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爷的故事 下——薄荷夏夏

一身狼狈的凤怀璧目光颓然地望着孙昊阳惨白的侧脸，他记得他们分手时他笑得那么开心，像一切病痛都不复存在了一样。

他让自己期待了这么久，然后想用一场突然的失踪再把自己打回地狱去。

“你休想，你休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朕不会放过你的，朕……”

凤怀璧的手指紧紧勒紧孙昊阳骨瘦如柴的手臂。这只瘦得宛如枯枝一般的手臂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光泽，只有一层死灰似的阴翳。

不管再怎么用力，他都不会觉得痛，更不会挣开眼睛。也许他觉得，就这么死了，才算是解脱吧。

也许他是对这段感情厌倦了，与自己在红尘中纠缠了这么久，到底还是选择了放手。

死对你而言也许是件好事，可朕呢，朕怎么办？

钻心之痛与此离别之苦相比，又如何呢？朕这一生到底要为你痛多少次？你所谓的爱，就是这样么？竟是这样么？

凤怀璧思及此处，思绪猝然一断，眼前霎那间迷茫一片。他扶着卧榻，只觉胸口处一阵剜心刺骨之痛，血腥味漫上喉头，他尚来不及用手捂住，血便从口中汹涌而出。

殷红的血落在孙昊阳那只惨白如纸的手上，血顺着手腕轻轻绕下，在他指尖染上一抹红。凤怀璧执起那只手，端在自己的怀中。他微微动了动嘴角，像是要笑，又有无限苦涩。

“朕从前不相信来生之说，但若人真有来生，朕定会喝下那碗孟婆汤，永生永世不要再与你相遇……”

待到凤怀璧的马车按照凤玉吟留下的地图找到修冷秋避世隐居之所时，已是到了这一日的未时。他一路上马不停蹄，几乎把两匹域外良驹拖得活活累死。

“陛下，您看是不是那个……”

马夫将车停在山坳中的平坦处，山中寥寥几座木屋，虽是荒无人烟之地，但避身在这山林野地却也不失一番风情。此刻凤怀璧无心赏景，待车一停稳便跳下身来，

这村落表面看来再寻常不过，但内里却另有乾坤。当日北关一战，修冷秋身负重伤被带来此地养伤，在此落定之后此处便成了鬼门驻扎在沐阳城外的一处据点。尤其是近来江湖上一股新崛起的势力对鬼门频频动作，甚至直接派来杀手追杀修冷秋，这让鬼门不得不对此重视起来，这个村落也由此聚集了不少鬼门中人。

所以当凤怀璧抱着孙昊阳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就看到毕方与白家失踪已久的主事白风羽。凤怀璧听闻白氏久寻不得，没想到他竟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当年宫中谣传白氏与后宫中人私交甚深一事是真……

“陛下，”

白风羽一看到凤怀璧便马上屈膝下跪行礼，但与他一同前来的毕方对凤怀璧却全无礼数而言。若在平时，像他这样盛气凌人地直视自己足以获罪，但今日凤怀璧实在没有心情计较这么多，他皱紧了眉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对白风羽道，“玉吟在哪里？朕要见他！”

“这……”

“宗主与凤公子现在有事在身，怕不能现身相迎。皇上万金之躯，不宜在这乡野之地久留，请离开。”

毕方说罢，全然不顾凤怀璧发寒的面色，当即伸手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凤怀璧忍到现在已是极限，再看到他对自己如此无礼，当下怒道，“放肆！你敢这么跟朕说话！”

“毕方！不可无礼！”

白风羽见状，忙站出来打圆场，“陛下，宗主此刻确实身有不便，您请先跟我来，待会儿我带你去见修大夫……”

“谁许你答应留他下来的？”

他话还未完，只听见后头的人一声冷哼引得毕方与白风羽都回头观望。

“他既是鬼门叛徒，未受罚之前没有资格回鬼门来。我们不杀他已是仁慈，想我们救他，绝无可能！”

缓步走来的修冷秋在众人面前立定。凤怀璧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几乎没有他人置喙的余地，心重重一沉，“救不救他不由你说了算，朕要见你们宗主！让他出来见朕！”

“这件事宗主也是绝不会答应的，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早些把他带离这里，莫要让这人污了这清静之地！”

