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会从这个方面下手,我故作镇定地盯着他,嘴角一撇:“你这是什么意思?”其实是内伤还是真气走岔,大夫自然一探便知,我们立刻便会被揭穿,只是现在要编些别的谎话,自然也来不及了。这本来是一个无关大局的小谎言,应该也扯不到二师弟练了邪派功夫上面,但若是在现在被揭穿了,我们的可信度立刻会大打折扣。本来就处在流言四起的敏感时刻,又是中心人物,到那时即使没有证据说不定会被定罪。
想到这里,我后背都有些出汗了,厉阳高声喊道:“可否拜托各位神医谷弟子上前来为连师兄诊脉?”人群中闪出一片青衣角,待那人站到前面来,我发现居然是板蓝根,一下心中狂跳。
他可是知道二师弟根本不是受内伤的人啊……
板蓝根仍旧是那副冷冷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倒还算客气:“抱歉,这位客官是由家师亲自诊断过的,其余人等不可以妄动,见谅。”
厉阳吃了个瘪,面上有些挂不住:“那……可否请谷主前来一看?”
板蓝根说:“师父在闭关,轻易不出现在人前。”
我心里大喜,只是一边的孙珀这时也不高兴了:“你去跟他说!难道我这张老脸也请不动他了?”
你到底是帮哪边的……我抑郁地看着起劲地要神医出来见面的孙掌门。
面对这样的武林名宿,板蓝根自然不能轻易这样打发他,于是领命下去向神医通报。屋里只剩下孙珀和一些白道青年弟子,大家大眼瞪小眼地沉默着。我见孙珀时不时地捋一下花白的胡子,刻薄地用眼睛去斜厉阳,明显是一副以后要让他好看的模样,心里暗笑。孙珀可是个睚眦必较、自尊心极高的人,平时根本容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多半句嘴,今天这厉阳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居然敢去撩老虎须……看他面上的镇定也掩盖不了眼中的灼人光芒,我猜他是想要秘籍想疯了。
孙珀大概也是这样想的,清隽的脸上一片鄙视冷厉,本来就显得刻薄的薄唇抿的紧紧的。我见随着时间流逝,厉阳的焦急神色越来越明显,孙珀也越来越动怒,突然想……真的,是这样么?
仔细去看屋里的其余后辈们,尽管掩藏的很好,我还是看出来他们有些紧张,孙珀带来的人不多,能近的身的估计都是事先商量好要做见证的各派子弟,此时他们却动作一致地,手有意无意地擦过自己的武器,显然处在高度戒备中。
我又转头去瞧二师弟,他眼睛微微眯起,也专注地注视着屋里其余人,那表情认真却冷漠,莫名地吸引人。我刚才紧张的要命,虽然强自压抑,到底功夫不够,想来脸色不大好看。但是二师弟却是真的毫无所动的样子,仿佛什么谎言、什么嫌疑,都与他无关一般,我见他一只手紧紧扯住锁链,另一只手却毫不避讳地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着什么。
总感觉气氛莫名的紧张起来了……也许是我的心境变了,我也用那只被锁住的手抓住锁链一端,我不想出事,我也不想解开二师弟。
等了片刻,一阵微风突然在屋中拂起,孙珀神色一变,厉声说:“姓白的小子,枉你还是神医谷主,整天行事疯疯癫癫,藏头露尾!连故人都不敢现身一见?”
又听得一个嘶哑的嗓音从远方传来,正是那神医的声音,他说:“我今天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孙老头,你才疯疯癫癫不配当一派之主水平不高喜欢唧唧歪歪……你要问的那人受了不轻内伤,帮我转告他:我们是有职业道德的,既然钱已经收了,药就会慢慢给你做,切记千万不要妄动真气,等有了结果我会派人去找你的……”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神医会主动为我们掩饰(也许是因为职业道德),不过这一关算是……过了吧?
孙珀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他用多少出了一口气的神情看着厉阳,冷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听他声音已经隐隐含怒,心底叫好,果然厉阳不敢再说要问,而是静静鞠了一躬,退到旁边去了。
孙珀走上前对我们哼道:“别高兴的太早,你们的嫌疑还没有洗清,就这样捆着随我回长阳去……”
他表情严厉之下有一些放松,我也心里一软,一时间全没了戒备。
此时,却异变突起。
我见到站在孙珀身后的某个年轻人突地出手,他的动作很快,让人眼前只余一道白光。
他是冲着孙珀去的!我突地明白过来,也许是因为我一直注意着他们的缘故吧,头一次,身体先于脑袋行动了。
我本意是想冲上去打偏那人的偷袭,只是出现了两个失误:一是脑子一热,空着手就冲了上去。二是一时忘记二师弟和我栓在一起,锁链一扯,我身子正好歪倒在那人剑前,孙珀是没事了,我挡在他面前,被刺了个对儿穿。
仿佛听到了皮肉被利器割开的声音,令人齿酸,那东西像楔子一般沉重的钉进来,却有些像是另一中不同的疼痛。我虽然痛的脑袋一片空白,还是勉力抓住他的剑柄,盯着那人说:“你……你是苏墨洵的人吧?”
