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官也有一秒的呆滞,然后反应过来,连忙叫住向外走的布莱克:“等一下!”
布莱克转过头问她:“怎么,还有问题么?”
那个女荷官公式化地说道:“按照规定,只有年满二十一岁的成年人才能上赌桌。”
“可是,还是有例外的。”穆倾屈起胳膊支着下颚,对着那个漂亮的女荷官温和地说道。
女荷官转过头,看到少年镇定从容的笑容以及那洞彻的眼神,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终于忍不住惊呼道:“你疯掉了。”
“只要你的手还能动,那就能够坐上这张桌子,这可是生死状的第一条规矩,怎么,我不能牵么?”穆倾语音缓慢低沉地问道,上挑的眸子里带着冷光,刺得那个女荷官心都凉了。
大片大片的死一样的沉默,从一楼的大厅一直往上蔓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是没有人签过生死状,但是像面前少年这么小的从来没有过,而且也从来没有像眼前的少年这么清醒这么镇定从容的。是太自信还是单纯寻死?第一个原因不像,因为德州扑克从来都不缺一个大鳄被菜鸟斩落于马的事情,不到翻牌,谁都没有必赢的把握。而第二种更不像,来赌场寻死?这也太过普通了,要知道拉斯维加斯是“娱乐之都”“结婚之都”之外还是“自杀之都”,每天都有走到末途的人从这儿的摩天大楼上跳下去。
然后,从楼梯上响起了一个声音:“给他生死状,连同那个男人一起。”那个男人自然是指与穆倾一起的布莱克。
整齐的低沉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了下来,带着压迫性的气势。所有人都自动自发地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当先走过来的是一个青年,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深邃的琥珀色眼睛,高挺的鼻梁,饱满的额头,不算薄的嘴唇,五官并不出众,但胜在气势凌厉,眼神坚毅,尤其在他身后跟着两排整齐的黑衣大汉的时候,那种唯我独尊的气度更是扩散到整个大厅,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男人从那边走过来,看着坐在那的沉寂如空谷的少年,心中也莫名地安静了下来,“这一局,我来和你赌!”
穆倾看着他,轻轻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笑意竟是从眼角一直延伸到整个脸上,整张脸刹那间竟是如拨云见日般明朗灿烂的不像话,丝毫不见刚刚那种沉寂冷漠,“好啊!”
两个人在桌子上坐好,穆倾先做庄家,两张底牌发下来,他的是一张8与一张J,笑了笑,下了最小的投注,但是他对面的沃克竟是连看都没看直接弃牌,只是眼神灼灼地盯着他。穆倾笑了笑,将牌也扔给了荷官,对于沃克的视线视若无睹,两手十指相握放在桌面上。接下来的几十把,沃克一直弃牌,穆倾难耐地扭了一下身子,屈起右胳膊将脑袋支着。
沃克眼神亮了一下,在接下来依然是连弃十几把,穆倾换了一边,身子半靠在椅背上,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沃克先生,您面前的筹码有四百多万美金,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弃下去么?”
沃克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开口:“这是我的策略。怎么,有问题么?”的确,德州扑克里不是仅仅依靠牌面来比输赢的,更多的时候是一场心理战。像大鳄,就有那个本事凭着一手杂牌将对手给逼下赌桌,而且无规律可寻,防不胜防。但是咱们的沃克。威尔逊先生,却是不知道这个的,就算知道了,他弃牌也不会是那个原因。他连最基本的规则都不知道,不弃牌难道自曝其短么?
穆倾盯着他的眼睛,然后轻翘了一下嘴角,很是哀怨,很是无奈。
沃克的小拇指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然后说:“好吧,咱们下一把定输赢。”
“ALL IN?”
“我们换个新奇的玩法吧,这次由你来选。”沃克故做大方的说道,面上一派淡然平静,心里却是紧了一下。
穆倾看着他,嘴角的弧度越勾越大,然后露齿灿然一笑:“好啊。”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六颗骰子,放到了桌面上。
白玉制的六颗骰子在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因为被主人把玩了太多次沾染了人的灵气,所以愈显剔透温润。
沃克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湿润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来,将握紧的拳头放在深绿色的天鹅绒桌面上,六颗同样是白玉制的骰子一颗一颗地从掌心漏出来,在桌面上滴溜溜地滚动。
“这六颗骰子,我保存了十年。”
穆倾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然后淡淡地笑了笑:“那你能够让他们听话,受你控制么?”
