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男不欢 下——幺点

陪审团的各位面面相觑，脸上都闪过一丝异样，旁听席上也是一阵骚乱，法官坐在审判席上，板正着脸敲起了小锤子。

“肃静！肃静！”

一瞬间众人安静，整个法庭上只听李清泉与佟悦薇的哭声，显得异常突兀。两个警察黑着脸强制的把李清泉往后拉按住，佟悦薇眼见儿子已被折腾的憔悴不堪，现在更是被人毫不怜惜的按在地上，当下眼前一黑懵了好一阵才回过气。

“小泉！小泉！我可怜的儿子，我的小泉！！”

法官一副铁面无私，又用力敲了两下小锤子，厉声呵斥道：

“肃静！肃静！！旁听席再不保持肃静请立刻出去！”

佟悦薇嘎然止住哭声，生怕真被赶出去，她憋着气哽咽，眼泪还不断的往下掉，范逸仁心疼的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脸色极其难看。这段时间他已经使尽办法，却依然无济于事，什么忙都帮不了。他隐约知道这件事背后有什么大人物从中作梗，任他再多钱往外掏都四处碰壁，别说找关系把人弄出来了，甚至连面都没见上，昨天突然接到法院的通知说今天开庭审判，他就已经明白事情不妙，事情发生的突然，处理的含糊，连审判都如此仓促，其中必然有蹊跷，可纵使心中明白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的孩子被送上审判台。

李清泉伏在地上也渐渐消停下来，他仰着头隔着铁栏看着他可怜的妈妈，他是个混蛋，从小到大享受着她的悉心呵护，而现在不但没能来得及报答，甚至让她为自己担心难过，他真是这世上最不孝顺的儿子！

审判开始，双方律师说了什么，李清泉一个字也没听见，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隐约听见谁问他认不认罪，他恍恍惚惚对上说话那人，原来高高在上的法官大人，他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浅笑。认不认罪？这由他说了算吗，被送上这审判台，他还有说认或不认的机会吗！

“不认！我没有杀人！”

他奋力的将头扬到极致，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这样一句。顿时，众人哗然，法官眼见现场骚动又起，连忙拿起他手边的小锤咣咣咣连续敲了好几下。

“肃静！肃静！肃静！！”

佟悦薇等人脸露喜色，她激动的对着法官喊道：

“法官大人，听到没有，我儿子说他没有杀人！他真的没有杀人！”

朱家一家也坐在旁听席上，听到李清泉的话脸上也激动起来，朱家夫妇不是笨蛋，这事有蹊跷，别说他们早见识过李清泉的品性，根本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无缘无故杀了二毛，一开始只是突然丧子让他们失去了冷静。后来想一想，二毛突然被害，听说当时被逮起来的除了李清泉还有一个人，几经打听才知道那人是陈乐，几乎顿时他们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到底还是来自魏家的报复。

李清泉是个好人，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朱家夫妇自然也不想为难他。虽说魏家势力庞大，陈乐他爸又是市长，这要追究起来必定很难讨到公道，但是如果因此就让二毛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去，还连累了李清泉，那这辈子他们都要良心不安的。只是放不放李清泉由不得他们说了算，发生命案，李清泉又是当场被捕获，即使他们不告警方也会起诉，总之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真正的凶手！然而当他们想要找出陈乐起诉魏家的时候，却束手无策了，陈乐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仿佛凭空消失一般，任他们怎么找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这时法院却突然传来审判李清泉的消息，这令他们都吃惊不已，事件发生不过半月，现在审判也未免太快，快的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朱一苇几乎从座位上站起来，从看到李清泉的那刻起，他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移到别的地方，他的心都在颤抖，他明白这个男人的好，他多想站在这人的身边，即使得不到他要的感情，他也甘愿躲在一旁看他笑看他哭看他一天天变老。

当众人还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中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被告，现在所有的人证物证都直指向你，你再狡辩也没用，凶手不是你是谁！”

开口的陪审团中的一个中年男人，他话一说完立马有数道愤恨的视线射过去。李清泉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次清明，凶手是谁？凶手是……凶手是……

所有人都秉着呼吸看向骤然安静的他，那张苍白的脸瞬息万变，单薄的身体渐渐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笼罩。法庭安静的诡异，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他哭到喑哑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

“是我”

第七十九章

两个字轻飘飘的从他口中飘出来，却震的所有人都哑然。佟悦薇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甚至不敢开口问刚刚是不是听错了，其余人也都是一脸的震惊不解，就数朱一苇的表情最为复杂，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知道！一瞬间的震惊过后，他红着眼眶咬紧了牙关才能抑制不喊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李清泉可以为陈乐做到这个地步，难道他不知道他认罪的结果就是替陈乐蹲监狱吗？！不，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才认罪，因为……因为他把陈乐看的比他自己还重要！

“你胡说什么？！小泉！！”

