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手掌有力,温和带着韧劲,揽着我慢慢脱离了人群,我面具被顶的有些歪,半天才扶正了,腾出的手被对方抓了个正着,然后两人就都不动作了。
我维持着被他抓着手的动作,杵在原地,对方也干站着,适才看清了他的面具,自然是比我华丽的多的镶满了金绿玉石,然后我抱着的东西全都掉到了地上,另一只手按在他的面具上可惜被对方用手捂着。
“放开。”我咬牙。
“……”
“干嘛不让我看啊,你又不是鬼!”
“……”
“你放不放?!“我怒了。
对方仍是不松手的捂着,唯一看得见的一双碧眼淡淡的透着温柔的笑意。
我泄气,抽回了手有些恨恨的:“这么久不见你也不想我嘛。”
对方不说话,然后下一秒我脸上一空,面具便被拿掉了。
“喂,喂,你干嘛呢。”一下子被暴露出来我还真有些不适应,抢着要从他手里把面具拿回来,被对方三下五除二的搂进了怀里。
我有些恼怒的抬头,触到了唇上轻微的凉意。
荆川隔着面具,亲吻了我。
我捂着嘴半天没有出声,手还被拉着,汗津津的十指相扣。
两人像傻子一样远远的跪在四方台下,荆川带着我,对着那遥远的神明磕了三个响头。
直到最后,我才听见荆川的声音。
他说:“老天保佑,我和徐子弃,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第二十三章
晨露微曦的时候我回的王府,一头一脸的雾水,哼着小曲跑的不慢,本想着跟东谷打个招呼,想想还是作罢,施了小小的轻功,一溜烟的行到了里屋,刚推门进去,就被坐在里面的一人吓得差点退出来。
五宝眉目如画,眼如寒霜,看到我进来微微动了动眉毛。
“回来了?”
我看到他有点头皮发麻,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嘿嘿,五宝,好久不见了啊。”
五宝抬头扫了我一眼,仍是淡淡的样子:“恩,距离上次宣武门一别,倒有四五个月的光景了。”
我抓了把头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打了个哈哈,开始翻箱倒柜的整理东西,正纠结着要不要带之前荆川给我的一堆衣服,就听见五宝不咸不淡的开口:“我带了五十万精兵在宋嘉城外,别说人了,就是一个苍蝇也是飞不出去的。”
我手一僵,背对着他微微挺直了脊背,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五宝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太皇太后有命,要安全带你回宫,我也只是奉旨行事。”
我猛地转过身,几乎是吼出来的愤恨:“我不玩了还不行吗?!干嘛一定要把我扯进来?!我不想再和八名有一点关系了不行么?!”
突然我的脸偏到了一边,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痛,五宝半伸着手,隔空甩了我一巴掌。
他缓缓的收回手,长久的慢慢的吐出一口气:“徐子弃,四哥,你以为是谁让我们到了现今这步田地?你别忘了,八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我们是脏,可你,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我转回头,扯了扯嘴角,倒是生出了几份荒唐来:“要是我早后悔了呢?”
“已经晚了。”五宝低下头,推门走了出去:“你开的好局,不看它走完,又岂不是可惜。”
尧殇难得穿了王爷的朝服,紫金的袍子绣着蛟龙,白玉冠镶着天家的图腾,他面前摆着碧玉的茶盏,看到我没有说话。
我身后跟着五宝的两个亲兵,神情肃穆,不好相与,我臭着脸坐到尧殇对面,拿了他面前的茶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尧殇倒是先笑了:“我没想到你会笨的还回来。”
我咋了咋舌:“我也后悔啊,要不是贪小便宜还惦记着几样东西,我也不回落到现在这熊样。”顿了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尧殇挑了挑眉:“你不怪我把五将军带来抓你?”
“得了吧,你都先给我跑路的机会了。”我翘了二郎腿,敲了敲茶盏,终是叹了口气:“我很感谢你,让我最后可以见他一面。”
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换了墨绿甲胄的五宝慢慢走了过来,我闭上眼,转过脸,对着尧殇无奈的笑了笑:“麻烦九王爷您去巷雨桥给那人带一句话吧。”
尧殇敛了眉目,端的肃颜:“你说。”
我站起来,整了整衣摆,清清冷冷的开了口:“跟他说,不用等我了。”
宋嘉城外,一片黑压压的铁骑,看来五宝说带了五十万兵马还真不是唬我的,我乘的是八匹马拉的车架,阵势都快比得上天家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严实。
天气转凉,马车里铺的棕色毛毯,西头撑了个小窗,车门旁吊的是暖炉,温暖适宜,我靠着车壁,撑在小小的案几上,有些犯困,昨晚一晚上没睡,今早又受了惊吓实在是有些汤不牢。
有人掀了帘子进来,带进一股子的松糕香。
我抽了抽鼻翼,看见段恒玉一张带笑的俊颜。
“桂花松糕,你早上没吃东西吧,这可是五宝特地给你从江南带来的。”段恒玉笑的雅痞,衔了一个在我面前晃晃。
我侧了头,闭了眼睛,头痛的只想睡觉。
段恒玉也不逼我,故意咋着嘴吃的津津有味,我无奈,半晌伸出手对他道:“我饿了。”
桂花松糕甜香酥软,我刚小心翼翼的吃了一口,马车突然一阵巨晃,大半的糕点掉到了地上,还来不急心疼,一把弯刀笔直的穿过车顶,定在了车板上。
我张大嘴还没反应过来,段恒玉已经抽出腰间软剑,破窗而出。
五宝不知何时闯了进来拎着我提了出去,下一秒,我坐的马车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儿四分五裂。
我仰着头看天上,荆川一身白衣,带着镂空面具,段恒玉也收了平时的标志的痞笑,软件舞的密不透风。我资历尚浅,看不出过了多少招,也就是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纠缠的两个身影,瞬间落了下来,段恒玉一声闷哼落到了不远处,晃了晃,没有站住。
五宝显然乱了心神,脸色大变,看着慢慢走近的荆川,猛的将我扣到身前,厉声道:“荆川!你要再接近一步,信不信我立马能让徐子弃人头落地?!”
