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博睿惊讶地抬起头,很快,眉心皱成了一堆,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什么。
“之所以和陈朗在一起……”芮秋的声音变了变,低哑了下去,“因为他是第一个说爱我的男人。”
芮秋停了停,仰起头,似乎在努力抑制着什么,“等你满十三年的那晚,我在酒吧喝了许多酒,陈朗那时候也是,我是存了心要断了等你的念头,所以趁醉和他开了房,我知道陈朗不是圈子里的人,根本没打算跟他有后续。那晚我哭得很失态,陈朗以为我是疼了,跟我说了很多话,我只记得他说会一辈子对我好,说他爱我……”
“我知道男人那时候说的话可信度为零,可我还是心动了。”
褚博睿看到芮秋脸颊滑下一行东西,“那个愣头愣脑的男人,明明只是一夜情,他却咬牙说会对我负责,然后我们有了开始……我从没爱过他,所以一直努力地对他好,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可以对他死心塌地……”
“我只是……一直在利用他。”
第 42 章
褚博睿完全无法表达此时此刻的感受,四周沉寂的空气一下子有了分量,沉甸甸地压迫着他的五脏六腑,呼吸都变成了一件需要花费力气的事。
芮秋的卧室房门平静地关着,一道并不多厚的门,足足阻隔了两个世界。
芮小弈靠着自己房间的门,久久找不到语言,抬起手臂擦了一把,抹到一臂温热的湿润。
这晚褚博睿在客厅坐了一晚,芮小弈躺在床上也是一夜未眠,他摸出手机给冯辰飞发了条短信。
芮秋靠在床头,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从他这个角度看到的是一片墨色的天空,没有繁星,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苍茫,黑洞似地吸着黑漆漆的夜。
沙发凳上的手机七彩炫灯闪了一下,在漆黑的房间显得格外璀璨。
芮秋下了床拿过手机:[我养的兔子好像发情了。]
芮秋回复:[是么。]
[我一摸它,它就会抱着我的手做一些不堪入目的动作,兴奋的时候还会咬我的手指。]
[呵呵,什么时候买的。]
冯辰飞一手摸着肚子上的灰色小兔子,一手按着手机:[今天,还没起名字,你觉得叫什么好?]
芮秋笑了笑,在手机上按出一行字:[公的母的?]
冯辰飞愣了愣,拉了台灯,把兔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兔子被折腾得急了,挥着爪子刨花了他的手。冯辰飞把兔子搁到一边,用伤痕累累的手回复:[公的。]
芮秋摇了摇头:[它有没有什么特征?]
冯辰飞抓过兔子又翻看了一通:[尾巴上有一块白色斑点。]
芮秋回:[斑斑或者点点,公的话叫斑斑怎么样。]
冯辰飞这次回复得很快:[好,就叫斑斑。]
两人这样一来一回聊了一整夜,一直到凌晨四五点芮秋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极沉。
冯辰飞在那头靠坐了一会,嘴角有了微小的弧度,在手机屏幕上按了一行:[晚安,睡个好觉。]
冯辰飞揉了揉酸麻的肩膀,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打叠起精神洗漱,临走往兔笼放了些饲料和处理过的蔬菜,然后拿着帆布包下楼推了自行车前往打工的地方。
“哎,你昨晚没睡好?”中午杨杰顺路给他带了饭。
冯辰飞拔了几口饭,抬头看了眼对方眼下的黑眼圈,“你呢,怎么回事?”
杨杰还没说话先举胳膊打了大大几个呵欠,然后嘿嘿咧嘴笑,“昨晚他过来了,所以……嘿,不用我细说了吧。”
“你有点数。”冯辰飞低头吃饭。
“知道,他最近忙,一个礼拜也就来那么一次,好不容易见一面总不能……”杨杰说话的时候又打了个呵欠,眼泪都挤出来了,“大眼瞪小眼干聊天吧?”
冯辰飞想到昨晚,开口说了句:“那样也挺好。”
杨杰看怪物一样看他,“不是吧,飞子,男人和男人之间表达感情就重要的途径就是肉体,别跟我说什么两个男人,哦,还都弯的,你有情我有意,在一起纯聊天能达到高潮。”
冯辰飞根本没听他说话,自顾自地低头往嘴里扒饭。
杨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嘴角带着坏笑,桌子底下的腿踢了踢他,“你小子呢?昨晚干什么好事了?”
“我没你那么闲。”
杨杰切了一声,鬼兮兮地看着他,“你别是把那小子带回去了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冯辰飞把饭盒往他那一推,“我吃饱了,出口那边右转下电梯。”冯辰飞拍屁股走人。
“喂,你有没人性?用完就丢?”
冯辰飞的回答是一条利落修长的背影,杨杰又爱又恨地看着对方,百感交集地哼了一声,“有同性没人性。”
冯辰飞如往常那样在商场打完工准备路上买个晚饭带回家,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单脚撑住自行车,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睡得很好,谢谢。]
冯辰飞嘴角扬起一个欣慰的弧度,他低头想了想自己的日程安排,回复过去:[周末下午有空?最近工作累了,想出去走走,能陪我么?]
