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缺——元秋米

过一会他放下吃空的碗，端过那盘蒜蓉虾，用修长的手指拨起虾壳，刚刚我们顾着讲话吃饭都没空去料理那盘虾，他三两下把那盘虾剥个干干净净各在我们碗里放满以后，擦擦手站起来朝盥洗间去了。

等他走远后，桌上陷入唐突的寂静，因为我突然停了话，盯着碗里新鲜肥美的剥皮虾仁，憋出一句：“阿姨，我妈到底跟你说了甚么，为什么你们会搬家？”

阿姨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神色不自然的对我说：“没甚么，你知道阿姨以前工作忙碌，被公司调的远就搬了。”

“……别骗我了，我妈说话一定很难听吧。”想到我妈有可能说过哪些话，我就隐隐觉得羞耻，一定非常不留情面犀利伤人。

我低下头沉声道歉：“……对不起！”

我真的很怕伤害了阿姨跟小宇哥哥，但有可能伤害早就造成了，我只能送出这么软弱无力的三个字来弥补。

抬眼看阿姨脸上竟显得悲伤，眼眶里似乎有泪花在打转，“小克，阿姨不怪你，阿姨从来不怪你，你是个好孩子，小时候就陪在我们小宇身边，阿姨很感谢你。”

我听到她带着哽咽的说出这段话，眼眶也湿了。

压抑这么久的感情，第一次获得长辈的正面话语，即使不是“好吧，我同意你们交往 ”这种话，我也感动的不行，握着拳头的手都紧得颤抖起来。

“……小宇小时候就过得不好，阿姨对他也不好，你答应阿姨，以后一定……多陪陪他好吗？”

有甚么瞬间从低着头的眼眶里坠了出去，染得我卡其色裤子上两粒深咖啡，我只能用力点点头，把头低得不能再低……

“好了，快吃虾吧，小宇帮我们剥好了，看我们光顾着聊天不吃又要叫了。”摸了摸我低垂的脑袋，阿姨的声音变回开心的调笑声。

我赶紧抓过餐巾纸，一边抹嘴一边把眼睛也擦了，把嘴里塞进两个大虾仁，又继续跟阿姨讨论最新要上映的电影。

小宇哥哥回来用眼瞟过我们两个，拿碗盛起汤喝没发表意见。

回去时，我跟小宇哥哥坐在公车最后排，十指交扣。

“阿姨变了，看起来很幸福。”我想这是小宇哥哥想听到的话吧，阿姨虽然变得像个朴素的家庭主妇，但是表情都很轻松安逸，就像是小宇哥哥床头上那张照片一样的幸福表情。

“嗯。”小宇哥哥只轻轻回我一声，侧脸看着窗外虽然向着阳光，但是我只看到低垂的眼里有阴影。

小宇哥哥好像从小就常常要跟阿姨这样分离了，每次他都没说甚么，但是会一个人沉默很久，直到我赖着找他玩才会好一点。

想到阿姨说的话，我便内心一揪，满满的心疼。

“……小宇小时候就过得不好，阿姨对他也不好，你答应阿姨，以后一定……多陪陪他好吗？”

我知道他小时候就有一块忧郁的地方，往往是跟阿姨分开的那两天特别难受，小时候天真的我都觉得有我陪着就好，但其实阿姨不是我可以替代的，既使小宇哥哥再喜欢我，我也不是他妈妈。

前几年他不止没有妈妈也没有我，那到底是怎么样的日子呢？

我真的不能再离开他了。

“怎么了，在想甚么？”小宇哥哥转头回来看着我，眉毛微挑起，眼瞳黑亮的望着我。

他举着我们相扣的手，原来我不知不觉捏得太紧，把他的手压红了。

我赶紧放松手，两手帮他揉捏按摩疏通血管。

“……对不起。”

这句我今天好不容易给了阿姨，还欠了这个人。但是里面包含的原因更复杂了，因为我妈小时候带给他的不好，因为前四年不能陪伴他，因为我不得不劈的腿……

他眼眸深邃的盯着我看了半晌说：“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这句话。”

我被他认真的语气搞的眼睛酸涩，忙低下了头，“莫星宇……”

“嗯？”他轻哼回应。

“……”我爱你。

20

在第六名连续几天的可怜攻势之下，小宇哥哥总算愿意给我点安慰奖了，他答应放假跟我出去玩，顾名思义就是约会阿，虽然地点是天文馆，但还是让我春心荡漾很久。

今天放学特地找小冯陪我去百货公司，打算为了明天的约会买几件新衣服。

才看几眼衣服，电话就响了，看到手机萤幕显示来电的人，何诗诗。

我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才接起手机，“喂？”

轻软的女调，“子克？”

“嗯，怎么了？”我尽量放软声音。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会细声问：“你明天有没有空？”

没空，明天要跟小宇哥哥去约会，“怎么了吗？”。

对方显得很紧张，“没、没甚么。”

我耐着性子说：“明天有事，你看要去哪，后天好吗？”

