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说着话,没注意到常辉已经来到了身后。常辉听到俩人在议论他的事情,就哼了一声说:“王海,有时间聊天还不如替我把检讨写了。”
常厅出声时把王海吓得一缩脖子,心想这位怎么走路连点声音都没有,活脱脱一个背后灵。等听到“检讨”两个字,王海的头顿时大了一倍,赶紧摇着手推辞:“为什么要我写?咱们的林泽林大才子不是就在这里嘛!”
常辉朝王海嘿嘿冷笑,“打从你进警校算起,哪一年不交给十篇八篇的检讨啊,写检讨,还是你比较熟练!”
王海差点被常辉噎死,等老头背着手走远了又问林泽:“那家贸易公司怎么讲?”
“联合工商税务审计各部门查过了,倒是一家正规的企业,没什么大问题。他们的法人代表出事后在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恨不得把自己吊死了。他说这事是吴局托他给没有出口化工原料资质的朋友帮点忙,因为没好意思拒绝,这才闯下大祸。唉!咱们自己内部出了这样的事情,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的。总之,这回我们要是不能把‘夜蝶’的老巢翻出来,不但你我,连常厅都有可能吃不了兜着走。”两人说话的时候雪忽然停了,被白雪覆盖的临海冰清玉洁,显出异常的美丽。可王海他们知道在一切美好的假象之下,就是需要他们奋斗、流血、甚至献身的战场。
几分钟后准备工作全部就绪。常辉用一个手势示意大家出发。于是几十辆警车开出市局大院,悄无声息的驶入黎明前蔼蔼的雾气中。
王海和林泽坐在同一辆车里,由局里的另一位同事给他们俩当司机。因为吴城的缘故大家都特别沉默,王海不停检查随身的枪械与子弹。林泽则反复不断地提醒所有人雪地驾驶要注意安全。手表上的指针指向了凌晨四点整。在刀疤脸可疑厂区附近留守的侦查员报告:“刚才有两辆厢式货车进去了,车上有四个人。刀疤脸他们一直在里面没动静。”
林泽略一沉吟后下令,“继续监视,有情况随时报告。”
很快前方再次报告说,又有一辆货车进入。工厂两扇黑铁门开了一扇,车一进去,门又迅速合上了,所以人员情况还不清楚。林泽和王海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想跑!”
十五分钟后,警车终于到达市西郊区。林泽用通话器通知所有行动人员,“关灯,减速,保持安静。”
离开目标大约还有不到五百米时,林泽命令停车,所有人员检查武器装备,然后徒步逼近。参加突击的行动人员都自觉地保持静默状态,唯有积雪在人们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王海本来自告奋勇要求当先锋,林泽坚决不同意。他“哗”地拉开枪拴,说:“里面的情况很复杂,你不熟悉这儿会吃亏的。以前有行动都是你抢在前面挡枪子。兄弟,这次的功劳就让给我吧。这是命令!”
刀疤脸的电线电缆厂外表灰扑扑的,却有个挺亮堂的名字——红日。厂子规模不大,破破烂烂的两层厂房孤零零的在荒郊野地里杵着,一点亮光都没有。周围散落着几间民居,都是清一色的平房,农舍中偶尔传出的几声犬吠是这寂静冬夜里唯一的声响。林泽带人悄悄包围了厂区,正打算指挥人员往里闯,忽然听到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是王海。
林泽心里其实很清楚,要这个家伙老老实实待在后方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所以除了无奈地歪了一下嘴巴,也没太在意。他朝王海比了比手势,意思是两人分头突进,五分钟后开始总攻。王海点点头,和林泽对了一下表,然后带着十几个队员朝后门的方向绕过去。
五分钟后两人同时带队往里面冲。行动一开始出奇的顺利。因为事发突然,所以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厂房里连同刀疤脸在内一共有七个人,在看到对准他们的几十把黑漆漆的枪口后,这些人齐刷刷高举双手示意投降。王海与林泽稍稍松了一口气,正打算让人下去把疑犯都铐起来,忽然一声巨响,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厂房的二楼先是冒出大量的黑烟,然后是熊熊烈焰袭来。砖头瓦砾噼里啪啦往下砸,天花板上传来可怕的坍塌声,长长的日光灯摇晃着,咣铛一声砸了下来,摔得粉碎。
大家都惊呆了。林泽反应最快,大喊了一声,“有炸弹!”
