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切都渐渐有了出路,生活变得平静和安宁,这一年来的日子是冷言以前从来未体会到的,也许江湖武林、冷月山庄对于他来说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重要。
因商宦要来村里收购陶器,江窑特意从家里赶了来,除了帮他师傅的忙,他自己所做的那几件陶器也早等着出售呢。
江尘和江窑两人在屋里屋外来回跑着,该要拿出来准备出售的都要摆放在大门口等着人来挑选,有些不必要的物品则会被放到里屋,两人忙了半个上午却没见冷言的影子,江窑不禁大为抱怨。“正忙着呢,冷大哥他去哪了。”
“他既然出去了,定是有事,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以江尘对那人的了解,可不会像江窑认为的那样是跑出去偷懒了。
这师徒俩说着话收购的人就来了,大多数的时候他们这一片的收购者都是同一批人,领头的那个江尘见过多次也算是认识的。而这一次他带来的五六个人中有两个瞧着特别眼生。那两人一个满脸横肉鼓着个肚子,另一个尖嘴猴腮东张西望眼神轻佻。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正经做生意的,江尘看着心中有些慌,千万别出什么事,赶紧挑了打发了。
“李掌柜,你来了。”江尘带着江窑迎了出去,“货都放在这里了,你看看选哪些。”
“怎么都是这种货色?李达你选这种东西上去,不怕被大爷责怪。”那大肚子的壮汉似乎并不是李达的手下,他和那瘦子东挑西看根本不给一点面子。
李达虽然心中不忿表面却只当没听到,让手下把上次交货卖得的银子给了江尘,又让另外两人挑好货物装上车。
江尘点了下银子的数目并无不对,便和江窑跟在后面,把他们选好的搬上拖车。
江尘正忙着搬货,却听江窑大声呵斥了一句,“你们干什么!”他抬头一看,却见之前那两人从他屋子里出来,一人一手拿着他屋中的陶器。
“李达你瞧瞧,这好货色都在里面呢,你就被他们这么糊弄啊。”那壮汉甚是得意笑道:“我说怎么都是些不怎么样的,看来还是要我们哥俩出面的。”
“大哥说的是。”那瘦子在一旁附和,把手中的陶罐放下后立马有进了里屋,江窑年纪小根本拦不住,被那人轻轻一推就倒在地上了。
江窑见对方根本没用力自己就倒了,想着自己太弱不禁风了不由闹了个脸红。“窑小子?”江尘上前拉他起来,心想这当口怕是没人能拦得住。李掌柜先前被挤兑连嘴都没回,何况是他们。
现在只盼那两人把里面那几件值钱的拿了去,不要再闹事。由这些人代卖,虽然钱是少了些,但就当花钱消灾免了麻烦,下次他们可得把东西藏好了。
江尘想息事宁人,可突然瞧见那瘦子从屋里拿出了陶俑,不由脸色一白。江窑见状也急了,用力挣脱师傅拉着他的手就往前冲。恰巧江尘见那陶俑分了心神一个没注意就让江窑冲了过去。
“不行,你们快把东西放下,这些我们不卖!”江窑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那瘦子的胳膊。
“臭小子,说什么呢,也不看看你爷爷是谁!老子看中的东西还有不给卖的!就算老子不给钱白拿,你也只能乖乖送上来孝敬!”瘦子用力想甩开他,不想江窑几乎是拼了命地抱着根本甩不开。
那壮汉见冒出这一情况,皱眉问道:“怎么了,搞不定?”
似是怕被小瞧了,想他堂堂“瘦金猴”在江湖闯荡多年,怎么可能连个毛孩子都摆不平。他一把抓起江窑的后背,整个都被拎了起来接着往外一抛,江窑被重重地扔在了陶土堆里,被那些碎片咯的生疼,手上脸上都被划出了血。
“窑小子!”江尘见江窑被提起,想去阻拦已经晚了,等他冲过去的时候江窑就已经被扔出去了。
“怎么你也想常常被扔的滋味。”那瘦子一把抓住江尘的手臂,很用力地捏着似乎要把他的骨头都捏碎了。
“你们这些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们大爷好心好意帮你们代卖,给了你们条活路。你们却这么欺上瞒下,真是好不要脸。”那瘦子眯起眼,脸上只见两条细缝,今天他就要杀鸡给猴看看,帮大爷整顿一下,瞧这些不上道的工匠以后还敢私藏不。
“你是制陶的工匠?”那瘦子问了声,见江尘神色慌张,他呵呵一笑只听“啪啪啪”几声清脆的声响,江尘右手的手指一下都被扭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态挂在手掌上。“别以为能做几个陶器就了不起了,那是大爷看得起你才给了你条活路。”
“师傅!”江窑惊呼出声,他根本没时间顾及自己的伤势,右手对于一个制陶的工匠来说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特别是他师傅一辈子都在摆弄陶土,永远都在制陶。
江尘只觉一根细长的针线从他的脑门穿过,然后他才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剧痛,他哼了一声紧紧咬住了牙关,他几乎站都站不住了,幸好江窑一把扶住了他。
“师、师傅你怎么样!”江窑急得哭了出来,怎么办怎么办?现在他已经六神无主了。
“我……”江尘全身都在发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他根本连一句话都说不住了,他用尽身上的一切力量在压制那些痛苦,他怕自己一不受控制就会躺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好了,搬的差不多就走了。”那壮汉对这情况看都没看一眼,主动揽了李达该做的事,指挥着在发愣的那几人套好车去下一家。
“走了。”那人对着李达咧嘴一笑如同恶鬼,刚才“瘦金猴”所做的事虽然是给陶匠们看的,但也是给李达等人看的,别以为都是在大爷手下做事,他们就会给面子,恼了自己后果一样。
“是。”没人再敢吭声,一个个战战兢兢地推着车就直往前走。
李达特意走在了最后,他低声对江窑说:“快去找大夫。”
江窑这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扶着师傅要去找大夫,可江尘疼的连站都站不稳,怎么还能走过去。江窑急得直转,蹲下身要背师父过去,可他年纪小身量还没长开,怎么背的动。
