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流景手一紧拥紧络熏,低头看到络熏脸色涨红,无声无息地伏在他的胸前,眼角的泪依旧慢慢地流着,过分的乖巧。
“络熏?”殇流景摇摇怀里的身子唤道。络熏没有反应,竟然是连续被掐被吻一下子没回过气来昏了过去。
“皇、皇上没事吗?”小宫女结结巴巴地问道,眼睛却没有离开二人。纷扬的落花下,这个容华如玉俊美如神的红衣男子拥着他们清秀文雅的皇帝亲吻,这一幕,让夜色格外美丽。原来,宫里谣传皇上有一个好看的男宠是真的。皇帝在他怀里看起来好柔顺,两人很配,很恩爱。
“没事,你做什么?”殇流景让络熏靠在他胸前,回过头,略带冷漠地问道。
“奴婢给皇上拿件披风过来。”宫女在殇流景的目光里瑟缩了一下,这男宠看起来好凶啊。
“下去!”殇流景说着,手却是一伸,小宫女手里的披风就飞向殇流景。
这突如其来的异景将小宫女吓了一跳,倒退了几步,听殇流景说让她离开,连忙跌跌撞撞地跑开了去。
将披风裹在络熏身上,殇流景将手掌印在络熏的后背,在络熏身上注入一股真气。动作干净利落,眼神却罕见地有一丝困惑之色。
明明,很讨厌这小皇帝,却,一次次地亲吻了他。
对的,应该是讨厌他的。第一次见到他,就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怜悯逝去的人,故作仁慈。敢暗算他,在他身上下春药,害人害己,不可原谅。娇生惯养的皇太子,做戏倒做得不差,在恶臭的巷子里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副爱民如子的模样,连他都有些被蒙蔽,想着,为何那时他没有遇到他。看着他不分是非黑白地同情和信任,殇流景怒不可遏,生气地想着准有一天他要被他自己的天真害死……
殇流景不住地往络熏身上送着真气,眼前却划过络熏的哀悼亡灵的痛彻,隐忍羞辱的倔强,天真纯洁的愤怒,以及羞涩和畏惧,种种表情。殇流景惊讶地发现,络熏的一点一滴,他记得异常清晰。难道,他对他的厌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么……
忽而,惴惴不安起来,有股莫名的烦闷,殇流景有些不满地看着络熏渐渐恢复常色的秀气面容,皱了眉头。竟然如此不济,遇到这点小变故就寻死觅活,简直是窝囊废!
络熏的脸上的泪痕犹在,看着他恢复的差不多了,殇流景收了手,嫌恶地用漂亮的手指沾了沾络熏脸上的泪痕,一边极其讽刺地嘀咕了一声:“白痴,居然有脸哭!”,一边恶狠狠地揩去络熏脸上的泪,看到这泪,殇流景心里一股子不痛快。居然为了那么一个女人落泪,殇流景恨不得插瞎了络熏的双目,谁让他竟然如此有眼无珠。
络熏感觉到背部传来的暖流,身体变得清爽舒服许多,被子温暖,枕头也很舒服,络熏恍惚地觉得,很久没有如此安心地睡过。
然而,不久,就有人粗鲁地揩着自己的脸,嘲讽地骂道:“白痴,居然有脸哭!”
“我没有哭!”忽然,怀里的人反驳道,尽管声音微弱,殇流景还是听到了。
然后,怀中人忽然张开眼眸,只愣了一瞬,便迅速推开殇流景,自己倒退一步,后背在树上咚地一撞,然后将身子站得笔直,努力地睁大眼睛,再次道:“我没有哭!”
殇流景看着络熏认真而坚持的模样有些想笑,“没哭?那脸上的是什么?我可没有吻你的脸,不过,唇嘛,味道不错。”
络熏的羞怒在意料之中,不知何时,殇流景已经将络熏的脾性摸得清楚。
“怎么?生气?”看着络熏忍耐不语的模样,殇流景再次讽刺地笑:“连死都不怕,会怕被男人亲一下?连死都不怕,会怕哭?竟然敢寻死觅活,络熏,你长进了啊!想死是不是?那我就让你看看世界上有多少种死法!”
