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不是还欲求不满的样子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祁路的眼皮只张开一条细线,呆呆地指向房顶横梁:“我也不清楚,大概春天过去了,疯病不发了吧。”
祁融忽然领悟到其中的缘由,一下怔在那里。
祁路真的是在发春。春天的时候他控制不住体内的兽性,迫切地想要与人交欢,却由于年幼时看见族人轮暴女子的情形,因而对自身产生同样的欲望感到厌恶,不愿意与女子交合,这才委身于自己身下。
原本他还自以为是地认为,祁路跟自己怀有一样的心思。
一厢情愿尚且不论,说不定祁路对行房之事本身,都抱着抵触的心情吧?
祁融苦涩地笑笑,望向祁路的侧脸。
祁路呼吸平稳,鼻翼轻微地煽动着。他已经睡熟了。
难怪你总是摆着淡淡的脸色,不对我笑,我怎么伺候你都不对我笑。
祁融很想捏捏他鼻子,临到手边又缩回来,还是放弃了。
无奈认输。
谁叫我先看上你,舍不得你呢?
次日清晨祁路起床的时候,外间的桌上放着热乎的小吃。祁融在院子里练剑,看见祁路出来抛给他一个飞吻,说道:“把早餐吃了,过来陪我练剑。这么久没练习,你不会生疏了吧?”
祁路假装没看到他眼底的青影,认真地摇摇头。
这天在路上撞见赫钰,赫钰瞪大眼睛绕着祁路转了好几圈,然后抱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小路路你是不是偷偷溜去宜春院玩了?这么些天不见,小脸蛋越发滋润啊。”
说着就要伸出爪子去捏,比祁融一巴掌挥开。
祁路不好意思地扭过头。
祁融道:“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的相思病治好了?”
赫钰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他咳嗽一声,正色道:“我忙着筹备婚事呢。下月初六我迎娶五公主,兄弟们要来捧场啊。”
祁家两兄弟惊讶地看着他。
赫钰目无神色地望着天边:“这样最好,我们彼此都放心。”沉默片刻又补充一句,“皆大欢喜。”
说完他挥挥手转身离开。走出不到五步又侧头说道:“祁融你也考虑考虑,到了这个年纪,你父王不急皇上也会来找你。我们这种身份没办法,还是现实一点的好。”
第17章:正当联姻时
事情果然被赫钰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在赫钰大婚前十天,皇帝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默默无闻的留国世子,特地把祁融召到身边,美名其曰问候生活情况,实则拐弯抹角地暗示他: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挑个中意的皇族女孩结婚,生了孩子也好早点回国去孝敬你父王不是?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祁融再有一万个不乐意也不会表现出来。他谢了隆恩乖乖应下,心里则想着怎么把这事拖得无限久远。
祁路不知道这回事,他只知道祁融去见皇帝了。世子们被皇帝召见是很正常的事,但对于祁融这个常年透明小人物来说却有点不正常。但祁融自己不说的事,祁路向来是不会主动问的。
祁融也想把这事儿告诉祁路,探探他的反应,对自己到底在意到什么程度。可转念一想觉得这么做尽显小媳妇模样,一点都不符合他一国王子的身份,重点是,万一祁路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怎么办!
