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啊……」池觉非不太习惯地摸了摸没有镜片遮掩的脸,「眼镜在昨天晚上弄坏了,已经不能用。」
「我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多好一副眼镜,多可惜。」
林烁这个元凶竟责问起受害人来了,而池觉非并没打算反驳。
「下次会注意点的。」
「需要今天去配一副新的吗?」林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心急,总之是不太想池觉非用这张脸出去招摇。
「过几天吧,今天不想出门。」池觉非一夜没合过眼,身心都很疲倦,这时候让他出门无疑是要他的命。
「哦!」林烁闷闷地应了一声,低头咬了口鸡蛋后又问:「没眼镜,你看得见东西吗?」
「没问题的,再不然,我房里还有隐形眼镜。」池觉非感觉有些窝心,没想到林烁还挺关心他的,连小事也不马虎。
「行,你赶紧漱洗完出来吃早餐,别让鸡蛋搁凉了。」
池觉非这一天感觉脑袋特别沉,才吃了个鸡蛋就什么都吃不下,林烁看他脸色不好就让他回房去休息,一直到中午林烁端饭给他吃,才发现他是发烧了。
「该死!怎磨连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真他妈笨!」林烁摸了摸池觉非发烫的额头,焦急得骂了起来。
床上的池觉非紧紧裹着被子,脸上涌出不正常的潮红和汗水,不停翻身发出呓语,仿佛正禁受着地狱烈火的酷刑。
「醒醒,醒醒,告诉老子该给你吃点什么药?」林烁知道心脏病很危险,一点小小差错都会致命,所以他不敢妄自给池觉非吃药,只能拿着毛巾不断替他擦汗好让他好受些。但看着池觉非痛苦的模样,他的心情也跟着焦躁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呼喊池觉非的名字,林烁感觉这三个字像石块一样压在胸口,因为它竟然会疼,甚至比早上折磨他的头疼还疼。可在这个危急的时刻,他根本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一心只想着要如何救池觉非的命。
「池觉非!老子可警告你,在老子还清欠你的钱之前,你不许死!」
已经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来偿还了,如果连这都要缩短的话,那他林烁不就欠了池觉非一辈子吗?难道他这笔债还要背负到下一世来偿还?
不!即使池觉非允许,他也不会同意的,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亏欠别人,更别说要他欠到下一辈子!
或许是林烁气冲冲的大嗓门起了作用,池觉非终于有了反应,虚弱地睁开水粼粼的眼眸。
「池觉非!池觉非!你看到我了吗?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林烁欣喜若狂。
池觉非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但这已经花了他很大力气。
「说。」林烁马上把耳朵凑到他唇边。
「药在第一格抽屉里。」
林烁的脑子一消化完了池觉非的话,身体就跟计算机下了指令一样快速跳到抽屉前取出药来。
「哪瓶?」拿了药他还是急,有蓝瓶和黄瓶,上面又都只写着英文,谁会分啊!
「蓝的。」池觉非无力地闭上眼。
「行,我马上给你倒杯水来。」
林烁话音一落就冲出房去,没几秒又端着水冲回来,眼看池觉非竟挣扎着坐起身来,吓得他心跳都快停了。
「干嘛?你不要命了!」口气很冲的他却轻轻地按住了池觉非的双肩。
池觉非对他的大惊小怪有些无奈,即使正受病痛的折磨,也禁不住微微翘起苍白的唇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药。
不坐起来的话,怎么吃药?