“阿……那没关系，不用了。”说完匆匆说再见挂了电话。

我皱着眉把电话塞回口袋里，继续挑衣服，小冯看了我几眼不发表意见，只在旁边帮我拿着衣服，像个行动衣架。

等挑完衣服，打包好走出专柜时，又接到一通电话，这次来电显示只有号码，不认识。

“喂？”

“魏子克？”来电的人很不客气的直呼我的名字，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想把电话掐断。

“干嘛？”谁给你这花痴女我的电话的，我脸色一沉。

“你干嘛拒绝诗诗，你不知道她明天生日吗！”

“……”她又没讲我哪知道，而且关你屁事！

“反正我们明天帮她办了个生日会，你一定要到，下午一点，地点在XX路上KTV。”

干！

“……我知道了。”

我捏了捏手机才再度塞回口袋里，满脸阴霾的跟小冯说：“走，再挑样东西回去。”

他跟我走到一个专柜前，站定后看了眼橱窗里琳琅满目花俏的女性饰品，严肃的对我说：“不要买，回家。”

我认真的研究那些夸张炫目的饰品，企图从中间找出一个符合何诗诗那种气质的，但是手臂被拽了一下，很大力，小冯很少用这么大的力气对我。

我安抚他，“买一个就走。”

他拧着眉，阳刚的脸上充满不高兴，“停止你幼稚的把戏。”

“嗯，我幼稚。”

手指着柜里一对山茶花的纯白小耳环，对站在那里明显尴尬的柜员说，“帮我包起来。”

柜员拿着那对耳环和我的副卡走了，我转回头看着难得脸色不豫对着我的小冯，“我只是需要一个挡箭牌，必要时上场的挡箭牌，不会真的跟她乱来。”

他的脸色完全没有缓和下来，“你没有想过他们两个人的感受，你这是在玩火。”

“他们并不会知道，等……反正我不会跟何诗诗多久，之后会好好疏远她的，我保证。”真的，只要再等等，等我让她派上用场后吧。

直到柜员把礼物包好给我，我跟他走出百货公司，小冯还是显得很不高兴，在门口就把衣服袋子塞回我的手里，要跟我匆匆分开，离去前扔下一句：“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做法不是在保护莫星宇，事实上在你妈发现以前，你已经在伤害他了，你迟早会后悔的。”

我手里接着那个衣服袋子，脑中被小冯这句话炸的嗡嗡响，我想抓住小冯让他回来跟我辩个清楚，无奈小冯走的太快。

我一个人靠坐在百货公司外面的造景花台上，脑中还在咀嚼着小冯这句话，越咀嚼越痛，是吗，我这么做已经先伤害小宇哥哥了吗？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伤害小宇哥哥啊。

一直以来我只想着要怎么应付家里，虽然考虑过小宇哥哥的感受，但是一被如果妈妈发现的下场对比，小宇哥哥的感受马上就会被我刻意忽略了，还是觉得不能被家里发现比较重要。

不过如果我这么做会先伤害小宇哥哥，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真的不能让他受伤。

试想小宇哥哥如果是为了要掩护我，跟别的女生交往的画面，光用想的我就心尖发痛，不可以！

我捏着那个包装精致的礼物苦笑，原来我竟做了这么离谱的错事吗？

拿出手机忐忑的想打电话，但是总想不好要怎么开口，到底要说些甚么，捏着手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按了通话键，没等我酝酿好，电话很快就接上了。

话筒里传来熟悉的温和声音，“嗯，小克？”

我愣应了一声，“哎……”

对方轻轻的笑了，“怎么了，怎么呆呆的？”

“明、明天改成后天好不好？”我结结巴巴的问了一句。

“突然有事？”

“……”我脑子混乱，还没想好藉口，何诗诗那里我是没打算去了，但是要我明天欢乐的跟小宇哥哥出去玩，又心虚的做不出来，只想往后延一延。

“没关系，你有事就后天吧。”

“嗯……”我接着他的话低哼一声。

他温声安慰我：“真有事也没办法，别难过了。”

他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不能明天就跟他出去而难过吧，虽然很像我会有的反应，但这时我真不知道该说甚么，目光触到手上精致的礼盒，觉得羞愧又烫手。

“你还在外面？早点回家休息吧。”

估计是我旁边车水马龙吵的，我打起精神回：“嗯，要回去了。”

隔天我一人在家里打算静一静，到了下午两点我还是没去何诗诗的生日会，倒是蒋丽一直打电话给我，通通都被我掐了，最后来了一通何诗诗的电话，问我不来吗，大家都在等我。

我抓过包装小巧精致的礼物还是出门了，我想不要让何诗诗丢了面子，等晚点顺便跟她把话说清楚。

到KTV包厢时里面清一色有六个女生，正吵吵闹闹的唱着歌，我一走进去就安静了一会，后来暧昧的叫了几声，把我推去寿星何诗诗旁边坐下。

昏暗的包厢里，那群女生故意把我们排挤在角落，全去抢麦克风唱歌。

我跟何诗诗两个坐着默默无言，我根本无心欣赏她今天的打扮，想着晚点要怎么跟她说清楚，她则不安的假装投入于听歌，被那群女生恐怖的歌声吵了很久，我烦闷的凑过去朝何诗诗说：“我晚点有事要跟你说。”

