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先生,天气太热容易积毒,这个时间刮痧又正好,我去准备一下,你先在这儿休息。”
小安非常善解人意,接人待物很有分寸,说完就轻轻带上门,放师兄弟二人独处。
隔间里空间本就不大,放了按摩床之后连转身的空间都很勉强,只有正对床头的一张布艺脚踏能够坐人。
邱少何在脚踏上坐下,胸口便正对着安逸故意扭向墙壁的头,只看得到他一头乌黑的短发,以及有些泛红的脸。
“你为什么生气了?”邱少何俯下身,强硬地把他的头摆正,双手托住,看进他的眼睛。
安逸使劲抿了抿嘴唇,还是不说话,只是从腰下拿出一个小枕头垫在下巴下面已做支撑。他这一动,邱少何才发现原来这人把一个红酒瓶子抱在怀里,看样子真的喝了大半瓶不假。
他伸手,把那个长长的玻璃瓶抽出来,放在脚边,又问:“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安逸这次却瘪了瘪嘴巴,十足的孩子气,双颊通红的说:“我不喜欢你对别人那么好。”
“……”
“我才是你唯一的同门师弟,你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见邱少何脸上现出“你这是在无理取闹”的表情,安逸又争辩了一句,随后自知理亏一样闭了嘴巴,又把头埋进枕头里。
“起来,我送你回家。”邱少何看着简直可以称为害羞的表现,不禁莞尔一笑,心中积郁了一个下午的怒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养了一个儿子,而这种被人强烈需要和索求的感觉,居然还不赖。
开车送安逸到小区门口,安逸却开始装醉酒硬要邱少何扶他上楼,后者明知道他在耍赖,也只是笑一笑如他所愿。不过对于安逸得寸进尺的“夜宿”请求,邱少何就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之后的几天倒是平安无事,邱少何照常上班,抽时间把自己的贴身用品打包好,又找了中介看了几套房子,只差交付定金租金就能搬家。
苏泽暑假期间一直玩儿得乐不归蜀,轮流住在同学家。邱少何不愿意过分约束他,只要求每天打个电话报平安就好,因此那天晚上苏岑突然出现一场大闹才没影响到苏泽。他也认真地思考过要不要把即将签字离婚的事情告诉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后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说出来以免发生变故。
安逸也恢复正常,一直笼罩在医院上空的低气压终于散去,只是几名保安受到警告加强了巡逻,因为安医生警告他们要是再发生跟上次一样的同类型事件,他们就可以集体下岗了。
周一如约而至。
邱少何推掉这天所有的安排,一个人呆在办公室做心理建设,最后发现对于苏岑的天然惧怕似乎已经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再想起那张脸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终于苏岑还是来了,带着律师,苏慧依旧不见人影。
安逸有手术不在,邱少何便安排三个人在院长办公室处理相关事宜。苏岑带来的律师首先从公文包里取出两个文件夹,全部递给邱少何。
邱少何早猜到对方也许会草去更加正式的文书,因此了然的接过来,草草浏览了一下条款内容,发现与自己写的那份并没什么区别。只是在最后多了一条,苏慧要求分割完美整形美容医院51%的股权。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邱少何把文件摊在苏岑眼皮子底下,指着那一条问。
“字面上的意思。”苏岑从进门起就没正眼看过他,这时候终于抬起了头,“这家医院没有我姐的资金和我家的资源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要求分割股权太正常了。至多……给你点补偿。”
他当然知道这家医院是邱少何只几年的心血,邱少何为了离婚可以放弃所有财产都不肯放弃这家医院,足已显示这份事业对他的重要性。
邱少何紧闭双唇,没有继续废话。他不会想当然地认为苏岑摆出这个条款仅仅是为了刁难他。商人逐利,如蝇逐臭。这家医院在D市整形美容行业处于毫无疑问的领先地位,而D市的整形市场这几年都是呈几何倍数递增。经过十几年的沉淀,现在正处于井喷式发展阶段,外无强敌,又无内患,完美未来几年内一定会成为一颗巨大的摇钱树。这个时候谈离婚,无疑是把一块肥肉送到对手嘴边,不吃都对不起自己。
“我要跟我的合伙人商量一下,他没问题的话,我就签字。”
邱少何低头思索了几分钟,对本专业的热爱和急于摆脱过去的强烈愿望在脑中激烈交锋,最终还是后者占据了上风。
苏岑原来还算淡然的脸色慢慢变得疑虑以来,有些难看。他一直盯着到一边去拨电话的邱少何,似乎试图找出什么东西,却还是一无所获。
从邱少何身上,看不到任何犹豫的情绪,他非常坚定的想着自己的目标迈进,完全没有以前挥之不去的犹疑、忧虑和优柔寡断。这让苏岑很不习惯。原来的邱少何,即使反抗也只会做出那种伤敌一千自毁八百的蠢事,为了所谓的理想与爱可以牺牲一切。而眼前这个人,现实,果断,却又不乏柔情。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是在做一道选择题,而不像原来那个人,一辈子都在做一道永远填不完的填空题,把自己所知道、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非对错,统统填上去,去期待一个明知不可能达到的结果。
