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掀他被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脑子里哄哄作响。
为什么呢,你说你喜欢我,我就试着接受你。
可我之前喜欢的,一直都是女孩子。连适应的时间都不能给我么。
我就差劲得,那么无可救药么。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群人,看来十佳晚会已经结束了。
夏誓君默默地直起身子,看着床上的人,头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他那么瘦小,那么脆弱,又是那么倔强和说一不二。
他想起了以前林泉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我弟平常好说话,一旦决定的事就死倔,一声不响就先斩后奏了。”
看来最了解弟弟的莫过于姐姐,他决定了以后,自己就被先斩后奏地判了死刑,似乎连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了。
也对,本来两个人也从没有过什么。
一段虚假的恋情,何谈挽回。
他只是在赶走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罢了。
自己,也没有继续呆在这里的理由了。
人潮涌进病房,夏誓君却垂下头,刘海遮住眼睛,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逆着拥吵的人流,不紧不慢的,沉默地,离开。
Chapter 14 圣诞
从那天起夏誓君就没有再和林源单独相处过,或者说是因为林源的刻意而为,让夏誓君没办法和他单独相处。
林源养病期间,病房里总是呆着两三个人,不是他的同学,就是学生会的工作伙伴,夏誓君去看他几次,林源每次刻意回避自己的问题,和陌生人有说有笑,夏誓君觉得尴尬,加上考研的时间逼近,去得次数也少了许多。
天气越来越冷,接近年底,C市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
心里混混沌沌,只要想到林源,就会有一口气紧紧缠绕在胸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就这样终于等到了两个星期后,林源出院的那一天。
那天还是下雨,夏誓君正好要去市区取考研准考证,没来得及接林源出院,当天晚上他便冒着雨急匆匆从市区赶回学校,直接走进林源他们寝室楼。
毫无意外地,他被易言堵在了宿舍门口。
“我找林源,没别的事,就说两句话。”夏誓君好脾气地说。
“他不在寝室。”易言板着脸回答。
“他去哪了,我等他回来。”
“他搬走了。”
“好的,那我去他家找他。”林源的家对夏誓君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反倒像他的第二个家。
“哦,他让我转告你,他没有回家。”
“那他去哪了?”夏誓君提高了音量,“别说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你们俩那点破事大爷我管得着么!”易言也提高音调,“他自己要走爷有什么办法?!”
“那就算了。”夏誓君没好气地拿出手机拨通林源电话。
“啊告诉你一声,”易言不紧不慢地说,“林源手机上次被你摔坏了,还没修好呢。”
夏誓君瞪了易言一眼,电话那头果然传来了“已停机”的声音,弄得夏誓君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如果您没事的话就慢走不送了哈!”易言挑挑眉毛,准备关门。
“你等等——让我进去看看。”
“人都不在了你还指望看到什么。”易言对夏誓君很帅不耐烦,“尽管进来看,大爷我还能骗你不成么。”
夏誓君走进寝室,一眼望到林源的床铺。
什么也没有变,依然很整洁,非常干净,像从来没被人用过那般。只是柜子没有上锁,里面明显空荡了许多,少了几件冬天的大衣。夏誓君叹了口气,看来他是真的不告而别了。
“他还会回来吧?”
“这不废话。”易言说,“不住寝室,他学总还是要上吧。”
“你知道他住在哪?”
