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手术刀 上——画眉郎

雨越下越大，雨点砸在身上生疼。陆觉非仰头让雨水冲刷自己滚烫的额头，血水顺着裤管慢慢流入地面，混合着污水，被雨水洗刷，再也难辨踪迹。

“陆觉非！”苏徽被他的模样吓到了，伸手拍打着他的脸颊，“看着我！”

陆觉非眼神逐渐聚焦，对准了苏徽焦急的眸子，突然一下把他拥入怀中。雨水很冷，俩人的身体很热，热得融化了刺骨的寒意。

“苏徽，我没事。”

苏徽反手抱住他，声音有些哽咽，“没事就好。”

苏徽从开始进入医学院起，就见证了无数生命的诞生和消逝，对待此等事情早已淡然处之。但陆觉非不一样，他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一个幼小婴儿的呱呱落地，内心的震撼不言而喻。

镇定下来之后，陆觉非立刻跑到出租车旁边，焦急地等待婴儿的情况。苏徽在一旁陪着他，一言不发，只是紧握着他的手没放。

经过医护人员五六分钟的紧急抢救，婴儿的呼吸道被清理干净，那具青紫色的小身体也终于有了血色。同时，其他几名医护人员对孕妇进行了消毒隔离。随后，孕妇和婴儿都被送入医院进行进一步抢救。

紧急手术之后，孕妇的子宫出血被止住了，小家伙的情况也开始转好。陆觉非兴奋地想去育婴房看小家伙，被苏徽制止了。

“先把手上的抓伤清理一下。你这模样，别人还以为你是孩子他爸呢。”

陆觉非摸着头，哈哈傻笑。

苏徽翻了个大白眼，亲自给陆觉非上药。疼起来的人用力自然没有分寸，陆觉非的整条右臂都黑了，连着好几条血淋淋的抓痕。在腕口，还有一排极深的牙印，甚是惨烈。

“行啊你，手臂都有功勋章了。”

陆觉非痛得直抽气，“苏徽，轻点儿，疼。”带泪含冤的模样真可谓是楚楚动人。

不过很显然，苏医生没打算要怜香惜玉，“疼也要忍着！这伤不处理怎么可以！”说罢用力擦了擦，惹得陆觉非一阵惨叫。

“苏徽，我没得罪你吧。不带这么借机报复的！”

“活该！”

“喂，我那叫见义勇为，舍我其谁！应当受到全社会全党全国人民的热烈拥护和爱戴的好不好。”

“行！为了表扬一下我们舍己为人的好同志陆觉非，我打算再格外给你上个药。这个药可是个好东西，就是有那么点疼。你得拿出上断头台的英勇革命气势来。”

话音刚落，天花板被惨绝人寰的叫声震下了灰尘无数。

侯半夏摸摸鼻子，对一旁的高伟成道，“今天食堂可以加菜了吧，猪肉。”

高伟成也点头，“嗯，听声响是很建气（？）的跑山猪。”

陆觉非终于还是看到了那个尚未睁开眼的肉团子。

他隔着玻璃，瞄着那小小的眉眼，心里眼中满是甜蜜。毕竟这是在他的注视下来到人间的小家伙，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缘分。

苏徽微微一笑，很随意地说道：“这么喜欢，自己去生一个啊。”

陆觉非怔了怔，也笑了，“我只愿意要自己所爱之人的孩子。恐怕很难啊。”

苏徽没有说话，顿了顿，然后抿嘴一笑。

“苏徽，你如果可以，该多好。”陆觉非将脸贴上玻璃，轻声道。声音柔得几不可闻。

苏徽一愣，认真地看着陆觉非。“我说过，不要开玩笑。”

啊，我又越界了是不是。陆觉非笑了笑，明明是笑，不知为何有些苦。

育婴房里灯光暖暖，每个透明箱内都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脆弱的心脏跳动着，奏出生命最初的乐章。