“我没有想死,是你想杀我,不是吗?”络熏苦笑了一下。
“我想杀你?”殇流景反问一句,然后冷笑:“对!我恨不得杀了你,杀了你,另立明君省得费心伤神!”
络熏沉默不语,神色暗然。
“这个世上,想死,容易得很,但是,你看不到那么多人忍辱负重地苟活着么?无权无势,三餐不继,衣不蔽体……”殇流景看着络熏,缓缓地说,说到此,忽然稍稍顿了一下,声音里染上一股几不可察的沉郁,“甚至,在人家的嘲笑里捡起故意被装在狗盆里的馊臭馒头,只因为看了高贵的客人一眼而被用烧红的铁棍戳身体……”
殇流景的表情慢慢变的狠厉,眼眸里像是被血色染红,声音陡然变的生硬:“可是,他活下来了,活下来,将那些欺辱过他的狗杂碎一个一个地弄的倾家荡产沦为乞丐,被千万人践踏凌辱!”
络熏有些诧异地看着殇流景的面庞,被他带着恨意和隐秘笑意的诡异眼眸盯住时,络熏浑身生寒,像是快要僵住。
“殇流景……”络熏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变得异常陌生的殇流景。
殇流景眼神一闪,蓦地闭上眼睛,下一瞬张开眼时,已经恢复常态,冷静地近乎冷酷地说:“那么多悲仓的人想要活着,一切,都仰仗您……皇帝大人,你什么都有,只为一点小事便如此软弱,你当得起自己的天子之名吗?”
络熏被殇流景的话镇住,想到街上的难民,城外的白骨,满目苍夷的国土,自己亦被软弱无能的自己吓得心中惊涛骇浪,想到有那么一瞬,自己想要遗弃自己的子民,逃避自己的责任,络熏惭愧万分,若不是殇流景在此,恐怕络熏会扇自己几个耳光。
“殇流景,到底要什么条件,你才肯帮朕,只要朕做得到,什么都可以。”络熏一手抓住殇流景的肩膀,诚挚的双眸紧盯着他,认真地说。
“怎么?现在醒悟了?”殇流景瞥一眼络熏搭在他肩上的手,不改嘲讽。
“我从来不没想过要死,那个时候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亦不会有。”络熏明确地答道。
“哼!”殇流景却还是忽然一声冷笑。
络熏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地不安,不由急促地问道:“你笑什么?”
“是,你没想过要死,但是,你从来就没有抗拒过死亡。我可有说错?”殇流景的视线紧逼络熏,一针见血地说道:“在你看来,你的命,从来就不是你自己的,所以从来就不曾为自己做什么,甚至连命,也不争。永远只等着别人来保护。”
络熏怔怔地看着殇流景,从来,就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这么一句话,引起了内心深处的震动,有什么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呼喝着叫嚣着。
“没想过要怎么保护好自己的君主,不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君主,不是一个好的君主,永远只会在关键时刻拖累自己的下属,循环往复地让身边的人一个个为自己送命!你懂吗?”
