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桥!”看到己方的兵已过河,少年大喝一声,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城内的士兵得令,立即拉动连着木桥的绳索。桥缓缓收起,已经爬山桥的西蒙人纷纷掉入河中,被箭射死。桥,缓缓收起,便是北冥的士兵,也只有赢了这场战,才能得令回城。除了赢,毫无他法。
殇流景倒骑在马上,挥动着剑挡着落下的箭雨。原想,今生与他比肩驰骋,并行天下,现在,却甘愿紧随他身后,为他遮风挡雨。
“诸将士听令,筑盾防,一二层弓箭手准备,射程内西蒙军以箭射杀!”络熏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向乱成一团、只想着各自冲入西门军中拼死一个算一个的北冥士兵大喝。
“这是?”北冥的士兵一阵惊诧,迎面而来的少年二十岁左右,浑身浴血,身上的气势,顶天立地,高擎着的剑尖敌人的鲜血在太阳下呈现一种橙红色,少年很漂亮,白皙的脸上沾着鲜血,若是平时,肯定是诡异可怖,但是在沙场,却是一种激动人心的瑰丽。
“皇上!皇上回来了!”策马而来的少年激动得直接站起身,朝着众将士高声欢呼。
“轩和帝归,天佑北冥!”殇流景在络熏身后振臂一呼。
“轩和帝归,天佑北冥!”顷刻间,整齐洪亮的呼声响彻云霄。
第43章
“轩和帝归,天佑北冥!”整齐的呼声喊出的是北冥将士的激动和内心的澎湃。他们为了这个国家这位少年天子在城头日复一日地看着城下鲜血被洗去一层又淤积一层,日复一日地看着活生生的生命化作森森白骨,每一天都在担心西蒙大军压上来、担心这座被夷为平地,担心自己会在一堆白骨中分不出形骸……
自从宫中传出皇上效仿太上皇秘密出宫逃往别处行宫、遗弃帝都的消息,整个京阳城就疯了。惶恐在京阳的上空蔓延,每个人的眼孔里都显现出绝望的灰色。整天有人在大街上疯疯癫癫地痴痴呓语:“北冥要亡了,要亡了……连皇上都逃了,北冥这是要亡了……”情绪激扬的书生写了字或者摆摊在街头大呼着:“天塌了,天塌了,北冥要亡了,皇上逃了,留我们在这里被西蒙军杀啊……我们也逃吧……”
京中官员这是惶恐不安,因为寒公公坚持说皇上抱恙,千方百计拦着大臣不让他们晋见,大臣们议论纷纷,甚至,半夜大批的刺客闯宫,想要搜寻出宫的密道……每个人想要出城逃难想疯了,从昨夜起,结集的一批商人大臣带着家中幕僚护卫大批闯宫闹事……
现在,皇上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而且,亲自出现在战场,以万金之躯同他们这些草芥般的兵卒一起抗击西蒙军,将士们怎么能够不激动。
络熏让士兵们做好防护,而少年韩玉竟是不容小觑,带着兵将一小股势力呈左右翼夹击之势,将大批西蒙军困在一起,使西蒙军的攻势束缚,不易展开,北冥军所受压力大大减少。
络熏驰骋沙场,殇流景一直伴其左右,刚开始,将剑刺向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的心脏时,络熏的心,也跟着哭泣,可是,一旦手软一剑刺不死西蒙军,转眼,那个西蒙军的剑,便插入了北冥人的心脏,络熏再也不再犹豫。
即便防护做的不错,还是不时有些将士倒下,络熏看着不时倒下被戳出窟窿的士兵在地上抽搐挣扎,心痛的同时,更加不遗余力地斩杀西蒙军。络熏明白,沙场,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战争持续着,络熏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眼前一片迷蒙,随着马的颠簸,络熏摇摇欲坠,但是,络熏的神智,异常清明。死死拽住缰绳,不愿跌下马,因为,他若倒下,跟着倒下的,会是北冥的旗帜。
殇流景的身体也十分虚弱,但是,殇流景到底是武林罕有的高手,一口护心之气撑着,再不济,也不会轻易失去意识。瞥见络熏的情形,殇流景一剑劈掉一个西蒙军,一跃,坐到络熏马后,扣住络熏的腰,在络熏耳边道:“络熏,你坚持一下,不要再用力,我们杀不了几个人,只要屹立不倒就好。”
后背依靠进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络熏一阵安心,忽然间意识一轻,一团黑色在眼前一飘,络熏便失去了意识。
殇流景将流血揽在怀中,高呼:“大家坚持一会儿,援兵马上就到。”
