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峻装得跟真的一样,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把头埋在手臂下低声呻吟。王海心想这小屁孩外表光鲜,其实生在豪门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烦恼,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这样一想心又软了,走过去将人抱起,上楼进了郝峻的卧室。
郝峻竭尽全力装出一副情绪跌到谷底的样子,沉默着任由王海摆布。王海见郝峻一动不动,仿佛正在承担着某种沉重而无法言说的痛苦,忍受着某种深远而不可名状的悲哀,心里挺为他感到难过的。他从衣橱里翻出睡袍想给郝峻换上。
郝峻的肌肤白皙,所以身上因手术留下的缝合伤疤就显得特别触目惊心。王海换到最后手都颤抖了。这个孩子从小娇生惯养,面对死亡的枪口时他哪里来的勇气与坚守。他回想那天发生的一切,清楚记得直到晕死过去郝峻都没有稍稍后退一点,他原本毫无瑕疵的身体就这样无所畏惧的暴露在人类创造发明出来的杀人器具下,差点就此丧生,最后还落下了诸多后遗症。王海忍不住伸出手指隔空摩挲着郝峻身体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疤。这样无条件的付出都没能得到一丁点回应,他心里一定很苦吧!
床很大很柔软。郝峻整个人陷在雪白的被子床垫中,看上去好像小了一圈似的惹人怜爱。王海看他眼皮耷拉下来快要睡着了,可人却扭来扭去的很不安稳的样子,以为郝峻在为家人的事情痛苦,就不忍心把他独自丢在这偌大冷清的豪宅中。于是,王海的心又软了!他咬咬牙,抽了个枕头打算打地铺将就一个晚上。幸好郝家的空调很足,地上有厚厚的纯羊毛地毯,比他自家的床还舒服一点。
郝峻忍不住哀叹了,王海宁愿睡地板也不肯睡我身边。他劳心费力的装了半天可怜,只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叫人怎能甘心。郝峻暗中一咬牙,打算来点猛药。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哼哼唧唧地喊,“妈……妈……妈妈……”
王海刚和衣躺下,一听赶紧跳起来查看。郝峻紧皱双眉,似乎正发梦魇,小脸苦哈哈的,像只遭人遗弃的小猫似的那么可怜。王海想起自己的父母因公殉职后,年幼的妹妹王倩也常常半夜噩梦,也是这样含糊不清的喊着母亲,心中一阵酸楚难言。平时看他嘻嘻哈哈挺阳光灿烂的一个人,原来……
王海伸手轻拍他的后背,一下,两下,三下……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温柔表情。郝峻很快安静下来,可王海转身刚想下床,那位又开始哼哼了。几次下来王海干脆脱了外套在郝峻身边躺下,省得他待会再闹腾。他为郝峻被人投毒的案子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没歇过一口气,其实早累坏了,躺下不一会儿就传出了细细的鼾声。
郝峻轻手轻脚地坐起,打开夜灯,靠在枕头上,用心凝视着王海的睡颜微微叹气。这个二百五啊,为人处世一点戒心的没有!郝少爷虽然极想下手吃掉又硬不起心肠来相强。上回是因为王海一心破案结果把自己搞得重伤入院,差点吓掉郝少爷的半条性命,郝峻又气又急这才失了分寸的。如今眼前一张毫无防备的疲惫面孔,郝峻心中只剩下了爱惜与歉疚,早知道今晚无论如何不该故意折腾他的,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郝峻再次长叹。这人,倔强的萝卜,别扭的麻花,自己真是歹命啊!全地球六十亿人口,怎么就摊上了他!郝峻仰头望天,月老,看您这红线牵的,故意耍我玩的吧!无奈之余,低头轻吻他的嘴角,“你啊,傻瓜!”(画外音:月老说:“你就别挑剔了,我要是把到处沾花惹草的泰格?伍兹那厮配给你,你能乐意吗!”)
