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怪她。”林源说,“是我不想告诉她。”
“生病时当然要女朋友照顾了,你和她客气什么。傻不傻。”
“又不是大病。”林源轻声反驳,“睡一觉就好了。”
“那就别在这里吹风,”夏誓君哪还顾得上两个人以前尴尬的状态,只想拎着眼前这个傻子一通骂,看他一脸可怜样又是不舍得,只得揽住他的肩膀,先送他回寝室。
林源没力气和他吵,顾不得心里的五味杂陈,依了他慢吞吞地向宿舍挪动,又冷又困,只想躺下先睡一觉。
两人一路往前,夏誓君怕林源再受凉,一直小心翼翼地把他搂紧,不顾前嫌地搂着他的胳膊,让他紧紧贴着自己,林源头晕得实在没力气,也不管夏誓君对他干了什么,昏昏沉沉地被他连拖带拽地带到寝室楼下。
熄灯时间已经过了好一会,寝室全都黑着灯,整栋楼很安静。
“学长,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林源低声对搂着自己的人说。
夏誓君放开手,看着眼前那个脸上渐渐展开红晕,连好好站着都有些困难的人,哭笑不得地背对着他:“上来吧。”
“诶?”他傻站着没动。
“上来——我背你上去。”他也懒得和林源较真,一把就把人托到背上,感到背上的家伙身体不稳,手忙脚乱地搂上自己的脖子,灼热的气息喷到了自己耳边。
“别乱动。”夏誓君摸索着整理下披在那人身上的大衣,温和地拍拍他的背,慢慢往楼梯上走。他感到身后的人很安静,不挣扎也不乱动,乖乖地伏在背上,头软绵绵地埋在自己肩窝里,鼻息却越来越热。
烧得很厉害吧,夏誓君的心也跟着烧起来,没走几步楼梯,就全身燥热。
“我很重,下来自己走吧……”林源有气无力地动了动。
“别乱动。”夏誓君轻轻拍他,这人哪里重,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却轻的像一个小女生,瘦成这样,怪不得那么容易就发烧。
向北北不靠谱,等他病好了,一定要自己亲手把他喂胖点。
夏誓君心里默默筹划着,慢慢爬上三楼,轻车熟路地走到林源的寝室门口,从背后的人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进入了黑漆漆的房间。
Chapter 11 温存
寝室里没有开灯,几个室友大概已经睡了,夏誓君轻轻关上门,凭直觉摸黑走到林源床边,把背上的人轻轻放下,脱下大衣,掀开被子盖好。
“谢谢……”林源乖乖躺在被子里,脸已经完全烧红了,“……剩下的我自己会来,你也早点回寝室休……”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插进嘴里的体温计硬生生堵了回去。
“好好躺着,别逞能。”夏誓君弯下腰帮他整理被子,又按按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病成这样还想自力更生,这小孩脑子不知在想什么。
39度4,夏誓君心里一沉,回头看到林源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急促地喘息着,半闭着眼睛,好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怎么会一下子烧得那么高,夏誓君竟有一些细细碎碎的心疼。
“药……在书桌右边的柜子里……”看着夏誓君不动,床上的人吃力地支起半个身子,被夏誓君气急败坏地按回去,“都病成这样了还乱动——烧得那么厉害,要不我带你去医院——”
这个提议遭到林源的强烈反对,竟然挣扎着一边摇头一边坐起来:“不,不用去……吃点退烧药就好了,我以前也是……没关系的……”
夏誓君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哄他躺回去,一边倒水拿药,轻声细语地喂他喝下。
吃了药的林源似乎清醒了一点,失神的脸上又挂起了淡淡的微笑。
“睡一觉,就好了。”他的声音还是很虚弱,“你也回去睡觉吧,麻烦你了。”
“你要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自己回去睡觉?”