永远只会在关键时刻拖累下属,循环往复地让身边的人一个个为自己送命……穆,就是因为这样,而死。
“络熏!”殇流景忽然轻声叫了一声,然后将手放在比自己略矮的络熏头上,低声道:“在我还没有放弃你之前,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因为,我不希望下一个死的是我。”
络熏一时恍惚,似乎有种错觉,殇流景,眼眸里略带温柔。
第22章
络熏没有想清楚殇流景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不管是什么意思,至少,殇流景表现的是对他的善意。因此,请他帮忙的事,似乎并不是那么困难。
经过一夜的反思,络熏重整旗鼓,清晨便再次到访流景阁。
这次,殇流景没有拦他,也没有让他多等。门童领着络熏进去的时候,殇流景已经在等候。今日殇流景没穿那件华丽丽的白毛披肩的红衣,却是一袭黑绸衣,黑得炫目耀眼,绣在黑绸衣上的隐形金丝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发出不同的色泽,原本低调的黑,在这个男人身上穿出了极致的华丽。
黑色在殇流景的脸上平添了一份严肃冷漠,似乎让人觉得更难亲近,然而,或许是殇流景生的俊美的缘故,这样的距离感却隐隐透着一股难言的吸引力。
见络熏进来,殇流景先是将络熏打量一番,看到络熏神色无异,精神尚佳,倒没再说什么,也只字不提昨夜之事。
“先告诉我为何要救那兔子,又为何没救。”不待络熏开口说话,殇流景抢先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络熏端着上好的紫云英茶,看着茶末在水中沉浮,沉吟了一下,抬眼看向殇流景,斟酌着词语说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各人自有其独特思虑,朕不知你心中答案如何,在朕眼里,那兔子好比弱小,恶犬堪比凶暴之徒。朕身为天子,自是要惩强扶弱,还天下百姓以公道。然而,朕只有一双手,怎奈双手无法及于天下,朕亦不能事实亲力亲为,难免有疏漏之处,这是朕之过。唯有任用贤才,借诸位之手为百姓做事。现在国家处于危难之际,更需要阁主这样的人才,还望阁主鼎力相助。”
络熏巧妙地将自己的想法和求才联系起来,说的的确有些道理,然而,殇流景似乎并不满意,站起身,走向络熏,自然的拉起络熏的手,向门外走去。
“去哪里?”络熏想要挣开殇流景的手,这人手心的温度有些灼人,然而,络熏却有些汗毛倒竖,和一个男人牵着手,络熏心中极为抵触。
“看一场表演。”殇流景却是一把捏紧不安分的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习惯了以皇族的高贵姿态走路的络熏有些踉跄,被拖的有些狼狈。
穿过奇花异草的庭院,殇流景将络熏带到阁楼一幢阁楼边,阁楼边有一个被栅栏围起来的场地。看到栅栏和里面的蹲在中间的一条大狗,络熏忽然想起寒水墨所说的狗吃人。而面前的殇流景,就是放纵,甚至有意安排这种惨绝人寰的事的凶手。
想到寒水墨描述死者肠子心肺被狗啃得稀烂流了一地,络熏忽然很恶心,差点要吐出来。看向殇流景的目光瞬间变得愤恨而厌恶。
殇流景看着络熏的变化,倒是毫不在意地勾唇一笑,放倒带着鄙夷提醒络熏:“身为帝王,未免太过喜怒形于色。”
被如此邪恶之人鄙视,络熏觉得耻辱瞬间翻了几翻,经不住怀疑这样的人,是否真的适合出将入相。
当一个瘦小的孩子拿着一柄剑走进栅栏时,络熏吃了一惊。那孩子衣饰变了,也洗得白白净净,然而,脸上的那道将清丽容颜破坏的伤疤让络熏想起了他就是殇流景那日在街上带走的孩子——夙湘。
他这是……
“殇流景!你说的表演,就是这个么?”络熏愤然,狠狠甩开殇流景的手,指着场中没有一丝畏惧的小孩道。
“正是!”殇流景似乎没有看到络熏的愤怒,也似乎不知道络熏愤怒的原因,应的理所当然。
这句话激怒了络熏,络熏实在不敢相信有人会将一个可怜的孩子送入狼口然后将之视为玩乐,并且毫无愧疚。
“你怎能如此轻贱人命!”络熏大声质问,脚步朝着场中走去,想要救那个可怜的孩子。
“络熏,站住!想再有个人为你死在苍狼口中么?”殇流景喝道。