刀疤脸他们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哭爹喊娘的向外跑。王海朝天开了一枪,想震慑着他们,可这时第二颗炸弹又响了。第二颗炸弹是在地下室引爆的,爆炸破环了基础,半边厂房在火光中轰然垮下。这一下连警察们都乱成了一团。林泽在呛人浓烟中拼命呼喊着同伴,“一个个走,不要乱,小心不要让疑犯溜走!”
四周一片混乱,爆炸燃烧释放出的大量浓烟遮蔽了视线。王海模模糊糊看见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从他身边低头跑过,本能地抓住对方胳膊一扭,就听见咔嚓一声,估计肩膀脱臼了。那人在虎爪下嗷嗷呼痛,正是这次行动的一号目标人物刀疤脸。
当所有人员都撤出岌岌可危的厂房后,林泽清点了一下人数。很幸运,没有人被压在瓦砾之下,只有少数几个被砖块瓦砾砸伤。王海一把拽起刀疤脸怒喝道:“混蛋!你想炸死老子!”
刀疤脸哭丧着脸讨饶,“不是我,不是我!我再浑也不敢对抗政府啊您说是不是,刚才我自己还在里头呢!”
“不是你是谁?你想毁灭证据!”王海边骂边朝刀疤脸比划着拳头。刚才实在太危险了,要是炸药的威力再大点,厂房就会完全倒塌,所有参与突击的警员都会被埋在废墟之下。王海现在想想都觉着后怕。
“真不是我,是是是吴局长……”刀疤脸知道这次的事情闹大了,自己又落在脾气出名暴烈的王老虎手里,再不老实这一身爹娘给的皮肉肯定遭殃,于是赶紧全招了。
“吴城?”林泽和王海同时惊叫起来。
“对!就是他,他在里面!”刀疤脸连连点头,然后稀里哗啦的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原来几个月前吴城找到他说有个朋友想租下他那间濒临倒闭的破工厂,价格开得相当高。刀疤脸正为厂子一再亏损而烦恼,自然很乐意,所以什么也没多问就当场拍板同意了。后来他才知道根本没有所谓的朋友,这间厂房其实是吴城租下来自己用的。一天,吴城带着七八个长相不善的外乡人入住厂房,此后就始终神神秘秘的不许任何人再靠近。刀疤脸忍不住好奇心,干脆直接找吴城问情况。吴城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眯眯地把原来和他谈好的租金翻了二倍。
这厚厚一大摞粉红色的人民币算是戳到了刀疤脸的痒痒肉。此后的几天里,他一有机会就追着吴城问究竟干什么营生利润如此丰厚,能不能拉兄弟一把,分点残羹。吴城先是假意推脱,后来见他上钩了也就大大方方的说出实话。吴城说自己做这一行快六年了,一直顺风顺水,并邀他入伙,许以红利分股让他负责生产。“夜蝶”带来的无限“钱景”让刀疤脸和他的几个兄弟们都鬼迷了心窍,再说吴城的分局长身份也让他们误以为有这么一位老大在上头罩着一定非常安全,所以就痛痛快快的答应给吴城打工。
吴城待他们也确实大方,粉红的票子满天飞,刀疤脸他们都觉得自己这回算是走了狗屎运。直到两天前吴城慌慌张张跑回来,说卖给东南亚的一批货出了问题,让他们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转移。紧接着,被吴城派去码头与东南亚货主交涉的那几个外乡人又出事了,据说是被警察包了饺子。刀疤脸这才惊觉此事的严重性,一个弄不好恐怕就得吃政府赏的枪子。
刀疤脸赶紧通过他一个在外省的混混朋友准备好了车辆以及藏匿地点,又把各人家里都安顿了一下。他们原本打算趁着天没亮把厂房里的设备原料往厢式货车上一装就赶紧离开临海,到外地避避风头,没想到警察这么快就到了。
