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正呈现一种艰难的胶着状态。南楚的军队被拦在了西武破云关外,破云关依山据险,易守难攻,比南楚曾经攻下的揽月关还要难打十倍,南楚大军在关外围攻近半月,死伤不少,毫无寸进。
这次人都全了,阎铁召集众将开军事会议,看着三位军师道:“如今咱们人也全了,大家说说,这个破云关,到底是怎么个打法。”
程元秀、季子林、暮雪,个个都可以说是足智多谋、计胜张良的智者,可是此时都只是沉吟不语。程元秀和季子林不用说,已经焦头烂额好多天了,俩人对周围的地形已经观察了无数次,就只是找不到突破口,暮雪回来以后也由阎铁亲自带着去看过,那破云关比揽月关还要高险,总兵穆童只是死守不出,此时已是生死攸关的时刻,西武王举全国之力来抵抗,粮草源源不断地运至破云关,照这样下去,穆童若是愿意,拖个两年三年都不成问题,可是南楚大军远赴敌国作战,却是拖不起两三年的。
先前季子林也想过,既然揽月关有上山的密道,破云关也不会只有一条路,可是破云关的密道十分隐蔽,穆童更是早在南楚军攻破揽月关后便将山下的百姓肃清,所以南楚大军围关多日,破云关还是固若金汤。
军事会议上,众人围着地图研究讨论了半天,没有哪一种方案是切实可行的,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散了。
当天夜里,更深露重,程朗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竟是暮雪。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程朗诧异。
“师哥,你带我去破云关里看一看。”暮雪直陈来意。
程朗圆瞪双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今晚咱们俩个去破云关里看一看。”暮雪很淡定地重复。
程朗愣了半晌,突然笑了,“怎么?走之前要想的事想好了?”
“嗯。”事已至此,没什么好矫情的,暮雪点点头,“我想好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我会为他做能做的每一件事。”
“探关可是很危险的,”程朗一面起身装束,一面说道:“你不怕么?”
“不是有你么?”暮雪轻轻一笑,“师哥你不是会飞吗,带我飞上去就是了。”
“把衣服换了。”程朗不再废话,扔了一套夜行衣给暮雪,自己把飞抓百练索,袖里刀,宝剑等等都装备好。
二人装束停当,程朗挽了暮雪的手,两人乘着夜色就上了山。
暮雪一心探险,舍此无他,程朗胆大心细,智勇双全,二人将死生置于度外,闲庭信步般闯入了敌营。
因为目的是探营,程朗也不理哪里是路那里是林,一路携着暮雪纵腾跳跃,只管挑直线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俩人终于趴在了总兵府的墙头。
暮雪的脑子一路都没闲着,一直默默记忆路上所见,直到总兵府外。
程朗看看总兵府内林林总总的房屋,低声问暮雪,“现在干嘛?”
暮雪四下观望一番,指着唯一一间亮灯的屋子说,“去那。”
暮雪所指的屋子里住的是破云关总兵穆童唯一的女儿穆双双。穆童有四个孩子,前三个都是儿子,最小的是个女儿。穆双双长的天姿国色,又从小习文练武的,学了一身好本事,很得穆童的宠爱,这穆双双也机灵,懂得讨父亲欢心,平素嘘寒问暖,很是孝顺,因为南楚大兵压境,穆童压力很大,穆双双连续几晚熬夜,给穆童赶制了一身新的战袍以表孝心,今晚刚收了最后一针,此时夜深,连外间伺候的小丫鬟都睡死了,穆双双也没叫人,自己宽了外面衣服,准备就寝,刚脱掉上衣,就听一声轻响,从房顶下来两个人。
程朗和暮雪一落地就见满眼春色,一个美女上身只系了条红肚兜,两条雪白的膀子露在外面,正呆呆地看着他们。他二人没想到入眼是这般旖旎景致,都呆住了,穆双双却也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穆双双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外衣重新穿上,一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在下程朗。”
“司空暮雪。”
“打扰姑娘休息了。”程朗和暮雪彬彬有礼地向穆双双致歉。
穆双双身为总兵府的千金,自然不会没听过这两个名字,不由大吃一惊,细看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风华绝代,眉目如画,一个是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穆双双不由的脸一红,低声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我叫起来。”
“姑娘要叫,我们一进来的时候就叫了,”暮雪微笑道:“敢问姑娘芳名,我们可否聊一聊?”