看他惊慌失措、放开手踉跄后退的样子,大概是被说中了,我这时才看见自己被刺的地方实在不妙,离心口只差那么几分,血沫流进嘴里,呛了好几口,我伸出手,试图去按住不断涌出的鲜血。
只是事情还没有这样结束,那人偷袭失败罢手,其余几个人却没有放弃,他们围攻孙珀,动作招招狠毒,似乎是要务必将他毙于此地。我感觉心口发凉,似乎不单是因为流血的缘故,若是孙珀当真丧命于此……我们会怎么样呢?混乱中只听孙珀怒吼一声:“无名鼠辈,也配和我动手?!”
乒的一声,似乎有人被打飞出去,碰到墙壁,吐血倒下。不知道是过了很长时间,还是仅仅只过这一瞬,我感觉到二师弟似乎抓住了我的手。眼前已经开始变得模糊,我浑浑噩噩地想:屋里动静这么大,为什么外面没人进来?不会是都被收买了吧?那……那我们今天岂不是死定了,到时候再把孙珀的尸体带回去,一口咬定是我们干的…… 很……简单的事情,虽然不明白用意……二师弟怎么办呢?我、我是不是该对他有个交代?是该说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睡觉吃饭,还是你不要伤心其实我们八十年后再见之类的?
一片浑噩中,只觉二师弟的手有力地握住自己,感觉他似乎往我口中塞了什么伤药,有了点力气,我睁开眼,却见他双眼通红。那表情,既非愤怒也非伤心,只是单纯的嗜杀罢了,却是和当初他要走火入魔之时,一摸一样。
第63章:脱围
也不知道是不是二师弟喂我吃的药起了作用,还是他的神色吓到了我。总之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力气,拼命睁大眼睛不让自己晕过去,本来一片混沌的大脑也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向他勉力伸出手去,手臂已经失去了感觉,还是用眼睛看到之后,我才确信自己确实抬起了左手,尽管一切都轻飘飘的,但是就差一点我便能触碰到他了。胸口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流血,我却想着要给眼前这个人输送内力,让他平缓下来,世界上有比本人更好的大师兄吗?我自嘲地想。
二师弟已经将剑慢慢抽出来,我眼前忽明忽暗,锋利的剑光笼罩视线。这个时候什么光怪陆离的画面都跑了出来,比如阎王曾经微笑地摸着大胡子,对我说我绝对不会再做炮灰,要是这次不幸能见到他,我一定会扇死他,说到做到;再有我好像看到小师弟和苏墨洵在海滩上玩你追我跑的游戏,不禁全身发抖,生生被雷出一口血,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一个想法:我右手可还和二师弟拴在一起呢,一会儿他若是真的发狂,会不会把我抡起来当流星锤使……
我突然发现二师弟之所以还没有失去理智,是因为他紧紧攥着自己的左手,用指甲划破了掌心,几滴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滴答滴答,落到地上,混入我流失的血液中。
我早已伸出手,却觉得怎么也够不到,偏过头才发现原来手臂早已经失掉力气,软软垂到地上,只好张开嘴,用嘶哑的声音唤他:“二师弟……”
他身体一震,看向我,我看到他眼中杀意渐强,而后似乎又淡去,终究化为绝望神情。我头一次看见一个人脸上的神情这样慢慢崩溃,几乎完完全全看到了他的心底全部绝望。
左边胸口有点痛,应该不全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吧。
于是我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张开嘴,用充血的喉咙拼命发声,说呀,别像那些江湖传说里的主角一样,每到濒死时刻,就丧失力气说不出来关键的那句台词,你倒是快点说呀!
“你别动手……放心,我死不了……”经过不懈的努力,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二师弟愣怔看着我,他似乎稍微清醒过来,撕下来衣襟堵住伤口,而后眼神一凛,站起身来。
我受伤之后,就没法注意屋内情况了,可是从不断响起的兵器相交声来看,那些人还没有得手。
我不明白这些人的想法,选在神医谷内动手,不怕会受到阻碍么?一次偷袭不得中,几人围攻就真的能解决在江湖上排名前几的青云派掌门孙珀么?
还有屋外的人,他们应该听到了这里不同寻常的声音,到现在却没有一丝动静,不可能都被收买了吧?
