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爱情人 下——安纾

一个知名的旅游摄影大师，缘何不拍自然风光，却独独钟情于一幅笔者描绘的油画。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画的，你一定觉得它很像那座哭泣的墙吧。”老人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油画上，眼睛一眨不眨。“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难以愈合的伤，都会有很多想要实现的愿望。渴望将自己的想法对上帝诉说，想要获得谅解与救赎，所以，人们渴望那座墙，把希望都寄托在那上面。”

说着，他转过头来望向方煜仟，继续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哭泣的墙。只要筑起它，它便能为我们挡去一切的烦恼与忧愁。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你心中所想。哭泣的墙，会为你带走悲伤的。只有看得见幸福的眼睛，才能留住身边的风景。”

只有看得见幸福的眼睛，才能留住身边的风景……

方煜仟定定地看着那幅笔触深沉的画，心中油然感激老人的善意劝慰。只是，因为心情依旧复杂。一时间，他除了沉默，便也只剩下了沉默。

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

满怀期盼寻到这里，最终却只得这样的答案。再坚强，也难免被击溃啊。

虽然他知道，自己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找寻。可是，茫茫人海中找出一个人来，谈何容易？

乌斯怀亚，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后一个“世界尽头”。

如果，连这最后的一点希望都破碎了。那，他的希望还能在哪里？

难不成真要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一辈子。等到自己两鬓花白时，仍在苦苦寻觅么。

方煜仟痛苦地闭上眼睛。想哭，奈何眼泪却早已干涸。

我根本……

就没有哭泣的资格啊。

“年轻人，我知道你不会放弃的。所以，笑一笑吧，然后继续朝你的目标进发。”吉尔老人拍了拍方煜仟的肩，转身朝楼下走去。

老人离开后，方煜仟呆在那个房间里，站了很长的时间。就像他自己曾经说过的，他的爱没有尽头。所以，自己必须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走在这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直到，甘愿停下的那一天来临……

下楼的时候，他显然已经恢复了情绪。面对吉尔和安娜两位老人的盛情挽留，他婉言谢绝了，只是微笑着与他们挥手道别。然后，他推开门，向从前那样潇洒地离去。

屋外卷起一阵刺骨的寒风，方煜仟难耐地瑟缩了一下。竖起运动衫的衣领，迎着风雪一路跑远。

安娜爬上屋顶，骤起的风雪令她不适应地尖叫。明明早晨还晴空万里，不一会儿就突然变了天。

“这该死的鬼天气。”她一面抱怨着，一面利索地将手里的大衣披到一名男子的身上，柔声催道：“快点下去吧，我给你冲好了绿茶，是你最爱喝的那种。”

男子淡笑着，点点头，扶过安娜顺着楼梯慢慢爬下去。

他们回到屋子里，顷刻，里面传出暖意融融的笑声。

一切都显得那么温馨美好，就好像，刚刚造访的客人从来也不曾到来过。

Chapter 158 爱到世界尽头

三天后，袭卷小镇的暴风雪终于停了。阳光迫不及待地拨开云层，亲吻着人们喜悦的面庞。

方煜仟背着行囊，迎着阳光，一路朝那个山间的小木屋走去。

他要离开这里，去下一站。虽然算不上什么朋友，但毕竟相识一场。离开前，他想去跟两位老人说声道别。

悠闲地行走在山涧的小路上，这一次的心情与上一回的截然不同。他偶尔还会停下来，站在山腰上，俯瞰乌斯怀亚小城。

碧波荡漾的海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尖尖的屋顶积满晶莹的雪花。小镇美得似一幅通透明亮的画。静静地舒展着它纯朴的美韵。

良久，方煜仟收回欣赏的目光，转身朝小木屋走去。

踏过藤蔓缠绕的小门，他来到院子里。忽然，头顶上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听得出那是安娜的声音。

“臭小子，我就知道你又躲在这里。明明那么怕冷，为什么总喜欢坐在屋顶上呢。”安娜似乎在调侃着别人。

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方煜仟好奇地抬头朝那上面望去。只看得见安娜略微发福的圆圆的背影。

心想着，是要叫她下来，还是就站在这里与她道别呢。

这时，从安娜的身前缓缓走出来一个人。那个人身形欣长而秀丽，黑色的发丝在太阳底下散发着粲亮的光泽。冷风轻轻拂过，细碎的发间若隐若现一张白皙的侧脸。

从方煜仟的角度根本看不清晰，但只宵一眼，他便整个人呆愣住。表情凝滞在他脸上，心里却渐渐烧起一团炽烈的火焰来。他定定地忤在当场，思维和行动都同时断点。

心怦怦直跳，紧张得几欲窒息。当方煜仟醒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到了屋顶上。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人瘦削的背影。眼睛里朦胧一片的画面，让他感到太不真实。

