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声音+番外——梵程.J

轻轻地摸了下被打的脸颊，李贺猛然用力地抓住了陶亚的手腕：“你这该死的坏习惯什么时候能改……”

低沉愤怒的语调让一边的秦天都颤了一下。病房的气氛一下子降到最糟，陶亚像要望穿李贺一般的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在眼泪落下之前，李贺已经伸出手捧住陶亚的脸，用拇指把那泪珠擦掉。

“别随便掉眼泪。在这里没人会给你擦眼泪。”

“……”

“这是最后一次，我最后一次做这种事。”

听到这话，陶亚自己伸出手用力地揉起眼睛，鼻子却不受控制似地越来越红。李贺见状只是温柔地抚摸着他受伤的那只脚。

“快点好起来，快点好起来我们才好训练啊。你已经落后半年了，陶亚。”

第3章：桃子

陶亚开始田径是在初中的时候，加入这项运动的原因是李贺。他们俩是同一个孤儿院出来的，陶亚比李贺要早几年被领养，因为如此不得不分离在城市两头的学校。小学毕业以后陶亚开始寻找能够和李贺重新在一起的方法，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是爱，只是单纯地不想和李贺这样分开地过日子，所以当他听说李贺在练习田径，并且打算考市里某有名高中的体育班，就也开始玩命地练习田径。

终于如愿地和李贺进了同一所高中，和李贺的关系也渐渐明朗化。那时候没少受别人的眼光和指点，不过陶亚从来也没有在意过。因为那是别人的世界，与他无关。他心里只有李贺，只有这个从他有记忆起就给他温暖的人。唯一一个给他温暖的人。

秦天的视线一直定格在窗外不远处的运动场上，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跑道上发生的一切。李贺带领的田径队从刚刚开始就在热身，不一会儿每个人都进入了长跑训练中。不知道是因为要照顾陶亚的脚伤，还是要给他单独特训，跑道上最后只剩下他和李贺两个人。李贺说着什么，而陶亚很无心地听着，小幅地转动着脚踝。

“做准备吧。我知道你没问题的。”李贺指了指起跑线，“你的起跑速度比起以前慢了很多，今天脚踝上有伤就不用真跑了，练习起跑吧。”

陶亚没有答话，只是默默走向起跑线，然后弯下身子。

“姿势再放低。”

陶亚微微地弓起背。

“再放低。”李贺的声音大了点。

陶亚顺从地又弯了一点，抬起头来双眼直视前方。

“一、二、三，跑！”声音清晰地传到秦天的耳朵里。

陶亚就像一支箭一样冲了出去，跑了两步就停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脚踝的关系，他的眉头皱起来，走回来的姿势和刚刚来医务室时一样不自然。

“不够快。”掐着秒表的李贺抬起头来，仿佛没有注意到陶亚的痛症，“再来。”

陶亚依旧没有回答，乖乖地弯下腰。

“一、二、三！”

“你的反应怎么这么迟钝？即使左脚伤了，右脚的出发也慢了！”

“一、二、三！”

“再来！”

“再来！！”

…… ……

陶亚额上的汗珠渐渐地密了，顺着太阳穴一颗两颗地滑落至下巴。随着李贺的训斥声逐渐变大，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欲哭的表情。但即使是看到这种模样，李贺依旧没有停止训练，只是冷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反复蹲下起跑的人，查看他到底是哪里出问题。

“陶亚！你就不能给我好好做吗？！”

随着李贺的大吼，陶亚起跑过猛，没迈出两步就狠狠地栽到地上。身体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他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一般侧倒在那里。

秦天见状下意识地从病床上跳起来，拎起手边的急救箱就跑了出去。跑到近前的时候，只见李贺半跪在地上，已经把陶亚扶起来抱在自己怀里。陶亚额上的汗像是没关紧的水龙头一样，滴答地落下打湿塑胶跑道。眼角仿佛也夹杂着泪水，晶莹透明的和汗水混合在一起。

“桃子啊……我的桃子……”

秦天清楚地听到李贺低沉深情的呼唤，可是……桃子？陶亚的昵称吗？周围的其他队员渐渐围了过来，但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称呼。

“校医来了。”不知有时这样喊了一声，秦天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地蹲下来查看陶亚本来的脚上和刚刚跌倒时膝盖上新添的伤。

“今天还是不要训练了吧，起跑也是要使力的。”小心地脱下陶亚的球鞋，一边揉捏他的脚踝，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

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也没有因为刚刚的练习而恶化。秦天转身去拿消毒酒精和碘酒去处理陶亚膝盖上的伤口。塑胶跑道的优点在这时候就体现出来——膝盖只是擦破了皮有了点血痕。

“好吧，那今天你就在边上休息吧。等我中午吃饭。”说完李贺又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放开抱着陶亚的手。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陶亚在李贺离开了以后默默地站起身来，也没有对秦天道谢，只是自顾自地走向运动场边的观众席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好意思，他就是这样。”李贺对着在原地有些尴尬的秦天无奈地笑了笑，“从小就是个没礼貌的家伙。”

