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躺的久了,想下床走动一下。叶籽让保姆帮他搬了张椅子放到阳台上,等保姆带上门出去了,他才慢慢下床走到阳台上坐下。英国的冬天不像国内冷的那么极端,这里一月份的温度都是四到七度的样子。外面地上还有昨晚被风打落的没来得及打扫的枯叶,加上英式的建筑物作背景,这便成了一副活生生的油画标本。他年少时的成长时光如此刻一般的静默,他也曾努力改变过,最后如同被诅咒过一般,依旧回到了原点。寂寞年年岁岁,如窗外挺拔的高大树干,任枝叶在风里倔强的凋零。
小时候读舒婷的《致橡树》就在心里觉得那一定是写给两个相爱的男人的诗。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叶籽在心里喃喃,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阿南,和你像不像?”由于这些天身体状况不好必须休息,叶含抱了很多书过来给他看。叶籽还记得前几天无意翻到的爱尔兰诗人叶芝的《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
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栅边,你弯下了腰,
低语着,带着浅浅的伤感,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
在这无声的静谧里,壁炉的温度正好,叶籽裹着毯子,渐渐睡着了。
124.光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足以改变很多人命运的轨迹。南名读完了研究生,最后选择了留校。这几年,只要一有时间,南名就会长在夏继南酒吧里。南名正式毕业的那天,夏继南请她去吃饭,他说:“走吧,庆祝妖孽又重新祸害人间。”
南名拿胳膊肘儿使劲捅了他一下:“我说,用这么正直的语气说这种话,被酒吧里的小姑娘知道了肯定会跌破眼镜的。”
夏继南启动车子没理她,过一会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南名舒服地仰在副驾坐,把手枕在头后面才说:“听他的呗,本来老娘的梦想,可是要唱遍全中国,走上红地毯的,啧,没想到现在马上就要成家庭主妇了,这就是人生啊……”
夏继南听了扬起嘴角笑了笑,南名愣愣地看了一会,也没猜出他这笑到底什么含义。
两个人聊生活,聊以后的打算,南名突然问他:“什么时候给咱找个嫂子啊,我看上次那姑娘不错,她爸是工商局的吧。”
夏继南说:“打听的怪清楚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们呀,上赶着结婚。”这几年他的性格好了不知多少,也柔和了许多,脸上能经常见到笑容了,朋友也渐渐多起来。但是有一个毛病一直改不了,那就是话少。
一顿饭吃的还算爽快,南名专捡贵的点,说有了嫂子以后就不能这么敲他竹扛了,一直嘟囔:“难得的机会呀机会难得。”
把南名送回去,夏继南驱车回家。夏天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好好的呢,没想到一会竟下起了暴雨。把车停到停车场,上楼的时候也难免淋了雨,到家以后身上已经湿乎乎的了。夏继南洗了个澡,把换下的衣服丢到洗衣机里。等这一系列的事做完,才猛然想到窗子没关,又急急忙忙去关窗子。结果一探身,身体竟然跟触了电一样的震了一下:楼下是个打着黑伞的少年,正抬着头往上看。由于雨下的太大,少年的衣服已经湿了。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琐骨。
夏继南抓着窗楞的手僵住了,记忆没有一点征兆地奔腾而来。他刚换上的干净睡衣又被打湿了,已经七年了,可是那个梦还一直在身体的某个地方延续。眼眶酸涩的不像话,也有过一样的雨,淋湿了他塑造性格最关键的成长期。这些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也遇到过比自己更年轻的莽撞少年,陪他看过电影,教他抽过烟,最后再好聚好散。早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躲在人群中,被沾染的一脸麻木。
天色已晚,雨渐渐小起来,夏继南倚在窗前一直在抽烟。广播电台里已经到了午夜场,电台主持人磁性的声音透过电波传到空气中,一首接一首的情歌,纠纠缠缠的人间饮食男女。电台主持人说:“人海那么大,而要找的他,总在人海的最深处。”夏继南苦笑着把烟尾巴弹出去,去年秋天到英国呆了一个月,把他曾经提及的地方都看了一遍,直到回国的前一天,也没有找到他。