沃克突然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那得比过才知道。”遂率先拿过骰盅,手臂大力地从桌面划过,清脆的悦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想起。众人看着他那双不停摆动的右手,惊叹人的手臂怎么会柔软灵活到这个程度,手腕翻转间怎么会如此的流畅自然。然后,差不多有一分钟的时间,骰盅落下,沃克一手扶着骰中一手撑着桌面,眼睛中带着隐忍的兴奋的神色:“猜猜看是几点。”
穆倾看着他,心里叹息一声,低下头用中文说了一句:“一柱擎天!”然后抬头,笑容温暖而干净:“我输了。”
沃克控制不住的身子在颤抖,揭开骰中,六颗白玉制的骰子整齐地摞成一排,而且各个面都一样,分毫不差。这时所有围观的人都停住了呼吸,这样的事情,简直神奇的超乎他们的想象,然后一秒钟过后,人群炸开了过,所有人都往前挤,希望能离那张桌子近一点,再近一点。
沃克却是安静地看着穆倾,然后他大力的转身,跨步向楼梯走去,“将这两个人带过来。”跟在他身后的黑衣人立即将穆倾和布莱克围住了,一副不容拒绝的架势。
“等一下。”穆倾朗声喊道,声音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与急切。
沃克停住脚步,背着身等他说些什么。
“我跟你去,但是请放了我的朋友。”穆倾诚恳地说道。
停了一下,沃克挥了一下手,原本围在他们身边的黑衣人散开了。
穆倾走到布莱克身边,淡笑着看他:“刚刚我让你赌的外围,你应该赢到了足够的回去的钱了吧。”
布莱克拉着他的手腕,声音嘶哑,目光急切而慌乱:“别跟他们去。”
穆倾淡淡地笑着,明明清淡如风,布莱克却从中看到了无奈与纵容,“以后别上赌桌了。如果我活着回来的话,记得欠我一件事情。”随即拉开他的手,转身往那个楼梯走过去,从容的近乎绝情。
布莱克站在原地,看着穆倾被那群黑衣人簇拥着往楼上走,明明是以阶下囚的身份,却是高贵的如同巡视自己领土的国王,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与淡然是任何人都学不来的,而布莱克也正是喜欢他的这一点。他想表示点什么,手伸进口袋里摸到的却是兑奖点刚刚兑给他的支票。明明是知道他要签生死状的,却还是按照他的意思买了他自己的输,他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将自己的生死算计在内的?布莱克笑容苦涩地将那张支票握在手心,那可能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有联系的东西了,再恨也得保管好。
加沙的第二十二层,一个禁忌的所在。
穆倾被直接送到了这一层,然后他身后的黑衣人迅速退去,并把电梯给停驻了。穆倾撇撇嘴,推开门往前走,然后看到呆呆站在一个房间门口的沃克。
穆倾走过去在他身旁站定,然后看到了那个房间的样子。清一色的暗红色原木家具,落地的玻璃窗,三张很大的办公桌,以及两面墙的放满了各种书的书架。
穆倾轻笑,从他的身边走过去,走进那个房间里,先去看了看左边的书架,然后在最左边的那张桌子上抹了一下,举起手指对着灯光看,再斜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沃克,戏谑说道:“你的办公桌可从来没这么干净整齐过,老是一团乱,有一次甚至一只老鼠在上面爬过去,你都完全不知道。”
再伸出手指指了指中间的桌子,“虽然那上面都是我的东西,但我可从来不会将这些东西全部放在上面,不然我会找不着东西的。”
最后手指移到对面的桌子:“佛朗西斯在办公的时候可是一直用左手的,你那放的完全就反掉了嘛。”
穆倾又将手插回口袋里,倚在左边的办公桌上,勾过头对站在门口已经哭得跟个孩子似的沃克暖声说道:“小猪,你还是这么粗心啊。”
沃克因为与夏洛克的读音有些像,所以大家原先叫他蜘蛛,后来乔使坏,说蛛与猪同音,就又变成了小猪,每天雷打不动地喊个几十遍。沃克气得要找他决斗,无奈乔实在是没有骑士精神,在打的时候专挑他的喉咙与下身攻击,害的他最后几乎是哭着回家的,然后那个小猪的名字就定下来了,而那个天下乌鸦一般黑的佛朗西斯则最爱拿那场架来说事,害得他在三人一起的时候最抬不起面子,那个邪恶的乔就负责在一边幸灾乐祸。没想到,当年的人事已非,只有他还固守着过去不肯放开。
沃克扑过来抱着他的腰泣不成声:“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想的……我从没想过要你死,真的没有……呜呜,对不起。”
穆倾被他的这一撞,后腰狠狠地磕在了身后的笔筒上,痛呼一声,抬起他的头,抱怨道:“重死掉了,小猪,你这些年长了多少斤啊?”
沃克伸出胳膊在眼睛上狠狠地抹了一下,抬起头看穆倾。
穆倾手握成拳一把捣在他的胸口,夸张地大叫:“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愁善感啊,这么大了竟然会哭鼻子,我的天,小猪,你真的吓到我了。”
沃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后慢慢地跟他交待了一些当年的事情。
穆倾听完后,神色怜悯地拍拍他的头,说道:“孩子,你也该长大了。”
沃克淡淡地看他一眼,拉起他的右手,将手指头一根一根掰开,掏出一支药膏给他涂抹,涂完了还轻柔地吹了吹,垂着眼脸说道:“自欺欺人最软弱最可悲,这可是当年你自己说过的话。”
穆倾将手抽回来,整了整袖口,淡然说道:“当年年少轻狂的话,你竟然还记得,难怪长不大呢!这个世界哪有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啊?”