“你都不知道,爷怎么会知道。”虽然易言脸上挂着一副就算我知道也不告诉你怎么着的表情。
“他身体恢复地怎么样。”
“好得很!”易言的语气很冲,“行了你看也看够了,可以走人了吧,跟着我虚情假意也没用,你要问什么,有本事逮着人再问去,慢走不送,白白。”
要不是知道他平时说话也是一副吊儿郎当好死不死的样子,夏誓君肯定会觉得这个易言绝对是和自己有仇。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林源寝室,夜晚的雨下得很大,即使撑了伞也能弄湿半身衣服。夏誓君在雨幕里慢慢往回走,仔仔细细地思考林源能去的地方,他这才发现,自己对林源的了解如此之少。
他只认识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乖乖的林弟弟。
完全想不到,除了自己这里,他还能逃到哪里。
除了自己和林泉,林源还能拥有更广阔的世界,这个世界,对自己而言,是如此陌生,他甚至从未想过去了解。
他离开了的感觉,才终于,一点点从骨髓里渗透了出来。
他离开了,又怎么样呢,自己不也一度不想接近他么。夏誓君自嘲般笑笑,收了伞,闭上眼,没有理由地,在大雨中奔跑起来。
这个冬天,夏誓君和林源完全断了联系。
其实也不是一次都没有遇到过,夏誓君照旧自习到深夜,回寝室的路上偶尔也能碰到工作到很晚的校会一行人,林源一般会混在那群人里面,别人说话,他安安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还是很瘦,住院时苍白的感觉,没能完全恢复过来。
看到夏誓君时,两个人也没有刻意回避,会微笑着打打招呼,有时甚至会和那群人结伴走一段路。
只是,有一些东西变了。
他们不再是拥有共同秘密的兄弟、朋友、亲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点头之交,一个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微笑,就把所有疑问和过往推翻。
若是林源躲着不见自己,那么就是他仍对自己存在芥蒂,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可现在他不躲,以最平常、最冷淡的目光面对自己。
夏誓君知道,他是真的对自己关上了心门。
这才是最远的距离。
很快就要到圣诞节,对夏誓君来说,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一月份就要考试,C大没有他学的专业的研究生,他决定考本市N大,不知为何,他就想留在这里。
平安夜那天,他带着苹果去看林泉。
那天下着小雨,街上挂满了圣诞彩球和铃铛,每个商店前都有大大的圣诞树和穿着圣诞老人装发传单的人,车上的人也成双成对,笑语连连。
可夏誓君觉得,昏沉的天色,让一切看起来有一些惨淡。
去年圣诞,是他和林泉一起过的唯一一个圣诞节。那时候林泉还是文艺部的小干事,被指派到圣诞晚会上表演舞蹈,平安夜晚上他陪林泉去后台准备,看她穿着薄薄的丝衫冻得瑟瑟发抖,配合着服装颜色涂了绿色眼影,又在脸颊上了很厚一层胭脂,看起来像妖怪。
演出结束后已经很晚了,林泉没卸妆就抓着夏誓君吃夜宵。
夏誓君哭笑不得地看着一脸花花绿绿的林泉毫无形象地坐在街边吃麻辣烫,纯像一个饿死鬼投胎。
有人向他们兜售苹果,普通的冰糖心,包了一层花花绿绿的塑料纸,被叫到二十块一个,说是平安夜送平安果,求两人来年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夏誓君觉得不值,这种苹果去超市买,二十块钱可以买五六只,每只都比它新鲜,林泉却很中意。
最后两人还为这事吵了几句。
第二天夏誓君请林泉胡吃海喝了一天才算和解。
他还记得那天自己对林泉说,你喜欢苹果么,那我今年回家种一个,明年这时候成熟了再送给你,这才叫心意。
当时两个人都以为,这样的未来,还有很长很长。一起过的圣诞节,还有很多很多。
来年春天,夏誓君把这句话忘在脑后,什么也没有种。来年夏天,林泉就不在了。
迟到了一年的心意再也没办法送达,就算是帮林泉照顾弟弟的心愿,也被自己弄得一塌糊涂。
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
墓园里很安静,这种欢乐的时刻,只有夏誓君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冰冷的石碑前。
把用玻璃纸包好的苹果放在墓前,夏誓君发现地上的土是新的,墓前花瓶里的水刚刚换过,还放着几盆看起来很新鲜的糕点。
原来还有人和自己一样,挑这种时间来独自舔舐悲伤。
他蹲下来,抚摸着墓上刻着的字,回忆着那个人的容颜。
记忆里她的样子,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和那张安静的面庞重叠。
第一次发现自己记不起林泉长相时,他是那么惊慌,甚至匆匆忙忙地丢下了还在发烧的林源,赶最早班车到了这里,一坐就是一天。
他不能接受自己在深爱的人逝去的半年后,便浑浑噩噩地忘记了她。
能够那么轻易忘记的爱,还能称得上爱么。
可于此同时,又有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的心口。
林源,林源。照顾你,真的只是,想帮林泉去实现的心愿么。
阴沉的小雨中,热闹欢腾的大街的尽头,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有个少年,没有撑伞,独自一人坐在墓前,把头深深地埋在了两膝之间。
夏誓君很晚才回到寝室,全身都还是湿透的,石瑞单独呆在寝室里,看到夏誓君落魄的样子下了一大跳:“你去哪里了?明天不是圣诞节,怎么还有泼水节的活动?”
“你可真幽默。”夏誓君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被他逗笑了。
“你还是先去洗个澡吧,小心感冒。”
“这我知道——你怎么呆在这里,没和翁海萤去约会啊。”
“约什么会啊,海萤知道我俩星期后要考试,硬把我逼回来看书了。”
“然后呢,你就回来打游戏了?”
“我这不也没办法么……你说海萤是不是看不上我,特地把我留在寝室里自己和别人出门乐呵去了?”