方才刀疤脸和其他人都在一楼收拾东西,吴城接了个电话后就一个人进了地下室,说有点资料要销毁,让他们等着。至于炸药也是吴城事先安放的,他曾解释说为免撤离后被警方从中查到蛛丝马迹,干脆一把火烧掉厂房,图个干净省事。王海林泽他们冲进来的时候,这家伙也许是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就引爆了炸弹打算和所有人同归于尽。
林泽一听赶紧吩咐手下的防爆组,“去查查还有没有没引爆的炸弹,要是确认安全后就开始组织人手挖掘现场。吴城很重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虽这么说,林泽心里其实很清楚吴城如果真的像刀疤脸所供述的那样身处地下室,第二次爆炸的威力远大于第一次,人肯定被炸死了。事实也确实如他所预料的一模一样,大家顶风冒寒扒了整整一个白天后,吴城血肉模糊的尸体在断裂的工字钢下被发现了。
警方在现场缴获了一台可用于制造毒品的设备,还有约五十公斤重的“夜蝶”药丸以及更多的半成品,再加上所有涉案人员几乎完全一致的口供,至此,这个惊动公安部的“夜蝶”毒品大案基本上算是水落石出了。主犯吴城,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神秘的“先知”,利用自己市西分局局长的身份为掩护,大约从六年前开始,纠结一些有前科的社会闲散人员,从事毒品制造贩卖等不法勾当,以谋求暴利。
尽管此案还有不少疑点存在,比如说潘荣海和卢邑的被害是谁下得手?袭击法医物证室的人又是谁?杀害米岚的凶手就是吴城吗?买凶枪杀王海的也是他?他又是如何利用手中的权利组织起一个庞大的毒品制造销售王国的?这些都因为主犯吴城的死亡而成为了一个难解的谜。不过,一举端掉“夜蝶”老巢总算为临海市局全体干警出了一口恶气。
林泽因此情绪相当好,与王海以及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一一击掌相庆。王海也笑得很畅快。案子破了,内鬼找到了,他这个刑警大队长当然有理由高兴。
只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常辉的脸色始终阴沉,他独自站在远处,那一双遍阅世情饱经沧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喜悦,有的只是不可言传的深深忧虑。
第四十二章:联手对抗
刀疤脸这回算是彻底栽在后妈手里了。在黑沉沉的小房间里被两盏一百瓦的强射灯照着,王海他们几个人分成四班突击审讯,别说他参与制毒贩毒的事了,就连他小学里偷看隔壁阿姨洗澡,中学里和铁哥们看黄带打手枪这等的丑事都一一交代出来了。可王海还是不放过他,拍着桌子继续逼问:“还有没有干过其他缺德事,快交代!”
刀疤脸抓耳挠腮了好一阵子,最后满脸悔恨地抬起头说:“政府,我该死!我一直想着我家隔壁的小寡妇,想哄她改嫁给我,以后再不敢动这样龌龊的念头了。我发誓!我要是再犯这倒霉的毛病,您就阉了我!”
王海一听差点喷了,拼了命才控制住脸上的肌肉,没在犯人面前笑出来。他和林泽对视了一下,觉得牙膏已经挤得差不多了,就示意让刀疤脸下去休息。刀疤脸哭丧着脸喊:“政府,我认罪态度好,您高高手,给我个宽大处理吧!都是吴城那老小子害我拖我下水,我以后再不敢了!”
