏了!连你那一开始让我觉得很高贵很清俊的脸似乎都被玷污了!
二师弟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此人长相很俗气。”
他带我们走到一处桌前,说了一声:“稍等。”便要离开。我觉得有必要和他套些交情,忙一拱手道:“敢问兄台高姓?今日多谢你……”
他一抬手道:“无名之辈,不足挂齿。再说,师父不一定会愿意为你们诊治,先不必道谢。不如你们先找孙师叔看一看,他的医术在谷里也排的上号的。”
我点点头,看着他离去。旁边那个面目和蔼慈祥的老大爷笑眯眯地对我说:“要看看么?问诊五两银子,摸脉五两银子。药钱另算。”
……我觉得面对他那亲切的面孔压力好大,只好转过脸去,却见堂内处处都是类似的景象,似乎是因为“身份尊贵”的缘故,那些病人都不怎么吝惜银子,大夫说了价,他们便乖乖地去交银两,那负责收钱的小童子的算盘打得不亦乐乎。
我拉着二师弟到角落坐好,看身边人来人往,不禁忧心忡忡地问:“你说,神医他老人家要是不肯为你诊治怎么办?”
没等他回答,我又说:“我想江湖上的传言也许也传到了神医谷,总感觉刚才那弟子看我们的眼神不大对,你说如果我们坦白你这毛病是练那本剑谱弄的,然后主动交出来那本秘籍当诊费,神医会不会一高兴就同意了?”
二师弟说:“都会出毛病了,他干嘛还要。”
“对啊!”我懊恼地一锤手,那怎么办,老实说我们很穷,看这地方也不像什么医者仁心免费治疗的地方,若是神医开出的价码太高……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发着呆,突然看见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看见他们的一霎那,我就赶紧搂住二师弟的肩膀,将两人的脸一起转到后面来。
二师弟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小声说:“你干什么。”
我觉得自己牙齿咯咯作响:“苏、苏墨洵!”
见他不解,我又补充了一句:“魔教!那个!”
二师弟身体一僵,而后似乎就要站起身来,我拼命按住他:“等等,我们现在情况不妙,不要轻举妄动!”
表面上,我们两个人在屋子一角亲亲秘密地扶着肩膀看墙,并不引人注意,我用眼角余光去瞥苏墨洵,也不敢多看,他这样的高手,对别人的视线会有所感应的。只是虽说如此,我的视线还是不由地粘着他不放,苏墨洵看起来倒还是老样子,华贵的衣服,漆黑的长发,轻佻的神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那张脸看着就让人想起“俊美风流”这四个字,以我对他的了解,可能还要加上“放荡”、“怪人”、“看一眼就很想揍上去”等形容词。
身边跟着的也是老熟人白旭,他按老规矩穿着一身白衣,却似乎清减了不少,本来便俊逸出尘的面孔更多了些柔弱,看着怪让人怜惜的。我心里奇怪:按说苍灵教内现在形势应当是一片大好,这俩人早该互通心意蜜里调油了啊,怎么看着不像?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为什么苏墨洵也会到这神医谷来?他是追着我们的行踪来的吗,不,不像。那,他们也是来问诊的?难道,苏墨洵也得病了?看他对此处熟稔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可恶的神医谷,居然早就和魔教有勾结!我按捺住心里的欢欣:都来这里求医了,想必是什么疑难杂症,不易痊愈,难怪这小子最近除了散布谣言似乎没什么动作呢,哈哈哈活该。我撇着嘴偷偷乐,二师弟也平静下来,不动声色地靠着我观察他们。
苏墨洵对着白旭微微一笑说了什么,似乎是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之后便独自进了内厅。白旭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后他走向了身边那个大夫,正是我们先前问过的那位和蔼的大爷,那大夫看见他,也笑眯眯地问:“公子是否要看诊?”
白旭似乎呆了一下,而后稍微犹豫地说:“对。”
那老大爷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好欺负,没先说价格,而是问:“你有何病症么?”
白旭道:“我没病,但是我想求一种药,你们神医谷的人医术出众,配药自然也不在话下。”
大夫听了他这奇异的要求,也不惊讶,只道:“你想要什么药?老夫这里的大力丸乃谷内秘制,其效无穷……”
白旭打断他,冷冷地说:“我想要一种让人不举的药。”
……我这个全神贯注偷听的人差点没喷出声来。
大夫这下是真的很惊讶:“奇怪,奇怪,世人通常都是要求相反效果的药……你拿它又要何用?”
白旭似是忍耐不住,一席话脱口而出:“你说,从前有个人每天无肉不欢,近日里却突然转了性子,吃起素来,怎么都不改。既然这样,那我干脆下药让他不举算了,今后想做也做不起来,也好过现在这样!”
……虽然从前就说过了,我还是想再感慨一声:男人好可怕啊……
第59章:神医(三)
白旭这番话说的没头没脑、乱七八糟的,可那大夫偏偏神秘一笑,似是什么都懂了一样。见白旭发泄完情绪,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瞪眼,他就小声说:“这位公子……您这么说,可是求错了东西啊。老夫这里有一味药,保证对您有用。”
白旭似乎是有些后悔刚刚自己那么激动,此时平静下来,眼里闪动着难明的目光,答道:“哦?是什么?”
