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情理也有,无理取闹也在,他们借此想要闹事,也无可厚非。你说呢?”
洛浮夕想了想道:“还是等李四招了后面的主使再做定夺如何?”
“是要这样。”
“那帝君的意思是,亲自见这个刺客?”
“不错。”墨夜很肯定:“如今你在宫里,方便多了,替朕回准奏。择日押解犯人于勤政殿,朕要当着众人的面审他!”
“是!”他提朱笔在上面写上墨夜的话,这一次,没有了以前的生疏和众多的顾及,拿笔的时利落多了。洛浮夕想,大概,是天命就该如此。那朱笔别人拿不得,于他而言,似乎就是为他所特意造设的一般。
在写这封奏疏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当日在御书房看到了这个叫【呼函单雅】的女孩儿,她眉目温柔,对着墨夜堆砌幸福的笑颜。如今也如风一般,不过是在这个诺大的宫廷做了短暂的停留,唯一可查的,就是后代在史书上所看到的一句生平,再无其他。
人的一生,化作纸上的一句话,而有些人,连一句话,一个字,都不曾留下。
傍晚的时候,御医进来给墨夜换药,这是伤后的第三天,洛浮夕站在他的身旁,看着墨夜的左手捏着拳头咯咯响,恐怕很疼。
跪在地上的几个御医也是诚惶诚恐,生怕将帝君弄疼,一边道:“帝君需忍一忍就好。”身边的宫人随手递过消除疼痛的汤药给他。
半刻后,重新换了包扎的白绸,墨夜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洛浮夕送几个御医出门,偷偷问道:“我刚刚看帝君,好像很疼,到底有多严重?”
为首的御医首领,是曾经替洛浮夕包扎过伤口的,与他交情颇深,拉了洛浮夕走到角落里:“比侍郎大人之前的伤,严重多了,您的是刀口深,帝君的是伤口宽,伤了筋骨,就算愈合了,以后这胳膊上也留了半尺长的疤痕。”
“那么严重?”洛浮夕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屋里的男人只把自己的拳头捏紧,半句哼哼都没有。
那御医又道:“帝君忍痛的能力一流,伤了筋骨都不叫唤一声,要知道换药的时候,黏在皮肤上的药渣重新刮下来刮干净,是有多要命。”
洛浮夕送走了御医,回屋的时候,看到墨夜收拾妥当,已经从床上起来了。
“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他拿了擦手的巾帕给墨夜。
对方接过:“你刚刚问了御医朕的伤势情况了?”
“额……帝君怎么知道?”
“猜的,出门那么久,都能送出宫直接送到医馆了。不是说话是在干嘛?说话的,不是问朕的情况,还能跟御医说什么?”
“什么都瞒不住您。”洛浮夕讪笑道。
墨夜拉过洛浮夕走到桌子前道:“这伤,你知道也就知道了,不碍事。”又指了指桌子上的奏疏:“洪长亭去了【北函关】,来折子了。边关情况不乐观。”
“不是早上才有送到的军机,说那胡奴的不过是在关外胡闹胡闹么?”
“死了公主,问朕讨要赔人命的东西来了!”
“!?”
“要钱,要人,要地!!!!”墨夜脸色发沉:“——赵阁老!右丞相!年纪那么大还肯自荐去【北函关】安抚胡奴,已经是最高规格,结果谈下来,对方狮子大开口,要朕送一个郡赔给他们!口口声声还说是为了贵妃的忠烈赏赐给贵妃的!趁火打劫了!若是不给,就反!”
“这帮北蛮!”洛浮夕刚要跟着墨夜一起数落这帮漫天要价的,突然脑海里闪过刚刚对方的话:“帝君,您刚刚说,赵阁老,是自己要求去【北函关】的?”
“怎么,他没告诉你?”