王海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非常惊骇地发现他和郝峻相互搂抱着,好似一双交颈的鸳鸯。王海一条老粗老壮的大腿在郝少爷腰上,胳膊压住人家的肩膀,郝峻一只手搭在王海脖颈上,另一只手不知怎么的钻到了背后,紧紧扣住王海的背。王海吓得大叫一声弹起,跌跌撞撞往洗手间跑。
郝峻正装睡享受着爱人的体温,一看怀里的人没了,马上就不乐意,含糊地说了句,“跑什么跑,不就是晨勃嘛,我也是男人,谁还没见过!”
王海神经大条是大条,不过人家好歹也是刑警队长,耳朵比得上警犬,听见后差点一头栽倒进马桶里。破口大骂:“你你你你怎么爬到我床……”话说一半终于想起来这是人家的家,后面半句只好吞回肚子里。
郝峻在床上呵呵的笑,两人醒来时之所以会如此香艳旖旎,其实就是他趁王海睡死后搞的鬼,只不过不能让他知道就是了。这家伙真是笨得有点可爱了!
好半天不见王海出来,郝峻也觉得问题重大且万分严重了。他也是男人,也有生理需求,何况抱了爱人一整夜怎么可能一点不和谐的事情都没有呢!于是郝峻仰着头靠在门口,懒懒地对着门缝说:“队长,出来吧,我让你报仇。”
里面半晌没动静,然后传出虚弱不堪的叹气声,“算了吧,不都说过两清了!”
郝峻盯着门板恶狠狠地想,“老子自己送货上门你都不要,难道我还比不上你的手?王海,你错过机会以后再想反攻倒算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洗手间隐约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透出来,想必王海那里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外面的郝峻恨不得破门而入,可洗手间的门是柚木的,一看就知道它特结实,身板比不上大猩猩金刚的最好别动撞门的傻念头。郝峻低头看看自己的小兄弟,心说:“今天只好委屈你了,改天一定加倍补偿。”
王海走出洗手间时脸色十分有趣,脑门是青的,两个脸蛋热红,以鼻子为中轴线的这部分乌漆麻黑的。郝峻先是吓了一跳,以为他胃溃疡又犯了,后来王海说了一句话差点把郝少爷笑得脑梗塞。王海竭力维持着一个领导在下属面前应有的庄重与威严,板着脸问:“你家有多余的裤子吗?”
“没有!”郝峻说完转身,满脸笑容的逃走。一个光着两条大腿只穿着内裤的大男人甭管怎么装模作样都看着滑稽。王海刚才一不小心弄脏了人家的洗手间,慌乱中脱下长裤擦拭,收拾干净了才想起来没有裤子可怎么出门呀。
王老虎朝前一个虎跳就把郝峻给逮住了,一面使劲胳肢人家的小腰,一面说:“给我裤子,给我裤子,给我裤子!”
韦丽芙进门时正好撞见这一幕。郝峻大半个人偎在王海怀里,身上只有一件睡袍,腰带被王海扯松了,大片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王海就更别提了,整个人都趴在郝峻背上,两条大毛腿差点把人家小姑娘吓哭了。场面如此香艳,这三个人同时一愣,都有点傻眼。
郝峻第一个恢复正常,站直身体朝韦丽芙说:“丽芙,你怎么来了?”
韦丽芙心想,你昨天把家里所有的下人都遣走了,你姐夫知道后急得不行这才拜托我过来看看,可这话我怎么能说呢。她勉强笑笑,说:“我的东西落下了,顺路回来拿。”
“嗯!”郝峻说完拉着王海就往卧室走,还不忘留个意味暧昧的笑容给韦丽芙,好像生怕人家不会误会他和王海的关系似的。
王海一进卧室就埋怨郝峻,“别闹了,快找条裤子给我。”
郝峻虽有心说“不给,光着更养眼!”可他目前的身体状态肯定打不过王大队长,所以只好乖乖的给他找裤子去了。郝峻比王海瘦些矮些,所以特地找了条宽大的牛仔裤给他。可即便是这样,王海也是勉勉强强才把自己塞进去的,其实跟没穿也差不了多少。那裤腰紧扣在他的髋骨上,后面凹进去一个极度诱惑的弧度,顺着漂亮的臀线隐没进牛仔裤里,大腿的线条饱满有力,好像能透过那层布料感受到他强健勃发的生命力一样。
郝峻只看一眼就口干舌燥了,挣扎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声,“队长……”
这两个字像极了游乐园里的过山车,忽上忽下,一路旋转向上,又“嘎”的一声垂直降落,钻到王海耳朵里时,过山车刚颠三倒四的爬过了弧度最大的那个三环。王海身体一颤,耳朵根子都红了,背对着他粗声粗气地问:“干嘛?叫魂呢!”
