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对方将自己带来的披萨当作人情送过来,林泽简直哭笑不得。这位郝少爷虽然长得金玉其外,性格却有点差劲,不过说到底他这是在报复自己上回耍了他一把的事,所以林泽只好朝他笑笑,“谢谢。”
“谢子天在你手里吧。”林泽一面咀嚼,一面问,这虽然是个问句,却是用完全肯定的语气说出口。
“好不容易逃出去,他怎么跑回来了?”郝峻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大口大口地吞下一块披萨后,吮吸着手指反问。
林泽进食的速度比野狗还快,郝峻才吃完一块披萨而已,他已经伸手拿起了第四块。听到郝峻的问题,他叹了一口气,神情暗淡地回答:“我的错。”
要林泽这样高傲的男人在人前低头简直比要他命还难,郝峻心里好奇到不行,却不得不继续装出淡然的样子。林泽飞快地吃完手中的那块披萨,继续说:“郝峻,我们做个交易吧。”
这是林泽第二次向他提出联手建议,郝峻懒得跟他说话,便伸出一根手指,朝他摇了摇表示拒绝,然后转身去拿第二块披萨。大份的双倍起司夏威夷披萨一共被切成八份,纸盒中还剩最后两块,林泽刚想伸手,郝峻抢在他前面连盒子一起抢走,说:“这是我的,你的那份已经被你吃完了。”
林泽意犹未尽地盯着郝峻手中的食物,笑问:“还在因为上次的事生气?”
郝峻哼了一声,继续吃。其实他平时早餐一向吃得不多,两块披萨下去,肚子早就撑饱了,只是因为不想便宜了林泽,所以假装还有食欲。上回林泽主动向他提出交易,以救出谢子天为代价替郝峻偷运病毒到许言放的电脑中。郝峻遵守契约救出了谢子天,不过也和国际刑警组织暗中联手,打算过了河就拆桥。林泽乃狼顾之辈,在最后关头似乎有所察觉,便立刻转投许言放。他把郝峻的计划全盘托出,换取许言放帮助他和谢子天偷渡离境。所以要说奸诈的话,这两人是一丘之貉,都不算什么好鸟。
林泽说:“郝峻,不是我去找的你姐夫,是他主动来找我,第一句话就是‘你和阿峻之间的交易我全知道了’。这种情况下换了是你,你怎么做?我是个天生的赌徒,关于这一点我从不讳言。既然这一把我把自己和谢子天的性命都压上去了,理所当然要挑一匹跑得最快的马。郝峻,你已经够厉害了,论本事一般人比不了,可你那姐夫,他不是人,是妖怪,你想打倒他还差点火候和运气。”
郝峻一时无言以对。林泽说得一点没错,这就是现实,任何人都想和强者为伍,如果你被盟友抛弃,那就意味着你还不够强大。而且自己不仁在先,也就不能去苛责林泽的无义,于是只好把一腔怨气发泄在林泽带来的披萨上。
林泽被郝少爷夸张的吃相吓了一跳,那一口雪亮白牙更是唬得他背上隐隐冒出寒气,赶紧捡点好听的说:“这一回主动权完全在你手里,我的合作提议是真心实意的。”
郝峻貌似无动于衷地舔舔嘴角的食物沫,说:“人在国际刑警,不在我这里,我就算想和你再次合作也没筹码呀。”
林泽心底暗暗一笑,知道这是郝峻故作的姿态,他潜回临海冒了很大的风险,不能耽搁太久,于是挑明来意说:“郝氏集团的特别股东大会下周就要召开了吧?这可是控制权之争,许言放占尽优势,而郝家手里已经没什么牌可打了,除非……”
林泽说到一半有意识地停止话头,想观察一下郝峻的反应。郝峻如今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最后一块披萨上,摩拳擦掌地打算来个歼灭战。林泽觉得这副模样的郝峻令他想起了一个人,这两个家伙大概是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不但习惯越来越相近,就连一些细微的小动作都很相像。郝峻把食物拼命往嘴里塞,故意不接他话,林泽这一招欲擒故纵便显得多余了,只好挺没趣地继续说下去:“除非在背后支持你姐夫的那些大财团临时改变主意,大摩投资是他自己的,不会反水,另外一些可就未必喽。据我所知,在这次股权争夺战中除了大摩,为许言放出力最多的是莱恩和U&Y财团。我想我不说你也知道这两家投资公司的幕后老板是南美大毒枭,你姐夫想必是通过洗钱渠道才和他们搭上线的。至于这次的合作嘛,我的‘夜蝶’是关键。如果‘夜蝶’出了问题,或者说‘夜蝶’突然失去了原有的价值,你认为他们还会一如既往地支持许言放吗?”