“援兵?你说援兵?”韩玉惊喜。
“是,我流景阁阁下千余弟子,大家只要坚持到援兵来到就好!”殇流景大声宣布。
“众将士听见了吗?皇上为咱们搬来了救兵,皇上请了江湖第一阁的阁主相助,我们有救了!借此机会,打倒西蒙军!”韩玉年纪虽小,但是稚嫩的声音却是被他用内力传出好远,就连西蒙军,也是受惊。
“杀!打倒西蒙军,援兵就要来了!”每一位北冥将士口中,都呼喊着,疲累的身体再次充满了力量,森森将西蒙军逼退几步。
皇宫大殿内,千余禁卫军抗击着暴动的商人和官僚,这些商人和官僚圈养了许多流浪武士,现在,被死亡逼疯的商人官僚为了出城,竟然敢闯进皇宫寻找出城密道。
碧砂这几日应寒水墨之邀,在宫中帮忙处理事务。前几日,不断有刺客入宫行刺,个个功夫都不弱,不像是一些普通商人的保镖。而且,其目的,多是偏远院子的玉将军摩西,和皇上的寝宫。
看来,这些人,不仅仅是想要寻找出城密道这么简单,也许,玉将军摩西是个关键。叱咤风云的玉将军摩西,现在功夫尽废,若非碧砂多次护卫,恐怕已经不在人世。将暴动交给禁卫军处理,寒水墨和碧砂怕中了敌人的声东击西自己,将摩西将军安置在天心殿,时刻不离左右。
刺客,闯进来的十几个黑衣人已经倒下了不少,唯剩下五人将三人围在中间。碧砂因为听不见,对于偷袭并不能如其他高手一般防范极佳,虽然凭着直觉不至于轻易被杀,但是,对付这十几个高手,再好的直觉,也应接不暇,身上有了好几处伤口,尤其,背上一条伤口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腰,斜贯整个背部,鲜血染红了整个背,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寒水墨的身上,也有不少的伤口,刺穿琵琶骨的一剑,是为碧砂挡下的。然而,寒水墨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一张温润的脸只是有些苍白,不是飘向碧砂的眼睛有些担心。
五个刺客相互望了一眼,微弱而急促地喘气,握剑防备着,不留一丝漏洞。
碧砂对寒水墨微笑了一下,眼里似乎有种默契,无声胜有声。
摩西坐在天心殿的大椅上,一直沉默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就在寒水墨和碧砂默契地要进行第二轮对决时,摩西开口了:“你们是南宁王的人?”
五名刺客似乎吃了一惊,迅速对视了一眼,从这眼光里,摩西知道了答案,“这么说来,他是知道了四大臣的事了?知道我没死便让你们来劫了我回去?既然如此,你们让他自己来。否则,以我摩西现在的处境,活着也有辱前半生的名号,不介意现在就死。”摩西的声音并不激动,更没有大将军的威风凛凛,甚至因为十几年的囚禁身体不适,声音泱泱的,了无生趣。
“传闻摩西将军向来守信,那就如先生所言,我们会禀告家主。”领头的蒙面刺客声音奇怪,听不出是男是女,像是含了什么东西。五名刺客迅速消失。
寒水墨和碧砂松了口气,再斗下去,即使拼死几个刺客,他们也没命活下去了。摩西将军已死相胁,为的就是救他们一命。
一口气送下来,碧砂的身体一摇晃,差点要倒下,寒水墨刚要扶住碧砂,却见一颗暗器打来,只得拦下,竟瞧见一个黑衣人去而复返。寒水墨一怒,立即追上。
出了天心殿殿门,那黑衣人并不恋战,只将一个白色物件向寒水墨一扔,迅速消失在拐弯处。寒水墨下意识地抓住这个力道并不大的物件,发现竟是一个纸团,展平一看,寒水墨脸色大变,迅速将纸揉成一团。
“即使你现在保住了京阳城,那也是暂时的,像你这样没用的皇帝,是天下百姓之大不幸,你就等着国破家亡,等着看这你的子民因为你的无能而颠沛流离吧!”殇流景斜倚在龙椅上,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蔑视,白毛的披肩因为他狂妄妖冶的轻笑而微微颤动。
“不会的!真不会让北冥亡国的!”络熏大声反驳。
“呵呵……那你拿什么来保护你的国家你的子民?嗯?”殇流景身体微倾,似乎凑到络熏的面前,笑得灿烂。
“朕……朕会有办法,全城上万百姓,还有五千兵马,北方的大水,不久就会退,北域将军马上就到,北冥不会亡!朕不信!”络熏有些心虚。当初,为定军心,信誓旦旦地让岳梧相信他,但是,南宁王已经和西蒙军勾结的话,这一次,他真的,无路可走。
“你想征兵,但是,你看看那些愚蠢的只会贪图享乐的百姓,有谁会去抗敌?”殇流景笑,靠在他的胸前,“求我吧,求我做你的主人,我帮你!”
