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揉了揉手腕,乖乖走出门,关门之际,道:“菲奥娜,你好好休息。”
木门无声合拢,将两个世界隔离开来。
阿萨迈背靠着一棵大树,百无聊赖地玩着匕首,看见苏文出来,便说:“有人让我通知你,雏鸟要破壳了。”
苏文且惊且喜,顾不上别的,连忙一路狂奔回传舍。
风风火火地推开门,大吼一声:“我的蛋呢?”
门内,西瑞尔正打开鸟笼,将两个鸟蛋托在手上,若有所思地问旁边的黑精灵:“你是说,有一只蛋早就死了?”
黑精灵点点头。
苏文一眼瞄到西瑞尔将一只手上的蛋抛了抛,一副“老子要撕票”的架势,当下大惊,急吼吼地咆哮道:【西瑞尔不准动!】
西瑞尔身形一僵,在原地化为雕塑。
旁边的黑精灵一惊,看着苏文,将手搭到匕首上。
苏文眼瞅着两颗宝贝蛋还在西瑞尔手上,立刻轰隆隆化为满屏地图炮,咆哮道:【你们统统不准动!】然后立刻想到生物的问题,连忙补充道:【衣服变成石头!】
可怜黑精灵们都穿着紧身轻甲,被这么流氓式地一搞,都僵硬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同志们,是挣脱石头果奔,还是这么僵着?
注重隐私的黑精灵们挣扎了。
这时,西瑞尔右手上的鸟蛋轻微地“咔嚓”一声,一条裂缝出现在蛋壳上。
苏文眼睛一亮,原地起跳扑倒了西瑞尔。
西瑞尔作僵尸状咚的一声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小宅男兴奋地趴在他身上,就地取材将鸟蛋摆在他胸前的丝绸衬衣上,小心地看着。
苏文呼吸都快停住了,用膜拜的眼光看着新生命诞生的神圣一幕。
蛋壳里的小家伙只喳了一声,便默默努力挤啊挤,将小小的裂缝扩大,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粉红色黏糊糊的一团。小家伙休息了片刻,接着努力伸长了脑袋一顶。蛋壳发出轻轻的一声裂响,顶上被破开一个小洞,那片白色的蛋壳顶在小家伙的头上。
雏鸟努力地破壳,一屋子的石像都关注着它。
过了许久,小家伙挪动着细细没长毛的翅膀,从蛋壳里挤了出来,伸长脖子趴在外面,没力气动了。
苏文被萌得半死不活,充满怜爱地帮它将头顶上那片蛋壳揭下来。
——那么,到底是雌是雄呢?
苏文小心地挪动小手指,试图将它翻过来。
小家伙挪了挪,充满了不屑地“喳”了一声。
苏文傻眼了。
古老而悠远的钟声自林间响起,盖过黑精灵的家园,传达向阴影的尽头。
一声,又一声。
远古的树木们交换着枝叶间的沙沙声,将身躯上栖息的飞鸟们惊起,向着灰蒙蒙的天空飞去,发出一阵阵的鸟鸣声。
黑精灵们低下头,将手心印在左胸前。
苏文回头道:“喔喔,这是庆祝它的诞生吗?”
他将刚破壳的雏鸟护在掌心,充满骄傲地托了起来。
“这个钟声,是女祭司死了……”阿萨迈垂首,看着嫩粉红的雏鸟,低声说,“是我的老师,菲奥娜,死了……”
05.黑精灵葬礼
“怎么忽然就……没了呢?”