“去他妈的!那姓冷的跑哪去了!”江窑吼着抹掉眼泪,他衣袖上的尘土一下画花了他的脸庞。
江尘虽疼的厉害,但见这孩子为了自己这么着急,不免有些安慰。“我,走不了,你,你去请大夫来,来……”
“师傅、师傅!”见江尘脸色发白,江窑更加心慌,“我先扶你进去。”随后,他疾呼隔壁的邻居,让对方帮忙去请大夫,自己又回屋去陪着师傅。
第九章
而在这个时候的冷言正站在渡口,看着来往的车子把一批批的陶器搬上了船。
陶家跟踪他的事,不管具体原因是什么,但是总被人这么盯着让他很不爽。之前有传言说这后来进村的那些商宦是大公子找来的,这不由让冷言觉得这之间似乎有些联系。
因此,这次他出门特意避开了附近监视的人,他想暗中查看一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冷言在附近转了一圈,虽然有些发现,但具体没什么和大公子有关系的。
见时间差不多了冷言决定先回去,等晚上再来,这儿进进出出少说也要两三天的时间。
可等冷言刚到家,还没踏进屋子就被江窑一推,劈头盖脸就一顿大骂。“……你他妈的去哪了!你知不知道出大事了!今天这种日子你不在家你跑哪去快活了!你个乌龟王八蛋是不是想让师傅死了才回来!”
听江窑张嘴就一堆脏话,冷言冷着脸想着要不要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可没等他有行动就听到了最后一句话,谁要死了!这不可能!
根本就没再管江窑这张嘴在骂什么,冷言从江窑身边一窜而入。江窑直觉自己眼前一花,原本还被他堵在门口大骂的人一下子就不见了,他一个激灵立马往里屋跑去。
冷言一进房间就见江尘坐在床上,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然后在一瞬间他就知道出事了,不仅仅是因为江窑的话,而是因为江尘没有像以前那样坐在桌边摆弄陶器,却坐在了床上!
冷言走进,江尘发现有人进屋转过头,见是冷言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冷言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张苍白的脸,想到刚才江窑急吼吼地神情,而这个人却云淡风轻般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运气不好,出门没看黄历,今天忌做买卖。”江尘特意让自己装着不那么在乎,虽然冷言身上有很多的谜团,虽然很多人看不懂他。可江尘知道自己虽然不能完全了解,却还是能懂一部分。
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却不怕辛苦在他这干杂活,并不是他另有目的而是那个人没有贫富之分;被陶益请了去能有固定的收入足够过活,却依旧会给村里其他人写字作画,并不是他贪图钱财而是因为有些人更需要他;他不会制作陶器对此也没什么深究,但是每次那个人站在自己身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时,江尘却知道那个人能够理解,理解自己对陶器的喜爱,他不会只看成品从而断定他做为制陶工匠的价值。
所以,江尘觉得要是他们易地而处,冷言被人这么对待自己也一定会急着要去给他讨一个公道,只是以冷言的为人他怕这人的行动会超出自己的预想。
“出了什么事?”冷言依旧是这句话。
“自然是很大的事,你自己没看见师傅的手吗!”江窑从一旁窜了出来,不顾江尘的遮掩一下就把右手拉到了冷言面前。“这只手已经废了,师傅以后再也不能做陶器了!你知道这对师傅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无缘无故的跑出去,要是你在家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冷言伸手轻轻托着那包扎成团的右手,白色的绷带如此的刺眼。“是的,要是我在家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冷言的语气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江尘听出了他自责之意,“你不要这么说,如果你在家,你出了什么事我也会担心的。”
冷言听他这么说,凝视的目光从江尘的右手移到他的脸上。知道冷言在看着自己,又因为刚才自己说的那话,江尘无端的觉得脸上发烫。脸会不会很红,江尘有些担心,但又想着自己是伤患脸上应该发白才是。
正想着这些江尘忽然觉得脸上一暖,冷言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一下子江尘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却又瞥见自己的徒弟江窑也睁大了双眼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江尘心知不对,身子往后移了下,可冷言却没放手,他倾身向前很了过去,并用拇指的指腹不断地在他的眼睛下方来回抚摸。
“你,你想对师傅干什么……”江窑想推开冷言,可身子只是动了动却不敢真怎么样。
江尘不明白冷言的用意,只觉得躁得的很,可两个大男人之间有什么好害羞的。冷言中指的指尖从他眼角顺着脸颊划下,仅仅是这一瞬间江尘忽然明白眼前这人这么做的含义。他在问他,有没有哭,为什么不哭……
江尘猛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搅了一下,他强忍着努力维持着的淡然一下子分崩离析,眼泪不自觉的掉落了下来。他是如此的喜爱制作陶器,从他开始记事起,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和陶土有关,他的双手已经完全与之融成一体,现在他被硬生生的斩断所有。脑中不断闪现着他所做出的每一件陶器,记忆中有他爹赞许的笑容和每句夸奖,记忆中有他送去爹娘坟头的陶俑,而这些都被斩断了,十指连心更连着他的命!