林泽冲着刀疤脸的背影直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下子可好了,想求法官给个死缓都不容易,他家里还有半瘫的老爷子呢。”
王海这两天一直待在局里加班加点,连洗换的衣服都是郝峻让人送来的。王老虎累得快趴下了,坐在那里一个劲地揉自己的太阳穴。林泽递给他一根烟,俩人就在审讯室里吸几口权当放松神经。林泽仰头,吐出了一个漂亮的烟圈。他这一手挺炫,王海从警校开始就想偷师,可怎么也学不会。
林泽朝一脸嫉妒的王海笑笑,说:“这个案子尽快结了吧。”
“还有好多事情没弄清楚呢!这吴城到底是不是‘先知’咱们手里可是一点直接证据都没有,光在这里推理瞎猜啊!吴城是完蛋了,其他同伙呢?除了被抓的刀疤脸他们都死在码头游艇上了?法医室出事那天,吴城人明明在饭店一步也没有离开过,重伤田祺抢走重要物证的又是谁?还有米岚,米岚又是怎么被害的?这事我要是不弄个水落石出,我对不起人家父母!”王海坚决不同意。
林泽又吐出了个烟圈,看着它慢慢变淡,直到消失在空气中。然后说:“刘局长就要办理退休手续了。常厅的意思是不想让他人走了还要背个不好的名声,要我们尽快结案移送检察院,这样一来就可以算是在他任上破获了‘夜蝶’,让老刘体面点。我们可以先把‘夜蝶’一案结了,米岚和法医物证室被袭的事情另案调查。一旦案情有了突破,再向上头申请重新并案也不是什么难事。”
王海勉强点点头,可心里有个念头不吐不快,于是说:“你觉着这事跟刘长庚一点关系都没有?吴城可是他当年一手提拔的。再说了,他还有件大事一直瞒着大家伙呢。林泽,你要是不方便出面就我来,反正我得问问刘长庚,不然我睡不着觉。”
“别去为难老刘。”林泽劝阻道,“他这人做事是有点蔫有点含糊,大家都清楚的,可要说他贪赃枉法给黑势力当保护伞我看他没这个胆子。田祺出事后你们一直把嫌疑人的目标锁定在内鬼身上,可查到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王海,你有没有想过法医室出事那天,吴城虽然人在刘家寿宴,难保不是他事先把局里的情况摸透了再支使手下干的。米岚也许就是逮到了他的漏洞才被害。这事关系到咱们系统内部,常老头最近压力很大,头发都快全白了。王海,你千万别乱来。”
王海心里不服气,所以没马上接口。于是林泽又说:“刀疤脸他们只是外线的小喽喽,知道的其实并不多。吴城一死后面的线索就全断了,咱们俩现在干着急也没有用,还是听常老头的话先结案再说。他为这事日子很不好过。我先把话撂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些事你躲得过初一未必躲得过十五,后面的日子长着呢。咱哥俩难道是吃干饭的不成。”
林泽的话极对王海的胃口。王海拍拍他的肩膀,心情明显好多了。此后的几天里临海市局人人忙得足不沾地。由于案情复杂,整个刑警队日夜连轴转,一刻不敢休息,连带着局里其他有空的同事都过来帮忙整理证物证词,光案卷码起来就足有半人高。省厅为此还特地开了个新闻发布会,向媒体通报案情。
因为成功破获了由公安部挂牌督办的“夜蝶”大案,法医物证室主任田祺立了个三等功,捧回一张大红烫金奖状和奖金一万,算是小富了一把。后来他又掏了点自己的积蓄,凑合着买辆小Q代步,终于跻身有房有车族了。于是替他保媒拉纤的人一夜间就多了起来,预定见面相亲的闺女都排到下下个月了。这可把一心要和他师父白头到老百年好合的段大成给急坏了,不顾一切的跟在田祺屁股后头破坏。只要田祺和相亲对象一见面,他就扑上去喊田祺爹,又哭叫什么“别抛下我和妈妈呀”,唬得人家大姑娘以为田法医停妻再娶,一个个都欲拂袖而去。
田祺这厮挺绝的,段大成这么胡闹他都不恼,竟然笑眯眯地给人家女方介绍说:“对!这就是我儿子,大概在我六岁那年生的,今儿特地把这稀罕品种带出来让大家瞻仰瞻仰。”
段胖子终于紫涨了脸皮,彻底没辙了。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田祺这人命犯天煞,前前后后相了一个加强连的姑娘,成功案例半个都没有。后来田祺嫌麻烦,也就不再折腾这事了。段大成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终于再次回到原位,整天乐呵呵地给他师父当牛做马外加免费出气筒。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是学郝峻呢,打算软磨硬泡来个持久战。反正还年轻,不管是八年抗战还是十年内战,哪怕就是一辈子,咱也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