林烁立即意识到自己愚蠢的失误,心里懊恼的同时,嘴上却不服输,「就算是这样,你也可以等我过来帮你,要不然你不小心滚下床了怎么办?你想给我添乱吗?这时候我已经够乱的了!」
为了一个男人方寸大乱,这还真的前所未有。
池觉非吃下药后很快陷入昏睡,林烁一直守在他床边不敢走开,在他无意识呓语的时候,下意识就握住了他的手给予安慰。
望着池觉非拧紧的眉头,林烁情不自禁伸手为他抚平,此刻竟有种愿代他受痛的冲动。
为了一个男人焦虑紧张,这更是前所未有。
晚上的时候,池觉非终于又清醒了一回,林烁连忙把熬好的粥喂给他吃。
「虽然我煮别的不在行,但这熬粥的功夫是跟我奶奶学的,天下间能熬出这么好吃的味道,除了我奶奶,就是我了。」林烁说话的时候仍不分心,一勺一勺,细心地喂着池觉非。
「是,很好吃。」池觉非已经感觉好多了,当林烁提到开于自己的事时,他很感兴趣且很安静地听着。
「我小时候发烧感冒,只要一喝我奶奶熬的粥,第二天就能下床蹦跶了。」林烁的眉宇间似乎有着欢乐,「我爸妈离婚后,我就一直跟着她住,那两个人没管过我的死活,是奶奶一手把我养大,可惜她没等到我有能力赚钱养她就死了。」
林烁别开了脸,很快又转回来,表情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
「不过死了也好,省得见着我就操心,我这么不务正业,肯定会把她气得跳脚,我奶奶那双脚可是封建残留物——三寸金莲呐!要真被我气跳脚了,还不把她疼死!哈哈!」
池觉非一直安静地不发一言,即便林烁表现得再坏、再没良心,他都看得出这些丑陋伪装背后的真实情绪。
林烁在笑,但其实是在哭泣。
林烁并不是冷酷无情,只是比其它人更坚强而已。
第五章
林烁这几天表现得特别勤快,早上准时八点起床不说,一天三餐都还是他给准备的,池觉非这一病,倒真享受了几天少爷的待遇。
时值九月末,忽然一阵寒流来袭,气温刷的一下从二十多度降到十几度,不算太冷,就是开始发凉了。
池觉非一开始没发觉问题,后来有天晚上半夜起来喝水,才发现林烁蜷缩在沙发上,薄薄的被子从头包到脚,跟虾米似的浑身打颤,要不是牙关一直卡卡响,没准儿池觉非在黑暗中还发现不了。
一看他情况不对,池觉非忙进房拿了一件厚外套当被子给林烁盖上,林烁这才舒舒坦坦地睡熟了,即使第二天睁开眼发现额外的「被子」也没说什么。但这事还是被池觉非记在了心上。
「林烁,我们今天出门去买条被子吧!」池觉非看着林烁从厨房里端出粥来,忽然说道。
「干嘛买被子?」
林烁现在可把钱捏得紧紧的,上回把一千七百八的红酒就那么咕噜下肚了,事后差点没把他给后悔死。
「天气冷了,买条厚点的被子你好睡觉。」池觉非下意识推了一下眼镜,这副新买的眼镜他还没戴习惯,总觉得不如以前那副舒服。
「不用不用,我盖这条正好,一点也不冷。」林烁摆摆手。
「还说不冷,我明明看你冷得都发抖了,你怕冷吧?」池觉非一针见血地指出。
「哎哟……谁说的!老子怎么可能会怕冷,笑话!」林烁含住了被粥烫着的手指头。
「怕冷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何必逞强。」
「老子说不冷就不冷,你少废话!」林烁警告地瞪了池觉非一眼。
「可这种天气一不注意就很容易生病的。」
「你当老子是你啊?行了行了,赶紧吃粥吧,一会儿吃完了还得吃药呢!」
池觉非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林烁的话没错,有钱才是大爷!
入了夜,气温开始下降,还时不时地刮一阵小风,池觉非临睡前把厚外套留在了客厅耠林烁,可睡下后听着风声,心里一直觉得不踏实。
翻来覆去了两个小时,他终于按捺不住打开了房门。
黑幽幽的客厅里一点红光闪啊闪。
「你出来干嘛?」
池觉非看到红光熄灭,随即林烁的声音响起,但听起来不太高兴。下一秒,客厅大亮,原来是林烁打开了灯,方才那点红光只化作烟灰缸上的一缕烟丝。
林烁用不耐烦的眼神盯着不应该在这时候出现的池觉非。
「你怎么没睡?」无视他的目光,池觉非笑了笑。
「你管我!睡你的去!」林烁口气不善地赶人,他绝对不要让池觉非知道他是冷得睡不着,更不要让池觉非知道他怕冷的事实。
那太他妈的丢人了!
