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春色 上——陈小菜

作者:陈小菜  录入:10-16

苏小缺大是得意,心想只要打得这罗如山哭爹叫娘,四海定会回心转意,当下笑道:“听说你这老小子轻功练得不错,老子这便试试吧。”

说罢腰腿不动,眨眼工夫已绕着罗如山正一圈反一圈兜了两个圈子。

见他这般挤兑,罗如山脾气再好也忍无可忍,判官笔一上一下,打向苏小缺的肩井、期门,笔到中途,招式未老,一个海底捞月,又换打章门环跳二穴,身法轻灵,招数巧妙。

苏小缺刀藏指间,双手负在身后,脚下轻盈翩逸,进退如神,罗如山一招未尽,苏小缺已绕着他奔了三圈,笑道:“你出手这么慢,也只配回家抱娃娃。”

罗如山轻功本就极佳,此时被激起真火,当下顺着苏小缺绕内圈,一对判官笔如影随形,屡屡触及苏小缺的衣衫,却总在间不容发之际被他避过。

台上一十六对,数这两人的比试最为赏心悦目。

台下远处的花树下,静静立着一个人,身形潇洒挺拔眼神华美风流,面目却是蜡黄呆板,见了苏小缺的身法,这人低声笑道:“看来的确是她的后人没错了,难怪这般眼熟……当真是有趣。”

孟自在看了不禁赞道:“小缺这些年伽罗刀没怎么用心思,这轻身功夫,却足以笑傲江湖了。”

唐清宇听他出言相赞,知他口中的“小缺”便是丐帮少帮主,也是唐一野不住提及的白鹿山的师弟,当下好奇,转目看了苏小缺一眼,却登时如遭雷轰电击,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脸上血色尽失,再看他的步法,心中更是确认无疑,颤声道:“这孩子就是丐帮的苏小缺?丐帮少帮主?”

孟自在点头。

唐清宇目光复杂,思慕、伤心、愤恨、羞恶诸般神色不一而足。

此时苏小缺身法尽展,直如行云流水,凌波步虚,虽是粗布破衣,却大有晋人乌衣子弟飘逸潇散之态,只瞧得台下众人眼前豁然一亮,均觉得这位丐帮少帮主脸上猫须似的几道黑灰,竟全然掩不住他本身极俊极美的姿容风神。

盏茶时间,罗如山被他大圈子小圈子绕得头晕目眩,眼看败像已显,却咬牙不退。

厉四海捏着拳头,心跳如鼓,焦急担忧之极。

罗如山突然凝住回身一脚踢出,这一脚毫无征兆,无声无息,却凌厉凶狠,角度刁钻,直踹苏小缺腰侧。

苏小缺似早有所料,身法陡变,硬生生原地滴溜一旋,抢上一步,罗如山一脚踢了个空,苏小缺趁势抬腿便踹向他膝弯,这一脚力道完足,踹实了只怕罗如山膝盖骨粉碎,一条腿也就废了。

厉四海凄然大叫:“不要!”

却见苏小缺脚往上抬,却是不轻不重地踢上了罗如山的大腿。踢完暗恨自己下手轻了,应该再抬高数寸,踢爆这老小子卵蛋,让他做了太监才是。

罗如山稍一趔趄便即站稳,知他脚下留情,自己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正待退后抱拳认输,谁知苏小缺嘿嘿一笑,双手从背后伸出,指间银光闪闪,逼近罗如山,竟在这胜负已分之际使出了伽罗刀。

厉四海一颗心似荡秋千一般,刚落下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曾想苏小缺武功竟如此之高,只罗师兄既然已经败落,他为何还纠缠不放?

捏着银丝软鞭,手心汗水已把那象牙缠银丝的鞭柄浸得湿透,心中隐隐不安,却是彷徨无计。

苏小缺笑道:“罗大侠,丐帮有打狗棒,也有屠狗刀,小弟棒法极差,便演示一下屠狗刀法给你瞧瞧。”

说着一招晚来欲雪,翻手、揲腕、抖展,扬起漫天刀影,将罗如山密密困住,只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罗如山竟毫无还手之力。

眨眼功夫,苏小缺收刀后退,笑嘻嘻地看向厉四海,厉四海却只顾凝望罗如山。

山风一吹,只见罗如山的上衣突然绽开无数裂缝,接着布片纷纷脱落,转眼已是上身赤裸,罗如山面红耳赤,额头青筋爆出,羞怒难当。

台下有好事的登时哄然大笑,有些厚道的却觉得苏小缺太过分了些,执法长老扬声道:“少帮主,比武只论高下,莫要伤了感情!”