修冷秋的话比毕方更让人难堪，可是凤怀璧却比初来时冷静了一点。他清楚此时与他们冲突对孙昊阳没有一点好处，况且这些江湖人一向对朝廷怀有敌意，自己若与他们硬碰，最后受苦的还是孙昊阳。

“朕并未要求你们救他，只是以一个叔叔的身份来见自家的侄儿，这有什么不对？还是说你们宗主要连我这个叔叔也不认了么？”

“陛下，他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白风羽挡在修冷秋的前头，怕他再出言不逊惹怒凤怀璧，但未想这时那药庐里又走出一人。

“皇叔！”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凤玉吟。但这时走来的他却是脸色发白，一手捂着满是鲜血的右臂。凤怀璧被这情景吓住，一时间来不及反应。还是白风羽快人一步，飞身上前扶住他，

“这伤！”

“先不说这个，把皇叔请到我房中再谈。”

凤玉吟说着，又故意把话引到修冷秋身上，“我非是鬼门中人，我请自家叔叔到此叙旧总无碍你们门规了吧。”

“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宗主他……”

“无妨，只是皮肉伤而已。”

凤玉吟推开修冷秋的手，对凤怀璧使了个眼色，凤怀璧当下会意。

“你去药庐守着我哥，我怕他情况不稳定，又会出事。”

修冷秋看到凤玉吟这个样子已经是心惊不已，又听他这么一说，更是紧张，也顾不上凤怀璧这里，拉着白风羽和毕方就往回走。凤玉吟这才慢慢缓了口气，安慰地握了握凤怀璧的手，道，

“皇叔先随我回去，他的事，等景华醒过来再说……”

凤怀璧尚弄不明白这里的情况，但他相信凤玉吟是一心向着他的，况且现在凤玉吟身上又无端带着伤，这也让凤怀璧担心不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哥他……”

三人甫一进门，凤怀璧就等不及地开口询问。

“皇叔现在心急的应该不是我这件事吧，”凤玉吟不急着回答凤怀璧的问题，而是将孙昊阳从凤怀璧手中接过，然后在床上安置好，

“玉吟……”

叔侄两人已有一年未见，谁也不曾想过再见面时会是这样。他们之间虽然无关立场，可彼此心底都有了些不想让对方知晓的心事。凤怀璧能感觉到彼此之间已然存在了间隙。

“皇叔不必多说，我如果不是真心想帮你，又怎会故意留下地图让你找来。孙昊阳与我和景华有过私仇是事实，但我也知道，他若有事，皇叔必定是最痛苦的那个人。我已经欠皇叔太多了，又怎忍心看皇叔一人孤独终老……”

凤玉吟句句乃是肺腑之言，说得凤怀璧也不禁心头一热。即便此时孙昊阳还是生死未知，但他已经感觉到肩头压着的重量轻了许多。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走到绝境时，这个侄儿会愿意与他一起承担。

“之前我们在汴州遇到了一些麻烦，景华那里状况并不乐观。孙昊阳的事一定要等他醒来点头答应才行，修冷秋那个人本来就对门规什么看得很重，所以方才言语之间有无礼之处，皇叔你不要怪他，他也只是太过关心景华而已。”

凤玉吟说话间已将染血的衣袖撕开，自顾自地包扎伤口，凤怀璧就坐在他的面前，所以他手臂上一道道的伤痕也看得清清楚楚。这些伤痕不像是刀伤，虽然不是很深，但实在触目惊心。凤怀璧心中不解，凤玉吟待在夕景华的身边怎还会受这么多伤？

“这个朕明白，他之前，确实做了不少让你们为难的事，如今落到这个田地，也算是受过惩罚了吧……”

凤怀璧说着正想要站起身来，但觉眼前虚晃一片，身上顿时起了冷汗。凤玉吟忙上前一手将他扶住，一手探他的脉息，然而沉声道，“皇叔，你内息紊乱，气血攻心，快随我静下心来……”

凤玉吟说罢，双掌就要抵上凤怀璧的后背，但对方转过身来，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朕并无大碍，你不要紧张。倒是你，”

他边说边将凤玉吟的一只衣袖卷起，道道伤痕赫然在目。凤玉吟有心隐瞒，收回了手臂，淡淡道，“行走江湖自然不比坐镇宫中，有点小伤小病实属常事。”