“如果那个人是你,朕会很高兴!”络熏赌气地朝场中走去。说得像是可以为他去死一样,他竟然也蠢得去相信。这样唯我独尊将他人视为草芥之人,就算全天下都死光了,他也不会死,恐怕只会抓一个人挡在他面前。
他死,他就高兴么?殇流景眼神蓦然一沉,俊脸上便布满可怖的阴霾。将原本伸出的手收回,殇流景看着朝场中奔去的络熏。
就在络熏飞身跃入栅栏的一瞬,原本蹲在一边栅栏外的三条恶狗猛地腾身跃起扑入场中,虎视眈眈地看着夙湘和络熏。
“如果你不进去,夙湘要对付的,就只有一只苍狼,现在,却是你们两个对付四只。”殇流景冷冷地说。
络熏呆了呆,看着四条恶犬,心里泛起寒意。
他的功夫,对付两条恶犬尚且勉强,根本就无力就夙湘。面对一条狗,凭着夙湘手里不寻常的剑,可能还有些可能脱险,将夙湘推到两条狗面前,完全是将他推下地狱。
真的是自己的冲动害了他么?络熏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看冷笑的殇流景,请求的话说不出口,却不得不说:“殇流景,你放过他。”
“你退出来,剩下的,要看他自己,我早就有言在先,不会养闲人。”殇流景丝毫不为所动。
“你怎么如此冷漠无情,他只是个孩子,何必置他于死地?”络熏握紧了拳头,如果可以,他不会放过殇流景这样的人。
“络熏你还不明白么?关心则乱。以你的聪明,看不出什么么?”殇流景走近,将络熏一把拉出来,抚了抚络熏因愤怒而紧皱的眉心问道。
络熏挥手打掉殇流景的手,慢慢地说:“朕不信!”
事到如今,络熏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殇流景的确不会养闲人,但也不会做那种将人领回来再杀死的无聊之事。殇流景既然放他对付一条凶恶的恶犬,这孩子,必然也是会两下子的。而那日,在街上,这孩子对于那些大汉的打骂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抗能力,这不但说明这孩子是和那些刺客串通好的,而且,看其镇定的表象,这孩子,并不简单,说不定,就是等着最后利用他的同情心进行刺杀。
可是,在没有切实的证据之前,络熏不能妄下论断弃那孩子与不顾。
“不信?”殇流景皱眉,冷冷地说:“那你就好好看好了。”
殇流景一挥手,那恶犬便猛然跃起一人高,朝那孩子扑过去。
络熏看得心一紧,身子微微前倾,似乎要去制住苍狼,他生怕那孩子就被恶犬按到在地然后咔嚓咬断脖颈。
然而,那孩子面无表情,只是飞快地向旁边一闪,动作敏捷迅速,与此同时,手中的剑飞快出鞘,划向恶犬。那动作准确稳定,根本不似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而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士兵,甚至,冷酷无情的杀手。
“如何?现在信了?”殇流景斜睨着面色沉郁的络熏,挑衅似的问道。
“他为什么要杀朕?朕和他无冤无仇。”络熏看着场中孩子动作干净利落地对战恶犬,眼眸闪了闪。
“因为,他要活着,因为,他活命的机会不是你皇帝大人给的,而是要杀你的人给的。”殇流景眯着眼睛看着场中的孩子一个前空翻,一跃坐在苍狼的背上,再次挥了挥手,第二只苍狼迫不及待地飞跃而入。
“你不是说他只要对付一只狗么?”络熏看到孩子的招架明显吃力,不满地质问。
“就算他想杀你,你也要救他?”殇流景挑眉,有些诧异地看着络熏。
“你说的对,他要活着,自然会行刺朕,是朕这天子没有做好,现在,这活命的机会,朕当然要为他争取。”络熏飞快地道:“殇流景,你快要他们住手。”
“真想不到,你会如此天真幼稚!不,是愚蠢!”殇流景再次被络熏惹怒。
“朕叫你住手。”络熏强硬道。他有自己的坚持和看法。天下的每一位百姓都是他的责任,都有同等的生存权利,他并不比他的子民高贵。虽然不能为了自己的生而要别人死,但是,络熏是天子,有责任让他的子民好好活着。这不是愚蠢,是担当。这也不是天真幼稚,而是尊重每一个人的生命。当然,轻贱生命的殇流景不会懂。
“想救他,自己去便是,放心,就两只苍狼。我要看看,你怎么救他。”殇流景一把提起络熏朝场中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