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他的模样,黄芩心里堵得慌,想了想,道:“如果还是不成,我可以去学那久病成医的莫去病,研究医术,专攻内伤一脉,也许能医好你的伤。”
他的语气并不太确定,只因知道自己有学武的天赋,却未必是学医的材料。
虽然明白不可能,但韩若壁只觉一阵春风拂过心头,无比温暖惬意。
嘴上,他却玩味笑道:“这法子倒不错。干脆你自己给自己也来这么一下,以你对自家功力的了解,想必很快就能摸清我这伤势的症结所在了。”
被他如此一噎,黄芩只觉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转而,韩若壁哈哈笑了起来,道:“刚才那副模样,是我装出来诓你的。你知道吗?我师父曾说过,他以前受过重伤,正是被一个擅使金针的人医好的。我猜,那个人极可能就是蓝诸。我这伤,若还有人能治,也一定是他。”
黄芩惊喜了一下,却又黯然了下去,道:“可惜,目前我们没有‘火梨子’,如何去到那座毒瘴山上。”
扬了扬下巴,韩若壁道:“怎么,区区一点毒瘴,就把你吓得不敢上山了?”
黄芩微微愣了一瞬,继而道:“你内力已失,我是担心你。”
韩若壁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去了,也许就能找到上山的法子;不去……”他一拉黄芩的手,眼波转动,眉角挑出一片动人风情,笑道:“你就等着跟我一辈子吧。”
虽然黄芩既没有笑,也没有回答,可被拉了去的手,同样没有缩回来,而是无声地攥住了对方的手。
两只手紧紧相贴,之间不留一丝空隙。
次日一早,二人辞别公冶修,离开了‘金碧山庄’,一路边打听边往雪峰山所在的方向去了。
第十三章:走投无路侠士救人急难,深山寻谷巫女施法炼蛊
往雪峰山去的半道上,路边不远处出现了一家小食店,韩若壁立感眼前一亮,不由得眉花眼笑,心道: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转瞬,他毫不犹豫地撒了黄芩,快步流星直奔小食店去了,嘴里还叨叨嚷嚷着好了好了,总算能吃上口热乎的了。
显然,这一刻,那个小食店要比黄芩有吸引力多了。
说实话,路上韩若壁才吃过干粮不久,但胃火旺盛,引发饥火烧肠,当然也有馋虫作怪的因素在里面,因此乍见一处食店,便两眼放光了起来。对于这,黄芩心知肚明,任由他颠颠跑去,自己则步速如常地远远跟在后面。
这家小食店很小,也就三四张方桌,七八只条凳,因为位置较为偏僻,饭点时还有几个客人,过了饭点就一个也没有了。
二人来到里间,放下包袱、背囊,随便找了张空桌坐定。
原本已闲的快要打起瞌睡的店家瞧见了,立刻笑脸迎上,殷勤地端上两碗碣滩茶,道:“客官,喝口茶。行了这么远的路,别渴着了。”
这钟点,来吃饭的客人极少,是以店家以为他们只是赶路赶疲了,进来歇歇脚的。
韩若壁一手揉了揉感觉空荡的肚子,另一手冲店家挥了挥,道:“不渴,只是饿。你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小食,尽管给我摆上来。”
但凡店家最爱听这样的话,也最待见这样说话的豪客,是以乐呵呵地应了声,就卷起衣袖、扎上围裙,忙不迭地下去准备了。
黄芩提醒他道:“吃归吃,悠着点儿,撑死了,可就只能埋在这儿了。”
韩若壁哈哈笑道:“大好男儿,只怕饿死,不怕撑死。”
黄芩‘哟’了声,嘲笑他道:“什么大好男儿,饿死鬼投胎还差不多。”
不一会儿,各色小食端上了桌,韩若壁放开肚量吃。黄芩怕他吃多了撑坏肚子,于是跟他一起抢着吃。
二人正吃着,门帘‘呼啦’一响,被掀起老高,从外面风风火火地撞进来一条大汉。只见他面色枣红,胡子拉渣,身形高大,体格健壮,虽外罩单衣单裤,却掩不住一身虬结突兀的肌肉,一看就是练得一身过硬的外家功夫的。
这人进来后,也不瞧看黄、韩二人,一甩下肩上搭着的小包裹,就敦实地坐在了另一张空桌边上。屁股刚沾上条凳时,他就粗声粗气呼唤道:“店家,拿吃的来!”