“要做的,都做完了,我没事了……”
夏誓君俯下身,轻轻抚摸林源滚烫的额头,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别想太多,我不困,就想看着你,快点睡吧,一觉起来就好了。”
透过微亮的月色,他看到林源苍白的嘴唇习惯性地抿在一起,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他怜爱的轻浮林源的脸庞,感受他在自己手心里一阵阵无意识地颤抖。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林源弱弱的声音。
“可是……有你在……我睡不着。”
夏誓君心里一震,手不自觉地垂落下来,脑子里林源和林泉姐弟的面庞飞速重叠,搅得他一片混沌,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被子里的人动了动,转身背对着他,裹着被子把头埋进被子里。
夏誓君觉得他躲进被子里哭,连忙愧疚地扒开被子凑上去,不自觉地对上林源亮晶晶的大眼睛。
他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盯着自己的面庞,黑色的瞳孔在幽暗的夜色里显得更加深不可测,许许多多的情绪淡淡地流淌着,愧疚、悲切、责备、愤恨,像要把自己吸进无限的黑洞。
他的沉默,是最锐利的武器。
夏誓君别过头,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帮人盖好被子,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既然睡一觉就好了,我就先走了。”
被子里的人没回头,弓了下身体,算是点头答应。
“你好好睡觉,明天早上来看你。”
对方像是睡着了,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那,晚安。”他拍拍被子,感到手掌下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心里堵得喘不过气。慌忙垂下眼睑,拿起大衣逃似的走出寝室门,故意大声关上门,贴在门上听了一会,确定了里面没有了动静,才缓缓贴着墙面坐在地上,把头埋在抱着大衣的膝盖里。
秒针压着时针一步一步地转动,空旷的走廊到处都是心脏跳动的回声,好像听到林泉在很遥远的地方叫他,爽朗甜腻的声音啃噬着神经,痛觉变得麻木时,心脏却还像囚禁在彼时的牢笼里,逃不开,舍不掉。
然后林源淡漠的表情出现在另一端,他不争不抢,不快乐不哀伤,给予时默默接受,返回时默默归还。表情一直不喜不悲,即使失掉最爱的东西,还是不懂得哭闹争取。正是这样的孩子,心里不知压抑着多少艰难,有时候夏誓君宁愿他一边哭一边不讲理地骂自己几句,这样对两个人来说,反倒更像一种解脱。
怎么办林源,我想尽一切可能来补偿你,可你想要的,却是我唯一没办法给的。
夏誓君站了起来,贴着寝室门听了一会,又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林源的寝室还是和刚才一样,安静地交叠着几个人的鼻息,一缕月光从阳台前的窗帘里渗过,惨淡地供出一点光亮,正好照在林源的床头。
夏誓君猫着脚走到床边,床上的人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睡着了,头埋在被子里,膝盖抵着墙壁,缩成一团,却好像还觉得冷,不自觉地缩得更紧一点。夏誓君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右手小心翼翼地探进被子里摸他的额头。
还是没退烧,额上一片滚烫,而人冻得发抖。他起身从柜子里搬了几件大衣压在林源身上,又把他的头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烧退了就不冷了。”他隔着空气喃喃自语,一边压了压他脖子边的被子。
被子里的人无意识地轻哼一下,还是把头往里面钻。
“这样睡呼吸不通畅,笨。”夏誓君耐心地把他的脑袋摆正,他睡得不舒服,嘴上像在嗫嚅什么,皱着眉翻了个身,压住了夏誓君正在整理被子的手。
夏誓君动动手想抽出来,被睡梦中的人一把抓住,不放开了。
夏誓君轻叹一口气,也就由他抓着。
他想起以前林泉唯一发过的一次烧,是在梅雨季节,照顾起来很闹腾,小姑娘睡不着,就吵着要他讲笑话,还一遍一遍使唤他买吃的,照顾得不好就发脾气,只病了一个下午,就把自己累退一层皮,好不容易人睡着了,自己也被折腾得差不多了,趴在桌子上就是一顿好睡,最后还是林泉把自己打醒的。
现在眼前的是林泉的弟弟,睡着的样子和姐姐如此相似,可是那么乖,身体再难受也一个人默默承受着。
他一直看着他,因为不停地感到冷而缩着脖子,抓着自己的手往怀里带,嘴唇冷得打颤,像在说话,却听不清声音。他不由得想起以前在他家里看到的那只兔子,灰灰的掉了线,想象这个小孩每个晚上一定和现在一样,和小女孩似的安静入睡,把兔子死死地搂在怀里。
他突然很希望让林源睁开眼睛撒撒娇。
“小源,还冷么?”他凑到他耳边轻轻问,“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林源还在无意识地沉睡,呼吸轻轻浅浅。
他无奈地直立起身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就像看不够那般。
秒针一圈一圈旋转,很快就到了大半夜。
他被抓紧的手感到林源的身子在慢慢出汗,被子里被烘出一阵阵热气。
要退烧了。
睡意立马散了开来,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摸摸林源额头,觉得还是烫,就起身去拧了湿毛巾,开始给他降温。
从柜子里找出酒精棉花,他轻手轻脚地掀开他的被子,一点一点擦拭滚烫的皮肤。
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的身体,夏誓君只能感叹,怎么那么瘦。比去年的第一次见面,不知道瘦了多少,给他擦身的手掌,一不小心就会按压到凸出来的骨骼。
被子里的人似乎也觉得热,开始不安分地躁动,夏誓君一转身,被子上的大衣就被踢到地上,刚把大衣挂回柜子,那人就已经掀开被子露出一只胳膊在外面。
还说自己会好好睡,感冒发烧的人,一会冷一会热,睡觉就是不老实。