林泽既然敢于说出这样一番话,手中自然握有不为人所知的王牌,他料定郝峻一定会紧追不放。没想到郝峻只是瞥了他一眼,嚼着披萨含含糊糊地问:“你想用‘狼吻’跟我换谢子天?”
林泽表情一滞,惊讶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狼吻’?”
郝峻对他的反应嗤之以鼻,漫不经心地说:“‘夜蝶’被警方钉牢了以后你们就开始着手研发第二代产品。谢子天手下那个一心想毒死我的杜仲斐确实是个化学奇才,‘夜蝶’就是他的杰作,因为‘夜蝶’二代对中枢神经的作用更大,起效时间更短,用行话说就是更给力,所以谢子天打算将它命名为‘狼吻’,对吧?”
“难怪红人会馆爆炸后杜仲斐就失踪了,原来人落在你手里了。你拿到‘狼吻’配方了吧?”林泽以手撑额微微苦笑。
郝峻仰起下巴嘿嘿一乐,算是默认。林泽有些挫败地朝摇着九尾的郝峻叹了一口气,说:“看来这把我压错了马,你比你姐夫还要妖怪。怎么办?我手里没牌,要完蛋喽。”
郝峻费力咽下最后一口披萨,用眼角瞥了一下嘴里说着认输却依旧满脸轻松的林泽,暗自盘算着,他可不认为林泽这样的男人会轻言放弃。何况他和林泽从来就不是同路人,眼下的气氛虽然貌似融洽,一旦企图落空,对方难保不会使用什么非常手段来。郝峻心想这个时候还是把话题转移到谢子天身上比较有利,于是再次问道:“你们好不容易才逃出去,他怎么跑回来了?
“小黑他……就是谢子天,他和我吵了一架……”林泽一提到这件事神情就会变得有些沮丧。世间万物皆有其规律,唯独感情毫无道理可言。
郝峻问:“为了什么?”
“还不是你做的好事!”林泽很难得的在脸上泄露出一丝怒气,“我们跑出去后你那个小间谍一直跟谢子天保持着联系,我对他说这样会泄露行踪危及安全,他死活不听。我一气之下说了些狠话,没想到把他给激走了,居然潜回来找那个什么小贝。这孩子在为你工作是不是,整天人前装小可怜。你可够阴的,伏下这颗暗子来对付我。服了你了,这么老的桥段也拿出来显眼,只有小黑那个傻瓜才会中计。”
郝峻被他说得忍不住轻笑起来,“喂喂!小贝不是我的人,你别赖我。我是想过利用那孩子收集情报,因为他人太单纯,后来就没忍心下手。林泽你也有今天,现世报!”
林泽何尝不知道他和谢子天之间的裂痕早已存在,并不能归罪于一个小贝。问题的症结在于他怎么也放不下自己的野心,而谢子天无怨无悔地在他身后追随了将近二十年后,已经感到了疲惫。想到谢子天目前的处境,林泽忽然觉得心中空荡荡一片,“失去后才懂得珍惜”这句话说得就是他现在的情况吧,只是不知道在自己有生之年有没有机会弥补裂痕。他说:“郝峻,这把是你坐庄,条件你开,我只要小黑。”
郝峻把林泽面部的变化暗暗看在了眼里,想到犟驴一般的王海,心里也是一酸,于是回答说:“好,拿许言放在苏黎世的秘密账户来换!”