“臣不知,臣以为,是您让他去的。”
墨夜道:“朕怎么可能让赵阁老那么大年纪了还去边疆奔波?他是重臣,万一有个闪失,将是我朝的损失,可老家伙出山的唯一条件,就是要朕选他去【北函关】,朕原来准备要兵部侍郎去就足够了。”
赵阁老自己要求去了【北函关】?走之前十分匆忙,连个照面都没有来得及打,从那日将莲姬的信物交给他后,赵阁老似乎是躲着自己一般,总是有诸多理由可以不再跟他见面。
洛浮夕心里觉得奇怪,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让赵阁老这般躲着自己?这一下,居然还躲到蛮荒之地去了?
“你在想什么?”墨夜从身后抱住了洛浮夕,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这种感觉久违了。墨夜很是认真的嗅着洛浮夕身上独有的淡淡体香,抱着他的时候,分外温暖。
“没什么,臣是在想,对于胡奴国的这个举动,帝君有何打算?。”
“嗯,”他从笔海上摘了一支笔,塞进洛浮夕的手里,一手握过,将洛浮夕的手提到圣旨上:“拟旨,让洪长亭把招子放亮,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打,想要封赐,朕可以给贵妃的娘家。想要封地?哼,做梦!”
封赐,不过是虚名和几两银子的问题;封地,就直接是戳中朝廷的骨血了!
拟完旨,小心翼翼地将玉玺盖上,这才完事。
那玉玺四方得正,上有【天恩承德】四个字,墨夜嫌麻烦,一面叫洛浮夕自己捧来盖了。指尖滑过冰凉的玉石,一瞬间有种错觉,那玉玺光洁的明亮外表折射了诱泽细腻的光,好像旷世仅有的救世之神的光芒,一度让他痴迷和眷恋。
朱笔?那不过是一支普通的笔,你要换千百支都可以,敬畏的,不是笔,而是提笔之人手里的无上权利。
可玉玺不一样。
没有它,任何的旨意都不过废纸一张。在这个朝代中,它是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
翌日,洛浮夕在御书房陪墨夜看折,已经成了司笔宫人的韩来玉匆匆进门。
“回帝君,大人,是宫外洛大人家府邸的管事儿捎信,准备翻新府邸了,特此通知大人,建造图的样式拿来了,希望大人亲自裁夺。”
洛浮夕放下手里的笔,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墨夜,见他放下折子,对着自己干笑道:“你不要朕的工部来监工,自己找了能工巧匠了?”语气里多有一些不高兴。
“工部用的是国库,臣不想施人以柄。帝君知道的。”
“随你,去吧。额,早点回来。”墨夜好心地提醒道。
洛浮夕跟着韩来玉出了宫门,门口果然停了自家的马车,司幽坐在车上等他。洛浮夕二话不说,进了车子后急忙拉下车帘,转而对着驾车的司幽道:“选的人可都可靠?”
“可靠,都是洛水旧部的人,没有一个京城的。”
“那就好,这些日子,可是辛苦你了。”
司幽笑道:“大人不要那么说,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而已。——车子里有构造图,您看看?”
洛浮夕顺手抄起放在座位上的一副构图,打开,里面画的是【洛公府】的地基构造图,除去了庞杂的院落,只剩下花园和书房一带被烧毁的地方。
下一页,画了一副立体的四方形构造,有甬道,有大小不一的房间,还有机关,下水道,地窖。看着,就像是陵墓和地宫的结构图。
洛浮夕又问:“造这个东西,需要多久?”
“原本只要三四个月的功夫就可以,如今因为要掩人耳目,又要小心不被别人看出来,上头的书房、花园,得跟着下面的【这个】跟上进度,所以少说也要半年。”
“嗯。”洛浮夕点了点头,随后将这份构造图折起来,塞进自己的怀里。
“好,就半年时间。这半年,除了你之外,所有的工匠,只能进,不能出,吃喝拉撒全部都在府邸里。”
“是!”司幽得了令,很是坚定的应了一声。“不过……”
“嗯?”
