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知罪（生子）下——枯目

“来人！”

小太监正走到帘幔后面，听到这一声叫声，连忙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去把陌飞云找来。”

小太监抬起头，见奉天微微皱着眉，漫不经心靠在榻上，便笑了笑道：“陌公子就在殿外，皇上身体不适，这几日过来的人都被沐大人拦在殿外了，陌公子每日也就过来问一句边走，奴才也就没有说。”

奉天一愣，咬牙心里把沐潇骂了个遍，“还不快叫他进来！”

小太监身子一抖，连忙退出去。

不过片刻，陌飞云掀开帘幔进来，似乎顿了顿，还是跪地行礼。

奉天没来由心里刺痛，别过头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陌飞云起身来，抬头看了他一会，依旧没有做声。奉天心想，要你开口，真是不简单，便道：“昨日沐潇派人找来了药，还差一味。”

“你……”陌飞云欲言又止，“我带你出去走走。”说着，便走过来，掀被扶他起来。

奉天怔了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陌飞云低垂着头，鬓间长发落在他耳旁，熟悉的味道……

梅雨季节已过，此时正是春夏之交，户外空气都带着些甜味，很是舒爽宜人。

奉天事先交代了，不准任何人靠近御花园。此刻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衫，一身的便装打扮，头发随意垂在身后，身上披着一剑羽织。

陌飞云将他打横抱着，御花园里繁花似锦，开得正娇艳。园中亭台上放了一张软榻，榻上垫着厚厚的毛毯。奉天侧躺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片波光之上。

他眼神恬淡，面色相较于初见之时越发多了一丝苍白，显得无端脆弱。陌飞云顺着他的视线落在莲池上，参差不齐的莲叶已经有了一些茂盛的势头。

“我一直在想，这么大一座宫牢，是不是我连自己也都一起囚禁了。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一个人活在世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奉天忽然回过头来，看着陌飞云，眼神中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苦涩。

“我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你当初那么做的原因了。”奉天自嘲一般笑了笑，“我现在，有一种疯狂的想法。”

陌飞云心里一跳，看着他也有些不安。

“既然都是命中注定的话，我倒是想看一看，这世上究竟又有几个人会为我伤心。”说着，奉天微微撑起身子，额上冷汗已经濡湿了额际的碎发。

陌飞云忽然起身，拿了一旁的斗篷披在他身上，将人从软榻上抱起，低头对他道：“你不会死。”

奉天微微吃惊地看了他一会，将头倚在陌飞云心口处，低低地笑着。直笑得身子微微颤抖，他抓着陌飞云的衣襟，呼吸急促，“我想要沐浴……带我去沐浴……”

陌飞云低头去看，奉天显然是剧毒发作，疼得受不了。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微微点头。

陌飞云几个纵身，人已经回了寝宫，转身对两个宫女道：“先去把药拿来，再去准备为陛下沐浴。”

就着一碗汤药，将药丸服下，奉天皱着眉头伏在榻上喘息了一会，“我要沐浴……”

陌飞云点头。浴池里水汽蒸腾，池壁温暖。陌飞云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宫女太监，低头道：“我先出去了。”

奉天抬起头，看了一眼身后，“你们都下去。”

“……”

“不必这么看着我。”奉天口气有些冰冷，转身径自褪了衣衫。

看着他最后一件衣衫落地，陌飞云不由倒吸一口气。奉天身材修长，精瘦却匀称，背部曲线非常好，只是左边肩胛上赫然一块红色斑痕，犹如一朵盛开的毒花，盘踞于身体上，看得人万分心惊。

奉天回头看他一眼，眼神忽然冷下来，“你走吧。”

陌飞云心底忽然升起一丝无奈，面前的奉天分明在虚张声势。这样的他，又能如何照看自己。

陌飞云索性退了衣衫，余留一条亵裤，抱着奉天下到满池花香的浴池中，然后看着奉天万分吃惊地瞪大双眼。

“别碰这水！”奉天忽然道，“我流了不少汗，是带毒的，你还不离我远一点？”

“这点毒素，进不了我的身。”说完，拿了布巾缓缓给他擦洗。

奉天背对着陌飞云坐着，忽的眼前一片模糊，他连忙捧了水浇在脸上。

陌飞云手上顿了顿，扶着他转了个身。

奉天忽然抓紧他的胳膊，呻吟一声，哇地吐出一口黑血，在水中慢慢晕开。

陌飞云揽臂将人抱在怀里，只见他气息微弱，竟是晕了过去。

取了衣服快速将人整个包住，转身胡乱披上衣衫，抱了人便出去。片刻之后，古逸风风火火过来了。

古逸把了脉，叹了口气，“我迟迟不敢下药，除了那药引难以把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内腑虚弱，一旦用药，就怕人身体先受不了了。哎！”

话音方落，沐潇风风火火进来，拉了陌飞云一把，“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必定能够救他。这个人也只有你和飞雨请的动。飞雨送来消息，说他正带着那人过来京城，不出两日便要到了。”

