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秋转头看他,清亮的眼眸含着笑意,“为什么道歉?”
“我不知道怎么让你开心。”
芮秋先是微微愣神,随即笑了,然而他脸上的笑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深深地做了个呼吸,自言自语一般,声音透着落寞,“只是腻了这样的生活。”
良久,他又露出笑来,“呵呵,我在说什么呢。”
“知道那边新修了条马路吗?”冯辰飞忽然说,指了指酒吧外边某一个方向。
没有闪烁刺眼的霓虹灯,也没有喧嚣蒸腾的人群,整条马路笼罩在淡淡的黑暗中,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微风过耳卷起落叶的声音。马路一边是才入住房客的居民区,一片漆黑中只亮了几个窗户,暗淡朦胧的灯光隔着小区的铁栏杆投在马路上。
黑色的牛皮鞋和白色的运动鞋交错着在柏油马路上敲出缓慢的节奏,一个跟随着一个,不缓不慢。芮秋的西装外套担在手臂上,仰头深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又沉沉吐出,嘴角扬了个细小的弧度。冯辰飞以与他错开一个肩膀的距离低头跟着,视线里是芮秋利落笔挺的西装裤。
“你有喜欢的人么?”芮秋清润的嗓音在静谧的夜色中响起。
冯辰飞视线动了动,“有。”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冯辰飞低头想了想,“很好。”
芮秋无声地笑笑,低下头,几不可觉地说了句是么。
“有一个人让自己想着念着……很好。”冯辰飞浅浅地笑,“看他的第一眼,心就被牵走了。”
芮秋不看他,也知道对方此刻温柔的表情,他悠然地勾了嘴角,“这样纯的感情真令人羡慕。”
冯辰飞侧头望着他,眼神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他看了一会低下头,“你呢?”
“我?”芮秋仰头望着天空。
冯辰飞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对方颈子那段美好的曲线,他默默地收了视线。
“曾经喜欢过一个,也爱过一个。”芮秋垂下视线,嘴角带着一抹随意的笑,很淡。
“现在呢?”
“现在?”芮秋呼出一口气,“正和爱的那个在一起,可是……并非我想象的那样令人满意。”
冯辰飞掩饰般地转开视线,“为什么?是他对你不好么?”
“一个对你好的人就爱你么?”芮秋笑着摇了摇头,“也许他这一刻对你好,下一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种感觉就好像溺水之后奇迹般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浮萍上,当你以为自己安全的时候它又忽然裂开,让你再度溺于深潭,那种得而复失的感觉,一次就够了。”
“也许他有自己的理由。”
芮秋自嘲地笑了笑,“也许吧。”
“你先前说的‘一些事情’……”
“不要那么敏锐好不好。”芮秋笑着,然后低下头,“他送来了婚宴的请帖。”
……
马路一直到了尽头,两人依旧沉默,凉风从另一个街上横吹过来,弄乱了两人的头发。
芮秋站在十字路口刚想说我们回去吧,身边一直沉默无语的年轻人忽然开了口,“如果爱他,不妨再尝试一下,给你,给他,给你们之间的感情一份交代。”
芮秋转头望着这个素来内敛的大男孩,对方发丝在夜风中格外张扬。芮秋发现,这个年轻人其实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此时正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很爱你。”
芮秋回到家里的时候,客厅和房间的灯都还开着,可是家里并没有人,客厅的沙发上放着褚博睿的外套,对方显然回来过。他没有开手机,因为不想看到上边的未接来电或者未读短信。
这次大概是芮秋在浴室待得最长的一次,他对着镜子反复看着自己,最后叹了一声,原来他早已和“年轻”两个字失之交臂。
既然不再年轻,何必纠缠在年轻人的感情烦恼上?