佟悦薇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她使出浑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范逸仁，踉跄的往李清泉跑去，她不敢相信她的小泉居然会认罪！她的儿子，她善良懂事的儿子，绝对不可能杀人！

眼见只差几步就到了李清泉的跟前，面前却突然出现两个高大的人影，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架住往外拖，范逸仁等人见状，连忙跑过去，法官终于看不下去再度敲起了小锤子。

“肃静！肃静！！”

维持秩序的警卫纷纷上前制止，佟悦薇哭的撕心裂肺，几番折腾，最后终于昏倒在范逸仁的怀里。眼见他妈哭昏了过去，李清泉吓个半死，拼命喊着他妈，范逸仁以及华家等人也是慌的七手八脚，一时间法庭上乱成一片。范逸仁抱着佟悦薇，看向被告席上的李清泉，眼中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抱着佟悦薇离开的，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李清泉也没收回视线，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满脸的担忧与痛心，华英雄等人坐回席上，渐渐的法庭又恢复平静。

审判继续，李清泉却根本不知道那些律师还有法官都说了什么，有人问他话他就像没听到似的，只一脸失魂落魄的盯着已经大门紧闭的门口看。恍恍惚惚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记重锤震醒了他，他茫然的转头看去，只来得及听见一句“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之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耳边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与哭喊终于让李清泉忍受不了，他豁然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眨眨眼，感觉眼下一片黏湿，用手擦了擦，感觉好一点，他摸摸身上单薄的被褥，缓缓撑起身子坐起来。脑中空白了片刻之后，法庭上的一幕幕突然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泪水再度夺眶而出，他伏在被子上哽咽着，心像被毒品腐蚀一样难受。

“妈……妈妈……”

在这个无月的晚上，他哭了整整一夜。

在看守所又关了一段时间，这一天，一个警察告诉他有人来探望，他苍白的脸呆愣片刻。当他被带进探望的小房间时，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待，隔着玻璃，他看着对面的人恍如隔世。他定在原地无法再往前迈进，视线却渐渐模糊，一滴滚烫的泪从脸庞划过，他才颤抖着喊出一声“妈……”。

佟悦薇站在玻璃前，强忍着眼泪与他对望，她的旁边站着范逸仁与其他几位来探望的人。过了好一会儿，佟悦薇指了指面前的电话，示意他走过来。李清泉这才有了动作，他缓缓走上前，来到她的面前，仅仅隔着一道玻璃，如此近的距离他发现他妈的脸上竟然多出了几道皱纹，顿时心中一痛，更是泪如雨下，他拿起面前的电话按键拨通，佟悦薇立刻拿起来紧紧贴在耳朵上，一旁看在眼里的人都不禁红了眼眶。

过了大约几分钟，佟悦薇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眼睛，开口问道：

“告诉妈妈，你为什么要认罪？”

李清泉哑然，泪水顺着他的嘴角流进嘴里，顿时化成一片苦涩的滋味，他低头避开她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那么傻呀？！”

闻言，李清泉将脸埋的更低，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佟悦薇看的心疼万分，片刻，她哑着嗓音说：

“我的户头上突然多出了一笔钱……”

李清泉一惊，猛的抬头看她，她没有再说下去，四目相对，她再也忍不住，终于抱着话筒痛哭出声，范逸仁半搂着她安慰。李清泉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心都揪起来了，他吸了口气，颤着声说：

“妈……我不孝，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认了……以后我不在您身边，您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做您儿子，到那时我再报答您，孝顺您……”

佟悦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呢喃的不成话，范逸仁从她手里接过电话，喊了一声‘小泉’。李清泉抽噎着，看向他，语带恳求的说：

“范叔叔……我妈以后就拜托您了，求您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混账……”

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

“以后……以后您别让她来看我，您把她带到国外去，让她开开心心的过下半辈子，我……我没脸再见她”

范逸仁静静听着，眉头拢起，等他话音落下，他才开口：

“何必这样，你妈她……”

“求求您！”

范逸仁哑言，良久才轻轻的点了下头，说：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扯动嘴角，李清泉向他投以感激的微笑，范逸仁心中领会，叹了口气，将电话递给了一旁的华英雄。接过电话，华英雄看着他好一会，脸上的表情让李清泉不敢正视，最后，他只说了句他会再想想办法就将电话递给了另一个人。李清泉心中百感交集，对华英雄他一直有种对父辈的尊敬，这些年他跟他妈受了他数不清的照顾，说对他恩重如山也不为过，如今虽然只是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却比什么都令他感动。他吸吸鼻子，擦掉了眼泪，看向玻璃对面的另一个人，是华晓兰，今天她还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甚至比以往更漂亮，李清泉看她努力做出的笑脸，也回以微笑，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多年前的那个午后，这个小女孩如天使一般来到他的身边。华晓兰始终保持着笑脸，尽管眼眶泛红，还是用一副轻快的口吻让她小泉哥放心，要照顾好自己。

