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澐爵巍然地坐在御座之上,一派平静地批阅着公文。而银饭和日照则跪在殿上,银饭双手捧着锦袋,原来那鲜红的血色已经退却成了暗红。
从回来到现在,银饭维持着这个跪姿已经整整一个多时辰,原来五人出行,现在回来的只剩下了自己和日照,夜蕖幽也没有安全的送到,甚至已经死了。虽说情非得已,但是他们的的确确是失职了。
正在屏息等待时,终于夜澐爵搁下了手中的朱笔。神色之间不能探得分毫真意。
“说吧。”平静的语调,察觉不出任何的情绪。
早在事发的第二日,夜澐爵便已经收到了夜蕖幽自刎的消息,那一瞬间自己脑中出现了一片空白。这么多年他一直注意着这个夺走了他父爱的孩子,那个比他小了六岁的孩子,而如今这个孩子终于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了。而自己曾发誓想要去真心疼爱的弟弟因为自己的漠视死了,这便是他想要的结果?不知道,他不知道……原本以为自己可能会感到开心,或者会有一丝解脱的释然,但是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他的心情确实无悲无喜,根本不知道要以何种心态去面对。
虽然知道银饭见死不救的苦衷,但是当他手里捧着沾染了夜蕖幽血渍的锦袋时,他竟然产生了想要逃避的心情,竟然会不敢伸手去接。只能不动地坐在皇位上,等待着银饭向他复命。直到过了一个时辰以后,他才惶觉自己没有向银饭下达命令,所以殿上才如此安静的诡异。
“……”银饭将所有事情说了一遍以后道“还有一句话,是殿下出事之前说的,奴才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又不得要领……”银饭有些犹豫地说道。
“说。”听到银饭这么一说夜澐爵也有些意外,冷冷地命令道。
“殿下让奴才回来后转告陛下‘先皇曾经说过,最喜爱的东西,要置于最远的地方’。还有十二殿下从来不想也不曾从陛下身边夺走过什么。”话已经说完了,其中意思全凭陛下自己揣度。
稳稳坐在御座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只是那一句话便让他的呼吸一滞。曾经的过往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忽闪而过,父皇的疼爱,父皇的疏离,父皇在自己意料之外的传位,这皇位的争夺竟然没有见到一丝血光。
不,不可能,不是真的!夜澐爵突然起身,俊美的君王此时有些癫狂,一手打翻银饭手中的锦袋,将他提起。
“不曾夺走过?我的父皇,我的母后,我对他那可笑的兄弟情谊?这便是他所谓的不曾夺走?……”夜澐爵的暴虐的气息卷袭着四周。
“啪……”锦袋掉落,里面的琉璃珠缓缓地滚出,被血迹所覆盖失去了漂亮的光泽,但是那与汉白玉的地面接触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引起了夜澐爵的注意。
夜蕖幽死前握在手里的东西……?夜澐爵记得这颗珠子,那是父皇赐给夜蕖幽的,夜蕖幽一直如视珍宝带在身边。但是他让人查过,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只道是夜蕖幽借着珠子怀念父皇……
看着那颗静静躺在地面上的珠子,夜澐爵有些不知所措,上前几步躬身将琉璃珠捡起,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珠子,将上面的血渍一点一点拭去。
琉璃珠的色泽依旧是如此的内敛,泛着淡淡的光晕。当它露出全貌时,御羽殿里顿时熠熠生辉。
所有过往的片段以另种角度,另一种方式毫无遮掩地在夜澐爵的面前展现,从琉璃珠里那不断溢出的除了夜蕖幽已经知道了的,还有一些他无法看见的记忆。
“幽儿,你看你皇兄多棒呀……爵儿是朕最喜欢的孩子。”
“幽儿,喜欢你皇兄吗,记住永远都不能为了任何事情违背你皇兄哦!”那个温柔的男子在小男孩的身边谆谆教导着。
“幽儿,你知道吗,最喜欢的东西永远要放在最远的地方。”每当夜蕖幽看到夜澐爵孤寂的眼神时,都会请求父皇去看夜澐爵,只是每次父皇都用这句话否决了,并警告夜蕖幽也不要靠近他的皇兄。
“幽儿,朕要你发誓……永远忠诚于你的皇兄,无论他有何难都愿意以身替之。”
“朕封印了你所有的能力,无论你的潜力如何,天赋如何,你都不能挡在你皇兄面前,知道吗?!”