也许剩下的半辈子努力做好一个父亲,对他来说更为重要。至少当所有人成为他身边过客的时候,他还有一个儿子。
想到芮小弈,芮秋扯了个笑,低头拿出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说几句话,忽然想到这个时间芮小弈可能已经睡着了,这才作罢。
芮秋洗漱完上了床,没多久他听到客厅的动静,他知道是褚博睿回来了。
卧室房门开了,然后芮秋感觉到靠近自己的一边床铺陷了一块,他的鼻尖也多了份不属于自己的成熟男人的气息,带着外边夜晚的温度。
褚博睿几次凑近又几次退回去,最后只是在他床边坐了许久。
芮秋闭着眼睛,听到对方低哑的嗓音轻声说了句,“你吓死我了。”叹息般的自言自语透着无力。
褚博睿沉重的身躯在床铺的另一边躺下,很安静,只有浅浅的鼻息。两人背对着背,无声地融进房间的静谧。
许久之后,褚博睿的呼吸渐稳,鼻间发出沉沉的鼾声,芮秋知道他只有真的累了,才会发出这样的鼾声。芮秋动了动,正打算睡下,褚博睿的身体忽然剧烈地颤了几下,芮秋感觉自己的手被猛地抓住,粗糙的手指在他手掌上来回摸索了几遍,然后对方的身体才安静下来,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
芮秋转头,看到褚博睿额上一片冷汗。芮秋隐约猜到褚博睿做了什么梦,他望着紧攥着他的褚博睿的手,心里瞬间涌入无数滋味。
芮秋坐起身,对着褚博睿发了半天的呆,最后伸手抹掉对方额头上的冷汗。手心底下除了汗水还有别的,那种凹凸不平的,不属于年轻人的纹路。芮秋缓缓停了动作,手指顺着那些纹路一一抚过。
“有人跟我说过,不确定爱有多少的时候,不妨趁着对方睡着仔细看看他的脸,看得越久,答案越清晰。”
芮秋开了台灯,捧过褚博睿的脸,将对方那张难掩沧桑的脸庞细看了几遍。他发忽然发觉自己错过了许多,比如他的鼻翼旁还有一颗很小的痣,比如他的下巴上有一条很浅很短的伤疤,比如……
芮秋的嘴角不禁翘起了一个弧度,是啊,自己都不年轻了,这个男人又怎么会年轻。都这把年纪了,他再想跑还能跑哪儿去?
他盯着褚博睿下巴上那条浅浅的疤痕,那是他当年给褚博睿剃胡子的时候留下的,十几年了,他以为那道口子早没了,没想到竟留到了现在。
连日来的抑郁此时此刻忽然找不着踪影了。
芮秋给冯辰飞发了一条短信:[已经知道答案了,谢谢。]
冯辰飞靠坐在床头,灰色的兔子抱着他的腿正在自娱自乐,他久久地盯着手机屏幕,静默无言。
第 44 章
褚博睿睁开眼,看到的是芮秋细致得看不到毛孔的脸颊,对方的胸膛均匀而缓慢地起伏。褚博睿嘴边露出笑纹,他微微撑起上半身,没敢动自己被当枕头的左胳膊。
自从他从国外回来,芮秋就没亲近过他,虽依旧和他同床,却是规规矩矩地恪守一边。
此时此刻,褚博睿只有一种感觉:受宠若惊。
褚博睿低头,鼻尖在芮秋的脸颊和唇角滑过,他念极了芮秋身上的味道。
“唔?醒了?”芮秋惺忪着双眼,以慵懒的姿态半伏在褚博睿的肩头,缩了下修长的双腿,下巴无意地在他手臂上磨了下。
那一磨,险些擦枪走火。
褚博睿的眼神深了深,终于没忍住,单手捧着芮秋的脸,凑过去压住对方薄薄的嘴唇重重地吮了一口。
芮秋睡得晚,此时睡意正浓,被这么一搅扰了觉,嘴唇被紧紧地吸着说不出话,张开五指把对方一张脸推开,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拢了被子继续睡。
褚博睿低头看着对方发间露出的雪白的耳朵,心里知道,家里的暴风雨终于过去了,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爱人多云转晴的具体原因。他重重递吐了一口气,如果这场爆炸性的冷战争再持续的话,他估计得愁白半头头发。
褚博睿只觉得万幸。