金色的阳光下，那个人轻轻地转过脸来。白净的脸庞在冰雪的映衬中干净纯粹，弯弯的秀眉下藏着一双清澈通透的瞳。

那清秀的面庞，狭长柔美的眼睛，粉润的嘴唇……不是他的宁烨，又是谁。

“烨……”方煜仟哽咽着向他靠近。他心慌地伸出手，生怕下一秒那人便会消失不见。

宁烨任他紧紧搂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修长的手臂冷疏地垂在两侧，并没有迎接这个热烈的怀抱的意思。

“请问你是谁，先生？”那人淡淡地问。

方煜仟酸楚地笑着，情知他在闹别扭。他搂得更紧了，双臂暖暖地将人缠绕。“小烨 ，不管你怎么罚我，我都不会再离开了。”

宁烨未掷一词，撑起手，隔开男人太过温暖的胸膛。他早已适应苦寒，对于温暖却是怎么也不能习惯了。

方煜仟不敢抱得太紧，轻轻松松就被宁烨推开。可是，眼见宁烨转身就走，他登时慌了。赶紧追上去，拉住他。

“放手！”宁烨冷漠地说。

方煜仟乖乖地听话，立刻松开手。他紧紧跟在烨的身后下了屋顶，老老实实地黏住他寸步不离。

他多么希望一切能够像那个梦里的一样。烨会微笑地看着远到而来的自己，绵绵软软地轻声唤着：仟……

可是，即便如此。方煜仟依然感到万分满足。因为他的至爱就在眼前，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

他默默地跟着宁烨上了楼。几近痴迷地看着前面丰神俊逸的身影，方煜仟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你走吧。”就在他眼看要抓住那只手的时候，宁烨缓缓转过身来，明亮的眼睛清清冷冷地看着自己。“你现在已经看到我了，我过得很好，一切都好，你可以放心地离开了。你并不欠我什么，也不需要把我当成是你的责任。”

“不……不是这样的……”方煜仟情急地想要解释，却语无伦次地不知要从何说起。商场上能言善辨的他，顷刻间，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般青涩莽撞。“我不能没有你，小烨，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宁烨摇摇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幽幽地叹道：“跟你回去……？那么你告诉我，我是谁？”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谁。

“你是我最爱的人，是我方煜仟铭刻至心的爱人。”方煜仟走过去，用力地握紧宁烨的手，“不论是谁，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只会爱上你，不是吗？”说着，他托起宁烨的左手，将那枚捏在掌心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套进宁烨的无名指。

宁烨怔怔地望着他虔诚的动作，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枚遗失的钻戒上。眼眸深处蹿起一簇淡淡的光芒，转瞬又被他理智地镇压了下去。

方煜仟没有疏漏那个小小的细节，心花怒放间，他像往常那样，俯下头去。欲吻上阔别以久的人儿。

嘴唇还来不及碰到爱人的纤纤细指，宁烨已然挣开了。

“我……我不能。”宁烨慌张地退开，他紧紧地咬住嘴唇，黯淡的眸光让方煜仟的心一阵抽痛。

“我好像……真的失去了留在你身边的理由。我不知道我是谁，或者应该是谁，我很迷茫。如果我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你让我凭什么留下来？”他眸光闪烁地盯着方煜仟，对方同样惊惶的看着他。

“你难道从来也没有想过吗？”宁烨凄楚地望着方煜仟，苦涩地笑道：“我变了……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我。或许，我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早就已经忘记了。”

“没有关系的。”方煜仟冲动地搂紧他，心痛得几近崩溃。他不要听，不要听小烨再说下去了。那些话，都太伤心。他不要小烨再伤心，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不行。“我不在乎，不在乎你是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你，我最最深爱的人。”

“只是这样就够了吗？”宁烨飘忽地问。

方煜仟慌乱地点头，“是的，我只要有你就足够。”

“那你要的是烨，还是林逸凡？”烨看着他，轻浅的微笑透明得像是空中掠过的一缕清风。

方煜仟生生地宁愣住，停顿数秒后，他激动地吼道：“我不管你是谁，我都只要你一个。请相信我，小烨，我是真的……不能没有你。”

“你真的不能没有我吗？”宁烨很认真地看着他，审定的眸光让方煜仟难捺地垂下头，“时间总会改变一切的，日子久了，你就会发现，其实接受新的事物并不是那么难。你曾经……不就是这样的吗，方煜仟。”他直呼其名地陈述着某一个事实，风轻云淡地语气仿佛只是在与人谈论着今天的天气。

方煜仟心慌意乱，却颓然地感到自己根本无力反驳。

虽然是面对着同一个人，可是当时的自己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诉说情怀的对象不是宁烨。

宁烨淡然地看着他，说：“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在我不能解开心结之前，我不想看见你们，那只会让我感到更加迷惘。”说完，他转身，拉开了房间的门。

“小烨……”方煜仟情动地拦住他，“告诉我，怎样才能解开你的心结？”

宁烨摇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明天，”他说着，超然的笑容再度袭上脸庞，“也许，是永远。”言罢，拂开方煜仟的手，踱进了房内。