荆川震了震,没有再动,他换了个手拿弯刀,将倒在地上的段恒玉一手提了起来。
“我用他,换回徐子弃。”
五宝扣着我的手明显抖了抖,咬牙道:“你拿他威胁,也太不够格了吧。”
我看到段恒玉低着头,长长的墨发遮住了脸,看不清楚表情,似乎又依稀回到了痞笑的摸样,却是酸楚的味道。荆川的弯刀已经陷进了他脖子里,段恒玉始终没有动,似是死了一般,连声音都没了。
五宝扣着我,五指几乎掐进了我肩膀里,他死死的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荆川。”我叹了口气:“你放了他吧。”
荆川没有动,只是不解的歪了歪头。
我闭了闭眼,看着他:“五十万铁骑,你就算现在救了我,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荆川抿了抿唇,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也回望着他。
看久了,眼睛都酸疼的难受,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笑容:“我很高兴你能来找我,但抱歉,我不能和你走。”
荆川没有说话,他慢慢放开了段恒玉,负手站在原地。
五宝脚下一动,瞬间便把段恒玉揽回了身边,他看了我一眼,便低头开始检查段恒玉的伤势。
我狠了狠心,背过身不再看荆川,径自去牵了一匹马,再回头时,荆川已不再原地。
蛟龙入海,猛虎归山。
纵使五十万铁骑,也挡不住他一袭白衣翩翩,踏风而去。
远远地,他的声音裹着内劲沉沉落入我的耳底。
他说:“等我,徐子弃。”
亓元年九月初秋宫中哗变,左将军倒戈,被右将军五宝镇压,丢失虎符,隔月宋嘉传来变故,九王爷尧殇,打着清君侧旗号挥师北上直取汴州,梁州,几大城镇,驻守雅兰江,与五将军对峙。
亓元年十一月立冬太皇太后御体微恙,不再垂帘听政,正待人心惶惶,却有圣旨,立徐子弃为大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管六部,内设司政堂,无人能出其右。
亓元第二年开春料峭西域神子夺得武林,与九王爷尧殇谋和,夜袭雅兰江,五将军不知所踪,终是破城,直逼京城,天子可危。
我一身青色官袍,站在御花园里,西苑开的桃花,灼灼烂漫。
也不知站了多久,才回头,便见一人巧笑言兮的对我福了福。
“大人,太皇太后有请。”
我嘴角抽了抽,仍是忍不住讽刺:“许凤瑶,就我们两人的时候你能别这么假么。”
第二十四章
尧菱韶难得没有穿玄色重金的衣衫,一头黑发也只用玉簪松松挽了个髻,她站在桃树下,没什么表情的微仰着头。
许凤瑶扮的是个普通侍女,领我到了地方便不声不响的退了下去,我袖着手,唤了声:“娘娘。”
尧菱韶回头,对我微微一笑:“辛苦了,四哥。”
我没说话,看着桃花花瓣落在她肩上,叹了口气:“你身体才好一点,别出来吹风了。”
尧菱韶内功心法已入臻境,也算她急于求成,上个月差点走火入魔,将养了这些天才算恢复元气,听许凤瑶说最近她又在闭关,看来是急于要破了最后大关才肯罢休。
我知道劝她没用,今日见她看来是闭关已稍有小成。
尧菱韶微微笑了笑,她仰起头眯着眼,桃花花瓣打着旋儿的落在了她的发梢上:“春天到了呢。”
是夜,许凤瑶一身轻装,利落的翻进了我的窗户。
彼时我正在吃糖水花生,吓得差点一口噎了,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许凤瑶有些鄙夷的看了我一眼:“花生都要吃甜的,是不是男人啊你。”
我翻白眼:“半夜翻进男人房里,是不是女人啊你。”
许凤瑶凤目一转,笑的百媚千娇:“我是不是女人你验个身不就知道了~”
我闭了嘴,耍流氓耍不过人家,居然反被调戏了。
许凤瑶将手里的信笺递给我,还有工夫耍个花式卖关子:“猜猜是哪一边的?”