郝峻低下头偷笑,你还不是一样,都不敢转过来看我。不过他刚才已经把人家撩拨得差不多了,再戏弄气球就要破了,于是收拾起私心杂念,一本正经地说:“‘夜蝶’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王海无声的叹了口气。进展是有的,后来王海就遇袭中枪,再后来连带着郝峻都九死一生,这查案的事不得不搁置下来。眼下整个临海市局乃至省厅的调查重点都集中在那群胆敢公然袭警的杀手和他们的后台老板上面,“夜蝶”这么大案子反倒没人管了。王海拧着眉心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郝峻,他身体还没痊愈呢。
郝峻一眼就看出来他有难言之隐,略略动脑一思考,已猜到了十之八九,内奸是熟人!再把先后发生的事情一梳理,郝峻的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难道真的是他!
第三十八章:引狼入室
冬季的夜色特别黑,黑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天空中已堆积起成片成片的乌云。暴雨全然不顾人们需要享受一个宁静夜晚的渴望,突然自空中一路倾泻而下,无情的雨在城市中弥漫开来,模糊了钢筋水泥所构成的街道。大雨噼哩啪啦的敲打着临海,其中也包括郊外的一栋豪华别墅。
别墅里依然没有开灯。谢子天知道这是那人的习惯。他有一双可以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所以特别喜欢置身其间,好让自己与其他人处于不平等的地位中。就因为这一点谢子天常常说他像猫,他却说自己是老鼠,一只极有智慧的大老鼠。人类太脆弱,在不久的将来有可能灭绝。而老鼠的生命力却强到人类无法想象的地步,他们甚至能扛过切尔诺贝利核爆。此人最为惊世骇俗的名言就是:终有一天,重度污染不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球将由老鼠来统治。
谢子天摸黑朝里走,过了玄关才总算有点亮,那是透过窗户的一盏冷清路灯。他使劲眨着眼,努力适应着黑暗的环境。半分钟后,终于模模糊糊看出了那人的轮廓。这家伙正坐在客厅酒吧前,翘着二郎腿喝他最爱的力啤。这人只有在他面前才会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浑身痞气,仿佛他才是宇宙第一人,耶和华只能算老二。谢子天脱掉被打湿了肩膀的外套,顺口骂了一句,“流氓!”
“流氓是一种很了不起很有前途的职业,刘邦朱元璋都是流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历史上的所有伟人都是流氓。”那人嘻嘻笑答。目光在谢子天的毛寸头上停顿了三秒钟,然后转而向下,一路扫过,最后滞留在了谢子天的臀部上。不是不明白谢子天这样做的含义,只是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恰当时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对谢子天说。
谢子天懒得和他争论,于是直奔主题而去。“事情怎么样了?说吧!”
“我做了一次小小的外科手术,割裂已经病变的部分组织,那些人应该没有办法再直接威胁到我们了。”那人舔舔嘴唇,用毫不掩饰的情色眼光继续尾随谢子天。
“很好,是你的一贯作风。”谢子天冷笑,转身走到沙发那里坐下。
什么小小的外科手术,那是好几条活生生的人命!至于细节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不外乎就是谋杀灭口这些充满血腥的恶行。谢子天自问也不是什么善类,可和他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你说他狠毒吧,似乎还有点形容不够到位。这人根本就不像是人类,他是一台会行走的美国“雷鸟”,高效、准确、无可挑剔的逻辑性。感情?抱歉,目前这款全球最先进最高速的大型电脑还没有配备人类情绪感知系统。
那人放下手中的啤酒,稍稍端正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说,“小黑,赶紧把所有据点都撤了,东西尽快销毁,关键的那几个人要分开送走,送得越远越好,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哼!”
