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下——周而复始

一边幽怨着大人们不负责任推波助澜，一边，言茂礼让着大人们往客厅上座。

这个小院，原本是这栋宅邸中若多偏院中的一个，因为住着宅子的家主言茂，自然就成了正房正厅。现在，刚才还高朋满座，已经自动退避一空，适才赶回来的珍娘正在指使侍女们重新上茶。

大人们各自入座，已既成定局，也就不想和言家扯淡，一起看向薛将军，今儿个，可是薛将军第一个跳出来保媒的，这个头，怎么也该由薛将军出才对。

“言……先生，外面那些贺礼，你可有什么法子解决？”是在找不出合适称谓，只能用先生来称谓了，薛将军看着温文尔雅接近于柔弱的言三他爹，肃然直言道：“今日这些还好，想必，明日会更多。”

堵在言宅门前的贺礼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薛将军能首先提到这事，其立场，显然偏袒在言家这边。

静静看了薛将军一眼，言茂也领情，想了想，轻轻一叹。

听到言茂悠悠长叹，在场的大人们一起端起茶杯，瞄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末，毫无疑问，是廉价货，言家还真够抠门。

提到言家，大人们烦恼之余，其实也真心佩服，能在京城这种以门阀来论资排辈的地界，区区言家能横行到这种地步，就算有势力遮掩，也绝对是上智，不过，这一遭，倒想看看，言家如何应付。

叹息之后，言茂轻轻道：“多谢薛将军抬爱，言家久居小城，家道中落，也想收下这些贺礼以作家资，只是，想到若今日贪图，往后人情往来必定入不敷出，所以，细细想来，实在不划算。反正萧泓即日就要南征，大办婚事，实在浪费，不如，把积攒下办婚事的银子捐出来充作军资，为将士们添些衣冠也好。”

说到这里，言茂牙一咬，下了偌大决心，沉声道：“为小三婚事攒下的五百两银子，都拿出来捐了。”

“老爷……”站在言茂身边的珍娘低声道：“可是，府里只剩下两百两银子了，哪里有这么些？”

“前几日不是还有六百两么？怎么只剩下两百两了？”言茂大惊。

“京城居，大不易，花销太大了。”珍娘忧愁难消，轻轻道：“要不……将少主和六少进宫了，应该会有些赏赐，等他们回来，借借？”

“不好，他们比言家更拮据，这次为了来京城，赶着私房钱为那些随行的置办了些新衣服充充场面，如今，他们就要回北方了，北方天气凉得多，就算宫里有赏赐，也得紧用在多备些厚实衣服才行，要不，从岳父铺子里预支些……”

珍娘轻轻锁眉，万分为难，轻轻道：“老爷，上次砸了半个铺子的漆器，虽说换了这么个宅子，可是，被砸的铺子是义父的，京兆尹判陪的宅子文契却写着三少，义父已经赔大了，再去借银子，只怕……”

珍娘含蓄的说辞，让言茂愈发为难，只得深深幽叹，道：“家道中落，愧对先人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在座的大人们端着茶杯，听得都木呆了，撇着眼，扫视着一唱一和的这两位，无语了。在最下首，端坐着一位极其不起眼的官员侧目，看向恬静依旧的珍娘，暗下吐气，此人正是珍娘的娘家兄长。

经历了二十年大浪淘沙，珍娘的娘家——杜家，早已家道中落，再加上人丁不旺，大有日落西山日渐凋零之势，这次，珍娘突然归来，和兄长作了一夜长谈，最终，杜家派遣了一些可靠的家仆前往言宅帮衬，而，杜家所得的回报让杜家又惊又喜，单单这几日，早已被边缘在名媛之外的杜家女眷随着萧夫人进出薛将军府，正式回归与京中名媛之中，这对家族中有好几位待嫁未嫁的女孩儿的杜家来说，尤其重要，千古以来，就算是片面，联姻也依旧是延续家族荣盛的重要一环。现在，他只盼望着一切顺利，绝对别出偏差就好。

