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融把他送至门口,止步掩住门背对着龚云问道:“公主是明辨事理之人,您觉得小路对我是怎样的感情?”
“这时候还问我这个问题,你真够狠心。”龚云道,“他这么直接的一个人,也只肯为了你把委屈埋在心底。若是不喜欢,他哪里会做到这地步?”
祁融不露声色地点点头;“万分感谢,我会连带着你那份好好待他。公主晚安。”
龚云看着门边的亮光闪了一下,随即熄灭,蚀骨冰寒袭来,她用尽所有力气让嘴角微微上扬,然后满意地闭上眼。
雁国和亲公主殁,九州震惊。在传来公主疑似死于雁国暗卫之手的消息后,雁国的皇室发生了前所未有的骚动。
祁融离开内室不久,便与祁路两人双双被皇帝打发到自己房间自生自灭。尽管小兄弟快冻成冰棍了,祁融还是二话不说把祁路推倒压上,开始尽心尽力地解毒。
事实证明,祁路尽管伤得比龚云重,但受的毒却比龚云轻很多,一夜缠绵下来,他的身体已接近正常温度,也不再畏寒了。祁融不放心,接下来的一周里天天耕耘到天明,美名其曰“确保不留残毒”,直把祁路做得腰酸背痛,连连求饶。
龚云之死在两人心中留下一个不小的阴影,虽然祁路从未提起,但从他眼神神态中可以看出来,他还在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而愧疚。
龚云的遗体不能运回雁国,因为她已非清白之身,便只能葬在她失去贞洁的地方。
凌皇为她举行了与凌国公主等同待遇的厚葬。
葬礼那天,祁融和祁路站在离棺殓最近的地方,默默注视这个死后仍保持微笑、容颜倾城的公主。往昔之事一点一滴重现,恍惚还是昨天发生的,事中之人却已不再睁眼,仿佛生和死就在一瞬之间。
祁路悄悄拉住祁融的手,龚云的脸与他记忆中母亲的脸重叠,同样的惨白,同样的笑容,同样丢下他一睡不醒。
祁融反握住他,紧紧攥在手心,让掌中的温度传过去。
葬礼堂外忽然传来奔马的声音,在这般肃穆的场合下很不合礼数,更何况这里是禁马的皇宫内殿。
奔马嘶鸣一声,随即传来人从马上跳下的落地声。一个身着异国宫袍的青年冲进葬礼堂,大喝一声“云儿!”,直向棺殓扑来。
他奔到棺材边上,怔怔地盯着殓中龚云美丽安详的遗容,不顾周围人的呵斥伸手探过去,轻柔地抚上她的脸。
指下皮肤冰冷僵硬,有如他绝望的心境。
“为什么她会躺在这里?”他喃喃着,忽然咆哮起来,“为什么她会躺在这里!!”
余音缭绕,葬礼堂一片肃静,大家都被雷鸣般的咆哮怔住了,谁也不敢说话。
青年猛然抬头扫视全场,目光从一张张被吓得青白的脸上移过去,直到撞上祁融冷静回视他的眼睛。
“她是怎么死的?”青年盯着他一字一字道。
“她中了玄冰寒毒,被冻死的。”祁融波澜不惊地答道。
“玄冰寒毒?什么玩意!谁下的毒?”
“你们雁国送来的掌勺师傅。”
“不可能!”青年大喝道,“我们送来的人经过精挑万选,绝对不会背叛!”
“刺客的尸体还在,你可以亲自去确认。”
青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忡神了好一阵子才说话:“不行……她怎么能呆在害死她的地方?我要带她回家……”
祁融箭步上前截住他欲搬动遗体的身形:“久闻雁五皇子爱妹心切,如今一见,果真如此。但公主的遗体不能动,待在这里她才能安息。”
青年危险地眯起眼睛盯视这个一眼看穿他身份的人:“你是谁?凭什么阻止我!”