古逸一撇嘴，“你的意思是我医术太差，救不了他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要给神医时间，必定也是可以的。只是皇上容不得一点延误，请古神医见谅！”

古逸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便道：“什么人这么厉害？”

“众位应该都听说过，鬼医陌纤云。”

古逸一惊，喜道：“你们竟然请到那位人物？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跟他学医呢！”

“我认识他？”陌飞云陡然打断。

沐潇点了点头，“这个人是你们的师父，只是教你的不是医术，而是功夫。另外，三年前还发生许多事，一言难尽。”

陌飞云转过头看着榻上沉睡不醒的奉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管怎样，我这边还是先想想办法。”古逸看了看陌飞云，衣衫不整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自在。拉了庄晓峰一眼，也就出了寝宫大门。

沐潇顿了顿，转身也跟着出去。

偌大的宫殿中只留下陌飞云看着榻上的人，久久立着，没有动弹。

小太监忽然进来，低声道：“静公子进宫了，想要见一见皇上。”

皇帝躺在榻上，昏迷不醒，这话自然问的是陌飞云。

陌飞云不知他口中的静公子是什么人，只道：“要他改日再来吧。”

第七十六章：续情蛊

岳无双坐在台阶上长吁短叹，这两日见陌飞云一直留在寝宫内，所有的人也都忙着想办法救奉天一命。他恨恨地想，大家分明是在同情。

叹了口气，他起身往陌飞云住处去了。

很意外的，陌飞云竟然坐在屋内喝茶，见他过去，便一边让他坐下，一边给他倒茶。

“今日倒是碰得巧，你天天照看他，我都见不到你的人。”岳无双这几日来心绪烦乱，见不得他往宫中跑，便道，“他怎么样了？”

“陌纤云明日便到，他不会有事。”

“你很在意他？”岳无双忽的道。

陌飞云显然一愣，想了想道：“当时他中毒，有一部分是为了我的。”

“所以你觉得，你应该对他好些？”岳无双紧张起来，盯着陌飞云。

陌飞云一时无语，摇摇头，“你别胡思乱想。”

岳无双揉了揉鼻子，别过头道：“我才没有胡思乱想！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一点都不清楚！我怕你真的相信他的话，我怕你还被他欺骗。”

陌飞云忽的有些犹豫，仍旧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我只是有些好奇，还记得芳踪楼里，我昏倒那一次，我是依稀记起来一个人，现在想来，那个人应该就是奉天。”

“飞云！你还不懂吗？他害怕让你想起一切又希望让你和以前一样对他千依百顺！”

陌飞云笑了笑，忽然道：“想走的话，我随时都可以离开，没有人拦得住我。”

听他这么一说，岳无双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功夫一流，要是真要动起手来，这里谁能抵挡得了？

“飞云，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吧。你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陌飞云眼神忽的坚定起来，“无双，其实你想的未尝没有道理。可是，在江南，我遇上了一群人，除了封孝侯外，还有陌飞雨。”

岳无双心跟着猛然一跳，“你见过他了？”

“也许就是因为见过他了，所以我改变了一些从前的想法。他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必须留下。你能明白吗？”陌飞云眼神里带着些无奈，也有些孤单。

岳无双忽的眼神复杂起来，看着陌飞云的脸，久久没有言语。

“我不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不会离开过去的生活。”陌飞云见他不语，知道他担心些什么。

他却不知，岳无双心中却是别样一番斗争。“你真的想要恢复记忆吗？”

陌飞云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到现在，我都不后悔当初给你下了这蛊！我想要你为你自己而活！那时候的你太教人心疼了，我不想看着你死！”岳无双忽然激动起来，眼圈微红。他站起身来往外走，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停下脚步转身快步走过来。

陌飞云坐着，诧异看着他。岳无双也看着他，忽然伸手捧着他的面颊落下一吻。那吻轻轻柔柔，落在唇瓣上。

两人就像是瞬间僵住一般，都没有动弹。岳无双移开目光，站直了身子，笑着道：“我有办法让你恢复记忆，只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那药就在我身上。”

陌飞云真大眼睛看着他，没有想到，竟然岳无双手上便有解药。他愣愣看着岳无双面上的笑容，没有动弹。

“我本来想说，要是你吻我，我就把它给你。可是我知道……你做不到。所以我就擅自做主，不管怎样，有一个吻总是好的。”岳无双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无赖，有些任性。

“无双……”

岳无双忽然一笑，“你可要记着，咱们亲过小嘴儿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锦盒，打开来，里面放着一粒金色药丸。他随手放进嘴里，双手缠上陌飞云的脖子。