“他在手术,可以稍等半个小时吗?”邱少何打完电话,转身问。
“当然。”苏岑收回打量的目光,“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们苏家一刀两断了。”
必要的话,我甚至可以不要这家医院,邱少何想着又开口问那名律师:“你能不能现在就帮我们起草一份股权转让协议,我马上让会计把相关资料准备好。”
律师回头征询苏岑的意思,后者轻轻点头。
“那么,现在能麻烦你们先移步会议室吗?”邱少何像是放下了一个重担似的重重吐出一口气。
会计动作倒也快,很快把一摞厚厚的文件抱进办公室。邱少何接手医院以后还从没看过,这时才有机会细细翻看,完美注册成立时注册资金才100万,经过十几年的发展,期间数次增资,已经达到了两千万。这只是一部分流动资金和固定资产,真正代表完美价值的,却是经过多年发展留下的各类型人才和先进技术,而邱少何自己就是一笔最大的财富。
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他忽然觉得硬要摆脱过去所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一点。虽然并不是自己的钱,但是能让一个外人都产生动摇,更显示了其巨大的诱惑力。难怪苏岑要趁机分一杯羹,还要拿到第一大股东的话语权,明显还有后招。
或许,他对完美的觊觎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所图。
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一通发散,他连着想起几次的敲门声都没听到,知道安逸自己开了门进来才发现。
“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安逸似乎预感到事情不妙,匆匆换了衣服就赶到,脚下的脚套都忘了摘。
邱少何先提醒了他,才把手里的一份离婚协议书推到他眼前:“苏慧签了字,现在轮到我了。”
安逸一挑眉,嘴角弯处一个微笑来,然后硬生生的憋回去,快速浏览了一遍主要条款之后,却皱起了浓黑的眉。
“有没有搞错,这是明抢啊。”他不满的说。
“也要我签字同意他抢才行。”邱少何淡淡的笑了一下,拍拍手边的会计资料,“你也是股东,所以要先告知你一声。”
“什么意思,你真要分一半给她?”安逸脸色凝重,迟疑了几秒才说,“其实一年前我接手邵师兄的股份时,有人找过我。”
“接着说。”邱少何只是一挑眉,看不出喜怒。
“他们想让我持有更大比例的股份,愿意出资。”安逸说,“自称是什么基金的,找好的投资项目,专做隐形投资,我觉得不怎么靠谱就没理会。”
当时完美的另一名合伙人邵杰移民卖股份的事情,业界内也是传的沸沸扬扬。毕竟医院发展的这么好,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转手。赵杰做投资移民急需套现,本来所有人都以为邱少何会吃下他的股份,没想到这人生性古怪,偏不肯独资,又对合伙人挑剔的很,千挑万选才找了刚毕业的师弟接手。以安逸当时的财力,能拿出200万已经很吃力,难怪现在还在赚外快。
现在回想起来,怕是邱少何早就知道苏家另有企图,于是想尽办法意图避险,不肯给苏慧平分家产,特别是平分医院的机会。前后联系起来琢磨,邱少何的死一定是场意外,他还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东西,肯定不会选择自杀。
可是他当初费尽心思想要保住的东西,现在却被自己拱手相让,不知他若地下有知,会不会死不瞑目?
苦笑一下,邱少何把两份离婚协议书都拖过来放在自己面前,拔出钢笔端端正正的签下名字。
之前为了不露破绽,他可是好好苦练过几天,专门模仿邱少何的签名,此时已经几可乱真。
安逸静静望着他,笔尖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变得有点刺耳,他张开嘴,却最终欲言又止。
“放心吧,我会让他们多分点钱给我。”邱少何抬头,看着安逸有些奇怪的表情,笑道。
他猜苏岑不愿意将他压榨的太狠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是这家医院的顶梁柱,短时间内还无人可以从技术上取代他。如果逼得太狠逼得他撂挑子不干,这近几年的黄金捞钱时间便只能白白错过,更不划算。
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这家医院也不是个能够长久干下去的地方,等苏岑培养出自己的一套班子,迟早要将他一脚踹开,到时候便只能落得跟之前在国营医院一样的下场。
在会议室里,三人在律师拟好的股东会决议里签好名,苏岑又在股权转让协议上签下大名便脱手不管,自让苏岑带来的律师和医院会计走完下面的程序。转让协议上他毫不客气的要了一个既合理又让自己满意的价钱,至于原来想过的,要在这里安稳度过余生的念头,已经淡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挑个日子去领离婚证,以及从那华丽的别墅搬出来。安逸理所当然的要去帮忙,而且强硬的不许邱少何在外面租房,一定要与自己住一起,说是这样才放心。邱少何听了一笑,反正有空房子不住白不住,当是磨合也不错。