“有,我的心,这十年来就没有变过分毫。”沃克说的低沉而缓慢,深邃的琥珀色眸子紧紧地锁着他,语调中带着浓的化不开的痛。
穆倾愕然抬头,然后屈起食指关节,狠狠地在他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啊,痛!”沃克捂着额头痛呼。
“活腻味了是不是,连老大都敢调戏,信不信我揍得连你自个都不认识自个?”
“……”果然,老大还是当年那个嚣张强悍的老大啊!
穆倾从加沙的大楼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抬头看看天,正准备往回走,却看到了在巨大的霓虹招牌下站着的布莱克。
穆倾走过去,拥抱他,轻轻叹气,“欢迎我回来。”
布莱克伸出手臂,亦轻轻地抱着他,声音沙哑地说道:“嗯,欢迎你回来。”
穆倾抬头看他:“还记得欠我一件事情吧?”
“嗯。”
“我有一个弟弟叫西斯尔,你带他五年,这五年里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让他变成一个明星,不需要特别红,但一定保证他的安全,生理和心理上的。”
“嗯。”
穆倾看着男人一如初见的温暖脸庞,又将头贴回他的胸口,喃喃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
第四十二章:大牌西斯尔
助理将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布莱克正在一家酒吧里与那儿的年轻调酒师调情,刚骗得那个调酒师把那双漂亮纤长的手伸出来,身上的电话就响了,还有着锲而不舍的架势。布莱克狠狠地一拎眉,松开那个调酒师的手,拿起电话就吼:“那破小孩这次又出什么问题了?”
助理名叫哈里,是一个年轻的小伙,今年大学刚毕业就踩狗屎运进了娱乐圈一家实力颇大的公司,还给少年巨星西斯尔担任助理。当初他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乐疯掉了,召集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去酒吧狂欢了一夜。后来到了娱乐公司才知道,为什么这个差事落到了他的头上。一句话概括:新人好欺负啊。真的是被欺负,不仅要应对西斯尔那冷淡高傲的脾气,还要应对来自于经纪人的炮轰。
现在,他就是哆哆嗦嗦地拿着手机给布莱克回话:“今晚,西斯尔有……有奥普拉脱口秀的通告。”
“然后呢?”低沉的华丽丽的带着危险与警告意味的男声透过声筒一直传到他的耳朵里去,让他又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可……可是西斯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任何人的进入。”
“嗯,我知道了。那你让我回来,是希望我拿大炮轰开门然后把他拖出来教育一顿让他乖乖去上节目,还是希望我负荆请罪痛哭流涕妄图打动那可爱孩子的冷漠心肠呢?”委婉的温柔的男性声音在身后渐行渐近,而咱们的助理大人还在因为句子太长而纠结那变态经济人究竟是疑问语气还是反问语气。
然后,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哈里浑身僵硬地愣在那,过了一秒,脑袋机械地转过来:“布莱克先生,你……你回来啦?”
布莱克先生叹息地说道:“哈里,当年我也是一个助理,但只是短短的三年,我变成了公司最有前途的明星地经济人,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哈里呆呆地摇头,直觉告诉他这个答案并不美妙。
“凡是一个助理应该做的事情,我会做到最好;凡是让我去做的属于经济人该去做的事情,我会做到更好,你明白么?”布莱克搭着他的肩,语气沉重表情严肃地说。
哈里下意识地摇头……
“嗯?”意味不明的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低沉声音。
……狂点头。
“嗯!”布莱克满意地点头,“我刚刚已经跟你说过方法了,现在,你去试一下吧。”
“……”哈里想就这么抽过去,无奈肩膀上的那只手实在是太……给力了!
炮轰?明显没可行性,虽然说美国枪支泛滥了,但他们这可是娱乐公司,万一要捅上报纸,那他们也别混了,趁早关门大吉好了。
哀求?这倒是有很强的可行性,但他也是美国公民,是有自己的尊严与权利的,是可以反抗暴力压迫的。可是,看看抱臂站在他身后的布莱克先生,哈里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西斯尔,你出来吧!”
没回应?再接再厉,“西斯尔,今天晚上的通告很重要的,如果吹掉了,那就是放了全国几乎五分之一的观众的鸽子。”
还是没回应?那……“西斯尔,呜呜,求求你了,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会被杀掉的啊啊啊啊啊……啊!”最后一声是痛呼,哈里躺在地上,看着布莱克先生从容不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然后把门打开,进去,再关上,临转身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哈里觉着那个坏男人在嘲讽他,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哈里怒不可遏地从地上跳起来,一路哭着跑了出去,呜呜,我要辞职,一定要辞职,这个破工作谁爱干谁干去,到时候我一定要把辞职报告摔在那个阴笑狡诈的老男人脸上,一定要……
房间里,布莱克抵着门,看着坐在窗台上的少年,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西斯尔,你究竟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