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赵理明的案头,竟又堆满了折子,其中的风向,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有的御史弹劾贾涉,说他煽动太学生闹事,有的御史则弹劾大理寺丞,说他滥用私刑,还有几个比的御史,直接上书说皇帝的不是。
赵理明愤怒的将那些折子丢到地上,看着面前站着的几位重臣,怒道:“尔等都束手无策吗!”
丁大佑首先上前,一副忠心的模样,道:“陛下,臣以为,顾鹏飞一事,不如就坐实了的好!”
副相吴潜是道学领袖,清流一派,对于丁大全的嘴脸十分的看不惯,此刻见丁大全说话,立即跳出来反驳:“陛下,顾鹏飞无端入狱,实在是没有任何道理!国法何在?若是他当真有罪,也应陛下下旨,三司会审才是!”
丁大佑忙给马天翼使了个眼色,马天翼出列,对赵理明道:“陛下,臣以为吴相公说的没错,当三司会审,弄个明白,若是顾鹏飞当真通敌叛国,罪不可恕;若不是,那定然是有人诬陷,也不能放过!”
赵理明沉默不语,当初他是听说顾鹏飞和李凤娘有奸情,又正好赵德上了密奏,他才默许把顾鹏飞叫去问一问。现在宰执说什么要抓出幕后主使,那是要抓自己,还是要抓赵德?
丁大佑见赵理明犹豫,便也道:“陛下,臣以为吴相公说的有道理。现在顾鹏飞已经入狱,大理寺也不是寻常之所,不能说放就放!不如三司会审,彻底弄个明白,也好给众人有个交代!”
赵理明十分烦躁,道:“太学生还堵在宫门口,如何是好?”
丁大佑道:“陛下,太学生根本不肯退去。臣以为,不如先将顾鹏飞放出来,让太学生和城中百姓退去再说!”
赵理明心有不甘,不愿松口,他站起身,对众位宰执道:“这件事再说吧!太学生爱在宫门外跪着就跪着!不用理会他们!即刻起,敢再有给他们提供饮食的,一律抓起来!”
说毕,他一甩袖子站了起来,朝宫内走去。
董全忠紧紧的跟在赵理明身边,他跟随皇帝多年,此刻偷偷的朝赵理明看去,已经隐隐的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杀气。
赵理明出了崇政殿,径直朝后宫走去,他有些不敢去见李凤娘,走到中途又改了方向,朝着阎贵妃的寝宫走去。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一进阎贵妃的寝宫,居然见到李凤娘也在阎贵妃处。
赵理明刚转身准备再换一处去,就被李凤娘叫住:“陛下!”
赵理明只得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笑道:“爱妃今日怎么来这里了?”
李凤娘直直的看着赵理明,神情哀怨:“陛下,还要瞒臣妾到什么时候?!”
赵理明心中连带的对李凤娘也有些厌烦起来,不悦道:“朕做事情,难道事事都要告诉你吗?”
李凤娘盯着赵理明的双眼,一瞬不眨,竟缓缓的流下眼泪:“陛下囚禁顾鹏飞,是疑心臣妾与他有私情么?”
赵理明的目光,即刻就朝着李凤娘身后的阎贵妃看去,阎贵妃慌忙摇头,表示不是自己说出去的。
赵理明不耐烦道:“朕知道你心里只有朕……”
岂料一句话尚未完,忽见到李凤娘手中寒光一闪,赵理明第一反应就是大叫“护驾!”,然而只张了个口,连“护”字都没有叫出口,便见到李凤娘手中一柄匕首,插到了她的胸膛之上,直至末柄丶奜繁小说。
赵理明吓了一跳,忙抢上一步,手忙脚乱的抱住李凤娘:“爱妃,爱妃你这是做什么!!”
李凤娘对着赵理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轻轻的摇了摇头,道:“陛下就是臣妾的天,臣妾的命,陛下既然疑心臣妾,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赵理明紧紧的抱着李凤娘,眼见得她胸口的血将外袍染红,大吼道:“太医,快传太医!!”
李凤娘倒在赵理明怀中,幽幽的道:“臣妾……臣妾以清白之身归陛下……陛下竟听信……听信小人挑拨……臣妾无法自白……”
赵理明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挖掉了一般,哽咽道:“爱妃,朕没有,真没有怀疑过你!”
李凤娘痴痴的看着赵理明,低声道:“那陛下……为什么要抓顾鹏飞?臣妾宁愿……宁愿死……至少……至少能死在陛下的怀中……”
赵理明眼见得李凤娘气息微弱,口中冒出血来,心痛的几乎快要窒息,连声道:“朕马上放他出来……凤娘,你不要死……你不要离开朕!”
李凤娘抬起头,摸了摸赵理明的脸,断断续续的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同日……同日生……日日与……与君好……”
赵理明滴下泪来,紧紧的握住李凤娘的手:“凤娘……凤娘你不要死……”
李凤娘嘴角带血,却还露出一个笑容,亦握住赵理明的手:“为何你不信……不信臣妾……今生今世……心里……只有……只有陛下一人……”说毕,李凤娘头一歪,昏了过去。
赵理明大喊:“太医,太医!!”