“不过大人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章的造那么个东西呢?”
洛浮夕没有告诉司幽全部,只是低声在他耳边道:“因为不久以后,我们要拿这间秘密的【地牢】,欢迎一位贵客!”
李四被带入勤政殿的时候,是时隔两天后的事了,范白宣选定了日子,将人从牢里提了出来,五花大绑不说,还手铐脚链的伺候,而后身边围了八个戴着佩刀的侍卫,生怕他挣脱了对上面的帝君不利。
这次审讯,朝堂上有刑部六人,兵部六人,都察院三人,御史大夫三人,禁卫军一只队伍,再有,就是墨夜和洛浮夕。李四一进宫,就被一手刀劈跪在了地上,可这个人偏偏有着勇士的节气,对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屑一顾。
墨夜对李四,是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可在看清楚了这个被打得皮开肉绽也要死扛的人,不禁更好奇他背后的黑手到底是谁。于是开口:
“朕对你很好奇,听侍中说,开始两天鞭子都被打断了几根,你硬是不开口招供,如今,怎么就肯招了?”
李四轻蔑的扫了一眼墨夜,趾高气昂:“哼,我不过是一介流寇,居无定所,谁给钱就替谁办事!如今横竖是死,我想明白了,无辜害了两条人命,不姑息养奸了而已。”
“呵呵,这到是真想明白了。”墨夜一边喝茶,一边又问:“那你再告诉朕,为什么一定要朕亲自来审问呢?”
李四突然哈哈大笑:“哈哈哈!!!因为我要亲自看到你知道主谋后的表情而已!”
“什么意思?”
墨夜停下动作,突然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大殿中央的这个男人身上。连洛浮夕都屏住了呼吸,因为直觉告诉他,等下从李四嘴巴里蹦出来的最后答案,绝对是会让墨夜震惊的。
那李四一面笑,一面道:“——因为,那个主谋,就在你的身边!”
七十一.主谋
李四道:“那个主谋,就在你的身边!”
此话一出,朝堂哗然!所有的人都跟墨夜一样震惊!年轻的帝君脸上,出现了怒不可遏的表情,隐隐想要压制住怒火,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什么叫,主谋就在身边?
“——大胆狂徒!口出狂言要到什么程度!!!!”
帝君如此正声,下面的官吏们也按捺不住了,纷纷指责李四大逆不道。那范白宣也是诧异,压根儿没有想到居然会是那么个说法。
帝君身边的人,都是谁?朝臣们,后妃们,宫人宫女们,这些全部都是帝君身边的人。有些人马上怕了,以为那不要命的刺客会随手乱指,诬赖他们,几个部的尚书、大夫们纷纷下跪,鬼哭狼嚎地对着帝君表决心,说自己绝对不是那个王八主谋,有几个脑袋都不敢,并且忠心可表,往帝君明鉴云云。
墨夜看着脚下的那些人跟跳梁小丑一般,觉得可气也可笑。那李四都还没有说是谁呢?这就纷纷来表忠心了?
“都给朕起来,还嫌不够乱么?朕也没说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啊!”
那李四看到昔日不可一世的朝臣们此时都吓得磕头求饶,装作龟孙子,颇觉得解气,盯着墨夜不停的大笑!
洛浮夕看出墨夜心里的不悦,凑过去道:“帝君还要继续审么……”
话还没有说完,墨夜突然抬头对洛浮夕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生生打断了他的话,这一下,他转头看他的眼神无比锋利,好像那洛浮夕也是跟刺客一伙儿的一般,他看他的时候,根本没有了往日的温情,似乎有一些不可置信和狐疑。
他对洛浮夕道:“朕没听错的话,他刚刚说的,是【就在朕身边】,那么侍郎大人,你好像也属于【在朕身边】的范畴之内吧?”