没想到都这功夫了,居然还能有两桌食客,店家忙上前,笑开了花般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那汉子道:“都有什么?”
店家一边数着手指,一边道:“我们这儿有绵菜粑、猪蹄子炖粉面,还有社饭……”
等不及他说下去,那汉子截住了话头道:“不管了,有多少上多少吧。”
店家嘻嘻笑道:“店里还有些自家酿的曲酒,就是有点浑,客官可想试试?”
那汉子道:“也拿上来。”
店家忙前忙后了好一阵,才准备好了这一桌吃食。
在那汉子等候吃食上桌时,韩若壁望了他几眼,见他双目发红,两手轻搓,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饿虎待食一般。他暗笑道:这人怕是好几日没得吃了。
他放下手中菜粑,轻轻一指那汉子,问黄芩道:“先前你说我是饿死鬼投胎,那他呢?”
这时,酒食已经上了桌,只见那汉子正抡圆了腮帮子,双手并用,不停地将面前装满食物的碗盘先后挪到嘴边,一扫而光后,再一把摢撸去一边。
黄芩笑道:“他是能把饿死鬼吃了的饿死鬼。”紧接着,他又冲韩若壁嘿嘿一笑,道:“其实,我也是能吃‘饿死鬼’的饿死鬼。”
韩若壁心道:谁吃谁,可不一定。
没过多久,就在韩、黄二人打算结账走人时,那汉子已把一桌子吃食全送进了肚里,抢在他们之前,捶着胸脯,打着饱隔招呼店主结账。
店主笑眯眯地上前算过,道:“客官,一共七钱银子。”
那汉子随手掏出一张宝钞,面额为一两,拍在桌上,一边大声道:“不用找了。”一边就拎起小包裹闪身要走。
店主往桌上瞥了一眼,赶紧抢前一步死死拽住他,瞠目结舌了半天,才道:“……我们这里不收宝钞。”
其实,这一两面额的宝钞,真是连一钱银子都不值。
那汉子的脸因为喝过酒,原本就已红得很,这刻见店主拉住自己不给走,尴尬难耐,愈见红得发黑了。
他死撑着,装作很硬气般道:“那便没有了。我的银包被偷儿扒了去,身上只有这一两宝钞。”
店主听言,又急又恼,喝骂道:“你仗着自己胚子大,就故意来吃霸王饭?!”
那汉子强道:“总不能饿死!老子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待怎样?”
店主气极败坏地顾不得什么了,抡拳抬脚,照着那汉子兜头盖脸地连砸带踹了下去。
那汉子只小心护着要害,任他踢打,并不见还手。
那店主一边打还一边恶骂道:“小化生子,亏你有手有脚,长得人模狗样,居然吃饭不给银子!我擂死你!擂死你!”
这时,韩若壁懒懒道:“别打了,他那桌的帐,我替他给了。”
既然有人帮着付账,店主的怒气也就去了大半,一面停下手脚,一面嘴里仍嘟嘟囔囔地说些气话。
稍后,他来到韩若壁这桌,问道:“当真?”
韩若壁笑了笑,道:“当真。你忙你的去吧。”
反身去收拾了碗盘,店主又过来韩若壁这边结账。
韩若壁将自己这桌,和那汉子该付的七钱银子一起算给了店主。
店主收过银子,还不忘冲呆立在那里的汉子骂了句:“瞧你饿纹入口,一辈子也不发迹!”