还是做无畏的不知者好了……
祁融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从小到大没这么憋屈过。
另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忽然降临,正好跟商赫世子的大婚配成个双喜临门。
那就是,跟凌国耗了近二十年的雁国忽然决定与凌国联姻,从此两国和好,立下互不侵犯的约定。
这种联姻自然与诸侯国的世子娶凌国皇族女孩不同,雁国的国力和兵力与凌国相当,他们的皇子公主与凌国具有相同的地位,没必要也不会把孩子送过来当质子,所以联姻仅仅是为了表现休战的诚意。
而雁国为了使凌国信服,先退一步,把一位受宠的公主送过来,请凌皇为她物色一位合适的夫君,促成两人的连理。这位公主在嫁为人妇之后仍有随时回国的权利,而不是一生被束缚在凌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凌皇没听完众臣的辩论,便打断他们宣布同意联姻。
好战派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早年跟随皇上东征西伐的老将,眼看近年来凌国将才辈出,有望凌驾于雁国之上,再努力个几年说不定能啃下这块硬骨头,现在却因为皇帝随随便便一句话断了几代人的雄心壮志,许多人被皇帝的金口玉言哽得说不出话来,也有年近古稀的老臣默然抚着胡子,不知在叹息和感慨什么。
镇宣殿上的明争暗斗对祁融和祁路来说无关痛痒,但这样的结果却使他们欣喜万分。
自然不是因为一个公主要跑过来,而是有人要护送她过来。
这个人便是原旭晨。
在赫钰大婚的前两日,护送公主的人马浩浩荡荡挺进皇宫。祁融和祁路站在百官中间,越过前排无数人头,遥遥望见原旭晨骑在高头大马上,全身被坚硬冰冷的铠甲覆盖,目光坚毅,身形挺拔,威武得一点都不像他们之前认识的那个人。
车队行到皇宫大门前停下,领头的大将军下马,后面的战士也跟着下马。浩浩荡荡的队伍齐齐单膝跪地山呼万岁,大地因他们的步伐震颤,闷雷般的呼声惊得全城鸟儿飞上天空。
祁融和祁路在城楼上远远看着这阵势,鼻尖似乎闻到了将士们带来的战场气息,心尖流过热滚滚的血,成片成片的盔甲反射着烈日刺眼的光芒,令人恍惚产生君临天下的错觉。
皇帝一挥手,身侧太监尖细的声音随之而起。将军谢过恩,带领这条巨龙缓缓进入皇宫。在巨龙的中央部位有一队车辇,其中一辆里面坐的就是雁国公主。
只有少数将领和雁国的人才可以进入镇宣殿议事,用于充迎接场面的百官和世子们也被驱散了大半。祁融和祁路不属于被留下的重要人士,便跟随人流回了王府。
不出半日,王府有人拜访。正在看书的祁融勾了勾嘴角,祁路立马奔过去开门。
王府外是换下了戎装的原旭晨,他似乎比走之前更高了些,皮肤变黑了,人也壮了许多,透过薄薄的衣衫可以看见被肌肉覆盖的手臂和结实的胸膛。他看见祁路,一如既往地温和一笑,但这个笑容包含了太多祁路看不清的东西,让他找不回原来的感觉。
原旭晨伸出手,原本想摸一摸他的头,临到上空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上去。
手感真好。
原旭晨笑道:“这是谁家的少年,长得这般俊俏。”
祁融走过来,眉眼弯弯,骄傲道:“我家的。”
原旭晨点点头:“难怪。真是人中翘楚。”
祁融仔细打量他,忽然后退一步道:“兄弟你贵姓?”
原旭晨一点都不配合他,笑说:“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三人玩闹一阵,原旭晨邀请他们去参加为雁国公主设的晚宴,祁融赶紧摇头道:“我们不是皇亲国戚,有什么资格参加这种宴会?”
原旭晨说:“晚餐设的是开放席,皇宫里五品以上的官员和皇子世子都可以参加,还会有雁公主带来的御厨做菜。公主说为了庆祝她初到凌国,也为了祝福即将成亲的新人,特意要求父皇宴请百官。”
“真是个豪爽的女子。”祁路评价道。
于是两人便跟随原旭晨走。到了设晚宴的御院,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聚成小堆在各自攀谈。看到原旭晨过来,他们纷纷停下话题,折腰向他问好。原旭晨报着他们的姓氏配官职一一回礼。
祁路在后边看得啧啧称奇,趁大家不注意时悄悄问祁融:“那么多人,旭晨哥怎么记得住?”