“我是留国的世子祁融,凭我与公主有过肌肤之亲。”
话音刚落青年手成爪状袭向祁融的咽喉,祁融侧头避过顺势后退半步,青年的手戛然止在半空,祁路的身影挡在祁融跟前,左手紧紧扼住青年的手腕。在他另一手企图偷袭之前,祁路用受伤之手的手臂一砸,青年的手腕脱臼了。
青年臂上手上青筋暴起,竭尽全力仍无法将手从祁路手中挣脱。
“你又是谁?”青年就着手腕被制住的姿势,咬牙切齿道。
“我是他的表弟,叫祁路。”
“放开我!”
祁路摇摇头:“你太不老实。先把该问的问完,我再考虑要不要放手。”
青年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但最终毫无办法,只好继续恨恨地问祁融话:“你就是与我妹妹订婚之人?”
“是。”
“订婚仪式尚未进行,你便安奈不住兽行!”
“不,我与公主行夫妻之礼实属必不得已,只为替她解毒。可惜……”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公主是笑着走的。”祁融厉声道,“若她对我心有怨恨,她必然不会走得那么安详。你看看你妹妹的脸,枉费她一番心思,死前还要保持这般笑容,不就是等你来想告诉你她心无怨恨吗?亏你还自诩多么疼她,怎么连她要传达给你的意思都要我这个旁人来解说!”
青年怔怔地望着龚云的遗容,逐渐垮下肩来,神色悲戚。
祁融对祁路使了个眼色。祁路放开青年的手腕,后者只顾注视龚云,都忘了要接上自己脱臼的手。
他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在葬礼堂所有人的注视下晃了晃身子,毫无征兆地一头栽下,昏倒在地。
“雁皇子并无大碍,只是连日奔波不曾休息,又伤心过度,故而昏倒。”御医诊断道,“稍加休息,多吃些东西便可恢复。”
话音未落,原本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坐起,直把老御医吓得差点心脏病发作。
他抓住御医的手激动地说:“方才我妹妹托梦于我,她说她很早之前就开始畏寒,原以为是自己体质下降,但这次受了点小伤就撑不过去,她怀疑这里面另有阴谋!”
御医好半天才稳住心神,忍着手腕的疼痛问道:“雁皇子的意思是……”
“剃骨验毒!”
虽然这事儿于理不合,但人家亲哥哥这么说,凌皇室也没有办法,只能一边暗骂雁人禽兽不如一边照他的意思做。
龚云的遗体被安置在医床上,御医下刀之前最后问青年一次:“雁皇子确定要毁坏公主遗体吗?”
青年坚定道:“如若不能令云儿含冤昭雪,我到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她!”
御医叹了口气,操刀在龚云臂侧切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分开已经凝住的血肉露出里面的手骨。
剥去表面红粉血肉,骨头呈现出青灰色,是寒毒的症状。
青年咬咬牙坚持道:“刮吧。”
房里传来“嗤嗤”剃骨的声响,一旁祁融和祁路不忍地扭过头去,这声音听在耳边令人产生无限惊悚和寒毛倒立之感,似乎自己的骨头也在被行刑。
而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脸上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骨头一层一层被刮去,老御医稳妥的手渐渐开始发颤。他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骨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他撑住床沿才不至于摔倒。
骨心里的颜色比表面更深,青得发紫。
龚云的遗体被白色床单蒙上,凌皇从外间走进来,老御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情况如何?照实说吧。”
“公主……中毒已久,寒毒已深入骨髓。脸颊创口处的毒虽烈却不致命,由于病根积蓄已久,雪上加霜,这才要了公主性命。”御医擦擦冷汗,“女子阴性体质也是一个因素,老臣一时不查,以为它是关键,这才把真相盖过去……”
凌皇打断道:“她什么时候中的毒?”