陌飞云就着他的姿势，扶住他的肩，岳无双凑过来，嘴唇再次相接。嘴里的药丸推过去，滑下喉咙，两人却是半点没有想要分开的样子。

陌飞云感觉到对方的舌撩拨着他，他笨拙的不知如何回应，本能的想要推开，却又舍不得推开。

到了最后，这个被岳无双可以加深的吻叫二人都惨烈的看着对方喘息。

岳无双看着他，慢慢落下泪来，“我走了，你睡一觉就好，也许明日你就能想起来从前的一切。”

陌飞云看着他开门出去，心中泛起一丝痛楚，酸麻的痛感慢慢盈满整个胸腔。

他扶着桌沿站起来，眼前有些昏乱。知道或许过不了多久，便会头疼了，他索性走到榻边躺下。

第二日清晨，陌飞雨的马车到了宫门前，沐潇早已带了人来迎接。

陌飞雨掀开车帘，将车上的人扶下马车。沐潇只愣了片刻，便拱手道：“前辈一路辛苦，还请先上轿休息片刻。”

陌纤云一身似雪白衣，整个人身上便像是镀了一层荧荧白光，竟不似凡间人物。他冷冷看沐潇一眼，淡道：“不必，我要先见一见云儿。”

沐潇连连点头应着，一边吩咐人来了软轿过来。

“不必了。告诉我他住在哪里便可。”

沐潇一愣，答道：“住在落霞宫中。”

话音方落，只见白影一晃，人已经不见。陌飞雨连忙道：“宫里我不熟，可是我爹很熟。”说着人也跟着一路不见了踪影。

陌纤云虽不知道陌飞云到底在哪里，可是远远看着落下宫中最靠近皇帝寝宫的一处门外有侍卫把手，两个宫女端了脸盆出来，慢慢走远。

他站在门外，那侍卫立刻问道：“什么人？”

陌纤云没答，挥手点了二人穴位，堂而皇之进去。

绕过一处小院，进了卧房，推门进去，却是一愣。

岳无双坐在榻边，竟是丝毫也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等到陌纤云进了屋走过来，他才惊觉：“你是什么人？怎么会……”

陌纤云看了他一眼，低头便去看榻上的人。

陌飞云静静躺着，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一直皱着眉，似乎很辛苦。他伸手把了把脉。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是云儿的师傅？”

岳无双大惊，“前辈就是鬼医陌纤云？”

陌飞云头也没抬，便道：“你给他用了续情蛊？”

“已经一天一夜了，一直不醒。”岳无双没有想到那解药也这么折腾人，心里也是不安。虽然古逸过来说，这东西应该没问题，等着便行。

陌纤云点点头，“那就等他醒了再说。”

沐潇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心里不由一慌，若是陌飞云一直不醒，那他岂不是不肯医治皇上了？这人看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奉天这两日脸色越发差了，昏睡了几日，断断续续醒来了几次，都是不太清醒的。喂他的药，有时又会吐个精光，已经折腾的不成人形。

陌飞雨没找到地方，倒是看到了奉天。没来由的，他也有些心疼了。他从前与陌飞云一起追随的那个少年，失了勃发英姿，衰弱的躺在榻上。

他咬了咬牙，心绪纷乱。

沐潇还是带了陌纤云过来先看看情况，见陌飞雨竟然先一步过来，皱了皱眉。

“爹，你先看看他。”陌飞雨连忙道。

“你倒是关心他，云儿的死活与你无关？”这话说得森冷，竟是带了怒意的。

陌飞雨不知道他大哥怎么了，也不知道这句话所处为何。只无奈笑了笑：“司徒南山已经跟我说了，当今天子与我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这个理由就够我来关心他的了。何况……如果是我哥，肯定也会拼死救护他的。”

陌纤云冷笑一声，“那个老贼，没想到他会这般不要脸说出这种话。罢了，你也别说了，看你还在叫我爹的情分上，我先看一看，救不救他，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陌飞雨苦着脸点点头。

不过诊完了脉，陌纤云却是什么也没说，只道等陌飞云醒来。众人都有些心急了。

话说古逸还在埋头研制解药的功夫，还不知道陌纤云已经来了。

药理什么的他都很清楚，也知道该怎么救，可是这关键的药引却是不敢随意下。

古逸这个人性格有些爱较真，此刻竟是不眠不休，茶饭不思。倒不是多想救那小皇帝，就是觉得，这世上就不该有他救不了的人。

古逸晚上睡不着，爬起来看着铜鼎里的那只大肉虫子，开始捣鼓药材。

陌纤云原本也是睡不着的，便索性出来坐一坐。他对药香味非常敏感，却不知这大半夜的，究竟是谁竟在屋里配药。

微微也有些好奇，便踱着步子过去看看。

古逸撅着屁股嘀咕着，手里没停。案上摆满了药材。

“笨成这样，竟然也配行医？”

古逸一愣，回过头去，看见半夜里出来一个一身白的男人，还以为见了鬼，再一细看，竟是个俊美公子。方才那句话似乎是对着自己说的。

古逸指着自己的鼻尖，问：“你是在跟我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