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下——周而复始

亲家老爷？谁？言茂？萧大人一口茶卡在咽喉，一口气喷了出来。

怎么可能！！这会儿在走过场议婚中，言茂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干嘛？闲逛？

听了管事的传报，一旁，萧泓快步迎了出去，厅内服侍的侍女们噤若寒蝉，霎时，一阵莫名的慌乱传递开来。

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就吓唬得这般，哎，萧家这位亲家老爷好大的威风！

在座的大人们感叹着萧大人的亲家老爷的威风，同时也免不得想了其他，据说，那言家，似乎还有两个为曾婚配的儿子，传闻颜色不下那言家小六，在座的大人们一起吸了口气，眯起了眼睛，均打定了主意，回去把族内子弟的后宅全部清理一遍，这样的亲家，绝对不需要！

第一百一十七章

萧大人侧头盯住坐在一角悄无声息的吴源。厅内的大人们也顺着萧大人的视线看向吴源。寻常，朝官绝不会和监察司的人混在一起，今日是例外，因为，大人们都知道，吴源在这里的原因，无非就是把看到听到的，回头讲给宫内的那位听，说真的，今日朝议上，吴源舌如灿花的本事，让满朝的大人们大开了眼界。

被瞪的吴源端着茶水，继续无声无息着。

“吴大人，可有什么见解？”萧大人慌了，他曾经亲眼见证过江宸被言茂欺负得面壁思过的场景，他绝对不要落到江宸那种惨淡的下场！

被寄予厚望的吴源很无辜，也很无奈，他垂着眼帘，继续保持着沉默。显然，舌如灿花的声名，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名声，原本，讲故事，只是他个人小小的兴致所在，其间，还带着点点恶作剧，绝非用来搬弄是非，此刻，就算他有想法，也只会紧闭着嘴巴，看着听着，绝不干涉。

萧泓一步踏入，就听到了言茂已经往萧府过来的传报，当即低声吩咐侍女去转告母亲大人，转身再向父亲请示，他代替父亲，前去相迎。

一听到言茂，立马头疼了的萧大人自认不会拒绝，对萧泓的提议，连连点头。

亲家老爷就要到了！萧府门户大开，府内，仆役们奔跑着，赶着洒水净地，萧府的亲家老爷是京中最招惹不得人物之一，早已成了豪门士族们的共识。

言家父子来萧府拜访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挨着正厅旁边的侧花园，在那里，正等着婚事具体时间的公子们都诧异了起来，连带着，最近两日才全面了解萧大公子和言三少之间发生的来龙去脉的那两位薛家少爷也好奇得探看过去。

同在内城，只要不学着萧大人刻意绕路，从言宅到萧府，花不了多长时间。萧泓并没有等上多久，就看到了言茂和严耀辉由远而近。

言茂和严耀辉是徒步过来的。随着父子而来的还有四个仆役，分作两对，分别抬着两个半大不小的箱笼。

言茂和言三少一路往萧府走来，远远的，聚集了若多行人观看，对言老爷和言三少抬向萧府的两个箱笼更是好奇得要命，这算是下聘？还是嫁妆？

萧泓早已走下高阶，迎了上前。只是，萧泓的殷勤，并没有得到言茂的回应，转过萧泓，言茂径直往萧府大门而去。沿路，萧府的仆役们恭恭敬敬分立两侧，在体面的管事带领下，都把腰躬了又躬，恭迎亲家老爷，人人屏息，万万不敢让亲家老爷抓到一点点把柄。

对言伯父的不待见，萧泓很无奈，耍赖得来的姻缘，果然被言伯父嫌弃。萧泓与耀辉并肩而行，借着时机，向耀辉示意一下那箱笼，他可不会以为，那里面是言伯父送给他家的礼物。

看了吃瘪了的萧泓一眼，严耀辉淡笑不语，虽然没标明是什么，意思中，倒是有让萧泓无需上心。

看耀辉不置一词的神情，萧泓笑了，看来，父亲今日肯定还得烦恼一下了。

跨过中门，聚集在正厅中的大人们就看到了言家父子。

迈步而来，闲庭自若的言家父子两人皆是身无炫饰，行止中，只带一份气韵风流。

按法度，凭言秀才的身份，连请大人们起身的资格都没有，偏偏，在座的都自动走到厅前相迎，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单凭着言茂那风云雷变皆凝于胸的韬略的才絶，就值得他们相迎。