祁融小声嘀咕:“就他有心,我可做不到。”
原旭晨回来后祁融就发现,他的地位跟以往完全不同了。过去那个谁也不会搭理的二皇子,如今已经得到了百官的尊重和皇帝的重视。他真的如他走之前所说的那样,凭他自己的力量,争回了一些他本该享有的东西。
官员们向原旭晨行礼的时候,不免会问及他身后的人是谁。祁融跟过去的原旭晨一样,平日里行事低调,很多在皇宫里行走的官员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世子存在,所以当原旭晨介绍他时,官员们一边懊恼于自己的无知,一边将他的身份牢牢刻在心里。
这便是——留祁世子,二皇子一派的人。
祁融苦笑,他何尝不知道那些官员们心里怎么想。单纯而悠闲的生活在原旭晨回来的时候便宣告结束,但他并不怨恨。他和祁路都是,他们发过誓,要为这个皇子的愿望争一口气。而现在,到了需要他们的时候了。
晚宴直到皇上和公主都到场,说完话敬完百官酒之后才正式开始。这种开放席有皇帝在,大家是没法放开吃的,而皇帝自己也不见得乐意跟其他人分享同一道菜,因此他摆了半柱香场面,道声“众爱卿尽兴”便离席了,而公主竟也随之离开。
祁路小声说:“我还以为公主会与民同乐呢。”
原旭晨笑道:“你还会用‘与民同乐’这个词?”
祁融附耳过去:“有我与你同乐,还惦记什么公主?”
祁路耳尖微微泛红,不知道是由于谁的话。
饭过半饱,一个年纪与祁路相仿的少年挤到他们这桌来蹭吃的。这时候祁融正把筷子伸向最后一个蛋黄鸡翅,想把它夹给祁路吃,这个少年眼疾手快,一筷子精准命中鸡翅,夹回来立马塞进嘴里,动作流畅无比,前后不过一眨眼时间。
祁融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扫到一张小人得志的嘴脸,继而调回视线继续寻找好吃的。
少年愣了愣,见他不理自己,不紧不慢地去夹糖醋鱼块,便又飞出筷子抢在他前头把那块鱼肉塞进嘴里。
他一脸得意地看着祁融,夸张地嚼了两下腮帮给他看,然后把肉吞下去。
他忽然扼住自己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倒呕声,一手支撑着桌沿伏下头。刘海和鬓发遮住了脸,地上一滴一滴落下透明的液体,不知道是口水还是眼泪。
周围人注意到这边,忽然恐慌起来,以为是食物中毒。原旭晨沉稳的声音安抚着大家的情绪:“只是被鱼刺梗住了喉咙,劳烦拿些米饭和醋过来,还有毛巾。”
东西很快被送过来,原旭晨将毛巾递给少年,让他自己擦净脸,然后捏着鼻子喝下一大碗醋,再吞了几口米饭。少年小心翼翼地咽咽唾沫,被刺到的痛楚还未褪去,但已经没有鱼刺扎着喉咙了。
围观的人群纷纷散去。原旭晨盯着少年没有说话。祁融没有丝毫愧疚感地继续夹他的菜。祁路把自己的碗递到少年面前,里面盛着不少好吃的。
“不要抢融表哥的东西了,这些给你。”
“不要!”少年说,“我不能吃嗟来之食。”
“哦。”这句话夫子解释过,祁路懂它的意思。
于是他把碗收回去,自己吃起来。
“喂!”
祁路吞下嘴里的东西,抬头看他:“什么事?”
“你怎么自己吃了?”
“你不是不要么?”
少年的脸都憋红了,偏偏祁路一脸单纯,一点戏耍他的感觉都没有。
祁融在一旁凉凉地补了句:“吃饭时别说话,小心被鱼刺扎。”
少年快炸了。
尽管自始至终都带着一脸愤愤的表情,少年还是赖在他们这桌吃完了饭。酒足饭饱之后祁融想起这位不接受祁路示好的少年,腹中的小九九又开始噼里啪啦响。
他朝少年扬了扬下巴:“你爹呢?”