我猜想这人可能是动了杀意,想要将那老大夫灭口。不要怀疑,邪教的人就是这么性子怪又脸皮薄,高兴了便要尸骨满地,害羞一下就血流成河。偏偏每个大夫坐堂的地方都用布隔成小间,再加上此处无人注意,若是他出手快,恐怕顷刻之间就能要了那老大夫的命,而且根本不会被人发觉。我正想若是他真的出手,我们要不要上前阻止之类的时候。却见那大夫从桌子底下拿出来一个小瓷瓶,脸上挂着大家心知肚明的微笑:“只要将此药偷偷放入那人的饭食中,管他是爱吃肉还是爱吃素,保证立刻春情萌发,任由公子你所为……”
我忍不住脸发热,思考了一下,见二师弟紧绷着脸,微微一愣,随即拍拍他的肩膀小声笑道:“哈哈哈,二师弟,你看你看你也中过类似的药呢……”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才醒悟到这个经历对他来说可能不是那么令人愉快。唉,何必呢,你看我这个无辜卷入其中的人当时那么尴尬,现在也都释然了嘛。而且说实话,总觉得那个经历拉近了我们师兄弟二人的距离,总体说来也还算是个好事啊……
我又红着脸回忆了一下,只见白旭看到那瓷瓶后,脸上露出鄙夷神情,冷道:“哼,我们苍……我们庄上这类药一抓就是一把,又何必去用你们的?再说,我像是这种卑鄙之人么?”
那老头道:“公子,这您就不知道了。此药乃是老夫耗尽半生精心研制出来的,绝非下三滥的春药之流。而是能激发出相爱之人心底本来便有的情意,给你们的感情锦上添花嘛……还有,若是那人对您是真心诚意,不管武功多高,在床上也能乖乖听从公子的指示……”
听来听去还是春药而已,大爷您耗尽半生做这玩意,真的感觉人生很圆满么?但是白旭似乎是真被唬住了,听罢便斩钉截铁地问:“多少钱?”大抵是因为坏人都很有钱的缘故,之后迅速钱货两清。
我见白旭拿到药瓶之后,便消失在内厅,似乎去找苏墨洵了。然后沉默一会儿对二师弟说:“没想到他还挺有雄心壮志的。”
好像有点佩服啊。
“嗯。”二师弟附和道。
“……会失败的吧。”我脑海里浮现出苏墨洵狡黠的眼神,心里产生了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壮感。
“不可能让他成功的。”二师弟坚定地点点头。
我见那老大夫拿着银票,眼睛都笑进眉毛里了。不由心想:如果药是真的,那就是给错人了,这个药十有八九最后要下到白旭自己身上去,白旭这样看起来清高孤傲的人,到时候却要任由人指示什么的……我摸摸鼻子,果然跟苏墨洵待的久了,被他传染的也有点那啥了……
如果药是假的……那,那这大夫真的会没事么?想到魔教众多的诡异毒药,我看着老爷子悠闲的样子,心里为他捏了把汗。
虽然白旭他们不在了,可是毕竟大家同处在这神医谷中,万一碰上了岂不是糟糕?我问二师弟:“我们该怎么办?”
他似乎明白意思,捏了一把我的胳膊:“没事。”
我松开他的肩膀,坐的离远一些,心里盘算:二师弟自然是说没事的,他一向傲气过人,只怕真碰上了苏墨洵还要主动凑过去和他打一架,但是我却觉得我们此时势不如人,还是暂避为妙,再者那位苏教主似乎是已经来过很多次了,看样子对这里十分熟稔,神医谷的人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身份?想来谷内蕴含危险,尽早离去才是上策,但是难得进来这一次,以后可能便没有这种机会,找谷主为二师弟看病了……
正踌躇间,先前那青衣弟子又出现了,声音平平淡淡地说:“师父要见你们。”
我喜上眉梢,顾不得那么多了,扯着二师弟的袖子便跟着那人往后走。
穿过刚刚大堂的后门来到外面,厅中细微琐碎的人声立刻消失不见了,我心道这谷里也太安静了些,弟子说话都细声细语的,更别提在外面根本见不到什么人影,连鸟啼都少得很。莫名想到了风景同样美丽,却热闹放荡的魔教总坛,赶紧捏了自己一把。
他带着我们七转八转,走的地方越来越幽静,我紧紧扯着二师弟,不是我胆小,而是这里薄雾漫漫,四面寂寂,让人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要出事。还好我的预感没有应验,不多时我们便到了一个小茅屋前,他站在门口,伸手拦住我们二人,朗声道:“师父,我带他们过来了。”
里面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等等!你先说说自己的姓名、年纪、主要经历!”
这声音恶狠狠的,倒像是对陌生人说话,且深听之下竟是带着点惊恐的意味,我不禁心里生奇。那弟子却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微有些无奈地回答道:“我叫板蓝根,今年二月刚过的十八岁生辰,是被师父捡回来的孤儿,学会了一身医术,名字也是师父起的,自小在神医谷长大,从没出去过。”
我忍着笑,板蓝根……难怪他一开始不肯报出姓名呢,明明长得人模人样的,却叫这么一个傻到家的名儿,哈哈哈哈太好笑了!那弟子咬着牙正要发作,二师弟却突然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那场景就像一首歌名——《你的寂寞我会懂》。这下我真的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屋里沉寂了一会儿,突地声音如炸雷般响起:“你十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回答!!”
我被吼得一个愣怔,板蓝根却用意味索然的声音回答:“我从树上掉下来,正好摔到师父你身上,把你压得肋骨骨折,手腕脱臼,肾脏受损……从此整日头晕目眩,虚火上升……性情大变。”
听他说了一大通话,那屋中之人才低低说了句:“你身边的人可靠么?”
板蓝根终于不耐烦了:“我刚刚不是详详细细地跟您说清楚了么!”
里面传出松了口气的声音:“你的确是小根,带人进来吧,注意莫要摸到门把手,也小心脚下。”
我仔细一看……泥土上泛着淡淡的蓝光,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不愧是用药的高手啊……一下子心里有了更多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