站在父亲身边，萧二公子有点激动，说真的，他对能和满京权贵闹着玩的亲家老爷仰慕得紧。

步步而来，言茂向大人们团施一礼，在，萧大人刻意示好下，进了萧府的正厅。扫视看去，自然把萧大人身侧的锦衣少年公子看得分明。言茂是何等人物，见了紧盯着瞅他的萧二，自然能判断出其性情，微笑着，赞叹道：“这位是二公子？好一位英姿飒爽的男儿。”

有兄长比着，萧二还真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赞誉，何况，赞誉他的还是亲家老爷，一下子羞涩得脸儿红了，胸脯却挺了好高，气随之也壮了，连忙上前行礼，忙着为亲家老爷献茶。

瞄着围着亲家老爷献殷勤的萧二公子，若是不晓得真相的，一定会以为，萧二才是言老爷的“准佳婿”。

随后悠哉而至的萧泓和言三少尽了礼数后，里面退避在一角。吴源瞄着低调的萧泓和言三，慢慢坐直了腰身，接触过言老爷的他非常清楚，这位过来，绝对不可能是为了拜访，那么会发生什么呢？非常值得期待。

言家带来的两只箱笼也搬进了萧府的正堂，看仆役搬运箱笼的动作，可以断定，箱笼内放置的决不是重物，只是，里面究竟会是什么呢？

言家连办婚事的五百两银子都不肯拿，怎么可能反过来给萧家送礼，大人们瞄着摆在厅内的这两只半大不小的箱笼，均动着脑筋，猜测着。

萧二公子悄悄看向与兄长并肩而立的言三少，这位言三少与他之前见过的言家小六大有不同。

察觉到萧二的窥视，萧泓厉目一扫，唬得萧二立马转开视线，赶忙围着亲家老爷转去了。

看着眼前的两只箱笼，萧大人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言茂送礼的礼物，言茂不主动开口，作为主人，萧大人就不得不以询问了，“亲家老爷，请问这是……？”

言茂笑了，一副就等着萧大人这句话的四名仆役上前，一下子打开了箱笼，旋即，转身退了出去。

厅内的大人们微微前倾，好奇得看着打开的箱笼，无不眼前一亮，那两只箱笼内，装满了金红色的帖子。

盯着这两个箱笼溢出了般的金红，这些应该……可能……肯定……是喜帖吧？这满满两箱子的喜帖，得有多少？厅内的大人们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下子想到了子侄所说过的，那言家小六婚事中，摆下的“十里红妆”和“宴请满城的流水宴”……，这么些喜帖一旦散发出去，那些接到喜帖的，是来？还是不来？

看着两个箱笼中的喜帖，萧大人张口结舌，不可置信得抬头盯着言茂，难道言家想要把京城头面全部一网打尽吗？言家当真想要把这些全部散发出去，就不怕激起士林反弹吗？

“得饶人处且饶人……”盯着塞满了整整两只箱笼的金红喜帖，就连薛将军的心底里也生出这么一句话。这么些喜帖一旦散发出去，那些接到喜帖的，是来？还是不来？

在座的大人们一起向薛将军靠拢，这么个时候，也只有薛将军能阻挡这言家无端的节外生枝！

第一百一十八章

看着满眼金红，萧二公子对亲家老爷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天底下，毫无避忌，为两位男子办婚事广散喜帖，就算是帝王家，也未必能吧。

哎，萧二公子猜得还真对了。看着满眼金红，薛将军脸色阴晴不定，当年，还是二皇子的永固以皇位换取了薛钰，那么张狂的一个人，婚事也是在私密下进行的，而今日，言家当真有魄力群宴满京？这下子，就连薛将军也动摇了。