孙珀突然开口说:“原来如此……你们竟用这种卑鄙手段,哈哈,厉阳啊厉阳,难道你以为,让我内力全失,面对你们就会输了了么?你白白在我门下待了。”话中狂意自现。
疑问算是解决一个,原来他们早就对孙珀下毒了。无论如何,情势都不妙,我眼前一阵发黑,下一秒却天翻地覆,而后发现二师弟将我背到了身上。
有几人发现他的企图,手持兵器围上前来,势必不会让我们轻易去求救。二师弟用手一托我,说:“我们很快就出去。”顿了顿又道,“你……别死。”他声音平静,传入我耳中已经模糊,却能感到一股锋利气势。
“没问题,反正我们在一根链上。”也不知道我只是想了想,还是真的说出声来。察觉到他的手臂不正常的颤动,我心说这人到底是要不要走火入魔啊,他利落地走了几步,身下一阵颠簸,我终于支撑不住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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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晕了过去,却感觉并不踏实,似乎有刺鼻的血腥味萦环缭绕,一直伴随到梦中,挂心的事情太多,一直在努力地要醒过来。
我真担心一睁眼就看到阎王爷的脸……但是恢复意识的时候,还是迫不及待,撑开沉重的眼皮。
还好还好,先看到的是二师弟的脸,虽然他的俊脸现在变得不怎么好看,但是终究比内谁强多了。
屋里一片昏暗,我见桌上点了盏油灯,现在应该是傍晚了吧,旁边居然是板蓝根冷若冰霜的脸,他见我醒了过来,冲我微一点头,而后又伸手探探脉看看面色,便对二师弟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好好休养即可。”随后退了出去。
我发现链子仍旧拴在手腕上,感觉到二师弟牢牢地握着我的手,微有些尴尬,但是此时此刻也不好再抽出来,只能清了清喉咙,急切地问:“……孙珀怎么样?”
声音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声音多么嘶哑,二师弟这时起身去桌旁倒了一杯茶给我,扶我坐起来,答非所问地说:“你睡了好几天。”
“几天?”我被他喂了几口水,推开杯子问。
他将杯子放回去,灯火下眼神幽暗难明:“孙珀只受了些轻伤,除了你大家都没事,放心吧。”
“哦……”我讷讷道。总感觉二师弟现在心情不佳,于是我问他:“你呢?那天你怎么突破重围的?”
他沉默不语,我见他神情很是疲惫,突然醒悟道:“你是不是好几天没休息?啊啊,都是我和你绑一块儿弄的,我马上把链子打开,你立刻去睡一觉。”
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换了一套,本来以为钥匙可能会丢了,可是我居然发现那银色的小钥匙就放在床头,闪闪发亮,我奇道:“就在这里,你怎么不自己打开?”
二师弟面容似乎有些舒缓,他说:“你一直用手紧紧攥着它,刚刚才放开。”而后又轻声说:“多谢你。”
我不知道为何感觉脸上发烧,心想这一定是受伤引起的,用那小巧的钥匙对准锁眼,听到“咔哒”一声轻响,居然还生出点遗憾的情绪。
而后我便坚决地赶二师弟走人了,他倒也干脆,说自己就歇在隔壁,看了我一眼就大步离开,想必他也是累的要命吧。
我躺下来正又要睡,却见板蓝根一掀帘子进屋来,手上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
又打起精神,我赶紧坐起身来,他急忙冲上前放下药扶我一把,语气微有些埋怨:“你倒是挺有精神,嫌伤太轻了吗?”
板蓝根冷淡的外表下真是有一颗善良的心……从二师弟那里得来的信息太少,一口气灌下去药之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开始问他情况了。
原来当时留守屋外的其余正道弟子,被人使计引到别处去了,自然不能察觉屋里发生什么情况。而我们住的地方本来就是神医谷内比较偏僻的所在,板蓝根走后,其余弟子为了避嫌也没有往此处前来,所以我们差点被围在屋里不声不响地干掉。
话虽如此,神医谷嫌疑也不能这么简单便洗清吧……毕竟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事。板蓝根似乎是看透了我的想法,淡定地说:“你那伤差一分便插入心脏,凶险万分,可是我不眠不休把你救回来的……虽说是你师弟架着剑逼我的。”
我抽抽嘴角,听他正色道:“此事谷里也正在排查,恐怕确实有内奸,那十名反叛的正道弟子,只活下来两个,也都被关押起来了,想必刑讯后便可以知道些什么……”
我听得头痛,孙珀想必气得要死,带来的人不是草包就是奸细,这些事他会去管的。却听板蓝根突然转换话题道:“不过……你师弟他真的很……恐怖。”
“恐怖?”我不解道。
他声音平板地说:“那天我接到消息赶过去找你们……结果一进屋便看到他手持长剑朝我这里看,剑上正好有一滴血流下来。”
“呃。”我疑惑地看着他,二师弟还是出手了,这没什么的,为何要说他恐怖?
“我是大夫,什么血腥残体断肢都曾见过,”他说,“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这样……冷静。哪怕周围,血流成河。”
第64章:质问
我张开嘴愣了一会,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哦,其实他一直挺冷静的,以前我也挺发憷,不过冷着冷着也就习惯了。要说可怕,你师父还比较可怕咧。”
板蓝根一张脸拉了下来:“你说什么?”
我心想:真是作孽,我干嘛要提他师父啊,连忙顾左右而言他道:“呃,我就是觉得他老人家是世外高人,行事作风不能为常人所理解……对了,你师父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有没有来看看?”
他回答:“师父为了治好你二师弟,又闭关了。”说话时脸色有些沉郁。
我想表示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结果一抬手就难受得呲牙咧嘴,板蓝根哼了一声,用一根手指戳一下我的肩膀,我就无可抗拒地倒下了。他带点得意地说:“你伤势很严重,不要随便乱动,不然我又要辛苦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