“朕……朕不能求你,朕没有权利让整个北冥跪在你的脚下。”络熏惊恐地推开殇流景,但是却推不开。
“你不是说你做什么都可以?我没有让整个北冥跪在我脚下,我只要你,我尊贵的天子跪在我的脚下便好。你说做什么都好,却连这种小事也不肯为你的子民做,其实,你就是虚伪无耻!虚伪无耻!虚伪无耻……”
床上的络熏蓦然睁开眼,看着自己眼前熟悉的景物,知道自己回到宫中,然而,耳边似乎还想着“虚伪无耻”四个字,眼眸里一片茫然。意识到那只是梦境,络熏呼了口气,感到胸前压着什么。低头一看,是一个黑黑的脑袋,乌黑的头发流泻了络熏一身。而一只手,被握在温暖的手心。
“络熏,你醒了?”殇流景迷蒙地爬起来,暖暖一笑,伸手抚了抚络熏的额头,然后道:“终于退烧了。”
络熏看着殇流景眼里的布满的血丝,感受着这个人身上不自觉间扩散的温柔,心里有些异样。络熏尚记得最后一瞬,是放心地昏倒在他怀里,惊觉无意间,他已经依赖他太多。然而,事实上,他只不过是他步上巅峰的踏脚石罢了。
“现在,战况如何?”现在不是计较其他的时候,最后的战况如何,络熏还不太清楚,思及此,络熏惊慌的要爬起来。
“城门口的西蒙军被全歼,格莫尔的部队被云家的护卫队伏击没能赶过来,所以,我们,算是大获全胜。你放心。”殇流景按住络熏,安抚,“饿了吗?你昏迷了两天。”
“两天?”络熏叹了口气,立即问道:“那宫中呢?处理的如何?”
“没什么大问题,你那好看的小太监能干得很。我只想问,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殇流景不太认真,只闲话家常一般,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梳理络熏的头发。
这样的动作,在两个男人之间犹显暧昧,络熏尴尬地偏开头,躲开。殇流景轻轻笑了,这样的络熏好可爱,和战场上坚韧到耀眼的络熏同样让人喜爱。
“殇流景。”络熏沉默片刻,像是下了决心一般,认真地看着殇流景,然后撑着身体坐起来。殇流景拿了枕头塞在他身后,忍住了将他抱到怀里的冲动。
“我们定个契约如何?”看着殇流景的眼眸,络熏问道。
“什么契约?”殇流景挑眉,心里,隐隐明白络熏要说什么。
“朕,轩和帝络熏,以天子身份,诚心向你殇流景臣服,求你,做朕的主人,你,答应朕,一直辅助朕保卫北冥,直到还北冥一个安定之国。如何?朕答应你,让你功成名就,比起玉将军摩西还要闻名天下,就像你说的,‘天下谁人不识君’。朕,一言九鼎,以后,在你面前,朕不是君,听你的话。”络熏的声音平静若水。
然而,殇流景心中却是翻腾不息。偏偏,在他不想要的时候,他说出这样的话。殇流景现在憎恨他口中的主仆关系,比起主仆,现在,殇流景更像和他的宝贝成为情人关系。殇流景眼眸暗了暗,试探着问道:“其实,我不想要你做我的……”
“不,定下这个契约,算是,给朕的承诺。”络熏迅速打断,“而且,我们也只是主仆关系。”络熏强调,虽然,他不明白,这样的强调,究竟有何意义,仿佛,在逃避什么。
络熏自己不懂自己的话,倒是殇流景听得明白,络熏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扼杀了他刚刚体会到的甜蜜爱恋。像是被狗咬了个大窟窿,心不断地灌进冷气,殇流景瞬间觉得难受的厉害。