苏徽眯着眼和陆觉非一起注视着这些小家伙。苏墨临走的时候，给了苏徽一张他小时候的百日照，也大概是这样的肉团子。苏墨说，哥，这是爸这几年一直保存着的，都没舍得扔。你还是回家吧。

家？

十五岁那年，苏徽抱着外公的骨灰坛子，拉着痴痴呆呆的外婆，走在冰凉的雨里，离开了承载着他童年所有美好回忆的老房子。从那一刻起，家这个概念就已经破碎了。

如果思念，为何只愿意对着毫无生气的照片哀伤？多少年了，他们曾有多少机会，让苏徽重新相信。只可惜，时到今日，苏徽仍不过是赎罪的一个理由，一个让他们良心得到救赎的良方。

多可笑。

“苏徽，你当初怎么没做妇产科医生？小儿科的也行啊。小孩子多可爱。”陆觉非突然开口，将苏徽拉回了现实。

苏徽白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去幼稚园，那里孩子更多更可爱。”

陆觉非呵呵傻笑。“不过，妇产科的男医生应该会很尴尬。”想起自己在出租车上的助产，陆觉非还是一头汗水。

苏徽笑道：“你懂什么。在医生眼里，没有病人，只是一堆肉而已。”

“哈？”

“比如说孕妇入院待产。主治医生会带着实习医生前去参观。孕妇就这样穿着病服，大开双腿，任人观看。子宫开张大小啊，羊水情况啊，胎儿位置啊。在医生眼里，她们都不是女人。”

陆觉非皱皱眉。“你们医生真够冷酷的。”

苏徽失笑。“冷酷？难道你想听医生对丈夫说，你太太很漂亮，身材很棒，形体性·感，应该容易生养？那样的恐怕才是不正常的吧。”

没错，在医生眼里很多时候没有人，只有病。所有的病都被切片，CT，血液抽样和各种复杂的医学病理分析分割成细小的部分。医生只是透过这些东西去窥探一个病人的身体。在他们眼中，这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是无数的病毒和数据的结合。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医生才得以逃脱良心拷问的折磨。毕竟，切割一个有生命的人体，无论是在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是一道槛。

孩子的父亲终于出现了。看模样，是个进城的打工仔，一脸朴实，双手是茧，不安地用手蹭着裤腿，看着儿子傻笑。

苏徽看着他，轻声对陆觉非道：“大概是没有定期做产前检查的意识，不清楚具体的预产期，才会这样匆匆忙忙。”（非歧视，只是受教育程度低的人相对而言健康保健意识较薄弱。）

是啊，为生活所迫。都说人生而平等。只是人一生下来后就不再平等了。亦或是，在母亲腹中，就已经决定了各自不同的命运。有些孩子喝着进口奶粉尤嫌不足，有些孩子想要一个安全的待产环境尚不可得。

当孩子的父亲知道陆觉非就是大恩人时，走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陆觉非笑着止住他，道：“恭喜，是个儿子呢。打算取什么名字？”

苏徽好笑，才刚出生呢，就问别人名字，也太心急了吧。

孩子他爸有些窘迫地挠挠头，“生之前想了几个，老婆都嫌不够文气不同意。现在突然就生了，也不知道该叫什么。不如，不如你给取一个，肯定比我们没知识的人取的好。”

陆觉非倒是真来了兴趣。老实说，他还从来没有机会给小孩子取过名字。顿时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姓什么？”

“姓安，安全的安。”

“叫慕苏吧，安慕苏。”陆觉非将名字整整齐齐地写了下来。

（黑眼镜【叉腰肌翻白眼】：切，还敢说我，你那名取得还不如我呢！！）

孩子他爸念了念，连声道好，“果然比我取的有文化，老婆一定高兴。”

苏徽抽了抽嘴角，忍住没说话，暗暗给了陆觉非一拳。陆觉非吃痛，龇牙咧嘴跳开了。

“本来想用徽字的，怎奈安徽已经有版权了，不好侵权。怎么样，慕苏这个名字很不错吧。”