对一个寿命不过百余现年不过二十五的生物来讲,要理解一个精灵女祭司的寿终正寝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苏文坐在床沿,枕头上摆放着蓝色带,和那金色的半个圆环。床头柜上摆着伪鸟巢,雏鸟安心地睡着。
他看向圆形的窗户,窗外昏暗。
黑精灵都离开了,也许和女祭司菲奥娜的葬礼有关。但黑精灵不允许外来人看到族人的葬礼,这是他们的忌讳之一。西瑞尔说,这是因为他们的信仰。
阴影与月的神,萨里维尔,接受黑精灵一生的效忠与奉献,在他们死的时候,带走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得到永远的安宁。
这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所有的精灵一系都认为永眠是一生最好的结局。
大约也是因为活得太久的缘故吧。像人类从来就只想活得更久一点。
虽然很难理解,但是苏文知道,对于菲奥娜来说,只要萨里维尔接受了她的灵魂,就算盖棺了。
留给小宅男唯一的问题就是:要不要去送她一程?
月影湖畔。
黑精灵披着暗蓝色的斗篷,手上提着银白色的灯,垂眸等待在湖畔。
烛光明暖,绵延湖岸,如同一整座银河流淌到地上。
水面平静无波,半个影子也没有倒映。
一叶扁舟载着沉眠的黑精灵女祭司,安静地泊向湖心。微微摇晃,裁开暗镜般的湖面。
不远处的密林里,一个披着斗篷的模糊轮廓晃了晃,小心地趴着,观望着黑精灵们。
阿萨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前。
苏文抬头一看,讪讪笑道:“啊,咧,真巧……你也来啊?”
阿萨迈穿着一身锻银边的幽蓝长袍,头发整齐地用环冠箍起,露出的耳尖戴着一枚苍蓝色耳钉。这个年幼的小祭司,在没有出状况的时候,仍旧显得十分高贵冷傲。
他身后跟着两名黑精灵,虽然眼眸中闪着诧异与不满,但没有说话。
阿萨迈说:“擅闯黑精灵葬礼者,杀无赦。”
苏文眨眨眼,有点慌忙道:“那啥,咱俩都这么熟了,你就当没看见成不?”
阿萨迈抬起右手,他身后的两个黑精灵便将苏文架起,牢牢按住,往后拖去。
挣扎半晌,眼看着阿萨迈那骚包的长袍就要消失在视线中,苏文犹自不甘心道:“打个商量呗,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
阿萨迈面色不动。
微风里仿佛有传来他轻声说:“你看到之后,焉有命在?”
——原来还是为了保护我么?
苏文感动得无以复加,左右看了看,用气音说:【阿萨迈会让我看葬礼的,阿萨迈会让我看葬礼的……】
等了许久,阿萨迈面色古怪地出现在他面前,对两个精灵说:“你们先去吧,我来处置他。”
苏文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
……
所以说,世界上有一种生物就是得寸进尺的代名词。
苏文用星星眼看了阿萨迈片刻,阿萨迈耳尖一红,想了想,从右手上褪下一枚戒指,说:“伸手。”
“干嘛?”看这架势,苏文有点囧。
“让、让你伸手你你……你伸手就对了。”阿萨迈结结巴巴,俊脸慢慢地红了。
——这情况更可疑了有木有!
苏文更囧,使劲搓了搓手,把手伸了出来。
阿萨迈抓过他的手,将戒指一边给他套上,一边说:“你一会儿往左边转两圈,再往右转……”
“且慢!”苏文憋红了脸吼道,“别戴无名指啊你!”
阿萨迈于是给他戴上中指。
天色昏暗,枝叶交叠。两人鬼鬼祟祟地对视一眼,彼此涨红的脸都十分可疑。
过了一会儿,苏文咳了一声,对阿萨迈竖起中指,道:“这个什么东西?”
“欺诈指轮……”阿萨迈低声说,抓住苏文的中指,伸出两根指头,把那指环上的宝石左转转右转转。
苏文的面孔模糊了一阵,像被雕刻家迅速修整的雕像,轮廓改换,肤色略暗,耳尖渐渐长长,半晌,变成了一名正统的黑精灵。
苏文对着自己的脸上下摸了摸,捏了捏长耳朵——被刺激得浑身一颤,连忙松手,对阿萨迈问道:“……我变帅了!我变帅了对不?”