我懒得理她,拆开看了一会儿不由微微变了脸色,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是险些撑不住。
许凤瑶观察我的脸色:“怎么,有大变动了?”
我呼了口气,抬头已经恢复了平静:“还是按计划行事,局势不好不坏。”
许凤瑶显然不相信,捻了粒花生扔进嘴里,不屑道:“不说就不说,卖什么关子呢。”
我扯了扯嘴角,突然好奇道:“那你是他们哪一边的人?”
“我?”许凤瑶侧了身子坐在桌上,一脸的讽刺:“我可是收了两边的钱,就为了保护你一个人哦,徐大人。”
我:“……”
第二天清晨起了不大不小的雾气,我坐在床上疲惫的揉了揉额角,现在想来,入宫到现在我似乎都没有好好的睡过。
照例是上朝,尧菱韶幕帘后的龙椅仍是空着,皇帝痴傻,大臣敷衍,我站在堂下几乎觉得可笑。
下朝后我亲自去了趟西苑,显然尧菱韶有些意外,她让侍女给我看了茶,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相顾无言。
我咳了一声:“娘娘身体可大好了?”
尧菱韶点了点头:“已经好了。”
我又问:“那为何不去上朝呢?”
尧菱韶笑了,转头看着我,眼如深潭:“现在这个朝廷还是我的么?”
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尧菱韶仍是笑着,渐渐变的凄凉:“四哥,你果然是狠的下心。”
“我再狠,比不过你。”我闭了闭眼,抽出袖子里的信笺扔在她面前:“那时候在宋嘉,对小八你也下得了手。”
尧菱韶看着我,没有伸手去拿,我知她是默认了,终是心头越来越寒。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管你么?” 尧菱韶突然开口,似是没指望我会回答,她慢慢低下头,几乎是温柔的凝望着我。
尧菱韶说:“四哥,对于你,我一直都舍不得。”
我有些涩然:“你走火入魔,我也没有下手。”
“因为你不能下手。” 尧菱韶转过了头:“尧殇要亲自杀我,为了他打的清君侧的旗号。”
我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尧菱韶轻轻的笑了笑:“其实四哥,你要真舍得我,就应该在我走火入魔的时候杀了我。”
皇帝驾崩的时候我正在沐浴,头发都没擦干就冲进了未央宫。
尧菱韶站在龙床边,一脸漠然的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淡淡了吐出两个字:“陪葬。”
霎时一屋子人哭天抢地,愁云惨淡。
我咬牙掀了帘子,把了脉又试了呼吸,最后终是摇了摇头。
尧菱韶看了我一眼,吩咐下去:“准备国葬。”
话还没落,就有侍卫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跪地道:“启禀娘娘,九王爷尧殇的御座已经到宫门口了。”
尧菱韶的瞳孔狠狠的缩了缩:“来的真快。”
我刚想说话,就看见许凤瑶不知何时挡道了我身边。
尧菱韶显然认识她,淡淡道:“带他走吧,小心别让他伤着。”
许凤瑶撇了撇嘴,下一秒就提这我飞掠了出去。
我急了,大声道:“许凤瑶,你到底是帮哪一边的?!”
许凤瑶没回头的答:“谁给钱帮谁呗,哦,忘了说了,你的命很值钱,我一共拿了三份的钱呢。”
我无语,看着许凤瑶提着我毫不费劲的上下翻飞很是头疼,她轻功了得,没几下就到了宫门口,才将我放下,就有人接手点了我穴位。
段恒玉雅痞的笑容出现在我眼前,白晃晃的两排牙很是耀眼:“好久不见了,老四。”
许凤瑶掠了掠头发,笑道:“来的是时候啊,人交给你了,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别跑出来坏了事。”
段恒玉点了我哑穴,半扶半抱着我,挑眉道:“你还要进去?”
许凤瑶翻了个白眼:“尧菱韶已经破关了,现在的身手可不是几个人就能对付的了的,我可得进去帮忙的。”
段恒玉吹了声口哨:“那么辛苦了啊。”说完,将我抱上马,自己一翻身也坐了上来。
我扭着脖子的回头望,看见许凤瑶突然对我眨了眨眼,一杆银枪已然在手,转身飘然而去。
我一动也不能动,生生咬破了嘴唇,满口的血腥味。
也不知道段恒玉带我骑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入了林子,我认得这是以往天家狩猎的地方,不远处就是悬崖,连着护城的长江,远处有硝烟和王旗,显然尧殇的骑兵已经过江了。
段恒玉停了马,将我放下,拍了拍我的脸:“你那口子在里面斗死斗活的,你别摆着张死人脸啊,多不吉利。”
我瞪了他一眼,不说话,气的肝都疼。
段恒玉也不激我,仍是一副笑笑的样子,刚想伸手扶我起来,突然一根银丝划过,下一秒段恒玉便飞掠出去。
五宝苍白着脸,一双眸子乌沉沉的,他死死盯着段恒玉,嗓音嘶哑:“真的是你。”
饶是段恒玉一向无谓,也瞬间变了脸色,张了几次嘴,最后只是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