“照骨心的颜色判断,应是……刚进入我国的时候。”
祁路眼疾手快一把掐住青年突然袭向凌皇的手,祁融顺势上前拍拍他的肩道:“龚皇子不要这么急于发难,看起来跟杀人灭口的市井流氓没分别。”
无视青年的瞪视,他继续道:“入了凌国才中毒并不能说明下毒者是凌人。待我们查明真凶必定第一时间告知皇子,到时由皇子亲自动手为爱妹报仇雪恨,如何?”
青年恨恨地瞪了祁融和祁路一眼,甩开手上的桎梏,扭头就走。
凌皇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深深叹了口气。
第25章:同族挑衅
说归说,但找真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距离龚云中毒已一季有余。
慢性寒毒的来源已经找到,是龚云平日上妆用的唇脂。这个唇脂是她从雁国带过来的,但在凌国第一次用。故而龚云每日摄入一点点稀释后的玄冰,日积月累攒下寒毒,被刺之后毒性爆发。因此尚不确定到底是哪个国家的人害了她。
一日找不到真凶,雁皇子便一日纠缠祁融。龚云去世后他和祁路搬回了自己的府邸,但这阻止不了雁皇子天天破门甚至翻墙而入,俨然把王府当做了自己的地盘。
这时候祁融和祁路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兄妹情深,什么叫有其兄必有其妹!
妹妹不在了,便由哥哥上阵继续来打扰两人的小日子,龚家与他祁家有仇吗!
某日两人实在不甚其扰,大清早双双蹲在院子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雁皇子惯常出现的地方。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凭空出现在围墙上,纵身往下一跃。双脚还未落地,祁路冲上前飞起一脚,让他以流星之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雁皇子惨叫一声,墙外头传来肉体砸地面的声音。
第二日祁融和祁路正在院子里享受午后温暖的日光,府邸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身形高大模样周正的青年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外,一旁站着债主雁皇子。
看到两人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雁皇子一瘸一拐走上前,一把拽住祁融的衣领,怒道:“你就是这么查案的?!”
祁融扬了扬眉,在祁路的帮助下把自己的衣领从他手里拯救出来:“我刚刚思考到一点眉目了,但不幸被雁皇子打断,重要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雁皇子恨恨道:“不要仗着有一身蛮力的手下就嚣张不已,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天生神力!”
祁融的眼神顿时暗了暗。
雁皇子侧头向身后青年示意,青年走上前,正欲摆开架势,祁融拦道:“雁皇子这是干什么?”
“切磋而已,世子不必亲自上阵,派你这位下人上场就行。”
祁融冷冷道:“他不是什么下人,他是我表弟,请也叫他世子。”
雁皇子嗤笑:“是么?失敬了啊。您这位表弟徒有一张美人脸,手上的力气却不似常人,与我这位护卫颇为相似,世子莫不是被他骗了?我倒觉得与其说他是您表弟,不如说他是我护卫的亲戚。”
祁融的脸彻底冷下来。
衣袖被人拉了拉,他扭过头,祁路的目光里带着请战的意味。
“不要毁坏院子,我们去校场。”祁路说。
四人来到空无一人的校练场地,雁皇子半邀半胁地将祁融拉到城楼看台上坐着。场内中央两人相隔十步站定,青年抱拳大声道:“我乃雁国五皇子贴身护卫龚野!”
祁路愣了愣,也学他抱拳道:“我是留国大世子的表弟,叫祁路。”
“主子说过,战场遇敌需拼尽全力,不给自己留下退路,方可立于不败之地,今与兄弟虽是切磋,也请拿出如临战场般的勇气,不要手下留情。祁路兄弟,小心了!”