“别担心!”他从椅子上滑下来,挤坐到谢子天身边。
谢子天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浴后香味,脸上的表情不由放松了一点。论相貌这人并不算顶尖,但对于谢子天来说却有着罂粟一般的致命吸引力。谢子天始终无法忘怀是他第一个给予自己生存的希望与意义,此后他就一直在为他而生活。
孤儿院是个极可怕的地方,即便那里没有虐待儿童的院长或是嬷嬷也一样是个可怕的地方。因为所有人都会用语言用行动用怜悯让你明白你是个多么不受欢迎的小东西,多余、累赘、被抛弃是你一生的标签。直到这个比他还小了一岁的男孩子站到他面前宣布自己将要去完成征服世界的壮举,而他——谢子天则被很荣幸地选中成为他的助手,获得与他并肩作战的机会。谢子天当时就被他发亮的双颊和狂妄自大的眼神给迷住了,于是堂吉诃德骑士有了桑丘。
那人的手捧着了谢子天的脸,很温柔,嘴唇一点点靠近,却在最后一刻吻在了他的脖子上。谢子天没有回避他的爱意。心里却忍不住辛酸地想,总是这样啊,感情遇到阻碍的时候就用性来解决。那人似乎真的认为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可以唤回已经消逝的某些东西,比如纯洁无垢的爱情,又比如亲密无间的信任。真是可悲!经过这么多年的消磨,曾经同甘共苦的朋友伙伴恋人如今只剩下了性。现实过于残酷,幻想一点点被打破,最后由相爱的两个人自己亲手把最宝贵的感情简化到只剩下性,而这样的结局似乎正是男同志悲剧性的宿命。
男人见他沉默,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于是用力将人环抱在胸前,宽慰他说:“只要过了这一关,我们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谢子天牵了牵嘴角,选择继续保持沉默。那人很敏锐地感觉到了,开始用自己的下巴摩擦谢子天的毛寸头,似乎挺喜欢这微微扎人的毛糙感,于是又多蹭了两下。他说:“小黑,听我的。”
谢子天一歪头躲开了他喷出的热气,然后不阴不阳地说,“是不必担心。知道你所有秘密的就我一个,你只要把我灭口就行了。”
“你说什么!”那人勃然大怒,抓住谢子天的领口用力把他拖下来按到地上。谢子天背部和后脑一阵剧痛,气恼得手脚并用奋力还击。可惜被对方抢先一步伸手到他胸前,“嗤啦”一声撕开衬衣,从肩膀上生硬的扯到手腕间绑住了他的手。那人怒吼道:“你认为我是这种人!”
谢子天弯起膝盖,用尽力气给了他一脚。这一脚踢得凶险,离那人命根子只差了二三公分而已,踢得他哇哇乱叫,大腿根部青紫了一片。那人的脾气向来是睚眦必报的,当即一拳重重打在谢子天的腹部。
谢子天痛得直吸气,像只虾米似的蜷缩起来。
事后,谢子天几乎不记得那天夜晚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只记得那人永不疲倦的冲刺与撞击。这个强横的男人拼命撕扯着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仿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来抒发他的愤怒与感情。谢子天有些眩晕地把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微微苦笑。人一生总有那么几个人是特别的无可取代的,他会以一种清晰强悍的姿态横亘在你的生命中,浸入血脉,深入骨髓,生生死死都无法遗忘。他一辈子跟着你,随着你的记忆,与你的呼吸和心跳同在。
想到这里,谢子天用双手掩住自己的眼睛,轻轻叹息,“小黑,你是个傻瓜吗?”
泪水顺着指缝慢慢滑落,只一秒钟的时间就被地毯吸进去了。深色的羊毛地毯像个宝函似的把两个男人所有的秘密都隐藏了起来,没有留下哪怕一点痕迹。
而同样幽暗潮湿的雨幕下,在外面奔波劳累了一整天的王海回到自己那个破旧的小公寓。漆黑的走廊下,他看见一个蜷缩着的人影。王海十分警觉地摸了摸腰间的手枪。人影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头,几道微弱的闪电,草草勾勒出他精致优雅的轮廓,竟然是郝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