阎贵妃万万想不到今天李凤娘跑她这里来喝茶,喝着喝着居然喝出人命来,此刻见皇帝发狂,想要上前看看李凤娘是不是真的死了,岂料才一进跟前,就被皇帝一脚踢开:“滚!你这个蛇血心肠的女人!!要不是你胡说八道,凤娘不会死!!凤娘……凤娘你醒醒……”
数十名太医疾奔而至,宫中太监七手八脚的将李凤娘抬回宫去,赵理明在外面急的团团转,好容易太医出来了,便上前问道:“太医,她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太医叹气摇头:“陛下,李娘娘这一刀扎得很深,刺破心脉……”
赵理明颓然坐在地上,悲痛之余,厉声道:顾鹏飞,都是你这个混蛋!朕要杀了你!!
太医看着皇帝情绪不稳,继续慢悠悠的道:“幸好老天保佑……”
赵理明即刻站起:“凤娘她有救没救?”
太医还是不慌不忙:“性命是暂时无碍了,但娘娘昏迷不醒,若是她一心求死,恐怕……恐怕难说!”
赵理明这才松了一口气,太医居然还没把话说完,还是语速不变:“娘娘若是醒来,切不可受任何刺激,否则性命不保!”
赵理明总算是心中踏实起来,心中暗自悔恨,不该去听信阎贵妃的鬼话!
想到此处,赵理明站起身,此刻天已过午,宫门外依旧冤枉之声不断,赵理明对顾鹏飞心中的疑虑尽去,却也不愿就这样放人。
他来到宫门处,只觉得天气变得更加阴冷,风也吹得不像二月的,倒似进入寒冬一般。天空中闪电划过,又有闷雷,气氛压抑的人喘不过起来。赵理明提了提领子,听得外面的喊冤声依旧,心里烦躁,对于此次的罪魁祸首贾涉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然忽一抬头,只见从空中竟缓缓的飘下一粒白色的东西。赵理明伸出手,那东西落在掌中,竟是一朵六边形的雪花。
赵理明愣愣的看着天空,二月天下雪的事情不是没有,但为何偏偏选在此时?
他急速走上宫墙,只见跪在宫门外的太学生也纷纷抬头,天空中的雪花越飘越多,竟是下雪了!!
贾涉此刻也在宫门处,一见雪花飘下,又见到赵理明站在宫墙之上,即刻大声道:“求陛下昭雪!!”
一众太学生被冻得瑟瑟发抖,齐声叫道:“苍天降雪,求陛下三司会审,还忠良一个公道!!”
赵理明呆呆的看着天空,张开的口竟不能闭上,董全忠跟在赵理明身边,见此情形,趁机劝道:“陛下,二月飞雪,绝非祥兆啊!!”
赵理明指着天空,喃喃道:“为何天上,会有那么多的风筝?”
董全忠道:“昨日贾枢密写了状纸,系在风筝之上,放入天空,说是要将冤情上达天听……”
赵理明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喃喃道:“冤情?上达天听?真有冤情……那朕……”
贾涉在城楼地下,冷眼看着赵理明震惊的表情,心中微笑:他昨夜就命人赶制风筝,风筝上带有铁丝导电,做成正负极,今日风筝飞入云层之中,只要遇上闪电,就能放出电火花,利用电火花产生结晶体,做成一个人工降雪。
这所需的风筝甚多,又要机缘凑巧,本来贾涉也不指望会成功。
岂料今日城中的那些小商贩不准前来兜售饮食,在家中无事,都前去放这种能够将冤情抵达天听的风筝。军营中亦有不少人听说,亦纷纷放风筝,众人一起行动,竟在临安城的宫门处,降下一场人工小雪来!
只不过这场人工小雪的来由,只有贾涉一人知道是为什么,其它人都以为是上天示警罢了。
然而赵理明尚未决断放人,忽然之间,大地震动,隐隐的雷鸣之声而至,赵理明站立不稳,脚下一个踉跄,神情陡变:“出了什么事情?!!”
董全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地……地震……”
贾涉等人跪在地上,地震之感尚且不强,而赵理明站在城楼上,只觉得魂飞魄散。太学生伏阙上书,自己爱妃自杀,苍天降雪,大地震动,逼得他再也不敢犹豫,当即城楼下旨:“朕……顾鹏飞一事,当三司会审,重定此事!!”
贾涉见皇帝终于发话,当即叩头,大声道:“臣请前去大理寺,接顾将军出狱,在三司会审期间,看管顾鹏飞!”
赵理明无力的挥了挥手,心灰意冷:“准了!”他扭过头,对董全忠道:“董公公,你拿了朕的圣旨,陪贾涉前去大理寺罢……”
董全忠答了一声是,捧着赵理明的圣旨,从宫门一径出来,众位在宫门口的太学生见皇帝答应按照司法程序审案,也都觉得心满意足斗争胜利,各自回去了,仅留下令狐春水,文善,胡业勤等贾涉的心腹和顾鹏飞在军中的朋友,跟在董全忠身后,一起朝着大理寺走去。
贾涉离董全忠最近,就走在董全忠身边,低声对董全忠道:“此次还要多谢董都知援手!”