第4章：话梅

秦天第一次跟着整个田径社团去野外集训是在两周以后。因为场所是在市郊挺出名的一座山上，所以为防止运动伤害，学校派了他跟车。集训的内容主要是体力和耐力练习，也就是山上山下往返地跑步。秦天一开始是拒绝了的，第一因为他很讨厌爬山，第二是因为他自己虽然身为医生，但是会晕车。从市里开到山里听说要3个多小时，坐的还偏偏是最难忍受的长途大巴，所以他是真的不想去。但是学校说这次集训是为了临近的田径锦标赛，队员们无论如何不能受伤，所以才一定要派个专业点的医生跟车，他也就只好无奈地接受了。

大巴是预定早上8点半出发的，但是一直到9点半陶亚还没有出现。秦天从车窗里向外望着独自站在车下焦躁不安的李贺，看样子这场集训不会一帆风顺了。

“搞什么？！你怎么迟了这么久？！我说要去叫你的吧？！”

窗下传来了咆哮声，李贺在向谁发着火，那个对象不用说也是陶亚。或许是理亏，对着恼火的李贺，陶亚是一副蔫了的样子，一直低着头。车上的队员大概因为那训斥开始可怜陶亚，刚刚还小声埋怨的人都老实地闭了嘴，以同情的目光看着一步一步上车来的人。

陶亚比起半个月前看到的样子更瘦了，仿佛又掉了1、2斤肉，脸庞的棱角越发的明显。皮肤依旧病态的白皙，让秦天怀疑这个世上真的有越晒越白的人。

“不好意思，这家伙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了，大家就谅解一下。我们现在出发。”

李贺脸上是抱歉的表情，然后闭上嘴再次狠狠地瞪了陶亚一眼，接着拉着他坐在最前排的自己位置的右边。陶亚依旧是那张无表情的脸，自然地接过李贺递过来的矿泉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看着李贺自然的动作，秦天又想起了那天他呼唤陶亚“桃子”时的事情，不由失神地望着正在喝水的陶亚。偏偏陶亚这时候向这边的窗户看过来，秦天急急地转过头，透过窗玻璃的反射，他发现陶亚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强烈起来，车辆的颠簸加上陶亚毫无顾忌的视线让秦天一时不知所措，觉得晕晕乎乎。靠窗边坐了一格，他刚把左边的位置空出来闭眼躺下休息，一个巨大的黑影就遮住了面前的光线，让他不由地张开眼。

“嗯？”

不知什么时候，陶亚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抓着椅背俯视着他。秦天有些莫名其妙，但下一秒陶亚就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直接送到他的嘴边，生硬的动作让秦天不得已张了嘴，一股酸味一下充斥口腔。

“什么啊……”秦天开口问却没有得到回答，吮吸了两下才发现那是一颗话梅。刚想说谢谢，陶亚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依旧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其实话梅这种东西，对自己根本就不管用……秦天笑了笑，转脸看了眼陶亚。他正往自己嘴里塞着一样的东西，吮吸着还发出咂巴嘴的声音，像个孩子一样。

不过酸酸甜甜的，也不错。

“我们在这里吃个午饭再出发，到了山里没什么可吃的。”

大巴开了两个小时以后，李贺让司机在路边的休息站停下。男孩子们打打闹闹地争着下车呼吸新鲜空气，三三两两地奔向不远处的餐厅。秦天则是撑着依旧沉重的眼皮慢慢地迈下车。在他身后，是陶亚最后一个下来的，大概是刚睡醒，半边脸上还有红色的痕迹，眼睛里也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秦医生，麻烦你带陶亚过来。”

带着头早就走到餐厅的李贺回头向秦天喊了一声，秦天便下意识地向陶亚伸出一只手去。拽着慢吞吞走着的陶亚没两步，胳膊就被甩开了。虽然当事人什么表情也没有，秦天却不由地一脸堂皇。这个人……刚刚不是还给了自己话梅吗……

“陶亚！你一定要这么没礼貌吗？！”

远处的李贺显然是看到了这个情形，又大吼起来。

“没关系。”秦天笑着摇摇头。当然，因为一颗话梅就觉得自己已经和旁边这个人亲近了的话，绝对是自作多情。但是，为什么有点失望呢……

一进餐厅大门，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气。各种饮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并不好闻，但确实能勾起食欲。到处都是端着食盘的人，他们小心翼翼地在座位和座位间穿梭，一边还要小心打滑的地板。

“秦医生想吃点什么？我去一并买来就好。”像是想要弥补刚刚陶亚的无礼行为，李贺主动提出要去买饭。

“随便来份炒饭就好。”本想拒绝，但是晕车的症状还存在，加上远处排成长龙的队伍，让秦天实在无力招架。

“好。”没有询问陶亚的意见，李贺和其他几个队员一起说笑着排在了长龙的尾巴处。留下陶亚和秦天两个人并排坐在位置上。

“刚刚……谢谢了。”不习惯沉默的气氛，秦天先开了口，“我说话梅。”

