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苗。
唐礼醒来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他看了看自己某个地方,脸色更加可怕。
昨夜他做了,梦。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昨夜的梦境里,他就是用这双手抱紧了身上的阿离,哭泣着让阿离别离开,求阿离更加用力……
最可怕的是,自己当时没觉得不对劲,即使是醒过来的现在,竟然也不觉得有多恶心。
唐礼掩面,遮去眼底精芒。
阿离对他的影响,已然如此了吗?他最厌恶被父皇以外的人碰到,可居然在梦里和阿离做了那种事……
“来人!”喜乐听唤,进得来,“我要沐浴!”
全身埋到温热的水底,唐礼屏住呼吸。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的这种变化,就如同这温热的澡水不知不觉间舒缓了全身每个细胞一样,自己不知不觉间就动了这样的情绪,并觉得理所当然,无可置疑。
父皇……我,觉得我好像背叛了你。你若是恢复了,这样的我,你还会要我吗?
唐礼陡然一惊,猛地浮出水面。
只要一想到会被唐月丢弃,那温柔将从此远离自己,浅笑和轻吻,拥抱和激情,都不再被唐月赐予,唐礼生起无法抑制的恐慌和无措。
这种情绪无关年龄,无关能力,无关心智。
“父皇不要我了”,单单一句闪现脑海的字句,足以彻底崩溃掉唐礼所有的强大和冷静。
不知过了几时,唐礼擦干身子出得来,让喜乐和英华替他穿衣束发。
喜乐见得唐礼重归冷漠的神情,和英华交换了个担忧的眼神。
完毕了,唐礼起身,冷声道:“里面我换下来的衣裳,给我彻底烧掉,灰都不准留下一点。明白吗?”
“是。”
唐礼向来爱洁净,衣服从来都是穿的一两次就丢了,却还没说过要烧得不留灰这种话来。只是他们又好说什么?主子的心血来潮,他们尽力做好就是。喜乐和英华,固然在外在护庭都是第一把手,能力卓越。但在唐礼身边,安分听话才是他们最出色的能力。
“还有,昨天说的除掉千狐的事情,成了吗?”、
“殿下,”两个人跪下了,“没成……”
“没成就不用做了。”
那个千狐,也不是那么讨厌。再说了,毕竟是阿离的朋友。要是真没了这个人,阿离不知会难过到几时。
那个人还是适合笑着,或者是梦里那般的表情……
打住!
唐礼正尽力打散脑海里绮丽的梦境碎片,却见阿离从对间走来,笑道:“殿下。”
“恩,”他听见自己答了,又说,“今天你跟我去一趟其峰堂。”
“抱歉呢,殿下。”阿离略带歉疚的笑道,“今天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恐怕不能陪殿下你去了。恕我先走一步。”
唐礼不回。
但微觉不对,然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那里出错了,只见到阿离再对他笑了一笑走了。
两人错身,唐礼有些恍惚和,不知来由的心慌。
是了,阿离的笑容有点不一样。笑容明明跟以往一样是那种软软的笑,可是,没有那种柔和的感觉了。像是有什么棱角……他生气了?为什么?是,我哪里让他不快了吗?
唐礼忽转身,想要跟阿离确认一下他笑容的感觉。可是身后,满眼庭院蓊郁,唯独已失阿离身影。
唐礼猛的像回了当年的尼未廊,当年的春祭。
他的父皇站在长廊的尽头,对他浅笑如清风,“你只需记得,我们是父子就够了。”
他的父皇,慢慢松开他的怀抱,
唐礼突按住心脏,这里怎么会这么难受……怎么会为父皇以外的人,这么……
“殿下,阿离带了位叫千狐的姑娘和一位阿拾公子进府呢。说是得了您的许可,您看?”
千狐来了啊,“恩,他们两个一切比照阿离的来。”
诶?比照阿离?那不就是按您的标准了吗?
可这通报的人不是喜乐,也不是英华,自然不明白此时唐礼心内如何,抱着忐忑和不安,惴惴的下去了。
阿离,千狐,阿离……
是了,定然是千狐的缘故。
“昨夜里负责的人是谁,出来。”
一个脸色苍白的人跪到唐礼跟前。昨夜里知道失手了他就立即去了刑堂自己领罚了,如今全身疼痛不已。
唐月狠狠一脚踩下,这带着内力和无尽怒气的一脚踏到那人背上,那人当即一口闷血涌上,却强自咽回去,唯恐一点血沫星子飞出沾到唐礼身上。
“小殿下,我应约来了!”未见人,已听的千狐的声音。唐礼又加重了力道碾了几下,才按声道:“滚。”
那人一声不吭,退到暗处,
“千狐,你来了。”细细看去,发觉千狐安然无恙,唐礼微微松了口气。
但一见她身后阿拾有点苍白的脸色,显然有伤在身,伤还不算太轻,他下意识就去看最后来的阿离。
阿离仍旧是一贯的微笑在面,温柔在眼,浅和在身。月斩挂腰,长发末端绑白,怪怪的衣服外面套一件松松的外袍。
“殿下,我听千狐说你让他们住进来,千狐也同意了。所以我早早的就去接了他们来,殿下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阿离笑言。
唐礼按下心内各种情绪,淡淡道:“哪里?本来就是我请千狐来做客的,不是吗?”