那群女生吵的太大声，她问我说甚么，我再凑近点打算靠到她耳边说，没想到她突然侧耳靠过来，我嘴巴就碰上了她软嫩的脸颊。

我要往后缩时，那群女生拿着麦克风就鼓噪起来，还带拍手。

衰。

等到六点大家才从包厢出来，还打算去餐厅续摊，我实在忍不下去打算借用何诗诗一下，摊个牌。

但不知是不是我脸上不好看被大家看出来，就有人说不要打扰我们，我想那正好，让我跟她单独把话说一说吧，道个歉甚么的都可以。

不过蒋丽却说：“唉，刚刚灯光太暗了，现在是不是应该要再一次？”

我皱眉，想捏死这个女人的念头从来没断过。

大家又开始起哄了，我看眼前脸红低头的何诗诗，实在不好意思让她在众人面前没面子，但又不想真亲她，想到包包里的礼物，就拿出来递过去，也算搪塞住大家的嘴。

何诗诗手上拿着礼物，看了两眼，竟然垫起脚尖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总不能推开她，只好就这样接受了。

反正今天以后再也不见她了。

在大家总算放过我以后，我好不容易松口气。

但这一阵子以来的背叛却都报应在这一刻了，因为蒋丽突然惊呼一声：“天啊，对面是莫星宇学长吗！”

我听到这句话悚然一惊，僵硬的转头去看马路对面。

书局的门口站着一个高瘦的男人，显然已经看到我了，而且不知道看了多久，那脸色和目光冷到让我如坠冰窟，被钉在当场。

我想小冯说的真对，我迟早会后悔，那个迟早就是现在，这一秒。

旁边的何诗诗不安的问了一句：“他、他是在瞪我吗？”

不，他瞪的人毫无疑问，是我。

21

那刺骨的一眼并没有瞪很久，在我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走了，我却冒出满身的涔涔冷汗。

大家为这小小的插曲没分神多久，而我却整颗心都跟他冷硬的背影走了，焦躁的实在待不下去，不顾她们诧异的疑问，我迅速的摆脱她们。

怎么搜寻那个背影都找不到，虽然回他家的路只有一条，但我竟然怕的没敢立刻追去。

我握着手机想要打电话，说词甚么的完全不想管，只想现在就听听他的声音，电话响了好久却都没人接，再打时就关机了。

转而拨了别的号码，一被接通时，我才开口就哑了嗓子，抖着说：“怎么办……小冯……怎么办……他看到了……”

我脑袋乱糟糟的也顾不得是在街上，找了个巷子就蹲进去，根本没听到小冯说甚么，只是一个劲说：“怎么办……他看我的眼神好可怕……”

“我错了……我错了……我今天根本不是要去见她的……怎么会这样……”

“是何诗诗要亲我的……真的……我今天去是要跟她摊牌的……我不想伤害小宇哥哥……真的……”

“我错了……怎么会这样……呜……”

最后我也说不出话了，只能捂着话筒痛哭，我是真的很害怕。

怕小宇哥哥生气愤怒，就此不理我了。

刚刚令我惊悚的那一眼都藉着这个机会抒发出来，哭得我心脏开始一抽一抽地痛，我才停止下来。

手里拿着的手机竟然还是通话中的，只听到小冯沉稳的声音传来：

“哭够了吗，现在，去找他道歉。”

“……”

“……他会原谅你的。”

我走到小宇哥哥家楼下徘徊很久，还是无法鼓起勇气按铃。

过了很久手机却响起，来电人唐突的竟是小宇哥哥，我急按下通话键只听到冷冷的两个字“上来”就挂了。

怎么样我都要面对自己闯下的大祸，没想到我还没利用到何诗诗来维护我跟小宇哥哥的爱情，就因为她狠狠的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是我自己太天真的错。

我惴惴不安的走上楼，小宇哥哥家门开着，走进去时却没开灯，黑暗的气场压得我喘不过气，隐约看到客厅中间的沙发上有小宇哥哥的阴影轮廓。

没等我摸到电灯开关，就被黑暗中两个字砸的呼吸不过来。

“分手。”

我脚软的几乎要碰到鞋柜上，忙一只手扶着鞋柜一只手用力按住心窝，等这波晕眩过去后，我才开口：“对不起，我错了。”

黑暗里的字句还是一样冰冷，“我说过你永远不用跟我说这句话，分手。”

不，我从来没有想过小宇哥哥有一天会跟我提这两个字，而且还是因为我自己的问题。

他现在的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冷酷，即使是之前拒绝我都没这么对我说过话，里面透露出的决绝真的吓坏我。

我还是那两句，只是带着没缓过来的沙哑，“对不起，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