这一季的夏天不算长,转眼又是深秋。昨天晚上有几个朋友在酒吧玩,最后非得拉夏继南去K歌。夏继南拒绝无效,不得不被拖着去了。其实到了地儿还没唱几首歌呢,就都喝上了,后来喝高了,净点些伤感情歌,说是半醉半醒之间最容易想起那会儿的青涩岁月。结果一房间里飘荡着的全是《同桌的你》、《青春无悔》、《光辉岁月》……一类的歌。到了凌晨睡倒了几个,醒过酒来的继续无聊地一首接一首的唱。不知是谁点了一首刘若英的光,伴奏响起来的时候,麦上那个说不会唱,把话筒递给一旁的夏继南。夏继南只好接过来,这歌他老早就学过,当时不觉得怎么着,可现在唱起来竟然觉得无比煽情。
“想问你是不是还记得我名字
当人海涨潮又退潮几次
那些年那些事
那一段疯狂热烈浪漫日子
啊恍如隔世
你来过一下子我想念一辈子
这样不理智是怎么回事
才快乐一阵子
为什么我却坚持那一定是
我最难忘的事
越过高山和海洋
喜悦和哀伤不是不孤单
幸好曾有你温暖的心房
还亮着你留下的光
你闪耀一下子我晕眩一辈子
真像个傻子真不好意思
可是我在当时
真以为你拥抱我的方式
是承诺的暗示
经过人来和人往
企盼和失望我依然还孤单
幸好曾为你流泪的眼眶
还亮着爱来过的光
这些年这些事一下子一辈子
你都度过了怎样的日子
请答应一件事
如果说我能再见你一次
请让我看到的
还是你灿烂的样子
……”
还没唱完呢,突然一个姑娘扑上来夺过夏继南手里的话筒,在那很HIGH的吼:“这些年,这些事,一下子,一辈子,你都度过了怎样的日子……可是我,在当时,真以为你拥抱我的方式,是承诺的暗示……”尾音忍不住的颤抖,夏继南借着暗光看过去,平时大大咧咧的姑娘此刻那叫一个泪流满面。夏继南找了纸巾递过去,那姑娘接过去胡乱擦了擦说:“谁还没个伤心事,谁年轻时没爱过王八蛋啊!……”
那句话在安静的房间掷地有声,夏继南在心里笑了笑说:“对,是王八蛋。”可谁都知道,就算是疼,那也是生命里最温柔的一抹光。夏继南灌了口啤酒,心道:“当时自己是怎么练就的铜墙铁壁呢。”这几年摸爬滚打久了,才慢慢发现,要一个人十成十的对自己好,多么难得。前两年酒吧出了点不太光明的事,被工商局查封了,夏继南三天三夜没瞌眼,到处求人,最后勉强压下来了。当时倒在床上时就想,其实结婚也不错,起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阳历年的时候,小孩跟林青宪买了老多东西来他家里。小孩这几年长了不少,现在都一米八几了,脾气比原来更好,脸上整天挂着笑容,活脱脱一个阳光大男孩。
夏继南抱怨:“拿这么东西干什么,这里又不是猪圈,吃不了都坏掉了,浪费不浪费啊。”
小孩挽着袖子从厨房出来:“哥,是吃红烧排骨,还是糖醋排骨啊?”
夏继南看了眼林青宪,林青宪失笑:“现在学会了,只要人一说硬话,他就来软的,越长越人精了。”
小孩在厨房里剁了根骨头给阿淙,嘴上还说着:“吃吃吃……再吃肥死你!”
俩人聊着市里楼盘开发的事,林青宪现在成项目经理了,一年弄个几百万不是问题。聊累了,林青宪喝了口水,再开口却换了别的事:“阿南啊,你林哥前两天认识了个房地产商,他家的姑娘刚在国外读书回来,年龄也合适。要不……你抽空见见?哎呀,不一定是谈对象,就算做个朋友也好啊。”
夏继南低着头没说话,好大会才说:“那见见吧。”
后来约出来喝了次咖啡,那姑娘倒挺相中他的。可是夏继南回来就给林青宪去了电话:“林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也试了,不对头。”林青宪挂了电话直叹气,问秦乐淮:“乐乐,你哥心里到底装着什么人呢?我这几年给他介绍了没一百也有七八十了吧,人有的现在都有孩子了呢。”
秦乐淮正玩游戏呢,咂吧着嘴说:“一男的,我也就见过几回。话说,再也没见过他那样的了……”林青宪问:“哪样啊?”秦乐淮想了想说:“我形容不出来,哥,这事咱别管了,省得再让他闹心。”
苏蓝之前刚联系上夏继南时回国了一次,自那就没再来过。刚才夏继南正吃着饭的时候接了她的电话,说是今年回国过年,去他这过,让他收留她。夏继南说:“可别,叔叔阿姨知道多不好。”苏蓝说他们不知道,说完啪的一声扣了电话,连给人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年二十六,苏蓝风风火火的杀到了,行李箱一点不见外地丢夏继南手里:“阿南,越来越帅了啊,来,见面抱。”说着就扑上去抱住了夏继南,那个拥抱里太多滋味,苏蓝甩甩头发说:“饿了,想吃火锅。”
年前几天整天被苏蓝拖着逛超市,家里的冰箱被塞的满满的,后来小孩跟林青宪送东西来的时候,直叹气说:“晚了一步,连个地都没有了。”
小孩跟苏蓝很合得来,他整天姐姐这姐姐那的叫,嘴巴甜的能抹出蜜来。南名见了苏蓝上去就勾人的肩膀:“姐们,敢情你才是传说中的原配?”
