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火将茶水倒满,留了句两位慢聊,便转身出了门。
我等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段恒玉斜眼看我,半天才答:“到了没两天。”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问:“五宝呢。”
“好着呢,现在没什么战事,小六派了他去江南一带,要不然我也没机会来看你。”段恒玉喝了口茶,笑着打趣我:“本以为你被九王爷掳了,过的一定狼狈,现在看来还不错嘛。”
我也笑:“不比你,身为尧菱韶的人出入宋嘉还能这么自在,真不愧是我二哥。”
段恒玉收了笑,只是看着我,我也回望他,结果下一秒一粒花生擦着我的脸庞飞了出去。
“徐子弃,我是你二哥,辈分摆在这了,你也得客气点是不?”段恒玉恢复了一贯的笑脸,挑了挑眉:“怎么?不相信我?”
“是啊。”我凉凉的应道:“就在猜你是九王爷的人还是荆川的。”
段恒玉愣了愣,哈哈笑了起来,居然还伸手揉我脑袋,我挣扎半天居然都没躲过,恼怒被他揉的一头乱发。
“你难得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啊。”段恒玉感叹,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摆在桌子上,冲我眨了眨眼:“我也不能多呆,今晚就要走了,别的你别管,反正五宝跟着我是不会有事的,你也疼他不是么?”
我没说话,垂眼看着桌上的信封有些走神。
段恒玉整了整衣摆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背对着我道:“徐子弃,有些事你不明白的也就一直这么糊涂着也好,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你都傻了这么久了,就算傻一辈子也没人怪你。”
我转过头,听见开门又关门的声音,闭上了眼。
不知火上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他拨了灯芯,将外衫提了提看我坐在原地没动。
“怎么?别告诉我太黑睡着了你。”
我看了他一眼,抹了把脸,眼睛睁久了有些累:“我等下就走。”
不知火鄙视的看了我一眼:“我又没赶客?你还担心我克扣你茶钱?”
我笑了笑,看他重新为我泡了壶热茶,看到我桌上拆开的信封有些好奇的拿起来:“这是什么?段公子给你的?”
我手快,半路截了他的动作,顺手将纸往灯芯上一凑,没多会儿便烧成了一捧灰。
不知火大概从没碰到这么不给面子的主儿,愣是僵了半天,一张俏脸都黑了。
我也有些尴尬,搓着手,讪讪的笑:“鬼画符闹着玩的,怕你见笑。”
不知火冷着脸,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没说。
我喝了茶,留下银子,不知火大概还恼着也没说话送我。
自己出了门,走到一半才有些郁闷的仰天长叹。
我蹲下身子,将脸埋进手臂里后悔的半死。
手指上还留着些灰黑的碳粉,我握了拳又松开,再握拳再松开,然后闭了眼,感觉心脏连着脉搏轻轻的抽着。
轻卷疏狂的字,苍劲有力,写着我的名字,徐子弃。
我眼睛涨的酸疼,哑着嗓子张了张嘴。
“荆川。”
很久很久以后我曾问过,为何那时给我一封信,却只写了三个字我的名,别的什么都没有。
那时某人正忙着看礼单,为我准备下个月的寿辰,很是不在乎的半天才答了句:“写多了,纸用光了,来不及买,段恒玉又催的厉害,不知道写啥。”
我嘴角抽了抽,忍着没把镇纸拍他那华丽的脑袋上。
结果他倒是想起了什么,回身突然握着我的手,好一会儿才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叫我了。”
我没答话,只是笑着回握紧了他的手。
那晚我喊了半天的人并没有出现,最后站在我面前的却是尧殇,他低头看着我淡淡的道:“回去了。”
我眯着眼看了他半晌,轻轻的摇了摇头:“你不是他。”
“他不可能来见你。”尧殇拉着我胳膊将我拽起来,他又重复了一遍:“回去了。”
我被他拖着,有些恼怒,用力一挥手差点打到他的脸。
尧殇阴沉了表情,咬牙看着我:“徐子弃!”
我挖了挖耳朵:“别叫那么响,我没聋,知道自己叫这名字。”回身走了几步,我突然转头看着他:“王爷,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我病也好了吧,老呆着你不嫌烦?”
尧殇冷冷的看着我:“我待你不薄,徐子弃。”
“我知道。”我点头,笑了笑:“可我不需要。”
尧殇不说话,我继续道:“我一个小人物,又不会惹事,压根什么用处也没有,你放了我也不亏是不?多个我你府里还多个花销,我什么事都不做养了也是浪费,还成天惹你不欢喜,你这是何苦为难自己又为难我的,你说……”
我话还没说完,脸就偏到了一边,半边面颊又红又肿。
尧殇离我也才十步远,这隔空一掌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可以继续说,你多说一个字我就扇你一巴掌,我知道你一向胆子大,你要不要试试我是不是和你开玩笑?”