“滚！不负责任，名字人家是要用一辈子的。”

“这怎么就不负责任了呢？君子慕才的慕，苏杭天堂的苏，很有文化底蕴的好吧。”

无论如何，这个名叫安慕苏的小家伙，有惊无险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不知道他长大以后会不会知道这段有些离奇的典故，然后一笑而过。

回头说说我们的小侯爷。侯半夏同学正式转到了急症室轮岗。急诊室相对于其他科室，难度系数更高，身体素质要求更高，抗击打能力当然也要更高，属于宠物小精灵（？）里的完全进化版。侯半夏同学实打实的加入了三高人群。化身变形金刚的小侯爷勤勤恳恳，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全在医院里，只差没打个钉子把自己挂医院墙头当永久装饰了。

带着他的是个很有经验的住院医师高医生，是侯彦正老先生的得意门生，因此对侯半夏也尤其照顾。每次门诊，高医生都会招手让侯半夏靠近看清楚病人的症状，亲身教授。侯半夏累到极致的时候，成天直不起腰，都是靠墙站着的。高医生一喊，就挺挺身近前一步瞄一眼，然后又继续回去扶墙。几天下来，连话都不想说，更别提好好吃饭，弄得整个人形容消瘦。以至于某日，整容科的陈医师见到他，大呼可惜。这么好一苗子，难道要折杀在急诊这贫瘠（？）的土壤中了么？怎么就整成了一个骨感美人了？

小侯爷郁闷。郁闷之情难以排遣之时，他就选择去医院运动区里打篮球。高伟成对此深感不解，你说人都累成豆干了，哪还有兴致去练肌肉啊。所以说，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侯半夏大学七年，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校篮球队的主力，这才得了全身这么好一架子。医学院的学生向来以惊人的学习战斗力而著称，像小侯爷这样不务正业的其实也算少数。当然，这样也有好处。证据就是，小侯爷蝉联某大校草前五甲数年之久，不可不谓是魅力无敌，让高伟成这样的“帅哥去死去死团”终身团员很是嫉妒。

在篮球场和几个实习医生来回切磋了几个回合，出了一身汗，过足了瘾。侯半夏摆摆手，回到寝室，倒头就睡。今天晚上值夜班，必须养精蓄锐。似乎才闭眼，闹铃就响了。侯半夏无奈地用枕头埋住头，自我麻痹了几分钟后，爬起来，洗澡穿衣，胡乱吃了点饭。

今天晚上急诊处内科的病人相当多，吆喝声，呼号声，杂沓的脚步声，叮叮当当的推车声不绝于耳。消毒水，药水的味道混合着阵阵汗臭，让人一阵阵头昏脑胀，胃液翻腾。侯半夏跟着住院医生从晚上七点一直忙到十一点，不可开交，前前后后处理了二十几个病人。

前脚刚把其中一个急性肠胃炎和两个尿路结石的病人送回家，后脚又送来了一个肺结核晚期的女病人。病人来时呼吸已经极为困难，耳鼻喉科的三人机动小组为她做了紧急气管切开术，但已回天乏术。侯半夏没有时间唏嘘，因为空下来的病床立刻被一个急性胰脏炎的病人补上。

内科病房爆满，一些等待住院做进一步检查的病人只能在急诊室待到明天。侯半夏按照住院医生的要求给一位十二指肠出血病人做完检查后又马不停蹄地为另一个淤血性心脏衰竭的女病人注射利尿剂。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又有一位疑似肺癌的病人被送了进来。

唉，至此，侯半夏总结出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的最精辟概括——医院才是总攻，医生神马的都是受啊都是弱受！

又或者，我们可以从特殊到一般，如此总结：生活是总攻，还是渣攻，我们都是受！管你傲娇还是天然呆，一样被压啊，鸭梨。

正感慨着，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一个婴儿冲进了急诊室。婴儿才两星期大，腹胀如鼓，肋骨根根可见。侯半夏接过婴儿，看了一眼名字，还挺文艺：安慕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