“你、你……唔。”阿萨迈扭过头,大跨步走,“这边走,我带你去隐——”
话未说完,左脚绊右脚,咣地摔倒在地,脸埋土里,不动了。
苏文囧着一张脸,对他左哄右哄,但人家就是以死明志,没奈何,假装看不见地走了。
等苏文再走到湖边,便看见黑精灵们神色哀伤地看着湖中。
月影湖心,从湖底缓缓飘荡上许多光斑,盘旋着,绕成圆柱型,拢在湖心。
载着菲奥娜的小舟围绕着光柱一直一直逡巡,但始终驶不进去。
黑精灵双手交握,低低祈祷。
苏文小心地混了进去,垂着手看那小舟,耳边听到有人说:“神啊……为何您再也不收我等的灵魂……为何留她在世间沉沦,为何连女祭司……您也要贬入永劫?”
——神不收?萨里维尔不收?凭什么?
苏文左右环顾片刻,游走在人群当中,挪动到湖边。
这时,他便听到有人低低唱起了歌。
“小溪已冻结,狼群奔过常青的树林,你的魂魄徘徊不去,又将要被谁润色……”
“水的彼端,将有治愈的源泉,慈悲将你笼盖,去吧,去吧,不要留恋这里……”
“有一天在陈梦中相遇,再唱起家园的歌……”
这是一首奇怪的悼歌。因为苏文听过所有类似的诗歌,都是将魂魄召回的,只有这一首,是让魂魄放手离开。
黑精灵们轻声低唱,歌声浸入肺腑,这萦绕的梵唱无比洁净,让再坚硬的心都为之融化。
古木摇摆着枝叶,风声低低嘶吼,烛光照亮黑精灵们悲伤的脸庞。
小舟始终徘徊着。
女神不要她。女神不收菲奥娜。
岸边,苏文低下头,拨了拨手上的蓝丝带,勾了勾嘴角,带着嘲弄地轻声道:【不收她……你凭什么不收她?阴影与月的女神,萨里维尔,你必须接受菲奥娜的灵魂,将她还给安宁与幸福。】
话音一落,月影湖为之嗡然动荡——
银瓶乍破水浆迸!
波澜不惊的水面瞬间震荡而起,波浪滔天怒吼,席卷上岸,潮水向黑精灵拍了下去。
伍德罗一声尖啸,用随身短笛命令黑精灵暂时后退。
猝不及防的小宅男苏文被波涛卷起,在水中来回动荡,震得浑身剧痛,神智迷糊。
而湖心那一叶扁舟,终于是被惊涛狂澜一卷而起,直直送入了光柱中心,无声化作了漫天光影,腾地向着四面八方散去。重归于天地之间,消散去了身躯。
而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不曾变化过的月影湖水,竟然如同沸腾,湖水铺天盖地地炸起,一时竟像瀑布之景。
黑精灵们既惊且恐,纷纷跪倒在远处。
而此刻的苏文,被湖水卷动着一直下沉,忽然从水中脱身,砰地落到地上。
他昏睡着。
过了大半天,苏文忽然一个翻身醒了过来,又立刻扭头咳了许久,终于感觉活了过来,抬头一看,便看见月影湖水悬在头顶上,平静地不可思议。
苏文站起来,便看见头顶和脚下一望无际都是茫茫湖水,他夹在两水中间。远方天空亮白,看不见天水交接之处,是真正的水天一色。他站在一条只有两人并行之宽的白玉道路上,两侧的水中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参天的巨柱,雕刻着无数古怪的图纹。
小宅男抽了一口气,胡乱抹了把脸,叹道:“尼玛又被卷进麻烦了。”
06.月影的女神
月影湖底秘境。
两旁白玉柱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小小一个人影行走在窄窄的道路上。
情景像极了朝圣。
苏文已经走了近半个小时,奇怪的是始终感觉不到疲惫或者不适。
他感觉得到,距离这里最深最深的秘密,只有一步之遥了。
所谓一步之遥,就是再跨出去一步,就看到了。
苏文深呼吸片刻,打了个喷嚏,旋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鼻子,踏出了这一步。
眼前豁然一阵光亮,凭空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圆台,无数明亮无比的光芒照向中心。
苏文眯起眼睛适应了半晌,方才看清楚,那圆台上摆放着的,竟是一座雕塑。
这是一名女性,头戴宝石冠,微卷的长发一直垂落到地上,面容比苏文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高贵,鼻梁高挺,眼望上方,如同睥睨天下的女王。她穿着繁复无比的长袍,披风拂起,仿佛还在随风猎猎作响,华丽的下摆堆叠如白浪翻涌。
苏文走近两步,抽了一口冷气。
他终于看到,这高贵的雕像,她的衣服下摆竟是被无数短剑钉在地上,她的双手被枷锁锁在身后,额上的头冠被剜去了最大的宝石,而那双骄傲眼睛里,竟然是空无一物的。
雕像的底座,用英文刻着:Sariville。
萨里维尔,阴影与月的女神,黑精灵的信仰。
是什么人胆敢在代表女神的月影湖水之下,建立起这座渎神的雕像?