董全忠目不斜视,小声道:“贾大人,顾将军大概是不会有什么事情了!但是你要小心了,陛下对你非常的不满……”
贾涉沉默不语,董全忠低声道:“有人对你寄予厚望,多次维护。可你这次种种行为,真是辜负了那人一番苦心啊!”
贾涉猛然抬头,看着董全忠,董全忠也不在多说话,大理寺丞王铸已经被贾涉放了出来,此刻见到贾涉一众人等前来,双眼露出凶光,贾涉也不理会,径直走入牢房。
在进去之前,贾涉曾经在心中对自己说了无数遍的要冷静,要淡定,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露出有异的表情。
然而当他走进略微带着霉味的囚室,看见坐在床上,背对着自己的顾鹏飞时,竟差点掉下泪来。
他站在门口,轻声的叫道:“鹏飞……”
顾鹏飞缓缓的回过头来,他身上穿着干净的囚服,头发也梳得整齐,脸却整整的廋了一圈,嘴唇毫无血色,两只眼睛甚至难以聚焦,只是朝着贾涉的方向空洞的看着,带着一丝不确定和不可置信:“阿涉?是你么?”
贾涉猛的扑上去,将顾鹏飞紧紧的抱住,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愧疚,对方的身体似乎微微颤抖,更比他自己记忆中的瘦了不少。贾涉哽咽道:“鹏飞……你……我那天不该骂你……”
顾鹏飞却并未抬手,只是用着嘶哑的声音,有些发颤的问道:“阿涉,你……你也进来了?”
贾涉道:“不!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顾鹏飞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终于伸出手来,将贾涉抱住。
贾涉在顾鹏飞的对面坐下,拉着他的手,道:“我们走吧!再也不用呆在这种鬼地方了!”
然而顾鹏飞却一动不动,贾涉吃了一惊,抬起头,却见到顾鹏飞的嘴角微微抽搐:“我现在……动不了,你帮我一下!”
52、治伤
顾鹏飞的嘴角微微抽搐:“我现在……动不了,你帮我一下!”
贾涉见到顾鹏飞露在外面的部分根本没有任何伤口,他更不知道顾鹏飞伤在何处,听见顾鹏飞这样说,恨不得现在就把对方的衣服扒光,仔细的看一看。但看着周围和囚室外的人,只能忍住。
贾涉弯腰,穿过顾鹏飞的胳膊,将他抱出牢房。
牢房外早有轿子等候,顾鹏飞很重,贾涉抱的有些吃力,正在他憋着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弄得半路把人跌倒地上的时候,忽然听见顾鹏飞问道:“什么东西飘我脸上了?”
贾涉低头,看见雪花还在不停的下落,顾鹏飞的双眼睁着,却见不到那漫天的飞雪。
贾涉颤声道:“鹏飞,你……看不见么?”
顾鹏飞的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放心,他们没动我的眼睛……我……大概是这些天吃的不好,有点眼花吧!”
贾涉的手臂忍不住的发抖,连跨出一步也困难,令狐春水在一旁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把将顾鹏飞接过来,大跨步的朝着轿子走去。
众人一直将顾鹏飞送到贾涉的府上,到了门口才不太甘愿的离去。贾涉在城楼下自领看管顾鹏飞的任务,此刻也无人去跟他争抢。
贾涉跨入自己府中的时候,冷不丁的瞧见赵启竟也在这里,正微笑的看着自己。
贾涉吓了一跳,让令狐春水先将顾鹏飞送进房中,将赵启拉到自己的书房,跺脚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启在贾涉的书房中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贾涉桌上的一本《武经总要》上,道:“我有些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贾涉叹道:“这次官家肯定恨死我了,你还是离我远点的好!”
赵启也不说话,只是歪着头看贾涉:“制川,你这算是,过河拆桥么?若非我帮你,你一夜之间,怎能煽动太学?又怎能说动丁大佑和马天翼相帮?”
贾涉朝着赵启深深的鞠了一个躬,道:“殿下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我只是担心……”
赵启抿着唇,在书房中走了两步,道:“你担心我会被你牵连?”
贾涉迟疑片刻,道:“是!”
赵启笑了笑,道:“我过来,是想找你借一个人。”
贾涉奇道:“找我借一个人?谁?”
赵启看着贾涉,过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道:“令狐春水!”
贾涉道:“这事我要问他,看他自己愿不愿意,殿下稍等片刻!”
赵启跟在贾涉身后:“我跟你一同前去好了,他会愿意的!”
两人一同朝着客房走去,顾鹏飞已经被令狐春水抱到了床上,听见脚步声,便问道:“是阿涉么?”
贾涉上前,握住顾鹏飞的手,坐在床边,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