吴源悠闲得品茶，静静听着。没错，他只是个听客。

薛将军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位璧人，诧异错愕之后，他可算知道了，为什么大人们一提及言家，反应倒不是愤恼，而是无奈的原因了。

“言先生不用担心，既然是萧大人非要攀这门亲事，一应花销当然由萧府承担，我们一会儿区萧府时，会转达言先生仁慈之意，请萧府这算出办理婚事的银子，一并送过来。”一旁，另一位大人轻轻而笑。

“多谢大人体谅。”言茂连声道谢，“言宅门户狭小，太委屈大人们，至于大人们好心好意送来的人情，不妨这算成现银，一起捐于兵部用于此次南征。”

妙啊！早已听明白了的薛将军眼睛锃亮，缓缓道：“不送到这边，那么送到哪边？”

“不如，还是借用风华楼吧，也不用旁人经手，请兵部书吏直接来收就是了。”

“不妥……”薛将军缓缓道：“天下银钱当须经户部之手，由户部经手，方显得名正言顺……”

听了薛将军此言，言茂微微一笑，连声称是。

解决了薛将军所顾忌的事，那么，接下来的三媒六证的过程就顺利多了。

虽说百官为媒，到底只需要三人出马就行。

为言家保媒的是监察司新贵吴源，为萧府保媒的是薛将军，而为言萧两家搭桥的……只能算是永固了，只不过，这会儿谁也请不到永固就是了，最后，由大人们抓住一位江南籍贯的大人出来，这位无辜受了牵连的大人很郁闷，不过，现在已然想出了。只要不干涉，就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利益。那么，又何必自寻烦恼？况且，其实，从被史官挥毫记下起，在场的大人们都算上了同一条贼船，想要反悔，已然万万不能。

三媒汇聚，一旁的珍娘已经萧准备下一斗，一尺，一箭，一镜，一算盘和一杆秤，算是完成了六证。三媒六证俱全，萧泓和言三的婚事已然合乎礼法，再无可退。至于六聘嘛，反正只是走过场而已，喝盏茶的功夫就定下了，明天成亲。

办完这些，大人们快步撤退，往萧府去。

随着这些朝官们离开，不会儿，再次堵着言宅巷道的贺礼开始陆续撤出，看得时不时“顺路”看热闹的巡城禁卫交头接耳，这言家好大的脸面，居然把那么多大人的贺礼拒之门外，那可是大大得罪人的失礼。只是，为什么那些挟着贺礼离开的大人们脸色都一副喜气洋洋？猜不透的禁卫们看得除了佩服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回到萧府，让人将几名追随他的侍卫请去休息，萧泓径自往父母所居的正院去了。

萧大人在榻上躺着，只是，并不像萧泓以为的烦恼不安，神情淡然自若，正在和一早出门，这会儿才回来的萧夫人说着话。

看得萧泓进来，萧大人皱眉，“婚事已经定下了，别乱跑了。”

萧夫人轻轻抬手，一旁的侍女们都退了出来。

萧泓过来帮父亲垂膝，此去，得有几年不能侍奉双亲膝下了。

看着萧泓，萧大人犹豫一下，道：“那个东西的时……，王上交给永固王爷了，以永固失职，王上以罚俸……一个月，作为惩戒。”

说到这个，萧大人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当时，萧泓离开大殿之后，对组合起来的那件东西，朝堂上一片死寂，只有王上咆哮般的厉声呵责，之后，听到王上对永固加罚一个月俸禄的惩戒之时，殿上的同僚们当场都石化了。最后，王上把查办的差事交给了永固，之后就挥袖退了朝。现在，永固应该还在阁部。

“无情最是帝王家。”萧大人弟弟吐露了这么感慨之言。但凡新官上任，定得找些祭旗，永固这个新上任的宗族第一人，拿谁来祭旗，已然心照不宣。而正式掌控阁部的永固，又将掀起怎么样的波涛，若不是有萧泓为中立，萧家将何去何从，单单去想，已然遍体寒颤。

想到这里，萧大人看着萧泓，忽然，低声道：“你的婚事……能请到永固王爷出面么？”