「可是我睡不着。」池觉非感觉客厅比房里冷,就算把窗户锁紧了也不管用,他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睡不着也待房里去,瞧你那脸冷的!」林烁捡起他的一件寝具——外套,丢到了池觉非的身上。
听了这番话,池觉非想笑,林烁光会说别人,怎么不去照照镜子看自己那张煞白的脸?
「我陪你聊天吧!」他披着外套坐到林烁旁边,发现林烁除了抽烟,还喝咖啡。
明明就很怕冷,怕到要用香烟和咖啡来驱赶寒冷,却不肯接受他的一丁点儿好意,真不知道该说他死要面子还是倔强。
「谁有功夫陪你聊天,去去去!回房里去!」林烁努力克制自己说话时牙关别打颤,越快把池觉非推回房里,他就能越快解脱。
他妈的!他快冷死了!
「你忘了我们当初的协议吗?说好了你不单要照顾我,还要陪我的,现在只是聊聊天都不可以?」池觉非隐约有些失望。
见鬼!老子有答应过要陪他聊天吗?
「最多给你十分钟!」根本不太记得协议内容的林烁无法理直气壮地回绝,只好不情愿地答应。
十分钟已经是老子的极限!
池觉非眉开眼笑地点点头,贴近林烁有些冰冷的身体,将薄被铺开裹住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的身体。
「这样就比较暖和了。」由衷的微笑在看着林烁时,绽放在神情温柔的面容上。
「这、这样很奇怪啦!坐过去一点!」林烁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虽然这样真的比起一个人时要温暖很多,那是香烟和咖啡给予不了的温度。
「这样很正常,小时候我和弟弟都是这样的。」池觉非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清澈透亮的漂亮眼眸笑盈盈地看着林烁。
「弟弟?你有弟弟?」林烁第一次听见池觉非讲家人的事,更没想到他原来还有一个弟弟。
「对,他比我小两岁,而且跟我长得一点也不像,人家说他比较像父亲,而我像母亲。」池觉非托着下巴,唇角愉悦地翘起,似乎家人是个让他相当高兴的话题。
「你妈一定很漂亮。」林烁由衷认为池觉非的母亲一定是个大美女。
「在我心目中,她是最美丽、最伟大的。」池觉非虽然还是在欢笑,但笑容里却有些悲伤的味道。
林烁忽然想到池觉非曾经说过他的心脏病是遗传自母亲的,那么他母亲现在一定不在人世了,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对不起。」
「嗯?」显然池觉非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怔了一下才摇摇头,「没关系,我很喜欢跟别人谈论我的母亲,即使她很早就不在我的身边,可她还是留给了我许多美好的东西。Without her,without me。」
林烁一脸问号的表情逗笑了池觉非。
「我说,没有她就没有我。」
「那不就跟我奶奶一样?尾……尾……怎么说来着?」林烁觉得舌头有点打结。
「Without her,without me。」
此时此刻,池觉非衷心感谢命运让他遇上了林烁,除了家人,林烁就是另一个让他快乐的源泉。
如果说答应与池觉非聊天是一个错误,那么醒来后发现和他一起睡在床上就是一个更大的错误!
「早安。」池觉非睁开眼睛,向受了刺激还没反应过来的林烁展开一个完全没有芥蒂的微笑。
「早、早。」林烁僵硬地打着招呼。
「睡得好吗?我很少和人同床,应该没半夜把你踢下床去吧?」池觉非坐起身来,把散落前额的发拨开,露出后面带笑意的眼睛。
「没、没有。」
林烁拼命回想,昨天晚上怎么会睡到池觉非的床上?好像……似乎……
他猛然抬头望着池觉非微笑的脸。
是他提议两人一起到床上睡的!