厉四海怒道:“苏小缺你这个混蛋!”

苏小缺大喜,“四海,你又肯骂我啦?”正准备跳下台去拉住她的小手细说衷肠,却听罗如山一声怒吼,判官笔直上直下地杀了过来,竟是全然不要命的打法。

苏小缺武功远胜于他,却见他眼里喷得出火来,心里不免有些毛毛的,双足一点,轻飘飘踩在判官笔上翻了过去,薄刃顺势一蹭,将他束发布巾与腰带尽皆割断,众人惊呼声中,罗如山披头散发,裤子啪嗒落地。

罗如山是飞凤门大弟子,若无意外,也是下任掌门,在门中武功最好,人又稳重和气,甚得人心,见他被人折辱,飞凤门人人含怒,挤到台前,均对苏小缺怒目而视。丐帮众人也不好受,这样一来,丐帮飞凤门必然存了芥蒂,而少帮主这般行为更是大损丐帮的名声。

苏小缺却满不在乎,只顾看着厉四海笑。

罗如山受此奇耻大辱,只觉得多活一刻这口气也咽不下去,不提裤子,倒提判官笔,闭目将笔头对准咽喉便欲插下,笔到中途,只听到耳边风声响起,手腕被人握住,罗如山睁开眼,见厉四海杏眼一瞪,“大师兄,你答应过要照顾我一生一世。”

笑吟吟地将另一个师兄的外袍披在他身上,“丐帮是天下第一帮,输在他们少帮主手里,也算不得是什么丢脸的事。”

她声音清脆悦耳,风动银铃一般,简单几句话更是把裸身羞辱轻描淡写说成了比武认输,台上台下听了,都心中暗赞这姑娘聪明豁达,丐帮众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热,荆楚见执法长老金五两脸色铁青,问道:“金长老,你老人家是不是想着处罚小缺?”

金五两厉声道:“回到总舵就让他进刑堂!”

想了想,咬牙切齿道:“帮主求情都不行!把这小子宠坏了,早晚给丐帮惹来大麻烦!”

厉四海看着罗如山跃下圆台,面色一沉,拔下簪子,连银丝软鞭一起送到苏小缺眼前,“苏少帮主,这些都还给你。”

第十五章

“苏少帮主”这个称呼,尊敬而疏远,不光没了“小缺”的亲密,连“苏师弟”的情分都就此断绝。

苏小缺岂有不明之理,只觉得兜头一盆冰水,冻得心都缩了起来,只摇头不肯接。

厉四海也不勉强,劲力到处,簪子从中断裂,“叮叮”两声落在圆台上,软鞭却是犀皮蛟筋,难以折断,厉四海运劲于臂,软鞭腾空飞去,远远地落入湖中。却从袖中取出一条黑色软鞭,抖得笔直,行礼道:“飞凤门下弟子厉四海,请教丐帮苏少帮主高招。”

见苏小缺怔怔不语,厉四海一声清喝,软鞭灵蛇般在石台上涌出,到了苏小缺脚前三尺,鞭梢猛然像蛇头般昂起,点向小腹,正是一招凤点头。

苏小缺伽罗刀已收拢在手,当下往左闪身避开,急道:“四海!我认输就是,你千万别生我气……”

树下脸色蜡黄的灰衣人低叹道:“跟她一样,也是个多情种子。”

七情打量苏小缺片刻,叹道:“这孩子武功不错,品行却不够端方宽仁……也不知会是武林之福还是正道之祸。”

孟自在长袖善舞,立即笑道:“苏小缺到白鹿山时年纪最小,懵懵懂懂,又自小没了父母,连幼时的事情都一概忘记,掌门师弟见他可怜,未免纵容了些……只不过这孩子在山上时虽顽皮胡闹,本性倒是不坏,丐帮亦是名门正派,飞凤门一事,想必路帮主定会严惩,只要丐帮多加管教,定不会为害武林。”

一番话入情入理,滴水不漏,七情颔首微笑,唐清宇却问道:“他还记得自己父母都是谁吗?”