“师傅、师傅……”江窑在一边干着急,见江尘哭出来了,他是又焦急又安心,不管怎么样哭出来总比之前死命撑着的那副鬼脸强。
冷言靠的很近,给他抹着眼泪。“我,我自己来。”江尘哭的尽兴却终被冷言这种行为逼的转过了身,用另一只手擦干泪痕。刚才心中一动他完全止不住,眼泪情不自禁都掉下来了。铺天盖地的哀伤纷涌而过,现在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觉得安心,这种被人真心以对暖暖的感觉,就像那人手心里的温度。
冷言的脸上依旧不见喜怒,没有人知道刚才他脑中闪过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念头,他看见江尘眼角滑落的泪珠居然有种想吻上去全部舔干的冲动,那念想一闪而过却还是被他自己发现了,冷言不由得被自己吓了一大跳,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冷言的语气冷的吓人,原来以前他的冷淡还是个春天,冬天现在才降临。“江窑,你把今天发生的这事一字一句的告诉我。”
“是是。”江窑被他的气势一下压倒,满身战栗地回着话。
等江窑把全部的事情说完后,冷言一字不发转身推门而出。“冷言!”江尘急忙喊了一声,却已经来不来了。
“师傅,他这是要去哪?”冷言一离开江窑的压力骤减,他急喘着气问道。
江尘急急翻身下床,江窑半拦半扶地问道:“师傅,你干什么,你现在还是个病人。”
江尘想着自己这状况不行,连忙推了推江窑,“快,你快去,把冷言拦下来,不能让他去找那些人。”
“什么?你说冷大哥是去找之前的那些人给你报仇了!”江窑大惊,虽然他也很想这么做,但没想到冷言真这么行动了。他心头一喜,根本没想到要阻拦,还想着自己这就跟去帮忙。“那太好了,我这就去。”
“窑小子,你给我站住!”江尘气吼道:“你知道什么了!之前那两个人一看就不是善类,冷言遇上他们难道会比我们好。何况以他那样子,一看就是去挑事的!商宦那一帮人,我们如何能得罪,又怎么得罪的起!你这么大了难道连这还不懂!”
江窑跨出的腿被江尘这么一吼停住了脚。“我,我这就去把他拦下来。”
见江窑冲了出去,江尘定神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披了件衣服也出去了。不过,江尘出了门没急着追过去,而是在附近找了个村民,让他帮忙去陶府找二公子。
第十章
因为时间不早,李达他们这一对从江尘那出来后又收了两家,接着就准备回程到渡头的船上去。
一行六人,除了那壮汉和瘦子,连李达在内的四人都在推车。
他们出了村在山道上就遇见了其他收购的队伍,那瘦子问了问其他人的情况,吹嘘着自己的功绩,不断数落他们那些人办事不牢,“……他妈的,你们又不是来收破烂的,难不成连好坏都分不清,以后还怎么给大爷办事!”
其余众人虽听着却都没吭声,其实大家都知道陶匠们私下藏着好物,可大爷早些年就交代过,不管怎么样买卖自愿,村民不想卖的他们不可强求。而这些年他们虽然没暴利,但赚的也不少了。
“瘦金猴”和“胖陀”自诩会些武功,总眼高于顶常常欺压同伴。这下好了,他们做出这样自以为是的行为,等大爷知道了,保不定这奖励会变成什么呢。
数十人排着队到了渡口,一车一车等着卸货,那瘦金猴和胖陀说着话一脸的得意。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榕树无风自动,陡然间见一个身影闪过,“谁是李达,去江尘处收货的是哪一队。”那声音没有起伏带着些寒意。
来人长相异常俊美,如不是穿着短褂劲装还以为是天上突然下凡的神仙。
“谁是李达。”冷言再问,离他最近的那位小伙,被他这么一盯只觉头皮发麻,心快得似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了。那小伙压抑住自己转身逃跑的冲动,指着队伍前面的人。“就、就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