陶亚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他立马露出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晕车的？”

颇为感谢地询问，半天却也没有得到回答。

“只是随便给我的吗？”

“……”

“说说话啊……你这样让我好郁闷……真的不会说话吗？”

“……”

“其实你能说话的吧？”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本指望陶亚能有点反应，却只是见他茫然地直视着前方。于是秦天故意换了个位置，坐到陶亚的对面，想要和他的视线相对。

“这么讨厌和我说话吗？”

“……”

“好吧，讨厌的话你就别说了，我一个人说好了……”

“……”

“反正我不讨厌你……”

秦天自己说完也觉得挺可笑的，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但他是真心这么想的，因为不讨厌陶亚，所以想要和他亲近起来。

“即使你以后一直这样不说话，我也会和你说的。”

“……”

“所以你只要听着就好了。”

听到这话陶亚的目光渐渐地转向了秦天，黑色的瞳孔里映出秦天的笑容。

“你这家伙，也想成为秧秧吗？”

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是陶亚稍稍眨巴了一下眼睛。尽管没有笑，但分明不再是冷淡的表情。

“你知道秧秧是谁？”反倒是秦天有些惊讶。

秧秧是台湾电影《听说》里的女主人公，一直独立照顾着有听力障碍的游泳选手姐姐，偶然的情况下她和家中经营腊烧店的男主人公遇见，男主人公以为一直用手语的她也有听力障碍，所以也用肢体语言和她交流。就这样直到电影结尾，秧秧才开口，让深爱着她的男主人公哭笑不得。

没有回答，陶亚只是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语言，但是得到回应的秦天觉得无比的喜悦。但是这喜悦维持了没多久，陶亚的视线就又游移开了。身后传来李贺的声音，陶亚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小狗看到主人一般，用那种渴求的眼神。瞬间秦天又感到一阵失落的凉意。

午饭在男孩子的吵闹中进行，只是秦天和陶亚这边始终无言。陶亚专心地吃着面条，并且坦然地接受着李贺不时从自己碗里夹过来的排骨。而秦天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心里回想着上次的那个巴掌，还有关于“桃子”的称呼。这两个人的关系，看来比想象中复杂很多。陶亚是那样依赖着李贺，李贺也比任何一个人都对陶亚上心，可是他们之间，分明有什么纠结。那类似怨恨的东西，偶尔会在两个人注视彼此的眼神里发现。

到了回车上的时间，秦天看着陶亚紧紧地跟在李贺身后，一点一点地和自己拉开距离。快到车门的时候，陶亚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并且转身向自己的方向跑过来。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陶亚已经跑到面前将一个小塑料包装塞在自己手里。

这是……刚想开口问，对方却已经转回头又奔到了车前。秦天缓缓地展开手掌，只见是一小袋的话梅。嘴角不由地上扬，他低头笑开。放了一颗在嘴里，是令人清醒的酸甜，瞬间正午太阳的毒辣也被话梅的味道给遮挡了一般。

怎么办……这样的话就更没法讨厌你了……

第5章：不该看到的事

集训的宿舍是山中度假村的一幢白色二层小楼，风吹雨淋的缘故已经微微泛黄。男孩子们闹哄哄地放下行李开始自由活动，到达的当天不会有集训的行程是历来的习惯，所以大家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有的在宿舍里整理着行李，有的到外面踢足球。

到了晚上，李贺给了几个男孩子经费让他们去小卖部买了啤酒和零食，一群人吃吃喝喝闹得不亦乐乎，最后都醉成一滩烂泥。这过程中陶亚滴酒未沾，准确得说是没有人向他敬酒，即使有一两个不清楚情况的新生也被李贺挡了下来。

秦天是第一次加入这样的活动，在医学院的时候大家都冷静得可怕，不会聚在一起喝酒，更不会像现在一样醉了就脱得只剩短裤背心躺在地板上。因此初次体验这样的氛围也让秦天觉得很新奇，多喝了几杯，和大家就自然地谈笑开了。其实秦天也只比这些男孩大5、6岁，所以很快就称兄道弟起来，队员们不再喊他“秦医生”，而是亲近地喊一声“秦哥”。

时钟指向12点的时候，宿舍客厅的地板上已经没有几个清醒的人了。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秦天也觉得头痛胸闷，站起身来，他开了门走到外面吹风。

很凉爽的夏夜，比室内的空调冷气要好得多。秦天这样想着，向宿舍的一侧又走了几步。临到墙拐弯处的时候，忽然听到那一面传来低低的人声。

是队员吗？出来打电话的？无心地探了头去，秦天的目光却钉住了——陶亚？那一刻他不仅挪不开视线，连脚步也挪不动。因为陶亚在哭，即使有一些距离，照明灯也很昏暗，他依然能够清晰地判断出那个人脸上的表情——倚靠在墙上，陶亚露出极其悲伤的表情，泪水的痕迹在脸上闪烁，那情形不由地让秦天也跟着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