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知罪（生子）下——枯目

那时奉天年少，多少也还是有些孩子气。谭立德一口粗言，奉天与他相处久了，也忍不住学会几句，逞一逞口舌之快。

陌飞云看着官袍和军铠，多少还是有些感慨。

奉天拿起来看了看，笑道：“穿上试一试。我相信，这一身衣服穿在你身上，必定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

“比得上什么？”

奉天眉眼微微带笑，“自是俊美英挺。”

陌飞云一愣，没碰那些衣服，却道：“封官一事，实在是不妥，不说难以服众，就是以我一介平民的身份，也是不合规矩的。”

“什么规矩？”奉天一挑眉，“规矩是人定的，历代先皇都不在了，可是我不是活着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陌飞云看着奉天的倨傲神情，一时心里有些好笑。奉天何时竟然也会这么刁蛮不讲理。

“对了，谭立德这次和你一路，昨日我说过的，守城的事就交给你二人。”奉天忽然想起来这么个人。

陌飞云一惊，立刻否决。“此时不可草率决定，虽说是御驾亲征，可是……”

奉天打断他的话，摆摆手，“若说我亲自上阵，必定士气大振，何况我已经和你说过了，飞雨会率众人伏击，不让那些江湖中人开开眼界，看一看我大兴士气军威怎么行？”

陌飞云仍是看着他皱眉。

“况且我也已经考虑过了，你和谭立德两个人性格上算是互补了，有你们守城，再好不过。”

陌飞云叹了口气。

奉天见此，凑上前去，两人隔得很近，鼻息相闻，气氛骤然暧昧起来。

“你是担心我，是不是？”

陌飞云身子一僵，向后推开一步。奉天却趁势抓着他的衣襟，快速在他嘴唇上印了一吻，随即又放开。

“还是换上，我看看。”奉天转了个身，又把衣服拿起来，就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陌飞云看着他，忽的有些无力，拿起他手上的战袍。

岳无双已经有些坐不住了，陌飞云这一次只说是要出征，什么也没多说。

正烦躁间，陌飞云却进来了。

岳无双起身迎上去，立刻追问道：“总算想起我来了，我听说明日便要出征，不管怎样，也应该先知会我一声吧？”

陌飞云自觉不是不想说，而是也不知从何说起。他承认，是有些忽略了岳无双的感受。

“无双，对不起。”

“啊？对不起谁？为什么对不起？”

陌飞云垂眸片刻，平静道：“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我把你当成朋友，却没有办法对你抱有其他想法。一起到现在才说，是我自私了。”

岳无双看着他，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过来，还有一件事要说。”陌飞云顿了顿。

听到这里，岳无双去忽的笑了笑，态度还算是平静，“要说什么今天都说完，别站着了，过来坐。”说着，伸手倒了一杯茶，放到陌飞云面前。

“说吧。其实我早就等着你开口了，等得我好辛苦……”

陌飞云有些吃惊，随即点了点头，“这一次回京，我原本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无论如何，他是当今天子，不管我们可不可能，我都要帮他。”

“他从前那么对你，你还这么帮着他？”

陌飞云摇了摇头，“跟那些没有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别骗我了，当初你对他死心塌地，真的只是为了报仇和报恩吗？”岳无双挑了挑眉，问得急切。

“我跟他之间，有些误会。至于从前的事，我没有忘记，他也没有忘记。我承认我放不下，毕竟这是事实。”陌飞云太过镇定，就连说话的时候，也都显得沉稳至极。

“我不明白！你当初就差点没命，现在他知道你的好了，才知道珍惜。”

陌飞云顿了顿，摇摇头道：“我不想把感情掺杂进来，你应该明白，奉天把我当成什么，或许他自己也都不太明白。何必一定要理清谁到底爱不爱谁，那太累了。所以，不管他对我的想法如何，我只想凭我自己的感觉去做，也算是为我自己而活。至于结局如何……”说到这里，他淡淡一笑，倒是少有的带了些潇洒不羁，“管他呢。”

岳无双起先一愣，随即噗的一声笑了起来。“原来你不光是看起来像木头，其实真的是木头。不过……也没什么不好！你说得对，何必一定要理清爱不爱什么的，随性而为岂不更好？”

陌飞云点点头，“嗯。”

“你啊，原来真的是不去想，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陌飞云摇摇头，“明日便要启程去南疆，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陪你去咯！不过你别多想，到了南疆，我就去找陌飞雨。我可一刻也不想和奉天呆在一处！”

陌飞云沉思片刻，“也好。”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

陌飞云询问的看着他。

“上一次，为何奉天会答应放你走？”

陌飞云看着他，虽然不知道岳无双的用意，却依稀明白，此时说出来，也许并不是坏事。

“我误会他对我用药，逼我与他欢好。其实当夜，我盛怒之下将他重伤，伤了他之后，他却主动躺在我身下承欢。后来遇到洪舍九阳前来挑衅，决斗之时……我收了剑。算是以死相逼，他才肯放我走。当初留下，也是他拿你来要挟我。”陌飞云自嘲的笑了笑，“谁知道你竟然是被誉王带走。”