穆双双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还真把自己的名字说了,并且斟了茶请程朗和暮雪坐下来。
暮雪给程朗使了眼色,示意他不要轻易把袖子里的飞刀丢出来,自己就坐下来开始跟穆双双交谈。
暮雪的语气非常诚恳,言辞也朴实无华,讲的都是自己在军中的亲身感受,自己眼里的战士什么样,伤兵什么样,死人又是什么样,将士们抛家舍业,远赴他乡作战有多苦,讲完这些又讲了程朗的经历,旨在说明西武王是多么的昏庸无道,穆双双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偷偷抬眼看着程朗,暮雪则不停地给程朗使眼色,示意师哥先忍忍,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就别计较我侵犯了您的个人隐私了,程朗看着暮雪不停地给自己使眼色,也便忍耐着一声不出,只管听着,最后暮雪又分析了两军当前的形势,表明统一是最后的趋势,负隅顽抗是没有用的。
暮雪竭尽所能地跟穆双双讲了半天,说的口干舌燥,也不知道穆双双听进去多少,停下来忐忑不安地看着穆双双。
穆双双沉默地绞着手指,许久,就在暮雪差不多要失望,程朗已经暗中准备出刀的时候,穆双双突然站起来说道:“雪公子言之有理,明日我便去劝说父亲开关纳降,让百姓免受刀兵之灾。”
“太好了!”暮雪见游说成功,十分高兴,解下腰间的一枚玉佩交给穆双双道:“穆姐姐,今日一见,我与姐姐十分投缘,愿与姐姐结为金兰之好,从此姐弟相称,仓促无以为凭,这枚玉佩送给姐姐留作信物。”
穆双双将玉佩小心收到,毅然决然地站起来说,“天快亮了,我送你们从密道下山,至于劝说父亲的事,无论成功与否,三天之内我一定给你们答复。”
42.各存异心
暮雪刚走没一会阎铁就发现老婆不见了,习惯性地在枕边摸了摸没有抓到人,阎铁立即坐了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床瞬时清醒,跳下地叫人,恒德和刘福都说没瞧见暮雪几时出屋的,阎铁当时慌了,这世上他最怕的一件事,就是暮雪会凭空消失,呆呆站在房里,阎铁紧握住拳硬生生忍住想咆哮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暮雪到底会去哪,会做什么。二人心意相通,阎铁最先想到的就是暮雪可能是去探关了,暮雪不会武功,如果真的去探关,不会只身前往,那么除了自己他最有可能找谁,循着这个思路,阎铁来找程朗,果然不在,阎铁这个时候真是百爪挠心,既担心暮雪又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弄巧成拙,反陷了暮雪。
再三思谋,阎铁终于没有冒然上山,只是穿戴整齐,一个人在关下转悠,黑夜里破云关好像一只沉睡的怪兽,一点动静都没有。阎铁缓缓呼出一口气,没有动静是好事,说明暮雪没有被发现,但倘若真的有事,那要怎么办?想到这点,阎铁突然呆住,他发现自己心里存着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暮雪若真有事,自己会将破云关夷为平地,用千万人的血来为暮雪陪葬。驰骋沙场这么多年,见惯了生死,怎么还会有这么荒谬的念头,这样怎配成为三军统帅?!阎铁闭上眼睛,企图让心绪平和下来,但是没用,无论怎么平抚,那种嗜血冲动仍然在心头汹涌。
暮雪,快点回来吧,阎铁默念着,我快要忍不住了。
穆双双引着程朗、暮雪沿密道下山,一路将机关陷阱一一讲解给二人听,提醒二人注意,暮雪连忙打起全副精神默默记着。