即便真是喜欢上他又如何,络熏不会像那些女人一样欢欣雀跃期盼着他的临幸。对络熏来说,像他殇流景这种人的爱恋,不仅不会是幸运,而是痛苦和耻辱吧,即便告诉他,即便他知道了,有的,也会是,嘲笑和厌恶。
他愿意求他,愿意臣服,愿意做他的奴隶,却也只是因为他爱民如子,只是一个利用的契约。其实,在络熏的心里,殇流景,只不过是一个冷漠、杀人如麻、狂妄自私的贱民,甚至,还是一个卑鄙无耻,强要了他的利欲熏心的魔鬼,怎么可能会爱他,络熏怎么可能会爱他?让他知道殇流景这种内心卑鄙肮脏丑陋的人爱上他,只怕会笑他瘌蛤蟆想吃天鹅肉,厌恶恶心,觉得他玷污了他的神佛一般的纯洁高贵。
“好啊。那就什么都听我的。”如果,没法得到他的爱,就紧紧地束缚他在身边吧。绝对不要放开他,反正,在他眼里,他就是这样的人,既然他想要这样的结果,那么就如他所愿。
“嗯。”络熏点点头,慢慢地挪着身体躺下,将脸转到里面。即便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难过,偷偷地总可以吧。
“下一步,我们迁都。”殇流景忽略掉心里的一阵阵窒息感,说道。
虽然现在结了京阳之围,并且,络熏烧了他们的粮草,但是,毕竟,殷凌寒的主力未灭,京阳现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危险得很,很可能再次被围困。若是迁都,不仅可以避免被困,而且过程中可以避实击虚,只要保障主力不灭,等到北域将军大军一到,西蒙也就只有退兵。
“好。”络熏的话极为简短,似乎已经不再想搭理任何人。
“我让御膳房煮了粥,你两天未进食,先眯一下,待会儿叫你吃东西。”殇流景伸手为络熏扯了扯被子。
“不必。这种事,不敢有劳主人。”络熏伸手挡住殇流景的动作,语气极为客气,但是,竟然比以前气急败坏地吼着“朕杀了你”听着心凉多了。
殇流景退了几步,不远处久久伫立。
第44章
昏迷这几天,似乎什么事情都变了。宫中被流民破坏,虽然出宫的路没有找到,但是玉将军摩西尚在人间的的消息已经传遍,虽然尚不太清楚,但是可以感觉得到虎视眈眈的人们再次蠢蠢欲动。西蒙军似乎并不急着再次进攻,据殇流景的说法是南宁王苍洵传言要进京拜见,看来,没有和西蒙军结成联盟的南宁王有意再次和北冥合作,大略,是看情势的变化,也或许,有意问鼎天下的南宁王的愿背负叛国的罪名,由此可见,殇流景的有意之举实在是卓有成效。仅这件小事,便知道殇流景审时度势的本事并非他这深宫中的皇子可以匹敌的,被大臣们称赞灵慧,虽然比世家公子强上许多,却不比这只大了几岁却饱经风霜的男人。
自己昏迷这几日,殇流景已经在碧砂寒水墨的协助之下将事情处理妥当,而络熏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例如,为何父皇会将玉将军摩西关在暗无天日的刑部旧舍十几年?紫衣人、金色剑、睡眠症这些和殇流景口中的“四大臣”究竟有何联系?为何殇流景要说睡眠症和他有关?最重要的是,年代久远的四大臣为何一次次被提起,殇流景既然知道,为何对他隐瞒不愿说出?而且,就连寒水墨,似乎也并未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