可自己为什么会答应……
林烁想破头脑都想不明白,他居然会答应跟池觉非同睡一张床!先不说男人跟男人同睡一张床多怪,单就论他和池觉非,有谁见过雇主和看护同睡一张床的?这不是反了吗?
「林烁,我们到楼下吃早餐怎么样?」一恍神的功夫,池觉非已经换好了衣服。
「楼下吃早餐?」不爱出门的池觉非说要出门吃早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林烁爬起来扒开窗帘,窗外阳光明媚,太阳正老神在在地挂在天空。
「看什么呢?」池觉非也好奇地趴在窗户上看。
「没什么。你说到楼下吃早餐,吃什么?」林烁忙把窗帘放下,金灿灿的光线把他眼都晃花了。
「吃豆浆油条啊,你昨晚不是说早餐就该吃这些吗?正巧楼下有摊子。」池觉非显得兴致勃勃。
昨晚他是有这么说过,可不代表要马上实行吧!林烁抓抓头发。
「我先去洗把脸,你赶快把衣服换了。」池觉非临出门口又交代了一句。
林烁站在原地,第一次感觉有点手足无措。
一个现在才让他开始困扰的问题浮出水面。
池觉非对他……好得有点出奇了吧?关心他,担心他,还凡事都顺着他,这么说起来,池觉非究竟是烂好人一个,还是另有所图?
林烁带着困惑换完衣服,又带着困惑漱洗完,当他出现在客厅,第一眼看见池觉非的笑脸时,他毫不能豫地问:「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什么?」池觉非错愕。
「我是在问你,你会像对我一样去对其他人吗?」林烁的意思表达得有点费劲,但总归是表达出来了。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池觉非明白了林烁的意思,心头有丝窃喜。
「你别岔开话题!」
似乎对林烁突然之间认真严肃起来的脸有些不太适应,池觉非忍不住偷笑。
「当然不会,你是你,其它人是其它人。」池觉非诚实作答,林烁在他心里的定义早远离了「其它人」的范围。
林烁皱起眉头,池觉非的话似乎挺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别皱眉头了,听说楼下的早餐摊子生意很好,去晚就没得吃了。」不给林烁继续烦恼的机会,池觉非拉着他就下了楼。
晚上快睡觉的时候,正给自己的私人床铺被子的林烁接收到池觉非的一个眼神,不明就里地进了房间。
「天气预报说了今晚夜间有风。」池觉非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被子抱到林烁
怀里,「给你。」
「干嘛?」林烁下意识地把被子推回去。
「晚上冷,这条被子比较厚,我跟你换。」池觉非再把被子推给林烁。
「我不冷!」林烁一口回绝,把被子丢到床上。
「你听我的,把被子拿去!」池觉非正色起来,林烁的冥顽不灵让他苦恼,真不晓得他哪来这么倔的脾气?
「该你听我的!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几两重,还换被子呢!小心把你冷死!」林烁没好气地说。
「就换今天一晚,明天我们去买条新的。」池觉非决定无论如何得添一条厚被子,往后还有一整个冬天要过呢!
「既然明天都要买新的了,那就更不用换了。」林烁理直气壮。
池觉非这回倒是给抢白了,无话可说。
林烁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嚣张地扬了扬眉。
「好。」池觉非妥协地叹了口气。
林烁以为胜利在即,下一秒才知道他根本大错特错。
「如果你坚决不肯换被子的话,今天晚上我就陪你在客厅睡。」
话一落,池觉非抱起被子越过呆然的林灿走出房间。
林烁反应过来冲到客厅时,池觉非已经裹着被子坐在客厅的地板上。
「你打算抽一个晚上的烟是吧?行,我陪你。」说着,他居然还真从林烁的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
「你不要命了!」林烁扑上去抓住他欲点火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
「要不然喝咖啡也行,你去煮一壶来,我陪你喝通宵。」池觉非淡淡地说,第一次林烁从他脸上看不到笑容。
「你干什么?」林烁大声地质问池觉非,怒火高涨,甚至迁怒到无辜的香烟,往地上一扔后又不解恨地抬脚跺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