群宴满城的魄力，言家或许敢，而他们萧府绝对不敢啊！

萧大人脸青白相间，转着脑袋盯向并肩而立的萧泓和言家小三。不管如何，言家小三很快就和他们萧府算是一家人了，能劝阻言茂的，也只有言家小三了。

看着父亲脸色由青转黑，萧泓很无奈，父亲怎么一遇上言伯父，就忘了怎么装聋作哑？对上萧大人的求助的目光，言家小三微微颔首，并没有回应。插足长辈之间的较量，可不是言家的家教。

虽然没有得到言家小三回应，到底，言家小三宁静的神情，让萧大人焦躁的心情，随之稳定了那么一点点。

得了侍女的传报，萧夫人匆匆由后堂过来，经过一道被屏风隔着的走廊，进入正厅的偏厢，隔着一门袖屏，一眼就看到了中堂放置着的箱笼内几乎溢出的喜帖，瞧那数量，少说也有数千之巨，萧夫人立即也哑然了。

还好，萧大人没有惶惶太久，变数就到了。

“老爷，三少，我跟你说……”从正厅前，一声高亢的声音远远传来，一听着这个声调，萧大人紧绷的心情立马放松了下来。

甩着马尾，垂在马尾两侧长长的缎带也随着跑动飘飞着，少年一路跑来。

隔着院墙，又没人包打听，公子们正感觉无比无聊，当这么个声调响起，几乎一起侧头，盯着院墙的花孔，目送那甩着马尾的身影一溜烟跑向萧府正堂，公子们都振奋了起来。有铭文出场，他们能肯定，今天，萧府绝对有热闹可瞧。

“怎么了？”首次参与到言家事情中的薛府两位少爷对公子们莫名振奋了反应有点诧异。刚才一溜烟跑过去的少年铭文他们都认识，今日，为了安抚小虎，还在他们府上待了半日，非常讨喜。而最让他们记忆深刻的是，铭文居然把那只让闺秀们既喜欢又围聚的小虎取名为“红烧肉”，还得他们为那只小虎无比惋惜。他不是言家幺子的书童，怎么会跑到萧府来？难道言家出了事？

“能人啊……”言家这位小书童告刁状，转话题的本事，可不是一言半语就能解释得了的，其中一位感叹道，“这事儿有点一言难尽，有机会，一边喝酒一边聊吧。”

铭文一路跑来，皆没人阻拦。原因是，自从确定大公子和言三少结成姻缘开始，萧府上下就把能打听的都打听到了，这位言家小公子的书童自然也在萧府上下的视线之中，萧老管家私下还传过话来，若是有机会见到，要么拉拢，要么就当没见到，他做什么，权当没看见。有了萧老管家这句叮咛，萧府仆役，自然不会去招惹，均背过身去，免得惹事上身。

一路没个阻拦，径直跑进了正堂，到底在别人府里，能如此顺畅到了厅堂，铭文还有点不习惯，借着喘气的会儿，好奇得看了四周，一碰上盯着他的眼眸，连忙眨巴着眼睛，回以可乐天真的笑颜。

看着转着圈圈的铭文，萧泓轻轻挨了身旁的言家小三一下，翘着唇角。言家小三斜眼瞪了萧泓一眼，萧泓连忙恢复稳重，安静等着下文。

听到铭文的声音，已经松了一口气，再见到了铭文，萧大人脸上已然泛起了喜色。有铭文出场，尽管事情多半会往失控的方向转，不过，绝对不会是什么严肃的事情。

“出了什么事？怎么如此慌张？”萧大人亟不可待，亲切的询问起来。

谁都看出了，萧大人话意之外，打心眼里巴不得要出事呢。

铭文眨着眼睛，看了看厅外，显然，他跑得快了点，后面还有一位没到呢。

会儿萧府一位管事引领下，又来了一位女子。这位前来寻找言老爷有事要转告的女子，就是言家小三的外祖新收的义女，也是京中日渐没落的杜家消隐了二十多年的姑奶奶。

原本铭文是和珍娘一起来的，只是，一路上，根本没人阻拦铭文，以至于，铭文快了一步，没有合拍。

见了珍娘近了，铭文一个窜，避开一脸急切的萧大人，紧挨着自家老爷，嚷嚷着，“老爷，我跟你说，刚才大掌柜从扬州回来，说老太爷病重，请您赶紧回去侍疾呢。”