韩若壁不耐烦道:“银子你已收到了,就莫再损他了。”
说完,他和黄芩一道,经过那个汉子身前,出了小食店。
那汉子终于反应过来,奔出店去,又赶前几步,拦在他二人面前,恭恭敬敬地冲韩若壁拱一拱手,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韩若壁笑道:“我喜欢别人叫我韩大侠。”
那汉子一边用力点头,一边道:“韩大侠仗义疏财,救人急难,不亏‘大侠’二字。”
韩若壁道了声‘客气’,问道:“不知壮士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那汉子答道:“我家在永州瑶山,想着有把子力气,和一身武艺,留在家里也是白废,于是打算投奔我舅舅去。我舅舅很多年前就去福州从军了。我想去福州找他,随他一起从军,也好学有所用。”
韩若壁微笑道:“瑶山?那你是瑶人了?”
那汉子点点头。
韩若壁道:“你们那儿可是出人物的地方,不是有个蔡结吗?保不准你以后也是个人物。”
那汉子咧开嘴,腼腆地笑了笑,道:“蔡结那样的人物,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须知,蔡结在瑶山可是鼎鼎大名。唐朝时,他曾率众起事,唐王派了多少官兵人马来抓他,都难奈他何,端的是一方枭雄。
韩若壁道:“你有志从军总是好样的。”
那汉子苦下脸道:“可惜路上被人偷去了银包,连路费都不知要到哪里去筹。”
瞧出了他的意思,韩若壁取出五十两银子,递给他,道:“这个,送与你了。”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那汉子惊了惊,道:“路费用不了这许多。”
指了指他身上被店主连踢带打,又撕又扯,弄破了好几处的衣裤,韩若壁道:“此去福州路途遥远,你衣不蔽体怎么成?剩下的银钱,就拿去买套衣服吧。”
那汉子收下银子,‘噗通’一声跪拜在韩若壁面前,诚心诚意道:“我姓包,名器。今日能得韩大侠相助,感激万分。他日若能再见,定想法报答!”
韩若壁搀他起来,笑着道:“报答什么的,原是没影的事儿。你只要想法防着点儿,莫再让人把银子摸走了就好。”
包器听言,红着脸不住地点头,随后便与二人分别,先行独自上路了。
瞧着人走远了,一直旁观,没插过一句嘴的黄芩问道:“你因何帮他?”
韩若壁道:“那汉子分明一身好功夫,被人偷去银子已是走投无路,却不曾画脸蒙面守在路口,做那无本的买卖,否则哪用得着到小食店里吃白食?再者,以他的力气,十个店主也是打不过的,可他却自知理亏,不愿出手。如此,也算是憨人一个,帮他一下,又有何妨?”
黄芩无所谓地笑了笑。
瞟他一眼,韩若壁道:“莫非若是你,便不会帮他?”
黄芩一摊手,道:“我哪有那许多银钱帮他。”
很快,二人继续上路了。
雪峰山,层峦玉嶂,峰顶常年积雪,宛如被倒扣上了一只白瓷碗。山上,雪线以下的地方林木茂盛,潮湿多雨,终年瘴疠覆盖。
这一日,天色晴好,万里无云。黄、韩二人终于到达了雪峰山南麓的一处山脚下。本来,他们是想随便找个当地人,先仔细询问一下这座山的情况,再想法子克服毒瘴,进到山里去。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里人烟罕迹,是以二人围着山脚寻了半天,也没见着一个当地人。
许是奔波久了,韩若壁感觉疲惫不堪,便斜依着黄芩,冲着那座可望而不可入的雪峰山,唉声叹气了起来。
尽管不是很明显,他的身体确是一日比一日要衰弱无力了。
忽然,黄芩开口道:“我想到一个法子。”
韩若壁听闻立刻来了精神,直起身子,问道:“什么法子?”
黄芩道:“你可记得在路边时,我曾用铁链扫清了马蹄激起的烟尘吗?”