少年翻了个白眼,不认识的人还以为祁融跟他多熟呢:“他没来,叫我自己出来见见世面。”
“陆大人最近很忙吧?好多天没见他。”
“我爹姓王,不姓陆!”
“哎瞧我这记性,差点把你跟陆仁贾大人的儿子搞混了。”
“……”
“话说你一个人到这虎狼之地来,你爹怎么放心?”
“你竟敢说皇宫是虎狼之地!”
“可不是?吾皇权倾四海,不就威猛如虎?雁公主只身来凌,难道不显她的狼子野心?两国联合,还不能以虎狼之势、如狼似虎地把这天下狼吞虎咽?”
“放肆!谁狼子野心?谁如狼似虎?谁狼吞虎咽……”
少年突然住嘴,恨恨地瞪着祁融。
祁融笑得快要俯倒在桌上。
祁路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祁融,一杯放到少年面前。意味不尽相同。
原旭晨无奈地抽抽嘴角,上来打圆场:“我这位弟弟甚是贪玩,还请公主多多包涵。”
少年憋了一会儿气,最后无奈地垮下肩膀。
“你们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看我们的目光跟男人看男人不一样。我只知道你是个女的。”祁路说。
公主目瞪口呆,转向祁融。
“我可没他那么厉害。”祁融说,“你虽然刻意装得随意,但从小培养的气质和举止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你的身份不低,身上又带有淡淡的胭脂味,能随意进入这样的场合,尽干些无聊的事,除了雁国公主我想不出其他人。”
你们一早就知道我是公主还这么欺负我,到现在还在欺负我!
良好的素养才阻止她没有把桌子掀了。
原旭晨自然是知道她身份的。陪她演完这出戏反倒让她受尽委屈,他感到难辞其咎。
于是他满怀歉意地邀请公主明日出游,由他们三人陪同,作为赔罪。
祁路点头答应,祁融便也没有反对。公主摆了会儿架子也应下来,出去玩总比呆在寝宫里接见各种官员强。
第18章:公主和皇子
第二日,三人在相约的地方等了很久,公主姗姗来迟。
她换下了少年的装束,脸上化了淡妆,把头发盘起来扎了个样式简单的发髻。内穿一身纹蝶束衣,外披一件金丝软烟罗,突显出少女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材。整个装束轻便随意,却不掉身份的高贵和皇室的威仪。
祁路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诚恳地评价道:“公主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孩都好看。”
雁公主脸颊微红,半侧过头嗔怪道:“世子嘴真贫。”
祁融在心底不屑冷哼。
公主身后竟然还跟着两个人,都穿着皇子的服饰。祁路看着眼生。原旭晨上前向他们问好:“大皇兄,三皇弟,你们也来了。”
三皇子原旭烈嗤了一声,用尖锐的语调说:“二皇兄真不够意思,跟公主私会不告诉兄弟们。”
雁公主怒道:“什么叫与本公主私会?”
大皇子原旭容也道:“三弟不得无礼。”
雁公主向原旭晨他们解释道:“我出府没多远‘偶遇’两位皇子,他们听说我的去意后非要跟来。”
原旭容道:“二弟多年没回宫,这宫里景致道路已变了不少。我想多一个熟悉的人陪伴公主,此行才能更尽兴。”
原旭晨颔首道:“皇兄费心了。”
祁融嗤之以鼻。
于是一行六人漫步于皇宫的小径上。大皇子和三皇子果然比祁融三人对皇宫熟悉得多,他们边走边讲解各种亭台楼阁的来历和作用,不忘穿插一些传说和故事,听得大伙儿津津有味。雁公主还会不时提一些问题,两人耐心地一一解答。
原旭晨看着八年未见的皇宫,昔日的重楼不少还保留着原本的模样,但周围活着的东西,譬如花草流水,譬如侍卫宫人,大多已找不到原来的影子了。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再不回来,这地方恐怕要把他遗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