方煜仟茫然地站在屋外，眼里是难以掩藏的伤。宁烨回眸的笑容里，清清冷冷，再不似当年的坦然以待了。

他能接受那个人砸在身上沉重的拳脚，他能容忍那个人最最无情的责备，可是，他却是真的无力承担那个人对自己的漠视。

就好像，他不曾是他的爱人。而只是一个素昧平生的陌路。

Chapter 159 最终章

宁烨今天睡到很晚才起来，确切地说应该是他睡得太晚，直到凌晨才合眼。

方煜仟的造访，在意料之外，却也于情理之中。自己当初也就是心存着一丝念头，所以才迟迟没能绝觉地离开这里。

一夜辗转难眠。他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那就是……离开还是留下。

方煜仟既然到来了这里，那么自己是不是真的要离开了。初到乌斯怀亚的那方日子，他是很想念过去，想念着方煜仟的。只是等待的日子久了，有些东西似乎真的被时间磨平了不少。期许的心情渐渐淡得不着痕迹。

无数次，扪心自问。自己的离去究竟是……对还是错。

如果有一天，你被迫与自己最心爱的人分离。阔别数年后，面目全非的自己与爱人再次重逢。他没有认出自己，而自己亦没能认出他。命运的转轮在那一刻复苏，他们无可救药地再度相爱了。

只是，在彼此的眼里，所能看见的，都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啊。

若是一直不知道真想，永远这样糊涂地爱下去。那该有多好。

可是，知道了，便不能再装痴。现实，是他们不得不去面对的。

宁烨痛苦地将脸埋进被单里。他受不了，受不了被方煜仟遗忘，也受不了被方煜仟接受的事实。这太矛盾了。

就算两个人都是自己，可是在方煜仟的眼里，那真的是相同的人吗。

不是的。连自己都知道的答案，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所以……还是离开吧。

曾经，时间能抚平他心头的伤。那么，将来，也是可以的。

宁烨凄婉地笑着，掀被下了床。

他穿戴齐整后，提步走下楼。吉尔老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安心地擦拭着手里的小提琴。安娜大婶在厨房里忙碌着，不时哼唱几句她最喜爱的歌曲。

气氛很融洽。宁烨会心地笑着，心想要如何与他们说道别。他边走边往楼下张望，并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他徐徐地下了楼，吉尔老人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听到声响，安娜端着盘子欢快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她将准备好的食物放在长桌上，满面笑容地走到宁烨的身边。

“我正想是不是要叫你起床呢，快过来吧，午餐准备好了。”她献宝似地指着盘子里鲜嫩可口的白比目鱼，笑道：“特别为你准备的，趁热吃吧。”

宁烨在木椅上坐下来，他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鱼片送入口嘴。鲜嫩的肉质滑腻腻的，很是酥软。他轻抿嘴唇，赞美道：“很不错呢，安娜，你做的东西永远都是这么好吃。”

“得了吧，你什么时候在我这里吃过鱼啊，我可是不会做这些复杂的东西的。”安娜大大咧咧地摆摆手。

这时，窗边发出一声轻咳。吉尔微瞪着眼，示意安娜赶紧噤声。

宁烨放下刀叉，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笑道：“我吃饱了，出去走走。谢谢你的午餐，安娜。”

“Lance……”安娜追在他身后，想要解释什么。

宁烨回过头来，冲她浅浅地微笑，“鱼很好吃，只可惜，太费心思的东西，我不喜欢。”这种天气，乌斯怀亚是不可能有比目鱼的。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都没有想到呢。还傻兮兮地觉得好美味。

他不想要缅怀那个男人的温柔与宠爱。这些东西，早已成为过去。也只能成为过去。

他必须要学会忘记这些。要像一个绝缘体一样，断绝与那个人的任何交集。

“天冷了，好像要起大风。”走到门边的时候，吉尔老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宁烨不解地回头看向老人，勾唇笑道：“知道了，我会早些回来的。”

“嗯。”吉尔老人应了一声，递过去一件厚重的大衣，说：“拿上它吧。”

“不用了，我穿得挺暖和。”宁烨笑道。

吉尔老人坚持将大衣塞进他的手里，“给那个孩子带上吧，一大清早他就跟渔民们出海去了。他说，比目鱼营养，要多捞些回来给你吃。”

宁烨愕然地望着老人，完全不敢相信耳中所听。

他不喜欢比目鱼，虽然曾经喜欢得要命。

那种鱼太矜贵，在古代，常被喻作象征爱情忠贞的奇鱼。可是，那些佳话，对现在的他而言，却都成了笑话。

所以，他不喜欢，不喜欢从前的许多东西。

即使如此，宁烨还是攥紧大衣，一路朝山下跑去。

空中刮过一阵寒风，高大的榉木被吹得东摇西晃。山风侵袭的林间，一付风雨欲满楼的势头。

暴风雪要来了，宁烨惊惧地想。怎么办，那个人现在还在海上。出海打渔，遇上这样的天气可不是闹着玩的。严重的话，全员罹难都是常有的事。生活在这个小城久了，他听到的看见的，早已不是第一次。

想起那一张张因为失去亲人而悲伤恸哭的脸，他没来由地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