一路顺利,回营时正是晨光初起,南楚大营前单人独骑,站的正是阎铁,程朗看看阎铁那锅底一样黑的脸色,很识相地主动消失了,阎铁一言不发地把老婆带回去执行家法。
家法到底怎么执行的无须深究,且说暮雪把穆双双投诚之意讲明,阎铁并未露出过多的欣喜之色,反是沉吟道:“你觉得穆双双说服她爹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大,不过我和程朗下山时,是穆双双送我们走得密道。”暮雪边说边提起笔来,依着记忆把密道画了出来,并对机关一一标注,“等下我去找师哥,让他再看看有没有我记错的,咱们做两手准备。”
并没有等到三天,两天后,穆双双一个人来到南楚大营,说穆童已经同意开关纳降,现在正带着关中众将在总兵府等候。
“既是如此,我和程朗先去受降,请元帅整顿队伍,随后上山。”暮雪冲阎铁使了个眼色。
阎铁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让暮雪去冒险,可是,形势已经摆在这了,穆双双就在一旁等着,阎铁无奈,只得亲自点了程朗韩烈护送,外带五十名亲兵,让暮雪先随穆双双上山。
穆双双携着众人上山,破云关果然大门敞开,士兵列队相应,也没有携带武器。暮雪暗地里跟程朗使了个眼色,程朗会意点头,众人随着穆双双向总兵府走去。
总兵府里,暮雪第一次见到穆童,眼前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颌下留着一撮小胡子,见到暮雪他们,穆童捋了捋胡子道:“贵客来了,请坐。”
穆双双见穆童的态度不太友好,连忙主动引见道:“父亲,这位是南楚的军师司空暮雪,这位是程朗程将军,这位是韩烈韩将军。”
“真是稀奇啊,”穆童捻须冷笑,“这里有哪位是南楚人么,却都在为南楚卖命。”
韩烈闻言就要发作,暮雪连忙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自己开口答道:“天下本无主,唯有德者居之。值此多事之秋,大军临境,如箭在弦,穆将军倘若不能当即立断,作出正确的选择,终将功名不建,甚至遗恨万年,岂不可惜。不如顺天命,应人愿,弃西武归顺南楚,效力于令狐国主,以酬平生之志。”
“狡言善辨,”闻言穆童冷笑道:“听闻北蓟雪公子现在与人作男妻,想必伉俪情深,不知道捉了你,阎铁他降是不降?”
此言一出,别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穆双双先惊了,问道:“父亲此言何意?”
“何意?”穆童森然道,“我穆家世代精忠报国,岂肯投降,坏了君臣的情义,我假意纳降,不过是为了引诱司空暮雪前来,好一网成擒,可惜没能抓到阎铁。”
说完厉喝一声:“来人,将他们围起来。”登时从大门外,屏风后,涌进无数手持利刃的兵丁。穆双双见状大喝一声:“慢着!”转向穆童道:“父亲的义是义,难道女儿的义就不是义,父亲要忠于君王,难道女儿就可以对不起朋友,父亲既不愿降,为何要假意答应,欺骗女儿,如此行径将置女儿于何地?既然父亲不愿投降,请放他们离去,于战场上光明正大地交战!”
穆双双慷慨激昂地这么一说,穆童的老脸也有点挂不住,当下厉声叱道:“糊涂!国家大义岂可和儿女私情相比,岂不闻全大义不拘小节,行大礼不辞小让,休要再为敌人说话,快些到我身边来!”
闻言穆双双柳眉倒竖,伸手就将腰间双刀拽了出来:“即如此,父亲全父亲的义,女儿全女儿的义,两不相干。”
穆童大怒,索性不顾女儿的安危,一挥手,“杀!”