苏蓝说:“我倒是想呢,也要人家肯要啊哈哈哈~~。”
过了年苏蓝临走之前跟南名喝了次酒,俩姑娘恨不得能一醉方休。喝到后半夜,靠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心事。苏蓝说:“你认识他才几年啊,我认识他都快八年了,抗日战争也就打了那么久。”
南名说:“傻姑娘,找个疼自己的知冷知热的过日子的才是王道。哪个女人心里不藏着个白马王子,最后也不得不嫁给了平民,帮他做饭洗衣呢。”
苏蓝苦笑:“不怕你笑话,我以前少女情怀的时候,整个日记本上都写着他的名字。哪天不去看他打球啊,他打球超帅的啊,一下一个三分投。”
老了,都在时光的堆积里,一点征兆没有的老了。到后来,苏蓝回想起的是那些放学后一起归家的黄昏,南名回想起来的是丽江的那场暮色。
两个人从酒吧出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唱歌,南名拼了命的吼:“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那时的我还剪去长发,没有信用卡也没有他,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可当初的我是那么快乐,虽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在街上在桥下在田野中,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
苏蓝跟着她唱:“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
最后都累了,两个没形象地蹲在马路牙子上休息。有出租车在她们身边停下,都被极凶地吼走了。苏蓝说:“南名,我整个少年时期,迷恋着这个人,我多半个青年时期,都忘不了这个人……”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大滴大滴地淌下来。
南名帮她擦泪,揉着她的头发安慰她:“傻丫头,我劝你不是因为你早晚都得不到他,只是人都会老,赶紧找个靠谱的结婚生子吧,咱们任性的年纪都过去了啊。”
哭着表白,笑着离开。如同许多歌曲中唱的那样,一个转身我淹没人海,一个回首却不见当日的少年。本来是求一醉方休,可是酒醒后却要独面坦白。
125.经年转瞬
酒吧运营的很好,前些时候又在城北开了分店。分店开张时酒吧里的老员工让非得让夏继南上台唱歌,他笑着推拖:“老了,嗓子不行了。”最后扛不住一群姑娘的软磨硬泡,不得不上台调麦。在脑海是搜寻了很久,最后选的是那首《love is blue》。音乐响起时,他跟着节奏打着节拍,又想到多年前叶籽曾在台下听他唱过,只觉得悲从中来。
灯光渐渐暗下去,夏继南半眯着眼睛,沉浸在自己所设造的世界里。当日我是两袖清风的无知少年,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却觉得心里的某一处越来越空旷。笑的比从前多了,朋友比从前多了,可却时常怀念起当时的孤僻来。
“……blue is my world now i am without you ……cold is my heart since you went away……”
“when we met how the bright sun shone,then loveied,now the rainbow is gone……”
“black,black,black.the nights i have known,longing for you so lost and alone……”
“gone gone gone the love we knew,blue is my world now i am without you……”
一首歌唱完,台下的姑娘很HIGH的说再来一首啊老板,帅死了!夏继南摆摆手:“都去玩吧,我去喝点水。”从喧闹的酒吧中走出来,外面夜凉如水,年轻的情侣亲密的从身边走过。夏继南习惯性地伸手去口袋里摸烟,可烟盒却不知什么时候空了。
夏继南遗憾地将烟盒投进旁边的垃圾筒,旁边不知何时递过来一支烟。夏继南伸手不客气地接过来,刚转过脸要说谢谢,可在看到那张脸的一刹那,生生愣在了当场。
他身材挺拔,虽然依旧很瘦,但早已不见当日的青涩轮廓。他穿着干净的衬衫,袖子自然地挽了上去。他站在那里,仔细地观察着夏继南,他的笑容温柔,让车水马龙的嘈杂环境顿时安静下来。
夏继南手里的烟一个没拿稳掉了下去,他低头伸手去接,却控制不住的湿了眼眶。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相遇的场面,甚至想他大概已为人父了吧,但换到现实中的此时此刻,他却像个见了生人就害羞的孤僻少年。夏继南以为能独挡一面的自己,却在他面前溃败的一塌糊涂。
叶籽往前走了一步,离夏继南更近。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他低声问他:“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
夏继南鼻子酸涩的说不出话来,把头偏向一边点点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这么些年还是改变不了这样的性格。
叶籽说:“可以请我到你家喝杯酒吗?刚下了飞机,有点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