“我没有他的账户。”林泽回答。
“我知道你现在是没有,可你如果想要弄到手的话就一定能办到。”郝峻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上次计划失败后,许言放一定加强了戒备,再想入侵他的电脑几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今之计只有先拿到他的秘密账户,再由国际刑警向银行施压,以便获得一些线索。
“你这个小魔鬼……”林泽苦笑一声。他和许言放接触时,因为担心对方一旦拿到‘夜蝶’配方后便会对他和谢子天下杀手,就事先安排下了反制的计划,而那个酷爱时尚奢侈品的莫暃则成了目标。莫暃一直担任许言放的私人助理,知道不少许言放的秘密,林泽下了一番苦功,终于查到此人曾在公司账目上做手脚。这件事如果被许言放知道了,莫暃就得去太平洋底喂鱼,于是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听命于林泽。林泽和谢子天出逃后屡次遭遇危险,要不是有莫暃暗中通风报信,这两人只怕早就死翘翘了。所以在斗倒许言放这一点上,林泽和郝峻算是天然的盟友。
他自以为此事做得滴水不漏,没想到还是被郝峻看穿,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暗暗赞叹狐狸到底是狐狸,于是朝郝峻伸出手,说:“一言为定。”
郝峻也伸出了手,他正想说句场面话为两人的第二次合作预祝一下,林泽忽然抢先开口道:“郝峻,作为我们合作的附送,等我和小黑平安离境后,王倩就会毫发无损的回到临海。记住,这次你要是再背信弃义,那付出的代价就是王海必须亲眼看着他唯一的亲人死去,至于你……”
最后那一声长长的尾音中包含了太多内容,郝峻自然明白这里头暗藏多少血淋淋的威胁,枪杀、炸弹、毒药,也许更糟糕。林泽派人抓王倩本来只是为了预防在临海行踪暴露后被王海和他的刑警大队紧咬不放,这个时候拿出来不过是个顺水人情。
郝峻早就猜到以他谨慎的性格绝不会毫无准备地回国,不过没想到会把体弱多病的王倩牵涉在内,幸好林泽并不相信他对王海的感情,不然光用小姨子来威胁就能换回谢子天。郝峻假装无所谓地咧咧嘴,然后轻轻一握,算是达成协议。
合作双方的目光在对方的手上略一停留,然后转向手的主人,各自面露淡淡嘲笑。
第六十七章
纽约,郝氏集团特别股东大会。大摩投资在大会召开前一天,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了集团第一大股东,他在大会上提出议案,要求调整董事局成员名单。大摩提名的四名新董事轻而易举获得了通过,在股权争夺中对郝家保持忠诚的董事们则被踢出大门。处理完几名郝家的老臣后,大摩投资直接对董事长宝座发起攻击,他要求郝耀明让位,改由许言放继任。同时,许言放的另一个身份也曝光了,原来他才是大摩投资的实际拥有人。
郝耀明在众目睽睽下神情平静地站起来。他先是用眼睛扫视全场,在每一位曾经的伙伴脸上稍做停留,很多人自觉愧对这位温和长者,被他看得抬不起头来,最后他的目光与许言放对视。
许言放的态度谦恭,一副等待临训的模样,不过那躲在镜片后的两只眼睛里却满是冷意。不管对方信不信,他其实很想告诉郝耀明,自己夺取郝氏并不是单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带领郝氏在大变革的环境下继续前进,郝氏将在他许言放的手中达到从来没有过的高度,供后来者仰视。他从来没有把父亲的死归罪于郝氏,父亲的真实死因是迂腐,如果他聪明一点,在危险逼近时先假意与凶手合作,那他就不会被害,事后的揭发还会为他带来一大堆好处,比如升职,或者巨额奖金。可父亲太迂腐,郝耀明也是,他大可抛售手中掌握的大量郝氏股票,逼迫股价狂泻,当大摩的资金无法支撑时再伺机吸纳,或者以此威胁众多中小股东站在他这一边。不过他很清楚郝耀明不会这么做,他不会为了个人利益去损害其他的投资者,这就是郝耀明的处事原则。
郝耀明没有如大家所料想的那样当众斥责许言放忘恩负义。他只是慢慢地把目光从许言放身上收回,然后转身面对所有人发表讲话。他的讲话很简短,没有一句责备或是抱怨,只是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给予他的帮助,并祝福所有人的未来会更好,然后不失风度地走下主席台。郝耀明的平和为他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尊敬,开始只有几个人大着胆子用掌声为这位老人送行,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拍响手掌,对他的宽容与豁达表示敬意。