反正下午也没安排,他索性给自己放了半天假,安逸自然跟他一起,两人回到别墅,无需多费事,只用把常穿的衣服收一收,其他的物件早就打包好了。苏岑不知怎么想的,或许是在监视,竟一路跟着,后来看见邱少何毫不可惜的把那一衣柜名牌服装扔进垃圾袋时还忍不住哼了一声,似乎在生气。
“怎么,你喜欢?”邱少何因为终于解决一桩大事,心情轻松,表情也放松许多,跟他说话时也面带微笑。
苏岑瞥了他一眼,不作回答,转身出去了。
“师兄别理他。”安逸一边搬东西一边递给苏岑一个白眼。
邱少何便只能摇摇头,又把衣服挂起来,毕竟这么浪费不太好,这些衣服消下毒当作旧衣送人也好,鞭炮在脑后不再理会。
当晚安逸自然不依不饶,邱少何也并非不解风情之人,两人在床上厮磨整整一晚,第二天再到医院,便双双精神不振,着实萎靡。
岂料,就在这难得的半天假期之后,郑姐又汇报了一个坏消息:宋秀珍,不见了。
第三十二章:突发事件(下)
宋秀珍失踪,所有人想到的第一个嫌疑人就是之前到医院大闹意图抢人的阿南。邱少何先给夜班保安老张打电话,他却说宋秀珍直到十一点还在医院,因为昨天夜晚这个时间他看到她从三楼洗手间提了水回房间,因此记得很清楚。郑姐则说是今天上班之后,发现一只由宋秀珍负责的一楼接待室没人打扫卫生,找人又找不到,这才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安逸没像邱少何这么小心求证,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何大妈那里,让她帮忙看看阿南在不在家,有没有把宋秀珍带回去。
何大妈听说宋秀珍失踪也是大吃一惊,又特地举着孙子的手机爬上四楼,敲了门确认里面没人才挂的电话。
“一个小姑娘,能跑去哪里。”郑姐有些着急,又有些埋怨。
她觉得医院安保这么严,应该不可能是被人带走的,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宋秀珍自己跑了。
“她哪里舍得。”安逸小声反驳。
宋秀珍每天不看到邱少何就如同失魂落魄一样,见到了就像蜜蜂看到鲜花儿,恨不得扒上去吸几口蜜,他才不信她会自动离开。
“把监控调出来看。”胡乱猜测当然不是办法,邱少何也没办法坐视不理,只能先看监控,如果有问题也能立即报警。
保安队长把一干人等带到监控室,调出昨晚的监控录像。完美财大气粗,晚上保安人数虽然不多,但是监控摄像头是全年二十四小时不关的。
监控从昨晚十点五十分开始看,调了快进之后,果然发现宋秀珍在十一点零四分时到三楼洗手间提了一桶水,手里还抓了一条抹布,像是要打扫卫生。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安逸看着监控录像,摸着下巴说,“哪有人晚上十一点打扫卫生的。郑姐,你去她房间看过了吗?”
“看了呀,没人,倒是挺干净,挺整齐的。”郑姐回答。
“带我再去看看。”
安逸不再看监控,拉着邱少何一起离开。众人达到四楼,一路上都没什么异常。因为这间房间原来是院长办公室,房门口摆了一个小巧的垃圾桶,门上的名牌还没摘下来。一切都如同郑姐所说的,打理得很干净。
郑姐掏出钥匙开了门,房间里面已经被布置成了单人宿舍,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简易衣柜,两把塑料凳子,其他的都是一些洗漱用品。
监控录像里宋秀珍提着的那个水桶,就静静地呆在房间一角,上面还扣着一个塑料脸盆。
安逸猛然吸了吸鼻子,然后对邱少何说:“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听他这么说,邱少何也使劲吸了两口气,果然闻到空气里有一丝似有似无的腥气。
安逸循着味道在房间里搜索,最终脚步停在那个塑料水桶前面:“从这里发出来的。”
他伸手,拿到水桶上扣着的那个面盆,印入众人眼帘的是一盆泛着乌黑的浊水。因为没有了阻挡物,浊水散发的来的味道传播的更快,更浓烈,所有人都闻出来,这是血的味道。
“看来出血量不大。”安逸看了看那桶水的颜色,并不是特别深,“昨天晚上一定有人来找过她,她打水也是为了把血迹擦干净。”
“难道她受伤了还能自己出来打水做卫生?她为什么不喊保安?”郑姐疑惑的问道。
“受伤的不一定是她。”沉默了半天的邱少何开口说,“她的力气非常大,我反而认为是意图抓她回去的那个人被打伤了,然后宋秀珍的不知何故把那人带走,两人一起离开。”
而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阿南。
“郑姐,你马上报警。”邱少何吩咐,“安逸,又要麻烦你跟我一起走一趟了。”
“乐意之至。”对于邱少何的求助,安逸当然是满口答应。
安逸主动提出开车,两个人上了高速就一路狂奔,两个小时不到就到了宋秀珍和阿南原来的住所,此时时间还不到中午。邱少何拉着安逸直奔居委会而去,何大妈却不在那里,倒是她充当信使的孙子等在居委会,见了他们蹦起来跳脚,说发了好多短信都没人回。
安逸掏出手机一看,原来不小心调成静音,邱少何则根本懒得看,直接问道:“是不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