韩若壁自得一笑,道:“如何能不记得?那可是为了我。”
黄芩道:“现下,我只要护着你一路上山,同时手里不停地舞动铁链,虽然未必能将周围的毒瘴扫个干净,但至少可令毒瘴近不得身。”
韩若壁的目光亮起一瞬,旋即又黯淡了下去,皱眉道:“恐怕不成。山上林木茂密,藤蔓丛生,树挨着树,藤连着藤,空间极为有限。舞动中的铁链一旦被树木挡住,或者被藤蔓缠住,都必然要停下来。而铁链一旦停下来,你我就会被瘴毒所侵。”
见这法子不行,黄芩又道:“要不这样,我背你上山,同时鼓荡起全身真气,相信可以把毒瘴逼于尺外。”
无力地轻叹了声,韩若壁摇一摇头,道:“这法子极其耗费真力。不久前你为了救我,刚消耗过不少真力,怕是到今日还不曾完全恢复吧。”
黄芩抓了抓脑袋,笑道:“那有什么,不妨事的。”
韩若壁微嗔道:“瞧你平日遇事也算精明,如今却怎的犯起傻来?似那般耗费真力的同时,背上还要背个沉重的男人,你以为能支撑多久?”
犹豫了一下,黄芩有些失落,老实道:“半个时辰左右吧……”
韩若壁断然道:“不用想了,半个时辰是如何都不够的。你以为你是日行千里的‘青海聪’?”
黄芩疑道:“‘青海聪’是个什么?”
韩若壁一边伸手要去弹他的脑门,一边笑道:“不是什么,是一种和你一样,呆头呆脑的马。”
黄芩闪身躲过,本想反驳几句,但转念又一想,他这也是苦中作乐,于是只白了他一眼,便罢了。
又冥思苦想了一阵后,黄芩道:“要不这样,你留在此地,我一人先去里头探路,算是摸一摸情况。当然,最好能把‘魇伏谷’的位置摸出来。”
见韩若壁面显踌躇不定之色,他又补充道:“没有你压在背上,我应该可以支撑近一个时辰。”
想想这确算是个可行的法子,韩若壁关照他道:“你可掂量好了,若是一个时辰过了还不得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黄芩笑答他道:“不至于,我算得准。”
韩若壁还是有些担忧,道:“记得路时,是可以算得准,可万一在里头迷了路,算得再准,也是白搭。”
黄芩仰头望一望面前这座既神秘又可怖的高山,道:“你放心,我以前在山里迷过路,后来就再也没有迷过路了。”
转身,他鼓起护体真气,就试探着要往山里去。
这时,他们身后大老远处的一片茂密的杉木林里,钻出了一名老农,一面向这边张望,一面冲他们喊道:“喂!你们干什么?”
黄芩伫足回望,瞧见这老农一身粗衣粗裤,脖子上挂着块汗巾,身边还支着两捆树皮,想必是当地的农人。
可能是刚才在林子里忙活,是以热出了一头汗,老农扯下汗巾擦了擦,道:“我瞧你们在这儿兜了半天了,难道是要进山?”
见到有人可以询问,二人当即上前。
黄芩上来就问:“老丈,我们想进山,往‘魇伏谷’去,不知有无近道?或者从哪里进山比较好?”
将汗巾挂回脖子上,老农仔细打量了一下二人,疑道:“你们不像是来采草药的啊。”
回望了一下被淡灰色的毒瘴包裹住的山体,韩若壁啧啧了两声,道:“这会毒死人的山里,哪能有什么好草药可采?”
老农瞧不起地看他一眼,道:“谁说没有?好的草药都在雪线以上,而且多是独一无二,别处寻不着的珍奇药材,宝贝着呢。不过,‘雪峰山’的毒瘴比周围其他山上的要厉害得多,可要爬到雪线以上去采药,又必须穿越有毒瘴的地方,所以啊,敢来这里采药的人也是极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