岳无双满脸惊讶，久久才道：“下药？若不是他又会是谁？这太不合情理。”

“下药的是洪舍九阳。”

岳无双更是惊异，实在也是搞不懂，这件事又和洪舍九阳有何关联。

第九十二章：启程

“洪舍九阳到底是什么人？”岳无双许多事都有些理不清头绪，当然，多半还是因为陌飞云的沉默。

“他就是永宁王。”

“难怪他要这么帮着奉天……”

“还有一事，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了。”陌飞云今天过来，多半也还是为了这件事。

“你是说皇上赐封的事？”

陌飞云点点头。

“嗯，这么大的事，我不知道才奇怪吧。”

“你知道就好。”陌飞云站起身来，“我先走一步。”

岳无双一愣，看着陌飞云起步往外走，眼神顿时变得忧虑起来。

总算还是说出来了，这个人，为什么能这样干脆的拒绝一个陪伴在他身边三年多的人呢？或许，正是这一点吸引了他，陌飞云这个人，从始至终，对谁都是一样。带着淡淡的疏离，既不算是温柔，也算不上是冰冷。

越是这样，越是叫人移不开眼球。

大军很快启程，所有的一切也都布置得井井有条，三年了，大兴的军队有些变化，陌飞云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明白的。奉天这三年花了不少心血，所谓的经世之才，不过如此。

大兴是一个重武轻文的国家，或许也多少和那个江湖有关。从古至今，没有哪一个朝代的商业和铸造业有此时的兴盛，也没有哪一朝的江湖和帝王的江山联系的如此紧密。这一方面创造了兴盛一时的奇迹，也导致了帝国的风险掌握在那个最最不安定的江湖人手上。

奉天的眼光必定是长远了，在创造了这一切的同时，早已想到了放弃一部分力量。

可是如今，必须面对的就是守住江山这一大任。

奉天行军的一大特点就是快速，这是陌飞云三年前就知道了的。

如今看来，这一特点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粮草早在行军之前也都调拨好了，一部分随军用改良了的木牛运送，另外一部分后援的粮草全都是漕运到了指定渡口，再由军队接收。

当然，奉天肯在军队配给上花心血和钱粮，必定是有他的道理。

陌飞云带着大部行军数百里，也觉得有些疲乏。士兵们平日超负荷的操练到了如今也就看出了成效。

军队扎营之后，无论是疲惫还是不适，也都没有影响任何军务。

陌飞云巡了一遍营，贺莲和他一起，两人一路过来，起先都是没什么言语。

“怎么样？这些士兵将领可还令你满意？”贺莲忽然笑着问。

陌飞云淡淡回道：“有这样的军队，已经成功了一半。”

“看来是很满意。”贺莲看着他，抬了目光看向前方一队巡营的士兵，“他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友人。”

陌飞云侧过面颊来看着贺莲。

贺莲摆摆手，“别这么看着我。当年第一眼看到奉皇上，我是很佩服他的，要不是我厚着脸皮跟着他，我看他是懒得看我一眼的。高傲的不成样子。”

陌飞云收回目光。贺莲说的没有错，奉天的少年时候确实傲慢得可以，即使是现在，也丝毫没有收敛。这是多少经历了些俗事，整个人要沉稳不少。

“不过或许没人知道。我爹死后，我也是过了一阵颓废日子的。要是没有皇上，或许我根本不想留在军中。”

陌飞云不知道他跟奉天之间有什么故事，不过大概他也能猜到。

“我以为这辈子看不到他对谁执着。没想到……”贺莲看着陌飞云，笑得有些狡黠，“你能站在这里，还真是不容易。”

“我不会一直站在这里。”陌飞云口气颇有些冰冷。

“这些士兵都是花了许多心血训练出来的，他们平日穿的重甲是三年前的一倍，手脚上都不再绑砂带，换了铁砂。他们用的兵器全都换成了精钢铸成的长矛。”贺莲就像没有察觉陌飞云的口气变化，却是接着道，“这些士兵才是大兴的利器，身为一代帝王，他不需要某一个人的力量。”

陌飞云目光一寒，皱眉看着贺莲。

贺莲却是不甘示弱挑了挑嘴角，拱手道：“陌将军慢忙。”说完，带着几个亲为士兵像前营而去。

陌飞云用力握着手中的剑柄，转身回了营帐。

对于贺莲的话，一方面陌飞云觉得可笑，一方面却无疑心中发闷。

营盘亮起了火光，一切也都井然有序。他站在行营外，久久没有动，目光看着不远处交接的士兵整齐的步伐和姿势。

奉天摊开地图发了一会呆，他很少这样。行军不必在宫中，他一路的食物和士兵们没有区别，就连一同出征的将领，也没有一个敢四下开小灶。

他没怎么吃，粗糙的食物入口不是滋味，惹得胃里一阵阵不适。这几日疼得也有些厉害了，他不得不硬逼着自己喝药。

忍着胃里一阵阵隐隐的疼痛，奉天喝了一口热茶压下。右手按着，额上泛起一层虚汗。

“皇上，陌将军求见。”