这话问得甚是奇怪,孟自在却不以为异,答道:“都忘得一干二净。”

唐清宇也不再问,连唐一野大胜八卦门掌门都不关注,只看着苏厉二人过招。

说是过招,倒不如说厉四海满台追着抽苏小缺。

苏小缺一边在鞭影中腾挪躲闪,一边大声解释告饶:“四海,他哪有比得上我的地方?”

按着鞭梢一个旋身,“你是不是怪我揍了他?”

“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给他磕头赔罪也没什么要紧……”

“那老小子看着比你大了得有十岁吧?俗话说,男大十,抱粪池,你嫁了他定会吃苦,女大一,抱金鸡,你正巧大我一岁,多合适!”

飞凤门众人大怒,纷纷出言谩骂。

厉四海咬着牙,夹头照脑一鞭抽去,苏小缺倏地一个草上飞滑着横移开去,岂知软鞭突然弯折,追着绕到他背后,拂向后脑。

苏小缺站立不动下腰后仰,整个人往后折叠,鞭子眼看落空,却忽地波浪般颤动,化作十多圈鞭影,骤往苏小缺脸门窜去,端的是神乎其技。

厉四海紫罗裙飞,招式灵动优美,苏小缺身如雪舞,行动轻尘不惊。

台下众人看得心旷神怡,不禁大声喝彩,后面看不到的甚至踩到山石或跃到树上观看。

苏小缺趁势就地翻起,踩向鞭梢,厉四海回鞭过腰,软鞭抹腰而过,突的如蛟龙般脱腰而出,鞭鞘直奔苏小缺胸口大穴,再又忽然上扬,幻出一个圈,缠向苏小缺的脖子,变化之精,心思之巧,令人瞠目赞叹。

有好事的大声喊道:“丐帮的小子!光躲不还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有人笑道:“苏少侠这是怜香惜玉,你个粗汉懂什么?”

便有人哄笑,七嘴八舌道:“这可是武林大会,不是比武招亲……小姑娘,千万莫要手下留情啊!”

“你眼睛瞎了不是?该叫姓苏的小子手下莫要留情才是……最好用刀子把这花不留丢的小妞儿衣服也给撕破,想必好看得很!哈哈哈,倒是便宜了咱兄弟!”

正意淫得高兴,苏小缺突然从台上一掠而下,趁那汉子来不及反应,抬手便给了他左左右右正正反反的四个大嘴巴子。

打完又飞纵回了圆台,却立定不动,黯然道:“你想打便打吧,我不躲了。”

那挨打的汉子正是横行巴陵的王枭,手中一根齐眉棍,颇具威力,猝不及防挨了耳光,惊魂乍定,吐出满嘴鲜血一颗槽牙,怒不可遏,就要扑上去同苏小缺厮打拼命。旁边几个兄弟劝慰半天,好说歹说地拉住了。

有个心直口快的最是苦口婆心:“王大哥,你就是上去了,也不是那小子的对手啊……唉哟,郑大哥你踩我脚干嘛?”

厉四海额头见汗,胸脯起伏,扬起手,一鞭抽下。

苏小缺果然纹丝不动,软鞭在空中抖开一个小小的鞭花,鞭梢落到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随即收回。

苏小缺见她手下留情,喜不自胜,道:“四海……”

厉四海打断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只是你辱我师兄,这鞭权当泄愤。厉四海技不如人,再不敢纠缠,这就认输。”

说着敛衽为礼,一个凤翅展倒纵,裙裾飘飘,已回到飞凤门旗下。

她虽败落,说话办事却利落漂亮,又露了这手轻功,不光不堕飞本门名声,反让在场英雄竟无一人敢小瞧飞凤门。

苏小缺见她空中身姿,更是黯然神伤,深知此事已不可挽回,却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苏小缺连败两人,打得跌宕起伏,十分好看,不单吸引了场下众人的目光,连场上高手都纷纷侧目,只唐一野,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修为,十场下来竟无一败,第一个去抽了下轮比试的签,签上镌着一个“甲”字,再有谁抽到甲字签便是唐一野明日的对手了。