苏文走上前,指尖抚上那个名字。这个字,比划苍劲有力,苏文从未见过弯绕的英文字母能刻得如此铁画银钩。
就在苏文碰到的那一刹那,这个名字蓦地浮上一层蓝焰,灼灼燃烧起来。苏文收回手,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头顶的月影湖水震动起来,空间阵阵动荡。
苏文忽然被怀里的东西烫到,嘶了一声,探手将东西掏了出来。
是奥维德给他的那个五芒星护身符。它发出蓝色的光芒,一闪一烁,越来越烫,逼得苏文不得不将它丢在地上。
——这个护身符一直带在身上没错,但是它又跟这个雕像有什么关系了?
苏文困惑地看向雕像。
钉着雕像的短剑一把一把地亮了起来,枷锁发出光芒,女神的眼里莹莹亮起两点幽芒。
哗啦一声无比清脆的鸣响,如同镜面整个破碎,从四面八方传来轰然的震荡,它并不响,却直入五脏六腑,逼着心跳随之快速跳跃起来。
苏文不由后退一步,掐了自己一把。
这个感觉他也有过,就是那次面对魔神路威克达尔的时候。
但这次感觉更加强烈,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直接震碎——不,是要将整个天空都震碎了。
眨眼之间,四周变成了夜幕,银河在脚下承载住雕像,星辰在身遭放出冰冷的光芒。
从那雕像中,隐隐浮现出一个骄傲无比的幻影,她的眼是最璀璨的晨星,月光为她披上高贵的纱衣,她的长发落满霜雪的高洁。
{几千年了!几千年了!啊啊啊啊啊啊——不——朽——之——王——!你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她愤怒地吼叫,星空为她扭曲,星辰的光芒为她湮灭。
落在地上的五芒星护符悬浮而起,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却无比顽强地保持着原貌。
那幻影前进一步,从雕像中脱身,浑身缠满了银蓝色的法力之线。
封印的光芒在她身上闪现,法力之线牢牢将她束缚。为了挣脱出几步路,她鲜血淋漓,衣衫尽碎。尽管如此,她却执着地攥过那护符,五指狠狠地收紧,直将那护符捏得变形,才深深喘气,如炬的目光笔直地盯向苏文。
苏文已是惊得呆如木鸡。
幻影恨声道:{告诉我——告诉我!不朽之王,他在哪里!啊——}
一声充满恨意的尖啸,她说:{诸神注视之符!不朽之王,你竟然将诸神注视之符送给了凡人!在这冰冷的荒芜世界,我已经诅咒了几十个世纪!你的帝国必被诸神终结!高等精灵将要灭族!没有人——没有人——}
{没有人胆敢囚禁神明——!!}
四面八方都传来气势逼人的和声,如同有形的巨手按压在苏文的胸膛。
幻影强烈的恨意甚至波及到苏文,他连退数步,无数碎片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雕像,囚禁,护符,不朽之王,高等精灵……不朽之王囚禁了阴影与月的女神萨里维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