许言放目送郝耀明缓步离开会场,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阵烦躁。郝耀明的淡泊举止令他有极强的挫败感。有些人仿佛天生就流着高贵的血液,无论承受何种打击,他都至始至终都表现得像个胜利者,而你,一旦站在他的对面,就算赢了也像输掉了整个世界。不过,今天是他当上郝氏董事长的第一天,所以一定不能在下属面前把这些负面情绪流露出来。
台下传出微微的骚动声,因为大家都在等待许言放发表他的就职演讲,见他半天没有动静,已经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了。许言放侧过脸,看了看那个曾经专属于郝耀明的座位,因为郝耀明待人一向谦和,所以董事长的宝座和其他人毫无区别。许言放可不打算继续他前任这种民主平等的工作风格,他先是朝那些窃窃私语的董事们微笑,然后说:“谁去替我搬张椅子来?”
当许言放发表他的就职演讲时,郝峻正坐在刘桐家的沙发上和唐纳德谈判。要说服国际刑警组织放过林泽和谢子天并不容易,郝峻费了些口舌才让对方勉强同意暂时不拘捕两人。
上一回吃亏上当的唐纳德本来是铁了心要拒绝郝峻的,可人家郝少爷一进门就亲亲热热地揽住刘桐,来了个挺浪漫的贴面礼,然后俩人就像一对糖人似的黏糊在了一起。
郝峻固然出众,刘桐的长相与之相比丝毫不见逊色,而且他身上所独有的阴狠气质更容易吸引别人的眼球,这两人站在一起既和谐又养眼,如今已是刘桐正牌伴侣的唐纳德因为天生一张色迷迷的花痴脸,相形之下反倒像个外人。后来唐小强同志心里一琢磨啊,我还是赶紧把这只狐狸送走的好,别让他破坏了我好不容易才追回来的幸福生活,于是郝峻的目的就这样达到了。
搞定唐纳德这边后,郝峻拨通了一个神秘的号码。他和对方用西班牙语聊了大约两分钟,然后发了个电子邮件给对方。一个小时后对方打来电话,语气殷殷,态度诚恳,力邀郝峻会面。这样的结果丝毫不出意外,郝峻默默地笑了笑,向对方提出一个要求,对方考虑了一分钟后表示同意,然后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几分钟后,林泽打来电话,把一连串神秘的数字报给了郝峻。郝峻记下后直接发给了唐纳德,然后说:“我为你和谢子天争取到了十二个小时,林泽,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这以后我就管不了了,国际刑警方面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这点你自己清楚。”
“如果我告诉你我打算金盆洗手了,你会相信吗?”林泽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很突兀地发问。
郝峻想也不想就回答说:“不相信。”
林泽在电话里轻笑起来,说:“我自己也不相信,不过这次我要试一试放下,为了小黑,他累了。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有他在我身边,少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郝峻不是王海,他太了解林泽此人的野心与执作,所以即便是听了这样的深情表白也没被打动,他发出一声冷冷的鼻音,问:“你打算休息多久,一个月?半年?”
林泽见自己的软化策略被郝峻一语道破,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感慨道:“最了解你的人果然是你的对手,郝峻,后会有期。”
郝峻挂断电话后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心里说,“你先摆平谢子天再说吧。”
谢子天为人有点认死理,一条道跑到黑的个性令他既可以是个忠诚不二的伙伴,也极有可能成为九条牛也拉不回头的背离者。何况除了内忧,林泽还有外患,国际刑警们一心要捕获他这个东亚新毒王,虽然目前为了对付许言放和他的洗钱集团,双方在郝峻的调停下暂时休战,可一旦林泽少有松懈,唐纳德就绝不会放过立功赎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