话音刚落,他便直线冲刺上来,挥拳直逼祁路门面,这速度惊人得快,与祁路爆发时不相上下。
祁路吃了一惊,慌忙侧头躲过,鬓发被带起,断了的数根缓缓飘落。这一拳虽险险避开,但拳风擦过脸颊的感觉酷似被人拍了一巴掌。
一招未落,另一招便至。站在城楼上的祁融习惯了祁路的速度,这才能捕捉到龚野与祁路打斗的招式变化。龚野出拳干脆利落,游刃有余地控制巨力,配合着超高的攻击速度,使打出去的每一招都有如千斤巨顶瞬至,打得祁路捉襟见附。
他的力道他的速度,甚至在祁路之上!
祁路唯一的优势在于身法灵巧,招式套路比龚野多。但他再怎么活用招法也做不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每次打到龚野身上都如砸上石头,而与他对拳时,被逼得倒退数步的总是自己。
两人打了近半个时辰还未见胜负,但祁路已渐显疲态,他被龚野的拳风擦中不少地方,身体因不堪负荷泛起了丝丝疼痛。
祁融攥紧拳,他自然看出祁路已到达极限,正欲出声阻止这场比试,祁路一个侧身避让稍晚了一步,被龚野一拳迎上小腹,结结实实承受来自正面的巨力,身子顿时如箭矢般飞出去,重重跌在十丈开外的地方。
祁融吓得脸色惨白,直接从城楼一跃而下,直奔祁路。
祁路还清醒着,他竭力撑起身体勉强站起来,数口鲜血呕出,把脸上残存的血色吐了个干净,神智也渐渐模糊了。他摇摇晃晃地栽倒在正好赶到的祁融身上。
那边龚野也面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刚才祁路在被他击中的瞬间顺着他的拳路给他胸口一记回击,虽然力道有如强弓之末,但正好击在心脏处,饶是龚野也气血翻涌了好一阵。
祁融抱着祁路冰冷地注视城楼上一脸灿然的雁皇子:“你给我记着!”说罢架起轻功消失在校场上。
雁皇子冲他的背影道:“这么计较得失怎能尽力杀敌?你现在远不是我的对手。”又往校场上喊,“赶紧上来跟我一道回府!”
祁路伤得颇重,周身布满青紫,特别是小腹一块,深紫发黑的拳印清晰可见,看得祁融眼睛都快冒血了。
祁融从御药堂搜刮来最好的活肌化瘀药,帮祁路抹药的时候见他紧蹙双眉,额上冷汗淋漓,即使昏迷着也咬牙不作呻吟,心疼得心脏都要裂成一瓣一瓣。
好在外伤看起来可怕,体内筋骨的伤并不严重。御医检查后说是腹下有淤血,开了例清热化瘀的药,再配上祁融清粥小菜的调养,没过两天祁路就能下地了。
又过了两天,身上的淤痕也褪了干净。祁路要求去雁皇子府见龚野,祁融开始百般不乐意,最后还是屈服在祁路恳求的目光中。
祁融领着祁路气势汹汹地杀到雁皇子府,雁皇子也没避让,在会客小厅接见他们,身后站着低眉顺目的贴身护卫龚野。
“路世子的伤好了?”雁皇子揶揄道。
“谢皇子关心,已经全好了。”祁路道。
“经此一战两位世子也看到了,龚野跟路世子有相似的能力。不瞒二位,龚野是我从野人族带回来的。”
祁融一惊,他居然这么正大光明挑明龚野的身份。
“祁世子不必惊讶,这不是什么秘密,全雁国的皇室都知道我收了个拥有蛮力飞速的野人,所以他们不敢惹我,当然,我自己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的。”他得意道,“但祁世子似乎并没有把路世子的身份公诸于众,祁世子比我聪慧,难道想留着他当最后的王牌吗?”
“不!”祁融斩钉截铁地答道,“我只是不想让他卷入皇族的纷争中!”虽然最初确实是抱着那种想法才收了祁路。祁融心虚地偷瞥祁路,后者一脸淡然,只顾仔细打量龚野。
“哈,笑话!费尽心机把野人族人偷出来只为了让他逃避战争,祁世子你自己相信你说的话吗?”
祁融冷冷地盯着雁皇子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