褚博睿又私自给自己放了几天假,先前是为了安抚情绪暴躁中的芮秋,如今则是享受全天候的二人世界。
芮秋一场情绪风暴席卷了褚博睿的世界,先是一通狂轰滥炸把褚博睿打得千疮百孔,如今一夜之间和风细雨,润物无声。
褚博睿陪芮秋去了西郊的别墅度假,户外运动,法式大餐,在美景与美食的全方位轰炸中,终于博了爱人一笑。
褚博睿这辈子从没这样费心地讨好过谁,这样紧凑而丰富的日程安排简直比主持召开年度董事会议还费神,然而他又甘之如饴。或许失去过,才能切身体会到拥有的幸福。
褚博睿是这样想的,所以当他和芮秋并肩走在闹市繁华的步行街上,一转头就能看到身旁的爱人嘴边带着温婉笑意,他简直要发出一声感慨。
芮秋在商场的男装店挑选领带,褚博睿寸步不离地跟着,趁着对方不注意,他把手臂搭在了对方腰上。
芮秋的腰肢很细,全然不似三十多岁的男人该有的,扁平细窄却不失肉感。
“这条怎么样?”芮秋问,手指缕着一条暗金色的领带,眼神顺着领带自上而下地打量。
褚博睿的心思不在领带上,在装模作样地沉思一下之后,颇认真地回答:“不错。”
芮秋淡淡扫来一眼,语气随意,“我也觉得不错。”
“呵呵,那就这条。”
芮秋转身,“小姐,这款两条。”
褚博睿没问芮秋为什么同一款买两条,去前台刷了卡。
芮秋在浴室洗澡,清晰的水声透过浴室的磨砂玻璃门传到客厅。褚博睿翘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视线频频投过去又收回来。
浴室的门被拉开,芮秋着着白色的浴袍走出来,褚博睿首先就看到一双雪白的脚,他盯着对方人字拖细窄的带子下露出的白皙五趾,只觉得那双脚难以言喻的性感。
芮秋随性地擦着头发,经过褚博睿在他身边坐下,他看了褚博睿一眼,“你洗不洗?”
褚博睿几乎可以预料事情的发展,于是很爽快地进了浴室连冲带洗地把全身过了一遍,裹着浴巾对镜子剃了胡须,清清爽爽地出来。芮秋如他所料,并不在客厅。褚博睿笑了笑,脚步一转,直奔卧室。
床上那个男人以一种毫无防备地姿势半倚在床头,身上浴袍的带子松松垮垮地环在腰间,浴袍的摆微微敞着,里边的春色若隐若现,尤其袍下那片暧昧的阴影,简直是一种无声而致命的诱惑。褚博睿在经历十多天禁欲之后,毫无悬念的热血喷张。
芮秋余光瞥见站在一边的褚博睿,视线掠过对方眼眸深处的暗潮汹涌,他把杂志放到一边,“上来。”
如果可以,褚博睿很想直奔主题,然而他终究不是那些初尝情欲滋味嗅到一点味儿就乱发情的毛头小子。
褚博睿上了床,刚躺好,一条腿就横跨在他身体的中央,褚博睿的某样敏锐的器官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大腿根处的滑嫩触感,这让他的身体在某种程度上硬了起来,褚博睿有些好笑自己的定力,却无法掩饰自己的心痒。
芮秋歪着脑袋看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狡黠,嘴角并非平日里的温顺的浅笑,反而多了几分慵懒的邪恶。
褚博睿看着对方半个身体伏在他身上,游荡的视线狡猾地从他的眼睛缓慢地滑过他的嘴唇又游回他的眼睛,对方将他撩拨得气血上涌之后,只是百无聊赖地轻挑了下眉梢。
“鼻子都出汗了。”芮秋懒懒地勾着嘴角笑,手指在对方鼻梁上刮了一下,送到嘴边用舌尖舔了下,眼中被笑意充溢着,“咸的。”
“妈的。”褚博睿狠骂了一句,翻身就要发动攻势,然而他的动作一顿,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被捆在了床头的铁栏杆上。
褚博睿认出手腕上那两条,正是白天芮秋挑的两条领带。
芮秋眉眼透着笑,骑坐在他的胯上,自上而下地看着他,似乎很愉悦。
褚博睿摇头笑,眼底的火势悄无声息地蔓延,“你是想……”
“是啊。”芮秋语气很是困扰,一双明润的眼睛却是难掩笑意,“我想怎么样呢?”