“!”洛浮夕一怔,压根没有料到墨夜会疑心他,而他的表情,分明在宣告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洛浮夕跟殿上跪着的所有人一样,都是嫌疑之一。说不定,他还是最有嫌疑的一个人!因为自打墨夜带着洛浮夕从南疆回宫后,离自己最近的这个人,就是他!
洛浮夕很是尴尬,微锁眉头,连忙毕恭毕敬的跟其他大臣们站在了一块儿,对着墨夜下跪道:“臣惶恐,往帝君明鉴!”
墨夜,他不会全身心的相信一个人。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才是。是自己越了君臣之礼,以为有了朱批的权利,就恃宠而骄。洛浮夕心里七上八下。
龙椅上的人,又发了话:“审,继续审,如此一来,让你们都看看,到底是谁背叛了朕,也要让你们都看看,背叛的下场是什么!”
他指着跪着的大臣们道:“起来,都给朕起来,站直了听!”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地爬起来。
墨夜对着李四又说:“继续说,你说主谋在朕身边,指出来,到底是谁?”
原本狂笑不止的李四停住了大笑,眼里竟有不屑,也不知道墨夜是不是早就与他结仇了。众人再次屏住呼吸,等待对方嘴巴露出来的惊天秘密。
结果这一回,却叫大家失望了。那原本在惊涛骇浪里颠簸的感觉顿然消逝,因为对方只说了一句:“我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老子根本没见到面!”
根本没见过面?
众人张大了嘴巴半天掏不出一个字。墨夜更是怒不可遏了:“你是在戏弄朕么?”
身旁的刑部尚书一脸菜色,这人是从他的牢里提出来的,送到帝君面前还卖关子,更有可能是诈骗,这责任他担不了,吓得连连恐吓那李四赶快说实话,不然凌迟处死有他好看之类的。
李四也是条硬汉,对刑部尚书嗤之以鼻:“急什么?老子还没有说完呢!”
“还有什么,赶紧呈上,一五一十,若有半点虚假,活剐了你!”
李四转头对着墨夜道:“哼,老子就一介流寇,谁出钱,就给谁干活。可我这一回确实没有看到出钱之人的脸,只是在京城一家酒楼里,隔了屏风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了何日何时候,在何地等候,有人回来接我去目的地。”
“然后呢?”
“那时已经天色全暗,老子和同伴被蒙了眼睛,送到一处宅邸的角落,说是下手的目标之人就在床上,横竖一刀下去就行!老子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地君’‘地主’的。皇帝?在老子面前只认钱,不认人!”
“放肆!”那刑部尚书年纪虽大,喊出来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唯恐这一番话惹恼了墨夜。一旁的官吏也都纷纷嘟囔着要将口出狂言的恶徒千刀万剐。他们自然还记得,就是前两日,帝君下了旨意,将【西蜀飞龙潜水】一事有关的几个马屁精们纷纷送上了黄泉路,一个活口没留的全都殉了贵妃。这小命,还是要的。
墨夜朝尚书摆了摆手,让他闭嘴。
李四继续道:“虽然没看到脸,也没有听到声音,这人趁老子不注意,消失在了房间里,老子追了出去,只看到拐角处的隐约的背影,等追到那里,人已经不见了!”
“背影?”
“约莫是红色衣服。”李四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很镇定,并不像在信口雌黄。
墨夜眯了眯眼,仔细打量了李四,企图辨别真假:“你没见过人,又没听到声音。连个男女都不认得,那你又这么知道,这个人就是朕身边的人?”
“哈哈哈哈,皇帝老儿你好糊涂,老子起先也不知道,可试问天下,有谁能够对宫里的路线摸得一清二楚?除了你后宫的人,你能想到第二个?我们两个乔装打扮后如此轻松的进了宫,就算遇到守卫也能搪塞过去,此人身份不低吧?老子原本没有完成任务,想着不能出卖雇主毁了名声,但如今也是死无葬生之地,还要什么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