奉天点点头，“让他进来。”

“皇上。”陌飞云入帐行礼。

“不必行礼了”，奉天不动声色把手放下来，“已经很晚了，怎么还过来？”

陌飞云看了他一会儿，上前两步，“照这种速度，再过两日便可到益州。”

奉天点点头，“兵贵神速，出乎敌方意料才是上策。”

“我想了很久，关于南疆一战，还有些疑虑。”

奉天点点头，“坐下再说。”

陌飞云刚坐下，外面便传来声音，“皇上，药煎好了，可要现在服用？”

“拿过来吧。”

片刻，一个随侍进来，端来了药汁。奉天接过来，还有些烫，便道：“你先下去吧，待会儿朕再喝。”

人立刻行礼退下。陌飞云看着黑乎乎的汤药。

他抬头看向奉天。

奉天一愣，平静道：“你放心，只是肠胃不舒服罢了，跟你没有关系。”

陌飞云忍不住皱眉，他确实是觉得当初那一掌必定是将奉天重伤了的，一个多月的时间没能见好，也有些奇怪。可是听奉天这样提起，却是胸口发闷。

他抬头看着奉天的脸颊，面色有些苍白，却看得见濡湿了额头的汗水。

陌飞云蓦然伸手，抓起奉天一只手，默默搭上脉门。奉天体内真气没什么异状，应该不是因那一掌受的内伤。这才松了手。

奉天淡淡一笑，一把抓住陌飞云那只还没能收回去的手掌，另一只手抚上陌飞云的面颊，身体顺势靠过去。

陌飞云一惊，下意识准备将人推开。奉天却开口道：“你晚上吃的什么？”

陌飞云一愣。

奉天趁势吻住他的嘴唇，力道非常轻柔。他的舌在他嘴角慢慢舔着，认真而带着一点生疏讨好的意味。他感觉到陌飞云身子颤了颤，顿时觉得从心底生出一分柔情来。

两人缓缓分开，陌飞云低垂着眼帘看着身前抬眼看着他的奉天，神色复杂，却没有推开。

奉天就这么看着他，甚至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陌飞云伸出手掌，附在他腹部，内息流转间，一股温暖的内力从相贴的手掌上蔓延到身体中。

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的奉天感觉轻松不少，疼痛慢慢缓解，却有一股酸楚一般的悸痛占据心田。

奉天有些失神般的看着陌飞云，忽的回过神来时，才缓缓依着那人，用力闭上眼。

陌飞云听着他的呼吸声，看不到奉天的表情。

“我已经好多了。”奉天忽然抬起头，对准陌飞云的唇便吻了下去。

陌飞云被他的力道推着微微后仰，嘴唇被对方激烈的吻法弄得微微有些发麻。他抓住奉天的肩，方下力准备推开，奉天便轻哼一声，松了手。

陌飞云皱眉看着他，这个吻太快，却也太激烈，像是一种宣泄和证明。奉天看他的眼光非常激切，已经带上了难言的痛楚。

“你晚上什么都没吃。”

陌飞云被他跳跃的思维又是惹得一愣，忽的淡淡一笑。“我吃了。”

“吃了什么？”奉天煞有介事的问。

“你吃了什么，我就吃了什么。”

奉天直直望到他眼睛里，灼灼带着热切的情绪。

方才陌飞云用内力给他缓解疼痛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夏季，陌飞云被他关在地牢里受尽折磨，那时他的旧疾发作，比现在痛的还要厉害。那时陌飞云就是这样做的。只是他背上全都是伤，满眼的枯槁灰败……

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陌飞云这种人？他是铁做的，心是石头做的，所以没有哪一种鞭子和刑罚能叫他服软，能叫他觉得痛。

他想听到陌飞云辩解，想听到他说永远不会背叛他，离开他……

然而事实上除了沉默，陌飞云没有给他任何东西。

可是现在，他似乎微微有些明白了。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说出口的，某一个动作，某一个神态，都胜过千言万语。

为什么他不能早一点明白这一点？为什么到了互相都遍体鳞伤的时候，才知道早在几年前，他就拥有了如今他最妄想得到的东西？

第九十三章：谭立德

陌飞云想忽视奉天的目光，只能侧过头去，拿起桌上的药碗，递给奉天。

药已经是温热，正好入口，药效不减。

奉天拿起来默默喝完，皱眉道：“天知道我已经再也不想喝这些药了。”

陌飞云看着他，这句抱怨多少有些孩子气。

“你过来是想要说什么？”

“有一件事，我认为不得不防。”陌飞云正色道，“南疆一带潮湿闷热，我们的士卒多数都是西北人，过去多少都会水土不服。况且为求万无一失，军中一定要谨慎用水，饭菜也都要防止被人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