千狐笑道:“说起来,我还得替我家阿拾跟你道歉呢,小殿下,我不知道你不能喝混合酒。”
“那倒没事。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喝混合酒,只是对醉乡有些,没有抵抗力罢了。”他说着,眼神不自觉朝阿离那边飞。
以唐礼的身份,和平日里的谨慎,这般在多人面前坦承自己对某样东西无措,对他来说就跟将自己的弱点送入敌人手里没两样。同做戏而造的弱点不同,他对醉乡和雪酒是的的确确没有一点办法。
阿离接到唐礼的眼神,回了个笑容,“怎么,殿下?”
“没事。”应该,应该是不知道千狐的事情才对。
“对了,殿下你不是要去其峰堂吗?事情要紧的话,还是早去早回吧。”阿离温言。
唐礼慢慢道:“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既然千狐来了,自然是要替你们两个接风的。那些事情暂缓也无妨。阿离你刚才说重要的事,办完了吧。”
“还没,”阿离摆手,笑,“马上就走。”
千狐给了他一个拥抱,“亲爱的,快去快回,我等你的消息。”
阿离抱抱她,“恩,我们一定会找到他。”
唐礼跟阿拾的脸,自觉的黑了。
阿离最后对三人笑了笑,眼神落到唐礼身上,停了一瞬,笑得还是那样的温柔无双。
可唐礼刹那僵硬。
果然不是错觉……阿离定然是知道点什么的。
这样温和下藏了冰凉的眼神,浅柔里并着刺骨的笑意……
着实让他,紧张。
书房。
“可是殿下,阿离公子按理说来是不会知道的。会不会只是您多心了?”喜乐望着唐礼,说出自己的见解。
“您想,”英华也插嘴,“这次又不是我们自己的人,再说去委托的时候也是小心了再小心。断然不会查到护庭头上,跟殿下你这边来的。而且‘地止’的规矩一向严格,也不会泄露委托人的消息的。”
唐礼瞧着地上那个失职的人,本来已经受了刑堂不少惩罚了,又被自己踩踢了无数次,如今一身鲜血并流。
“千狐那边呢?”他还是不放心。
“千狐也会说自己遭了袭击,而且看他们两个也像是前仇不少的样子,不会想到殿下您来的。”
但唐礼仍觉得有些许的不安,另有一些烦杂的思绪像是无人的荒地里肆意乱长的杂草,疯狂滋生,占据了他的冷静和自持。
“殿下,怎么了?”
阿离关切的问道。
“没……”唐礼避开和阿离对视,慢慢道。
阿离也就收回了手,回了自己的位置,不再开口。
沉默蔓延。
春风,微醺。
唐礼望着那个侧躺在廊边椅上,一头长发搭在胸前,一手支头,一手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的人,随意而淡雅,像是一幅山水写意,总带了些看不清留人余想的空白。
阿离偏头一笑,对着身侧的千狐温和笑言,却是同自己截然不同的自成亲昵。
“……”唐礼欲言又止。
阿离微微侧脸,瞧过来,明目半扬,“怎么,殿下?”
话虽关切,却听不出半点真的关怀在里头,反倒淡漠得像是出于礼貌的问候,不似他以往那般掖了柔绪。
他唇角带笑,但那轻轻浅浅的笑意却让唐礼握紧了袖下的双手。
他要如何开口?
千狐明眸转了几圈,将唐礼和阿离的表情各各看清,暗地窃笑。
第65章: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对府上众人来说,都不是一段太舒坦的日子。
殿下不知怎的,突然对阿离公子极其上心,每天里隔个一时半刻就要下面的人报上阿离公子的行程。
殿下总想着要去看望阿离公子,但次次到了公子门口,听着内间阿离公子的笑声又总是转头就走。去而复返之后,殿下的心情也随即变得相当糟糕,逮着他们这些人的错处就是大发雷霆。
一时之间,整个王府上下,莫不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唯恐一个不小心就做了出气筒。
唯没被这笼罩于整座王府之上阴郁不散的低云影响到的,就只有阿离同千狐,另一个阿拾。
阿离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唐礼日益暴躁的情绪,和突然增多的对自己的关注。
似乎他不过就是一个食客,居于殿下之府,为殿下做事。仅此而已。既然近来殿下不需要他做事,那么他安分地待在自己的活动范围内,悠然度日,静待时流。
然而唐礼却三不五时的寻过来,淡漠的道一句“你随我来”,便要阿离陪着他看文书,写批示。两人时常于书房内,各置一方既不四目交接,也不相顾言语,便像是陌生人般的静静地消磨时光。
唐礼突然不再避开阿离,当着他的面直接处理护庭的事宜,偶尔的情况下甚至会轻声问阿离的意见。
“阿离,你来说说,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而阿离的回答永远都是:“殿下自己心里已经有决议了吧,那么只管去做就好,不用问我的意见的。我也无法为殿下你提供什么好的意见呢。”句末附赠最温柔不过笑容一个。
唐礼无法为自己此时这种一点点渗透自己全身的,细小微妙的感觉找出一个描述的词眼。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挫败与烦躁,不安跟气恼。
他无法肯定阿离是否知晓他这幕后的主使,可阿离那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态度,使得他不由往最坏的方向考虑。
他更加为自己这种态度而心烦。
不过是要杀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当年他连临妃都可以毫不留情,即便是换做唐希,真要他下手也是眼都不眨。可就为了阿离这么一种不明不白的淡漠,他居然就有那么一丝的后悔了。
要是当初,没让人去动千狐就好了……这样的想法甚至也有过,然而立即就被他自己打消了。他是唐礼,只是为了唐月而生的唐礼。怎么可能为了唐月以外的人,这般犹豫和,后悔?