夏誓君耐心地一次次把他的手脚塞回被子,一边降温一边整理床铺,觉得也好,虽然麻烦,但至少那人不会抱怨个不停。
不过自己倒是有点困了,哈欠连天,眼皮也不断打架,但是怕自己睡着后床上的人又不老实地把被子踢开,一直命令自己不许睡。
在那人第一百零一次地掀被子以后,夏誓君终于有点不耐烦。
“林源,感冒再加重我可不管你了。”他轻轻在那人耳边说。
那人像意识到什么,吸吸鼻子不再乱动,小猫一样缩在墙角,小小的一张单人床竟然还能空出近一半的位置。
像是一种邀请,夏誓君突然眼前一亮。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和男生一起睡觉的经历。就是对象是喜欢自己的林源,才觉得尴尬。不过就算是这样,一起睡也不会发生什么吧。夏誓君坚信自己是直的,不可能对那个孩子干出什么事情。
在冲动提出交往后,两个人似乎也没做过比接吻更亲密的事情了。
林源还是热,又一次翻身,背朝墙壁,把可怜的被子揪到背后。
夏誓君皱皱眉,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上林源的床,缩手缩脚地躺好,拉起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单人床很小,睡两个人有点挤,林源活动不开,也就不再乱动。
夏誓君小心翼翼地贴紧林源,一只手搂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正不知道该怎么放时,那人的头主动贴了过来,钻进他的颈窝里,双手也随之揪住他背后的衣服。
这孩子把我当他的兔子了么。
夏誓君的唇角不知不觉地扬起微笑,抚着他背的手又抓紧了一点,把林源往自己怀里搂好。
这下不用怕你踢被子了,即使被子掉了,我也是你贴身的人体棉被。
夏誓君满意的摸摸林源有点汗湿的头发,感受着他沉睡着的气息轻轻喷在自己胸腔上,像在瘙痒,忍不住就想把人按得更紧一些。
这样的感觉,反而比交往时更亲密了一点。
如果当时能想到和他这么亲密的来往,他是不是不会和自己提出分手了呢。
夏誓君抱着他,手指玩弄他软绵绵的头发。
当初没有去亲近的念头,是因为自己其实,一点也没有爱过他吧。
没有爱的交往,对这个人来说,是比拒绝更厉害的伤害。
“对不起,小源。”他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不该那么草率地提出交往,伤害了你,对不起。”
怀里的少年仍然乖乖地沉睡着,呼吸轻巧,沉浸在梦里。他垂下头,把自己的额头贴紧少年的前额,仔细端详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还难受么?”
他喃喃自语,蹭蹭对方额头,不再是先前那般的烫人。
“这里……还难受么……?”
他双手贴近他的左胸,感到怀中人的心脏跳动的节奏。自己的却先一步乱了节拍。
“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他闭上眼,轻轻念叨着,很快进入浅浅的睡眠。
他在做梦,梦里自己好像和林泉还在一起,但不知怎么的,身边的这个人尽管活泼好动,却长着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梦里他和这个人一起自习一起出去玩,心里轻松地就像回到一年前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最后他们似乎去了摩天轮,在高高的半空中要接吻,展现在眼前的,居然是林源的脸。
林源用自己熟悉的目光盯着自己看,然后说。
“姐姐已经死了。”
然后就醒了,感到天边似乎有点泛白,出了一身汗,怀里的林源还在规律的呼吸着,睡得很熟很安稳,摸摸他的身体,烧已经退了。
可夏誓君平静不下来,闭上眼睛就是醒来以前,林源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样子,那句话一直在耳边回响,挥之不去。
他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林泉的长相。
心脏突然一窒,他猛得睁开眼睛,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心里乱得不行。
小泉,小泉我不能这样。
像触电那般,抱着林源的手抽了出来,颤抖着悬在半空中,大脑一片空白。
原本如此刻骨铭心的爱情,为什么会因为一个梦境而突然想不起。
他抓抓头发,从床上下来,躺在身边的人睡得不安稳,双手乱抓了一阵,抱住被子又沉沉睡去。夏誓君心烦意乱地替他盖好被子,一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最后他还是把药放到林源床头,披上大衣狼狈地走出寝室。
他在这一瞬间,决定坐早班车去埋葬她的地方。
他想见她一面,即使生死永隔。
Chapter 12 突变
林源是被电话声吵醒的,迷迷糊糊接起电话,传来向北北活力十足的声音。
“小源,九点半在剧院集合,你人呢?”
“诶?”林源从被子里弹了起来,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多了,“抱歉,我睡过头了,过十分钟就到。”
“别迟到哦,”向北北说,“还有外联部的那个易言是你们寝室的?”
“嗯。”
“转告他不参加话剧的人也要来做幕后工作,十点到剧院就可以了。”
“好的,拜拜。”
林源费劲地抓抓头发,头已经不痛,烧似乎也退了,就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沉,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寝室里空空荡荡,他抓抓睡乱的头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出门。
夏誓君一直没有出现,他心里有点空空落落的失望。
抓起包准备出门时,易言慢吞吞地开门进来,正好对上林源的视线,林源想和他说说剧院的事,对方却像没看见他似的垂下眼睑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声称自己是好朋友的人恶心自己,心里就好像承担了愧疚,竟不敢主动去找他搭话,自从那天晚上被易言撞见尴尬的场景,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