我知道他不是开玩笑,所以我乖乖闭了嘴。
回到府里东谷看到我的脸很是夸张的张大了嘴:“啧啧啧啧,徐大人,你的脸是咋回事啊这?”
我冲他挤眉弄眼,尧殇就在不远处看着,闲闲的喝茶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不说话啊。”东谷奇怪,还凑上来扯我的嘴,碰到肿的地方疼得我咝咝的抽气。
我几乎有些怨恨的瞪着尧殇,后者继续闲闲的喝茶,摆明了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晚上照例练功,沐浴,回房就看见一瓶伤药摆在桌上,我拿在手里瞧了半天终于还是很给面子的擦在了脸上。
第二天起来也没多大感觉,练功的时候仍是碰到了东谷,这家伙盯着我脸半天,甚至还凑上来闻了闻,被我嫌恶的推到了一旁。
“哎呦,徐大人,你这脸可真金贵啊。”东谷摇着扇子,笑得满脸得色。
我冷笑:“比不得你这张脸。”
东谷挑眉,不解的看着我。
“皮厚。”我扯了扯嘴角,将头发随意的扎了一束,满意的看着东谷僵硬的表情。
茕兔来找我时我正被东谷追着满院子的乱串,东谷看到他很是兴奋,大老远的就叫:“茕兔!快!快抓住徐子弃啊!”
我一头黑线,直接落在茕兔面前盘腿一坐不跑了,东谷气节,抓着我领子将我提起来:“你跑啊,怎么不跑了啊,我看你往哪里跑去。”
我不说话,心想你当我傻啊,这货一脚就能踹了我半条老命去,我会给他机会让他参合进来?
茕兔冷着张脸看我和东谷闹的鸡飞狗跳,半晌才冷冷说了一句:“前厅有贵客,王爷吩咐带徐子弃前去。”
我被连拖带拽的请到前厅,还没进门便被一人扑了满怀,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八?!”
怀里的脑袋点了点,抬头看我时显然红了眼眶:“四哥。”
我无语,捧着他的脸看了又看,最后终于憋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小八不说话,两手勒着我的腰,死紧死紧,直到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大手一伸将人从我怀里老鹰捉小鸡一般的提了出来。
呼延苍有些不耐的把人抱进怀里:“你多大的人了,还撒娇,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热情啊。”
小八气的手脚并用的挣扎,嘴里嚷嚷着:“你放手,我多久没见我四哥了,抱抱还不行啊?!”
呼延苍脸又黑了一层,手里抓的更紧,愣是不放。
然后小八继续挣扎,继续挣扎,继续挣扎,继续……
我有些心疼的蹲在小八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累么?”
小八:“呼……呼……”
呼延苍很是得意:“你体力真差,看来晚上还要多练练。”
小八:“……我杀了你!!”
我:“……”
第二十一章
小八死活要去我房里,呼延苍想跟着被毫不留情的打发在了门外,我看他蹲在院子里有些可怜,忍不住道:“你不让他进来?”
小八不客气的撇了撇嘴:“我们兄弟说事关他毛事啊,不用理他啦。”
我无语,打心底里的同情呼延一把。
小八很不客气坐在我床上四下打量一番,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四哥四哥,过来坐啊。”
我坐过去,下一秒这小子就很努力的爬到了我腿上。
“……你当你还七八岁啊,动不动就往人家身上爬,你知不知道你很重啊。”
小八嘟了嘴,乖乖下来,腿却还翘在我身上。
我忍了,揉了揉额头问道:“话说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到宋嘉来了?”
小八一脸不在乎的答:“二哥告诉我你在这儿啊,我好久没见你了,难得来看你不行啊。”
“不是不行……”我继续揉眉:“只是这时候你来,哎,事情多,不安全。”
小八不解:“不安全?有啥不安全的?我有呼延呢,他功夫好,不怕的。”
我看着他,觉得凭他的智商要理解这事儿实在是有些悲剧,懒得仔细解释,还是耐着性子的道:“不是呼延功夫好不好的问题,反正很危险,就算呼延功夫再好也有保护不了你的时候。”
小八张大了眼睛看我,我被他定定的盯了许久都发毛了,屈指弹他额头:“看什么看?”
“呀……”小八吃痛,皱着眉捂着额头看我,不开心道:“四哥,你当我还是小孩啊。”
我挑眉,很不爽的把他的腿甩下去:“你不是小孩是啥。”
小八轻声嘀咕:“我知道的可不比你少。”
“你说啥?”我没听清,转头看他。
“没什么啦。”小八从床上跳下来,挽住我的手臂突然道:“四哥,你和我去塞北吧,那里是呼延的地盘,你不是说这里不安全么,你跟我去那不就安全啦,好不好?”