“幽儿,朕帮你遮去你的容貌,如果有一天你皇兄容不下你,你便把这颗珠子给他,如果还留不得你,那就逃吧……”男人的语气有些无奈,伸手揉揉小孩头顶上的发,毕竟这也是他的孩子呀。
“父皇,以后如果皇兄恨幽儿,幽儿该怎么办?我不想皇兄讨厌我,幽儿好喜欢皇兄呀。”所有的对话与画面都像锋利的刀尖在夜澐爵的心头划过,他看着那属于先皇的记忆,看到自己父皇对自己的疼爱,对他的弟弟的残忍。
他的父皇对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句一句的灌输着要对另一个少年忠诚,直到有一天,孩子看另一少年的眼神从单纯的亲昵,到钦慕,再到无可救药的爱恋。直到有一天他的父皇可以完全肯定所有的一切都将不会成为他最爱的孩子的威胁后,终于将他最爱的孩子推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让他最心爱的孩子能够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
面对这些真实的画面,夜澐爵早已无处可逃,无可回避。他的仇恨,他的嫉妒,他的孤独原来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所羡慕的疼爱和宠溺从来都是毒药,更是利刃,一直束缚着他所嫉妒的弟弟。可是父皇呀,你可曾问过你给我铺陈的这些是否是我真正想要的?!
他夜澐爵想要皇位,他自己会想方设法去夺,看着那御座,夜澐爵觉得那是天下间最大的笑话,是呀,自己怎么早没有想到,历朝历代哪一任皇帝上位没有经历鲜血的洗礼,那东西本就是该用尸骨堆成,用鲜血洗涮的。可是他的皇位没有这些……虽然看似精心策划,可是顺利的出乎意料,没有任何对手,没有任何阻碍。
的的确确夜蕖幽从未夺走过任何属于他的东西,是他,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从来没有正眼看过那个可怜的孩子。如果他稍稍的有所注意,如果他稍稍注意一下那个孩子平时那落寞而单纯的笑容,如果他能少自私一点。也许便不会这般绝望地死去吧。
“呵呵……呵呵……”
“陛下……”银饭有些担心的扶住夜澐爵,这个他所效忠的男人一直都是冷酷而坚韧的,即使心事再重,他都不曾见过夜澐爵如此狼狈过。对于那个先皇他不得不佩服,先皇的心够狠够硬。
现在这个不可一视的君王需要的不是他们的安慰,银饭让夜澐爵站定,行了个礼后,便带日照退下,关上了厚重的宫门,掩盖里面所有的一切。他相信夜澐爵的坚韧,他相信当明日再次打开着宫殿大门的时候,他的君王就会回来,杀伐果决,决胜千里!
“最喜欢的东西要放在最远的地方……呵呵,这句话不仅仅保护了我,也造就了如今的我,父皇啊,儿子如今的一切可让您满意了?如果这便是你的目的,那么您为何要留下这颗珠子……”夜澐爵的身形有些摇摆不定,癫狂地将琉璃珠摔在地上,“父皇,儿臣宁愿从来不曾知道这些,儿臣宁愿一辈子嫉妒着夜蕖幽,也不想如此亏欠他,这般欠他情,欠他意,您让儿臣如何去还?而如今他死了,在我的默许下死了!您让我如何对他的起?”