“英华。”
英华立即上前,听着唐礼前所未有的迟疑命令,“你去打听一下阿离公子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找了送到他那边去。”
英华怔了怔,“可是殿下,阿离公子他……”
“怎么?”唐礼冷眼淡淡瞟过,英华一哆嗦。跟了殿下这么的多年,她还是觉着殿下有时候真可怕。
“阿离公子他,没什么喜欢的东西。”
唐礼顿了顿,“怎么可能没有?只要是人,都会有喜好。”
英华这次带了点无奈,“这是自然的。公子他也不是说真没什么喜好,可这喜好最多维持了一两天,他就不喜欢了。您还记得上次吗?就公子说您这书房内的那盆今弦兰好看,您当时也吩咐了,过后我就找人给公子送了盆过去。可才过了一天,公子就让人把那盆兰花搬走了,说是不喜欢那花色。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我们也想着让阿离公子在府内住的高兴,可确实是拿不准公子的喜好。”
唐礼沉吟,是吗。没有固定的喜好,也没什么太在乎的东西……这样的处世,就像他的护庭一样,是在刻意避免留下任何可以作为弱点的地方。
但是看他对千狐那女人却是真真的,也就是说,只有千狐才是他唯一真正在乎和关心的么……
唐礼说不上为什么,心头涌起了一些对千狐的嫉妒,和对阿离这种像是做好了随时离去的准备的行为的不安。
接下来的几天,唐礼自己也察觉到了,他待阿离是越来越小心,唯恐再有什么让阿离不开心。他几乎刻意肯定,阿离的确知道他派人去做了千狐的事,虽然他不知道阿离从何知晓其中秘密,但……阿离这般温和的疏离,轻柔的拒绝,让他很无力。
他以前就算是惹恼了父皇,也不曾这么用尽心思的去对一个人。
而“唯恐”和“不敢”,这两样情绪让唐礼也是越加烦躁。
他一路从廊下走来,耳畔听得一些若有似无的,喘息?!
唐礼勾起冷漠的笑,谁人这么大胆,敢在他的府内光天下,公然做这等事?除了那个千狐,不做第二人选。
果不其然,唐礼转了过去,就见千狐跟阿拾两人紧紧相拥,千狐更将阿拾压在身后的墙上,踮起脚深吻。看样子,还很投入其中。
“千狐,你倒是好兴致啊~”唐礼慢悠悠开口,看到阿拾脸红气喘,动都不敢动的模样,心下对千狐的本事又有了一层认识。
千狐根本就是个被惯坏了的大小姐,而且根本没有任何女子该有的羞涩,除了大胆,他找不到任何词语来说千狐的好。
千狐不以为意,回头来点个头,“哟~殿下。我现在有点忙呢。今天天气很好么,为什么殿下不去找阿离玩呢?”
看她那张不红不涩的脸,唐礼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算了,他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年他跟唐月做的那些,也不差到哪里去。他想,他是有些明白当年唐希时常见到他跟父皇缠绵时刻,脸上那种表情了。
唐礼“恩”一声,擦身而过。但是刚走出几步,他又折返身子,到千狐面前站定了,淡淡的问:“你知道,阿离喜欢些什么吗?”
千狐含笑,眼里藏着兴味。
唐礼再想了想,又道:“阿离他,最近似乎在生气。我想让他……”
千狐偎依着阿拾,双手抱胸,气定神闲,“殿下,阿离为什么生气,你不知道吗?”
“……”唐礼语塞,望着千狐眼神复杂。
千狐笑着,“我知道哦,殿下做的事。”虽然掩饰得很好,可是小殿下,你还是太弱了。
“不过呢,我原谅殿下你了。”
唐礼这一刻,觉得有些好笑。他为什么需要这个女人的原谅?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的出现,他又怎么会觉得碍眼,怎么会想要除掉,又怎么会惹得阿离……罢了,唐礼拂袖而去。
千狐也好,阿离也罢,于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他的父皇,那个朝阳宫内任性又固执,残忍又不安的人,才是他最为关心的。他何必这般费尽心思去,去讨好一个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