“若不是为了解决后顾之忧，言伯父又何必和满京城的大人们过不去呢。”看着目中满是希翼的父亲，萧泓轻声道：“父亲，请放心，王上所施恩的对象并不是我，而是江暮。永固王爷来不及，对我的婚事，都不会有所影响。”

江暮……林红叶的儿子，萧大人默然了然，良久，低低道：“无情最是帝王家，今朝，帝王家可出了两位痴情人呢。”

一旁的萧夫人微微挑眉，旋即垂下眼帘，去整理着萧泓的衣裳。

萧家的宁静没有维持多久，侍女们通报，从言家过来的美人们到了，尽管只是走个过场，也得把样子做足。

聚坐在萧府华堂上，大人们悠闲得品着上好的香茗，感叹连连，萧府有那么一位一毛不拔的亲家，真是有福。

第一百一十六章

萧泓言三少的婚事已经定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呈烽火燎原之势，迅速在京中蔓延开来。

萧将军言三少亲事可算定下了！亲眼见证着言三少和萧将军青涩恋情的人们，对其热议不止，为此，京中各赌坊都还组织过赌局，不过，并没有一家成局，原因是，来押注的，一水儿全部压婚事得成。如今，萧将军言三少终成正果，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很符合民意，可喜可贺。

有如此民意，除了京城中人趋利避害的性情所致，之外，也实在是言三的声誉好得近妖。不提言三少盛名背后的血雨腥风，单单是那金光璀璨的阿育王塔，堆积在言三少家铺子里久开不衰的青莲，这种种异象，经过民间坊里口耳相传，早已被无限扩大化。为此，百姓们也就豁然开朗，那就是，有佛缘，大智慧，大慈悲的言三少是位非常之人！

非常人，行非常事。有了这样的共识，那么，言三少究竟是嫁，还是娶，就不是凡夫俗子该干涉的了。

当然，萧泓和言三的婚事一经传开，反弹的力量也很快汇集一起，商议了两句，立马就没了话，因为……

时势不对！

京城，集天下权贵、豪门于一体，是实实在在的是非窝，热闹场。京中发生最多的，莫过于人事更迭，潮起潮落。这短短两月，他们亲眼见证着言三少声名鹊起，同时，也目睹着那风光无限的背后，无数门第的覆灭。

况且，昨日京中发生的血腥，已经渐渐传了开来，在风华楼上发生的那件事绝对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根本不用揣测，京中，已然陷入了又一场雷霆血雨。何况，萧泓和言三的婚事，是萧泓浴血立功后的王上施恩，经过百官点头通过的。可以肯定，若是他们闹起来，言家不问，萧府不理，为了自保，各自家族首先都会张开獠牙，吞噬了他们。

当前时局，已然身不由己。

就算反对，也绝对不是现在，但是，要现在反对，将来，不但难以开口，甚至还得为了图面，很可能还得去维护。

萧泓终于拿下言家小三了！

在塞北伤了自尊的公子们无不倍感扬眉吐气，萧泓好样的！既然家长们再次不予约束，当即呼朋唤友，又汇聚一起，很快就达成了共识，要是言家找借口，低调解决婚事，那他们就自行凑份子，一定要帮萧泓和言家小三把婚事大办特办，这洞房，他们是闹定了！

策马往萧府汇聚的公子们发现，萧府门前，陆续汇聚了各式各样的香车，莺声燕语，声声传来。

这可是桩异事。远远瞄着那些各式各样的香车，车水马龙，香车汇聚的状况，在这两日里，发生在清冷的薛将军府前，而现在，转到了萧府门前了。

“这些都是从薛将军府出来的。”很快，公子们的手下就把这些香车的来处，打听了出来，“护送名媛们的，是薛将军府的两位少爷。騑凣电孑书轮坛”

这两日，一向清静冷肃的薛将军府极其热闹，尤其是今日。今日，内城的名媛基本上都汇聚在薛将军府的深宅内集社，为了言家小六那只叫“红烧肉”的小虎，内城的好事之多，早就等在各裱花坊，对京中名媛们的才艺，有太多人有着好奇心。