“说不准。”
“噢夏大少你别这么肯定……我还不想去失恋的阵营里陪你……”
看到夏誓君的脸色冷了下来,石瑞马上闭嘴,莫非这人淋了一身雨,是去怀念旧爱了,看起来也真像那么回事,他长得就是一副痴情的样子。
“林泉妹妹都抛弃你出国了,你也不要总想着她,你知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去洗澡。”夏誓君板着脸打断他的话,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情又一次乱了套。
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他夏誓君,就栽在林泉俩姐弟身上了。
他板着脸走进浴室,让水直接冲在头发上,繁杂的水声中,心里空荡一片林泉和林源的身影时而交替出现,直到静谧地消失。
洗完澡出来时已经过了十一点,除了去实习就没回寝室的室友,只有一个石瑞抱着电话窝在床上,估计再和翁海萤卿卿我我,夏誓君叹了口气,看到桌边自己的手机。
手机居然显示有一个未接来电,来自于向北北。
自从那件事后,他便没有与向北北联系,两个本无关系的人,失去了林源这条锁链,再是联系,只剩尴尬。
夏誓君拨了回去,过了很久才接通。
“喂,学长……?”向北北的声音恢复了刚认识时涩涩的样子。
“啊北北,刚刚我在洗澡,有什么事么。”
“嗯不,没事,学长圣诞快乐。”
原来是祝福电话,夏誓君松了口气,趁此机会道个歉:“那天小源说的是气话,抱歉你不要介意。”
“我怎么会介意呢,那天因为我一时冲动,反而让你们两个……说起来,今天我和小源见过面了。”
“诶。”
“其实他也是为那个电话和我赔罪,真是的,好歹以前也做过恋人,竟然……弄得那么客气。”向北北的声音很低,有点嗔怪,又有点无奈。
“他对每个人都那样,那是他的风格,别怪他。”
“你们两个还真像,他请我吃饭时也不停的和我说你的好话。”
“这样?”夏誓君有点惊异,在他的认知中,林源希望逃得离他远远的,巴不得从来没认识过他,“他说什么?”
“没什么——说到底还是我被他同情了呢,他大概是觉得我刚和他分手,你又不会和我在一起,所以特地来安慰我,真是,明明做坏人的是我,为什么他总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这也是他的风格。”夏誓君叹了口气。
“我们俩也是,”向北北突然笑了起来,“明明是圣诞祝福电话,怎么又聊到这种事情上面去了。”她停顿了一会,又说,“以后我大概不会去找林源了,虽然很想继续做朋友,但总觉得我没有脸……学长,那以后,我们……还是朋友么。”
“嗯……”
“那么以后,关于林源的事,我也能通过你了解么?
“我很想答应你。”夏誓君说,“只是恐怕……以后我和林源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难道因为我——”
“不是,是我让他失望了。”夏誓君的心脏又像挨了一下闷拳。
“你们两个……”
“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大概,一个多月了。”
“哦,这样……”向北北若有所思地说,“连电话也没打过?”
“他的手机被我摔坏了。”
“手机摔了,可号码没有变啊。”向北北说。
“我知道。”
是的,他知道,可他故意忽略了这件事。这只是他不打电话的借口,他怕对方接起电话后互相沉默的感觉,走过去的每一分秒都是针尖,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他与这个人已经没有未来。
“你们今天见过面了吧,他的身体怎么样?”
“和原来差不多——原来已经很瘦,也不会再瘦下去了。”向北北说,“就是有点感冒吧,咳嗽得挺厉害。”
“咳嗽?”夏誓君皱皱眉头。
“冬天么,一感冒就咳嗽,挺正常的那种,就是好的慢,你也别太担心了。”向北北反过来安慰他。
“嗯。”他的脑子里浮现出林源瘦弱的身体缩在大衣里咳嗽的样子,有点心烦意乱,“那你知道他这些天没在学校,是住在哪里么?”
“他这些天没在学校?”这次轮到向北北吃惊,“我不知道,他从没有和我提起过——再交往时也听说他在还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向北北说,“怪不得……他今天提起来说,寒假时他父母又都要出差,原来他有朋友家可以寄宿啊……”
“嗯……”夏誓君胡乱地回答一下,心比刚才更乱,寒假父母出差,难道林源要带病一个人过年么?
“抱歉北北,你好不容易来个电话,我还尽和你说无关的事”夏誓君烦躁地结束通话,“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学长,我们……还是朋友吧。”
“那当然,只要……”夏誓君故意顿了顿,“你不再喜欢我。”
“我会试着喜欢上别人的。”向北北答得很干脆。
“那么不早了,快去休息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