电话一个传一个，终于传到了朱一苇的手里，李清泉看着他黯然憔悴的脸，心中满是愧疚，两人隔着玻璃相对，久久无言，直到警察来催，他才听见话筒里传来一句话，让他顿时僵在原地。

“陈乐不见了”

探望的时间到了，警察将通话切断，把他带出了探视间，临走时，他逐一扫过每个人的脸庞，狠狠的记在脑子里。被警察推搡着走回小房间，一路上，他的耳边都是朱一苇的那句话。

陈乐不见了……陈乐不见了……陈乐怎么会不见呢！抱腿蜷坐在床上，他多日面无表情的脸缓缓露出苦笑，陈乐怎么可能会不见呢，只是你们找不到他而已。笑着笑着，他眼前又出现了陈乐的脸，那红发飞扬，一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又过了一段时日，他被分配了监狱，具体是什么地方他不清楚，只知道在邻省，直到被送去的那天他才知道原来是乡下地方，监狱被一片田地包围，踏进铁门的瞬间，他有种被斩断前缘的感觉，这时候他才真正醒悟到，他已经是个被判无期的囚犯。

被人领着去登记，照了相，领了个牌号以及一些日常用品，他就被带着往关押的地方去，一路有不少人打量他，他面无表情的跟着前面的狱警走，到了一栋楼前停下，狱警指着一楼的一个房间说：

“9323，以后你就在这里，好好服从管教，老实点知道吗”

李清泉点头不言语，他看了看门牌，上面写着116。从半开的门缝往里看了一眼，他发现这里并没想象中的可怕，除了四周一圈高大的围墙，以及墙头上一排钢丝电网之外，就跟他以前上学时的宿舍差不多，他抬头看见楼上围了一圈铁栏的阳台上晾晒着的衣物，有一瞬间他以为时光倒流。

被狱警推搡着进了屋子，里面有四张床，上下铺，有一张空着，在狱警的示意下他提着东西走了过去。屋里现在只有三个人在，都歪歪斜斜的躺在床上，李清泉扫了一眼便没多看，开始铺床，狱警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狱警一离开，那三人纷纷从床上下来，向他围了过来，其中一个靠着他的床框，从怀里掏出一根火腿肠捅捅他的胳膊，笑笑的问：

“嘿，兄弟，你犯的什么事啊？”

李清泉不舒服的趔了趔，没有理会继续铺床，那人见他不理，脸上有些尴尬，讪讪的收回手，将火腿肠的一头放进嘴里使劲一咬，剥开了皮吃起来。另两个见状，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互相递了个眼色，一个长相猥琐的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袋子，李清泉一愣，脸色变的难看，转身对那男人说道：

“请还给我”

那男人嘿嘿笑了两声，将手里的袋子往前递，他刚伸手想拿回来，却不料那人手腕一转就抛向了另一个人，李清泉气急，却也不敢怎样，那两人跟逗猴似的撩着他玩，之前那男人吃完了火腿肠，将皮往地上一扔，在衣服上蹭蹭手，双手抱坏的看戏。

李清泉被戏弄的红了眼眶，索性往床上一坐，任那两人来回撂他的袋子。一见他这副快哭的样子，几个男人都不禁惊奇，能进这来的就不是什么好鸟，他们可没见哪个被这么小耍了一顿就要哭的。

几人面面相觑，靠着床框的男人上前试探的用手捣了他一下，李清泉躲开，男人又捣了一下，见他真哭了出来，顿时觉得一阵寒碜，甩甩手走开了，另两人一看男人走开，又见他这样，也没了戏弄的心思，将包往他床上一扔，各自回到自己床上。

李清泉抹抹眼泪，吸耸着鼻涕，将包里的东西掏出来，继续整理。之后那三人再也没找他什么麻烦，没多久又进来三个男人，他们分别坐在另外三张床上，他扫了一眼便不敢多看。傍晚他跟着几人去了食堂吃饭，伙食其实还不错，只是他食不知味，只将肚子填饱了为算。晚上躺在床上，他的床头上面就是窗户，月光透进来照在他的脸上，一股浓浓的忧伤在他在他眼中流转，他裹紧被子，将身体蜷成一团，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只能活在这一片月光里，没有他的妈妈，没有他的朋友，没有……没有陈乐……

第八十章

迷迷糊糊听到一阵嘈杂声，李清泉费劲的掀开眼皮，望着头顶的床板，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闭上眼转了转酸涩的眼球，当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全无困意，从床上坐起来，他转头看看窗外，天色还早，刚有一点亮光。

“嘿，起床了，你不会头一天就想被训吧”

他看向说话的人，原来是昨天跟他搭讪的男人，男人已经穿好衣服端着脸盆，看样子是要去洗漱了，他再看看其他几位，也都是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你……你们平时都是起这么早的么？”

那人准备开门的手放下，转身饶有兴味的看着他，将他打量了一番，笑笑的说：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还等着享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