得,父女反目了。
埋伏的兵士当时就呐喊着杀了过去!穆双双连眼都不眨,抬手一刀,正刺中一个士兵的心窝,当时就送他归了天,程朗韩烈一看穆双双都动手了,自己更不用客气了,各亮兵器迎战,这里面唯有暮雪是不会武功的,众人将暮雪团团围住在中心,合力抵挡伏兵。
程朗韩烈二人对付一般的士兵是绰绰有余,穆双双更是从小练就的双刀,武功不在二人之下,三人砍瓜切菜一样的杀人,人却源源不断,越涌越多,暮雪默默算计着时间,心中暗自祈祷,季子林你可要快点啊。要不然光杀人都能累死我们。
正想着呢,穆双双杀得手软,在程朗的保护下退了回来,暮雪连忙拿出帕子给穆双双擦汗,体贴地说道:“姐姐,是我连累你了。”
“不,是我连累了你。”穆双双难过地说道:“姐姐对不起你,若今天不能救你们出去,姐姐情愿以命抵命。”
暮雪心下感动,有心告诉穆双双不用怕,季子林正带人从密道上山呢,今天关肯定破了,怎奈周围喊杀声震天,实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大厅内正刀光剑影,正杀得热闹,突然有士兵狼狈不堪地跑进来报,“大人,不好了!南楚兵从密道上来,把夫人捉走了!”
“啊?”穆童一惊,还没来得及发布命令,又有一名士兵踉踉跄跄跑了进来,“大人不好了,南楚兵活捉了二少爷和三少爷。”
“什么?”接二两三的噩耗搞得穆童发懵,况且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南楚兵是什么时候上山的,怎么上山的,明明暮雪他们一进来自己就命人闭关了啊,密道,他们怎么会知道密道?但现在弄明白这个已经不是重点,当务之急是提兵马迎敌,穆童刚要发布命令,惊天动地巨响中,南楚兵扛着滚木撞破围墙,撞开大门,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冲了进来。
43.斗气
南楚众将生擒了穆童,将他捆好带到营中,阎铁连忙过来解绳子,穆童冷冷道:“要杀就杀,何必惺惺作态。”
季子林见状,悄悄示意手下将先前抓到的穆童家眷——老婆孩子一大堆都带上来押到一边,意思很明显,你要投降,一家人都能活,你不投降不要紧,全家都跟你陪葬。
季子林这边把筹码摆上,然后南楚众将轮番上阵,对穆童进行劝降,怎奈穆童好比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老婆孩子刚带上来时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松动,然而转瞬即逝。
暮雪见众将劝说半天,穆童只是不肯降,便使个眼色示意穆双双上前劝说一下。
穆双双从跟着暮雪他们下山就一直沉默着站在一边,这时收到暮雪的眼色,便走了几步,来到穆童面前盈盈下拜道:“父亲,女儿不孝,致使父亲陷于如此境地,既然父亲不愿降,请容女儿先走一步。”说完自腰间拔出刀来向脖子上便抹。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连暮雪也没想到穆双双性子烈成这样,想要出声阻止或喊人都来不及了,幸而有程朗在,当时袖中飞出一道银光,正磕在穆双双手腕上,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穆双双的刀立即飞了出去。在场的都是习武之人,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众将一听那兵刃交击的声响,便知穆双双不是做做样子的,而是真的要抹脖子,顿时对这女子生出几分敬意,毕竟这世上似这般真性情说死就死的人已经不多了。
穆童看着掉落在地上的兵刃,以及捂着手腕委顿在地的女儿,呆愣半晌,终于长叹一声,落下两滴老泪:“罢罢罢,这都是命啊。”
穆童投降,西武方面能阻挡南楚的关隘只剩了三处,三处关隘各占一方,联成一条弧线,形成最后的阻击圈。贺邈将他的儿子分别派驻到这三关准备做最后的顽抗。
然而西武王的意志已经被摧垮了,在南楚军发出最后的攻击之前,他再次派出了使节觐见令狐傲然,这次直接是投降了,西武王同意割地赔款,以后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希望令狐傲然能够给他留下一隅偏安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