芮秋一手拿着温热的毛巾擦了脸,一手按着手机:[确定是我陪你,不是你陪我?]
[有区别?]
芮秋还没回复,对方又一条短信紧接着而来:[离周末还有两天,吃多点,你太瘦,跟你走一起我没安全感。]
芮秋无声笑了一下,删了先前的回答,改回了两个字:[好的。]
两人又聊了两句,等芮秋出了洗漱间,瞧见坐在沙发上的褚博睿,他无声无息地把短信收件箱清空。
褚博睿抬头见芮秋出来,他站起身想和他说些什么,对方不动声色地避开他进了厨房,褚博睿干站了会,进洗漱间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再出来,厨房已经飘出了鲜汤的香气。
“你……熬汤呢。”褚博睿张了张口,最终只说出这么几个字。
芮秋连嗯都没嗯一声,直接忽略他的存在。褚博睿跟前跟后,给他递勺子递调料,如此殷勤依旧没换来芮秋一眼。
“小弈,过来喝汤。”芮秋盛了两碗汤,一碗递给儿子,自己端了一碗,他临进卧室对芮小弈交代了一句,“正在长身体,不许留底。”
褚博睿没打算睡沙发,有些事情在床上更容易解决。
芮秋这晚早早地睡下了,侧身背对着褚博睿,睡得一声不响。
褚博睿仰头枕着胳膊,视线落在天花板上,他等了近半个小时也不见芮秋有动静,叹了口气,“芮秋,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
[斑斑怎么样了?]
[吃饱钻床底下去了,抱着床腿挠爪子,老鼠似的。]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挽回……在生意场摸爬滚打太久,让我都忘了怎么去爱。”
[动物就这点好,什么都不用愁,如果可以,我其实也想养一只。]
[你喜欢什么?]
[狗,忠诚又通人性,对它好它就不会背叛。]
褚博睿停了停,“现在想想,我这辈子没对谁说过爱,‘我爱你’三个字在我看来远不如一起生活来得实在。”
[嗯,你喜欢什么样的狗?]
芮秋安静了一会,回神按了几个字:[警犬。]
[我猜是狼狗那样大的。]
[你知道?]
“芮秋。”褚博睿翻过他,自上而下让自己的气息包围着对方,“你要的只是一个爱字么?”
芮秋平静地直视他,“要你说出来就那么难?呵,确实,对一份单纯地靠肉体关系维系的感情,说爱……实在很跌价。”
褚博睿抓着他肩膀的手收紧,久久又松开,他认输地叹息,“好吧,如果你觉得这样让你有安全感的话,我每天都会对你说。”
“不必了,我想我们该重新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纠缠那么久是否真的值得,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否还应该继续。”
褚博睿猛地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芮秋面色无风无波,“我的意思很简单,分……”
“我不许!”褚博睿双手攥着芮秋的睡衣衣襟,一张脸绷得死紧。
芮秋微微勾了下嘴角,“是么,无论这段感情的裂缝有多大?”
褚博睿知道芮秋这次是认真的,这让他觉得沉痛而无力,他把额头抵在芮秋额上,两人的鼻息互相交织,“芮秋,世上没有哪段感情天衣无缝,正是因为存在大大小小的问题,才需要两个人一起弥补,互相磨合。”
“即便我将来犯了不可原谅的错?”
褚博睿深沉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明亮眼眸,紧紧地抿着嘴,“你指什么?”
芮秋淡淡地开口,“你会知道的。”
褚博睿不知道他和芮秋如何会走到这一步,两人的感情像是被关在一间密室,找不到出口。他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商场可以翻手云覆手雨,将一切处理得游刃有余,可这样一段感情却让他无所适从。
一直以来,褚博睿对他和芮秋之间的关系有十足把握。他习惯了主导一切,而芮秋又是那样与世无争,他们该是最契合的一对。
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一股无法比拟的无力感沉沉袭来,险些将他淹溺在其中。
在褚博睿还没有寻找到出路的时候,芮秋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芮秋最近很少出门,褚博睿每天去外边的餐厅订餐打包带回来,这天他依旧如常地出门了半个小时,再回来,他在玄关发现一双陌生的皮鞋。
男人特有的警觉性让褚博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芮小弈并不在家,芮秋的卧室房门半掩,褚博睿站在门口,房间他和芮秋的双人床上两具纠缠的肢体一览无余。
“你们在干什么?!”褚博睿大吼,门板发出剧烈的声响。
褚博睿上前一把抓住压在芮秋身上的男人,不顾对方破口大骂,一直把人拽到了门外,他阴沉着嗓音,“再敢让我看见你,我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褚博睿砰地关了门,转身几步冲进卧室,扯起芮秋的胳膊,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房间顿时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你在做什么?啊?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褚博睿气得肝胆俱裂,抓着芮秋的胳膊摇晃。
芮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褚博睿看到他脖子和胸膛上那个陌生男人留下的痕迹,一双眼睛顿时血红,他简直恨不得把芮秋就此撕碎了。可是他终究不忍心,感觉到手掌下来自对方的颤抖,褚博睿的心都揪起来了,心脏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磨碾压着,血肉模糊。
他狠狠地把芮秋搂进怀里,泄恨一般怒吼:“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捶打着芮秋的背,不能轻,因为他实在恨得血管爆裂!不敢重,又怕真伤着他。
“你疯了吗?!你疯了吗!!”褚博睿哽咽着咆哮。
芮秋像一具破布娃娃一样被他推来搡去,身体只是颤抖着,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褚博睿捧着他的脸,让他看清自己,“芮秋……芮秋……你是想逼死我吗?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两人的情绪都平静下来之后,褚博睿抱着芮秋,“还疼么?我出手重了。”
芮秋转过头,不说话。
“芮秋,唉……咱们别闹了行不行,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闹也闹了,我真是被你折腾得没了法子。”褚博睿苦苦一笑,“我不是圣人,犯错是无法避免的,以后但凡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哪怕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一顿,也别再这样糟践自己了,我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
褚博睿收紧手臂,许久才稳定了情绪,他长长叹一声,“真把我气得呕血。”
“芮秋啊,咱们都不年轻了,磕磕跘跘也好,吵吵闹闹也好,别再说什么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了。我要不是存了心和你定下来过日子,怎么会把身边的关系断得干干净净,还和陈美惠离了婚?”