我哭笑不得,把他的头推到了一边:“你傻了你,我还不想被你家大单于给砍了呢。”
这两位贵客难得来一次,我这算半个主子的自然不敢怠慢,用了午膳带两人去逛午市。
小八一向喜欢热闹,跑在前面就没停过,我看着他在泥人摊位看人家手里功夫,呼延走在我身边,视线没离开过小八身上。
“他知道多少事了?”我轻轻的问道。
身边的大人物半晌才稍微给点面子的给了两个字:“不多。”
我笑了笑:“不多是多少。”
呼延仍是盯着前面:“该知道的都知道。”
“恩。”我点头:“那不该知道的呢?”
呼延微敛了眉目,转头看向我:“你们事情真多,我也不知道哪些该知道哪些不该知道,你觉得呢,徐子弃?”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得苦笑:“我也不知道。”
呼延“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眯了眼:“我跟那人是有些交易,但还不想扯到你们这些烂摊子里来,你知道阿八在乎你,但我并不想管,所以该怎么做不用我提醒你。”顿了顿,呼延的声音寒了冷意:“要是因为你,阿八遇到什么事的话,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后果会怎样。”
我晒了一下,摸了摸鼻子没答话。
小八在前面冲我们挥舞着手里的泥人,我正笑着打算给他付钱就看见呼延突然脸色大变,下一秒,小八便摔在我身上重重飞出了一丈开外。
我挣扎着爬起来,托着怀里的小八,看着挡在前面的呼延一身肃杀。
茕兔和东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一左一右护着我和怀里的人,小八闭着眼,脸色微微发白,我轻轻晃着叫他:“小八?小八?”
他眼睫抖了抖,很久才吐出一口气,微微扯了扯嘴角:“四哥……”
“恩。”我抱起他:“我在这呢。”
小八皱了皱眉,有些委屈:“四哥,背上,疼呢……”
我愣了愣,这才感觉左手有些粘腻,翻过来一看,血已经变黑了,我惊惧,一秒都不敢耽搁,掏出之前尧菱韶留下的极品圣药先让他服下,结果还没看到药效,我便被已经失了冷静呼延一掌拍飞了出去,他掐着我脖子半提起来,一脸暴戾,显然是杀红了眼。
小八急了,被茕兔抱紧了还挣扎着要下来:“阿苍!快放开四哥!放开啊!”
呼延不理他,仍是盯着我,那眼神,简直恨不得把我五马分尸外加千刀万剐车裂人彘了不可。
我被掐得呼吸困难,咳了半天,才断断续续的说得出话来:“咳,咳你……留了活口没?”
呼延掐着我的手没松,但明显没明白我意思。
我气得恨不得扇他几巴掌,怒极反笑:“你咳咳……知不知道有毒?解药……咳你有么?”
呼延咬牙,猛的丢下我回到小八身边,本想伸出去的手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小八笑了笑,有些撒娇的晃了晃脑袋:“阿苍,抱抱……”
呼延小心翼翼的接过小八将脸埋在他的肩膀里,半天才抬头看着我,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他转向茕兔,淡淡道:“近期看来要打扰贵府了。”
茕兔冷着脸恭敬的回道:“应该的。”说完,走到我身边,颇为好心的递了一只手来:“徐大人,能走么?”
我白了他一眼,没理会,径自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无意道:“茕兔大人您还是快去查查这些人的来历比较好,毕竟是在九王爷地盘上出的事儿,要是大单于追究起来,想必谁都逃不了责任。”顿了顿,我笑笑:“你可以不管我,不过你家王爷的利益你总得考虑吧,要不你这下人也做得太失败了点。”
茕兔没说话,依旧是面无表情看着我,眼眸暗沉,半晌才拱了拱手:“徐大人教训的是。”
一旁看着的东谷显然没明白咱两在说啥,很是小心的凑上来瞄了瞄我脖子:“喂,你真没事吧?”
我摇摇头,走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
“怎么了?”东谷不解。
我不说话,伸手撑在了他的肩上,咧着嘴抽了口气:“真不好意思,刚岔气了,借扶一把啊。”
东谷:“……你这样,是要不讨人喜欢了。”
我撇了撇嘴:“谢谢啊。”
小八静静的躺在床上,尧殇将府里最好的大夫都派了来,几个老头子又是把脉,又是看伤口,间或还低头商量许久,呼延苍的脸色越来越沉,连尧殇都有些不耐,冷声道:“还没看出结果么?”
其中一个年级最大的,犹豫半晌才颤颤巍巍的跪下,轻声道:“回王爷,这小公子中的可不是中原的毒啊,老朽有一好友倒是精通此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呼延头也不回的问。
“回大单于。”那老头头几乎磕在了地上:“只不过我那好友现今应在闽南一代,如要是去寻他这一来一回……就算徐大人的伏雪再多,恐怕这小公子的身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