他俯下身,光洁的胸膛从宽松的浴袍中露出一片,最后一个字音粘在两人嘴舌交织的银丝上。芮秋缓缓后退,褚博睿尽其所能地支起上身跟随,一个欲拒还迎地闪躲,一个贪恋其味地追随,竟是成了一场游戏。
褚博睿的胃口被高高地吊起,偏拼了命也只在舌尖沾了点滋味,那点滋味顺着食道滑入身体深处,勾起的却是层层叠叠汹涌而至的狂潮。
芮秋像个好奇宝宝,有意无意地把火燎过褚博睿的身体,等把人撩得通体湿汗,他依旧是一副抱臂笑观的姿态。
褚博睿连呼吸的频率都掌控不了了,故作镇定地撑着笑,“呵呵,芮秋啊,玩好了?”
芮秋一拢几乎全部散落的浴袍,利索地下了床,“玩好了。”
“芮秋,你该不会想这样绑我一个晚上吧?”褚博睿一行汗从额头滑下来。
芮秋单手握着门把手,“嗯,是个好主意。”他回头笑:“我都没想到。”
褚博睿看着自己胀得充血的某物,额头都忍出了青筋,他急急地开口,“芮秋,我这……”
芮秋撂下一句话,“知道什么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褚博睿简直哭笑无能。
新修的马路边上几家门面已经出租了,一整条街被各式各样的连锁店占据着,中间夹杂了几家银行和中小型超市。街角的墙壁竖着一块招牌,招牌右下角有一块立体的咖啡杯浮雕,这是一家新开不久的简餐厅。
简餐厅的店面并不大,却布置得极有格调,二楼即是一间小阁楼,供应各种西式糕点,上边只有三张白漆铁艺雕花圆桌,几副配套座椅。小小的木窗错落地布满了半片墙壁,阳光照进来,在木地板上形成规律的方格,光影交错,非常有感觉。
芮秋和冯辰飞面对面地坐在二楼,小窗户将阳光切割着成方块,投在他们的身上。
“最近工作怎么样?”芮秋拎了拎茶包。
“挺好。”冯辰飞抬头看了他一眼,几次犹豫,他开口,“你的心情很好。”
芮秋笑了下,“你看出来了?”他靠在椅背上,转头享受着洒落进来的柔和光线,“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冯辰飞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又默默低下头端起茶喝了一口搁下,“这样很好。”
芮秋转头对他露了个笑容,很真挚,“这段时间真的很谢谢你,呵呵,还有你的兔子。”
冯辰飞嘴边掠过一丝笑,“没什么,如果当我是朋友,以后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找我。”
芮秋倒是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抿了口茶,嘴边还带着笑意,“你为什么……”他抬眼看着冯辰飞,没有把后面的话直白地说出来,他相信冯辰飞听得懂。
果然,对方握着玻璃杯低下了头,“一个人接近另一个人,或多或少总存了一些私心。”
芮秋其实一直没弄懂这个年轻人,有时候觉得对方离自己只有咫尺距离,有时候又觉得对方刻意坚守着他们之间的某种距离。
冯辰飞一双眼睛注视着芮秋,“如果我说我只是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你会笑话我么?”
“味道?”芮秋诧异又好笑。
“很微妙的感觉,亦父亦兄,跟你在一起我总觉得很安心。”冯辰飞笑了下,侧头看着窗外,“我没有尝过父爱或者母爱的滋味,得知他们出了车祸,我没有伤心,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解脱,或许你觉得我冷血,但事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