夜澐爵瘫坐在空空的大殿之上,掩着面看不清任何表情。他也是人,他也想肆意地宣泄所有的情绪,但是他却也是那皇位的主人。所有的脆弱只能让自己看见……
翌日,天还未亮,空愣愣的大殿上透着刺骨的冰寒,刺激着神经,夜澐爵捡起地上的锦袋,将已成了碎片的琉璃珠仔细地装入其中。站起转身,看不出任何情绪。
当殿门打开,大臣们鱼贯而入时,只看到他们年轻的君王,毅然正襟危坐在大殿之上,让所有人仰望……
但是夜澐爵知道,夜蕖幽将是自己一辈子最大的亏欠,不会如此轻易地随风而散。只能深深地埋在心中,却是一探即伤……
——第一卷·死了又“死”篇·完——
第二卷:风云埃里克
第一章:初至埃里克
大路上车轮滚滚,扬起了不少的尘垢。这条路通往埃里克魔法学院,一路上过往的人形形色色确是不少。
一辆马车从路中驶过,车子驾驶的很稳当,速度却也不慢。只是一辆普通的车子,其貌不扬,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设计或者使用了卷轴,它的行驶全靠驾车人的技术。
赶车的戴着斗篷,将脸罩住,让人看不清容貌,黑色的魔法袍罩住身体,看着像是个普通的魔法师。头发挽起,扣在斗篷里面,有些发丝没有拢好,被风吹散,在空中飘逸。白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倒是不会扎眼。只是发丝柔软看着并不像是个老人可以有的。赶车人偶尔挥鞭,驱赶稳稳地马匹前进。时而转过身去注意马车里面是否有什么动静。一路平静……
“吁……”丹曦炎拉紧手中的缰绳,马车稳稳地停在埃里克的一家旅店门口,丹曦炎的容貌很显眼尤其是他那对血腥色的眸子,因而一路都低调而行,如今终于到了埃里克。
探身进入车内,将车里的人抱出来“一间上房。”丹曦炎给了店家一锭银子吩咐道。
“客人,真是对不起,我们这的上房都满了,今天是埃里克学院报名的最后一天,所以……”店家递回手中的银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说完又小心地打量了一下他怀里的人,不过整个人都被斗篷裹着,根本看不到。
“那……可还有……其他房间。”怀里人用很低的声音问道,音色有些嘶哑无力。
“吓……”当夜蕖幽抬头对丹曦炎说话的时候,店家窥探到了斗篷下的些许真相,不由得狠狠抽了口冷气。
“……”
“看什么,没听到话吗?”在丹曦炎皱眉时,怀里的人提高了声线,对店家说道,粗噶难听的声音带着不耐。
“是,是……客人请。”店家好歹在埃里克做了好几年的生意,什么人没有见过,不过刚刚确实是被吓到了。缓过来以后也注意到了客人的不快,便诺诺地应下。
一般来说一个地方是不会以一座建筑来命名的,但是埃里克就是这种地方。这里因为埃里克魔法学院才有了现在的在初苓大陆上的地位。这里本来名为莫约城,不过当埃里克魔法学院一次次的拿下各国举办的魔法比赛的头筹的时候,莫约这个名字渐渐被人淡忘,取而代之的便是埃里克这三个字。
埃里克对于他们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也是一个陌生的小世界,小社会。只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小妖怪,你没事吧?可还挺得住?”丹曦炎看着怀里的人浅笑,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但是神情浅淡而温柔。
怀中人此时的模样说小妖怪已经是客气了。脸上凹凸不平,那些是蜕去的皮肤,还带着些许鲜血黏在脸上,死皮黏黏的,有的还挡住了五官。其实他的身上也有这些东西,只是看不到罢了。但是这人便是当初坠崖的夜蕖幽无疑了。
其实这些状况出现在一年之前,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也不清楚,当时情况突变,原本应该是他的人偶抱着夜蕖幽跳崖的,可是他怀里的家伙有骨气,为了一点“小事儿”将人偶顶飞到崖下,不过万幸人偶的另一头被自己牵着,所以为了配合夜蕖幽,他就让人偶乖乖地攀附在崖壁上等待接应。可没想到下来的不是一个,是俩,另一个还是那皇帝手下的暗隐!