“那倒稀罕了。”公子们一起轻轻抿唇，眼睛也锃亮了起来。莫不是这些名媛中，有薛将军府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几位小姐？

至于京中不断变化的局势，对还没有涉足家族前程的他们而言，但凡并无牵涉其中的，都不会在意。

只是，这些名媛聚集在萧府，难不成也是为了看热闹？

不会吧！公子们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吃不准了。

京中名媛们汇聚在了萧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之前，下定决心，坚决不再掺和的一些公子们，也被调动了好奇心，敢了过来。京中名媛一向矜持，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若错过了见见的机会，实在对不住自个儿。

午后，当萧大公子和言三少婚事已成的消息传来，可乐可喜的铭文提溜起正在锦榻上酣睡的虎儿一溜烟跑了，萧夫人也当即留下邀请之词，也赶着回了去。之后，集社并没有散去，等到确定了婚讯成真，当下作了商议，最终决定，借着受萧夫人邀请之名，往萧府“贺喜”去。

一起行动，闺秀们就少了顾忌和不安，兴奋之情，自然难以言表。

当然，这种满足自家好奇心的行动，是以家族默许为前提的，而进行的。

不过会儿功夫，萧府门前香车宝马，络绎不绝，俨然一副盛世豪门。

为招呼云涌而至的佳客，萧大人在正厅招呼前来做媒的大人们，萧夫人则在内宅的花房摆下茶点，款待陆续而来的夫人；至于来拜访的小姐们，则请了最近走得近的杜家姑娘以半个主人的身份予以款待。

而为安排特地来“道喜”的世兄们，最近才担负起家族责任的萧二公子已然忙得脚不沾地，惹得好些朱门次子艳羡不已。

得知闺秀们都被安置到了后宅，来意不纯的公子们当即转而和薛将军府的两位少爷一边攀着交情，一边等着正厅中敲定具体的婚期时间，以便展开下一步行动。

萧府上下忙成一片，唯有萧泓所在的宅院很是幽静。萧泓所居的院落，原本待候的仆役侍女都转送到言宅去了，只余下清扫的寥寥几人，偌大的院落，在隐隐传来的笑语声声中，显得更显清冷。

萧泓再与投效于他的那些江湖人算是正式谈话。既然投效于他，解决这些人的后顾之忧，萧泓责无旁贷。

莫名成了各大势力倾轧的提线傀儡，也见识到了朝廷权门的狠辣，是继续奔走江湖，还是投军从戎洗白，这些江湖汉子，心底里自有一杆秤。

被萧泓从牢中捞出来的那汉子看着萧泓，倾情于一位男子的萧泓，在他看来，应该具备着世家子的傲慢和轻浮，而他亲眼所见的，却与所想截然不同。

眼前的萧泓，和塞北江暮一样，让人忌惮，不同的是，江暮给人的感觉是无尽血腥，而萧泓给人的感觉，则沉静得接近深邃。

投效萧泓，除了为了洗白，更投注了一番对未来的展望。无疑，撇开传闻的假象，沉稳的萧泓让他们信服。行了下属之礼，在萧府的管事带领下，离了去，今明两日，他们会将家眷安置到萧泓提供的宅院中，后日一离，再会之期，就将身不由己了。

目送他们由管事的悄然领走，萧泓整理了一下衣衫，往正厅过去，这会儿，婚事流程应该敲定好了吧？

萧府正厅，寒暄之后，进入程序，没等说到具体，一阵奔跑起来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萧府的管事拎着衣摆，喘着气，在厅门外向在座的各位达人团团施礼后，不等老爷发问，连忙道：“老爷，刚才，言……言宅那边传来话，说亲家老爷和言三少会儿过来拜访。”见惯了大场面的管事紧张莫名。萧府内，都很清楚，那位言老爷有多厉害，那位言三少也是即将成为萧府大公子成婚的人，正在议婚，走过场，怎么着，也不该这会儿过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