褚博睿拢了拢芮秋身上的他的外套,瞥到对方身上的痕迹,他的脸色变了变,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叹气,“好了,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你最近太累了。”
褚博睿安顿芮秋睡下,关了门独自在客厅坐着。他掳了把脸,沉重的身躯陷在沙发里。
一直到晚上,褚博睿进了卧室,床上的人已经睡熟了,安静的面容透着憔悴,令他一阵心疼。褚博睿在床边坐下,粗糙的掌心在芮秋的脸颊上摸了摸,“打疼你了,抱歉。”
他说着,俯身在芮秋额头上亲了一下,“宝贝儿,睡醒什么都过去了。”
第 43 章
国庆长假在一通情绪的狂轰滥炸中很快结束了,伴随着的是芮秋和褚博睿并不算明朗的感情变化。
芮秋一如既往地早起,准备早餐,陪褚博睿和芮小弈吃了早饭。饭后,褚博睿去车库取了车,开车先把芮小弈送回学校,之后把芮秋送去公司。
车子开得很稳,褚博睿握着方向盘,转头看了芮秋一眼,对方侧头望着窗外,意态悠闲,之前的一切恰如一场突如其来的龙卷风,肆意扫荡之后,一切了无痕迹,只剩一缕拂面微风,惊不起半点波澜。
褚博睿伸手,拇指在对方脸颊滑过,指腹一片温润细腻。芮秋悠悠地转头,眉尖蹙了微小的弧度。
褚博睿笑了笑,手指在他唇角一掠而过,“没什么,只是想碰碰你。”
芮秋的视线轻巧地飘出车窗,无心再理会他。
褚博睿只能苦笑。
下午褚博睿特地在芮秋平时最喜欢的餐厅订好了位子,推了两个饭局,一下班就直接去了芮秋公司。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能接到人。
芮秋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酒吧。摇摆的音乐中,灯光液体般流动在酒吧的各个角落,光影重叠交错,暧昧地浮光掠影。芮秋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手里端着调酒师新调的鸡尾酒,目光无心地流转,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高挑的酒杯,酒杯里的液体泛着琥珀色透亮的光泽。
冯辰飞刚上舞台,目光就锁定了吧台前的男子,他抬手朝对方示意,对方举着酒杯对他一笑。
冯辰飞在非零酒吧驻唱已经有些日子了,每个周三或周五晚上,他总会带着吉他来这里,酒吧老板和他已经很熟络了,给的报酬也很可观。
芮秋在台下喝了半杯酒,看着冯辰飞在众人围捧中唱完一曲歌。
芮秋转过身,缓缓摇晃着高脚杯里的酒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冯辰飞已经换完衣服出来了。
对方指了指角落的位子,年轻帅气的脸庞带着新鲜的汗水,“去那边?”
两人坐定,冯辰飞点了和芮秋一样的酒。
芮秋转头打量了眼酒吧,点头,“这里环境不错。”
冯辰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老板当初花了不少心思在装修上,那边墙上的装饰油漆是他自己调的色,亲手刷的。”
“这样挺好。”芮秋微笑,翘腿搁下酒杯,“当初也有朋友拉我合伙开一家酒吧,店面都定下来了,最后因为一些事情酒吧的计划被搁下来了。”
“一些事情?”冯辰飞托着腮,认真地看着他。
芮秋笑了笑,带了些自嘲的意味,他低头看着盈泽的酒水,“已经过去了,不想再提。”
酒吧的灯光四处流转,镭射灯的光线缭绕着划过这个角落,冯辰飞抬头,视线落在对方眼中的忧郁,他低下头看着交握的手,再抬头他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