一时大伙儿暂停比试,各各去用午饭。

丐帮的饭菜倒也丰盛,但按规矩把鸡鸭鱼肉都扯得乱七八糟,看着直似残羹剩饭。

苏小缺捏着一只鸡翅膀啃着,心不在焉地听着执法长老教训,眼睛却直勾勾看着飞凤门那边。

执法长老金五两叹口气,满心想现在就把这位少帮主给三刀六洞了,又怕耽误他下午比试,忍着气吩咐:“荆楚,你一会儿也去比划比划,历练历练。”

“六指儿,你这把老骨头就不痒痒?峨嵋派那小姑娘剑法不错,有些像你年轻时候的路数。”

顾六指笑着摆手,“都是年轻人的天下啦,我这么大岁数了,就不去凑热闹,输了丢咱帮主的老脸,赢了又是以大压小,嘿嘿,你老哥我可不上你这恶当。”

荆楚却是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气,金五两看了,又叹又笑,“初生牛犊最是刚勇,还是年轻人有出息啊!”

苏小缺嘴里含着鸡肉突然哈哈大笑,金五两沉着脸,“笑什么?”

荆楚善解人意,顺着苏小缺的目光看去,解释道:“少帮主看到那位罗如山师兄喝水呛到了,所以笑。”

李沧羽穿着一身浅碧衣衫,衬着如玉肌肤,红唇贝齿,不像江湖子弟,瞧着竟比厉四海更柔美了几分,吃相又分外优雅,只吃了小小一碗米饭,配上几口蔬菜,吃完从绣了暗金花纹的衣袖中取出一块柔软的丝帕,抹净了嘴,方抬头一笑,道:“师父,一会儿沧羽也想上去试试呢。”

范磊石二十八岁出任掌门,以一套雁荡三折瀑剑平南雁荡北雁荡之争,可跻身武林十大剑客之列,眼下不过四十来岁,正处于巅峰时期,内功精深,剑术亦愈发收敛厚重。只素来不喜李沧羽,觉得无论模样还是行事,颇有妖邪之气,平日也很少传他高深剑术,倒是常常告诫他为人处世侠义之道,此刻听闻他出言相询,只随口应道:“去吧。”

却回头指点齐涛:“你方才远堤长汀、雁回龙湫这两招,可使得不太对……劲力太强,失了挥洒自如。”伸出筷子比划两下,“这般直接剑尖回拖便会快上许多。”

齐涛凝神倾听,不住点头,李沧羽神色淡淡的,眼中平静如水。

未初时分,武当曲长虚手持古松残阙,以太极剑中一招燕子抄水绞飞栖霞派宋千峰的长剑,已是连败九人,一时无人敢上前挑战。

长微道人高台上见了,不禁捻须微笑,孟自在道:“贵派太极剑的确是登峰造极的剑术,曲大侠施展出来更是绝无破绽。”

长微笑道:“剑法也就罢了,曲长虚师弟三年前潜入魔教,刺杀灵龟堂奚连熊,善忍而有谋,强老道百倍,却是难得。”

正说着,只见一白衣人飞身落到曲长虚身前,左手握着腰间弯刀,气度卓然,道:“赤尊峰谢天璧,领教阁下高招。”

众人皆惊。

春色坞正道高手齐聚,不想这谢天璧竟敢孤身赴会,台上场下一时鸦雀无声。

半晌长微蹙眉道:“今日是名门正派切磋比试,这小魔头却是从哪里跑出来?不如联手将他逐走。”

长微自知赤尊峰深恨曲长虚,谢天璧这些年声名鹊起,曲长虚武功虽高,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故不想让二人动手。

七情略一思索,摇头道:“谢天璧虽是赤尊峰的人,却堂堂正正地上场比武,若是联手逐之,只怕有损正道名声。”

长微心念一动,惊道:“这魔头难不成是想做武林盟主?大师,数月前贵寺遭袭,大师也被人所伤,莫非便是魔教所为?”

七情道:“想必不是,那位高手所用功夫亦正亦邪,玄妙难言,并非赤尊峰一路。”

长微无奈,看向孟自在,“孟大侠怎么说?”

孟自在不便多言,只笑道:“在下唯少林武当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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