经过一番争夺,丹曦炎终于将夜蕖幽的“尸体”弄到了手,好不容易活了,人却发生了突变,醒来的夜蕖幽的食量慢慢地变得很大,以前还是一点一点地蜕皮,而现在每天都得蜕去至少一层皮,而且蜕皮的过程十分痛苦,想也知道皮肤被活生生地剥落的感觉。如果不是意志力强大,加上丹曦炎的药物作用,也许夜蕖幽早就再自杀一次了。
将人安置妥当,丹曦炎用丝巾拧了水,开始帮夜蕖幽清理身上那些黏腻的东西。
刚刚在马车上又蜕了一层皮,夜蕖幽早已痛的浑身无力。在被丹曦炎从悬崖上救回来后的第三天他的身体就出现了这种变化,而且还日趋严重,所以打乱了他们本来要直接去埃里克魔法学院报名的计划,而且这事情一拖便拖了一年之久。
一年的时间他们都在逃避追兵,不是来自夜澐爵,而是来自丹曦炎的父皇,赤焱的亚皇,以及其他皇子。而夜蕖幽也从丹曦炎口中知道了对方的身世。这一年里他们可以说是朝夕相对,患难与共过了。
对于夜蕖幽的“怪病”。他们也有所推断,虽然过程很痛苦,使得夜蕖幽现在几乎处在非人的状态,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很高兴的,那个老皇帝给这个身体的封印快要揭开了……!
“现在这种情况,没法子报名了吧,狐狸怎么办?”夜蕖幽力竭,根本不想再去动脑筋。一年的相处,他已经渐渐地开始信任丹曦炎了,他们现在可以算得上是朋友,更可以说是生死之交的朋友。虽然一路被追杀,但是丹曦炎从来没有放下过他这个累赘。其实丹曦炎是个很值得交的人,睿智,冷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坦率的,起码这人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掩饰过他对权力的热衷,而且也很细心,自从自己身体有了变化以后,一直都是他在照顾。
“这个我想过了,我等一下去弄个人偶,带上面具以后代替你去报名。”说完便将包了死皮的丝巾扔了,重新换一条为夜蕖幽擦拭。
“这样也行?”夜蕖幽有些不可置信地调高声音。
“没说过不行啊,报名而已,又不是报道。能不能成为埃里克的学生关键是在三天之后。”这话一说完两个人便都不再开口,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自己想自己的事情。
其实不说但是他们两人心里都有数,三天的时间夜蕖幽会不会有所好转,谁都不知道,这种蜕变,应该便是那琉璃珠中所掩盖的连夜蕖幽都无法得知的秘密。而且,夜蕖幽到底有没有进入埃里克的资格?这都还是未知之数。
由于体力不支,夜蕖幽吃过一些东西之后便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丹曦炎在一边看顾着,此时他的手里已经出现了一个人偶的雏形了。
会这般尽心地照顾夜蕖幽除了本身对这个人的欣赏以外,其实更多的是他需要这个助力——这个命中注定的助力。既然他们已是福祸相依,那么自己便不能看着他出现什么意外。对于那个位置他志在必得,那是他的抱负,有朝一日他必会君临初苓大陆!
只是原本利用的关系,走到如今,竟然变成了一种自然的习惯,习惯去悉心地照顾这个少年。这一年里他们相互作伴,丹曦炎无需去担心这个少年是否会背叛他,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很舒服。他乐意去享受,他已经不能否认,这个少年在自己的心里划上了重重的一笔,让他不能忽略,让他如此在意。
夜蕖幽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洗净的皮肤露出了里面的样子。从脸上到脚趾,每个地方都十分通透,可以说他的肌肤近乎透明,身上泛着一丝丝的纹路,那些是掩盖在皮表之下的血管,此时却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外,如果仔细查看,甚至可以看到血液的流动,十分迅速得交替更新着,昭示着生命力。如果这样的色泽不是出现在人的身体上,也许会给人一种上等血玉的感觉,弹指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