铭文话音一落，萧大人几乎要跳起来。听话听音，这其中意思，就是言茂要走了？！

噢，言茂要借机脱身了！听话听音，大人们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眼睛也一齐亮了起来。不管言家外祖父的病情是不是真的，总之，这不但是言茂脱身的好机会，更是让京中大人们保住颜面的佳机。瞄着地上两箱子的金红，这些，言老爷是想给京中大人们提个醒吧。

铭文已经大致转达了来意，之后，就由珍娘补话了。厅中的大人们基本上都能知道这位的身份，对二十多年前的旧人，也多少有点好奇。看着这位神情端庄，举止娴静，想到眼前这位差之毫厘就成为深宫一员，均暗自感叹，时势弄人。

“老太爷病了？！”言茂仿佛一点点也不知道这是一场戏，认真而急切得询问着珍娘。

第一百一十九章

珍娘为自己唐突而至，向萧大人道了万福，这才转而向言老爷。珍娘面显忧容，轻声回应道：“是啊，老爷，大掌柜说报疾的家信早在月前就通过邮驿递送往京城这边，还连续发了十多封，可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一直没有送到，如今，病情加重，还请老爷尽快赶回去。”

言茂沉默了。

厅内也沉默了。

好会儿，言茂沉默继续，倒是等着言茂接下文的大人们急了。一起看向言茂，对言茂要脱身，京中的大人们绝对都赞同，言老爷万万不需要有顾虑。

“老爷，天色不早了，若是耽搁了，今日可就出不了城了。”珍娘轻轻锁眉，轻声催促道：“义父病重了若多日子，家信又迟来了这么久，若是再不赶回去，失了孝道，只怕有心人会加以诟病，为严氏子弟冠以不孝的骂名啊。”

吴源慢慢拢起了双手，继续保持无声不息。有些了解内情的，都看向吴源，目光中不无同情，当初，为了阻拦言家小三离京，各方权贵联手，其中，监察司负责拦截言家的家信，现在，这件事，显然，成了言家抓着的把柄。忠孝之名，忠君和孝道可都是存的根本。

一直冷眼旁观的薛将军再次凝视这言家父子，不由得，佩服之情，溢出心底。谢事当谢正盛之时，萧府这位亲家老爷果然是位聪明至极的人物。

“你说得没错，只是，婚事在即，若是我这一去，小三的婚事岂不是……”言茂看着溢出箱笼了的金红喜帖，扬起眉：“要不……等孩子外祖病情好转，回头再办？”

“绝对不行！”听了这话，萧大人几乎蹦了起来，厉声拒绝。开玩笑！他一点点也不怀疑，要不是此次促成婚事的时局实在太好，言家未必不想借疾之孝名，和萧府赖上三年五载，然后，来个不了而了。而别说推上三年了，就算拖上三天，对萧府而言，也等不起！

言茂抬眼看着声音忒大了的萧大人，重新垂下眼帘，慢声细语道：“那么，萧大人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萧大人这位亲家老爷太狠了，明摆着刺挠萧大人呢。一旁的大人们均闭着嘴巴，只看着，坚决不惨和。

深呼吸一口气，一点点也不想和言茂发生冲突的萧大人用最大的理智，挤出一点点笑容，道：“亲家老爷，太爷病重，作为晚辈，孝道理所当然一定得守，可也不能耽误了孩子们的婚事，不妨现在就办了，权当为老人家冲喜。”

“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太委屈了我家小三。”言茂轻轻皱眉，不舍之情，立即显出。

“为了长辈，就算委屈，也是尽孝。”萧大人连忙道，“亲家老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看了看萧大人，言茂再次轻轻一叹，再次不语，惹得眼巴巴等着言老爷发话的大人们郁闷不已。

“老爷，天色不早了，再耽搁，今天可就出不了城了。”挨着老爷的铭文眨巴着眼睛，抛出了一句，“要不，明天再走？还可以多准备准备……”

扫了扫箱笼内刺眼的金红，再看看云淡风轻的言茂，再一听铭文那句“明天再走……”，厅内气氛立马紧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