“……”

凤玉吟不愿多说，那必定是有难言之隐。而能让凤玉吟觉得苦恼忧心的，那势必与夕景华脱不了干系。

“你不想说，朕也不问了。”凤怀璧无声地叹了口气，调转过面孔，依旧看着床榻上无声无息地孙昊阳。凤玉吟见他愁云锁眉，一声不响，心里也渐生感慨。当日凤怀璧劝他放下得自在，可是现在呢，

“老实说，宫里的情况我们这里也有耳闻。孙昊阳中毒一事早在之前鬼门派人捉拿百里胤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知道了。这毒用法诡异，解法更少见，好在鬼门里有人精通百里家的蛊毒……”

凤玉吟说到这里，忽然间停了下来。凤怀璧虽没有听明白，但听到他说有法可解时，心里不紧一动。但当他再看向凤玉吟，却见他两眼中俱是怅然之色，

这种神情在凤玉吟而言是绝对不多见的，莫非是他遇上了什么难事？

第 28 章

自凤玉吟离开之后，凤怀璧就一直守在屋子里等消息。身畔的孙昊阳仍然睡得无知无觉，好像就此睡到梦里，不肯醒来，

是被自己失控发怒的样子吓到了？所以想用这种方法来逃避惩罚？

凤怀璧出神地望着孙昊阳安静的睡颜，手指顺着他的额头，眼眉，鼻梁，唇角一一划过。指端始终留着冰凉的触感，他有种错觉自己抚摸的并不是一个有着呼吸随时可以醒来的人，

“你究竟打算折磨朕到什么时候……”

已经对接连而来的打击有些招架不住地凤怀璧此刻只想能无所顾忌地抱着面前的人昏天黑地睡上一觉，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他不敢闭眼，连眨眼都不敢。

凤玉吟留给他的话像是一把刀狠狠在已经受了伤的地方又添上新伤。他说依孙昊阳现在的身体状况，也许救活了也是废人一个。但如果凤怀璧执意如此，他也一定会说服夕景华松口让修冷秋救人，

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果以后真的只能那么屈辱无用地活着，对孙昊阳而言，恐怕是生不如死吧。

可是他明明答应过自己，就算再难都会撑下去……

“想尽办法要离开皇宫，逃开朕的身边，然后让人带信给朕说是楚归鸿把你接走了，这么做是想要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偷偷死掉？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害死楚归鸿的，现在的朕不能容许任何人把你带走，如果不是收到玉吟的信，你能想象会是什么后果么？朕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朕都一定会把你带回来。因为朕已经……已经……”

凤怀璧的话说到最后终是凝噎无语。他也是人，会有痛的时候，会有撑不下去的时候，为什么他偏偏还要在这种关头再来狠狠伤自己一次？

“……”

这时，床上的人略微动了一动，凤怀璧感觉到他的指端轻轻弹了一下。即便是很细微的一个动作，但也足以让他紧张到屏息。

床上的人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处在怎样的惊涛骇浪中，他久合的眼睛在挣开的一刹那，凤怀璧几乎都要难以自制地叫出声来。

看来凤玉吟留下的这枚可以解百毒的玉佩果然有奇效！（注：关于这枚玉佩，在《十年夜雨》第二部里有写到，是大凤从情敌那里骗来送给小凤保命滴XD~）

可是，

可是下一刻，孙昊阳的反应却让凤怀璧脸上的笑容刹时间冷凝下去。对方在醒来的同时猛然将自己的手缩回去，动作快得让凤怀璧来不及反应，

“是谁？！谁在哪里？！”

警惕防备的质问声从仍然虚弱的孙昊阳的口中发出，虽然没有什么威胁力，但听在凤怀璧耳中却像是突然炸开了一样，

“你怎么了？是朕……”

凤怀璧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下子懵住，他不解地栖身上前，刚捉住孙昊阳的手却遭到对方猛烈地反抗，

“你到底是谁？！这里是哪里？！”

这一次，凤怀璧终于注意到孙昊阳的异样了。他从醒来到现在，始终没有看自己一眼。不，更准确地说，他那双原本美得叫人失神的眼睛，如今只有墨黑一片，好像什么都无法进入他的视线……

“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不看朕，你看着朕！你听到没有！”

失明这两个字从凤怀璧的心头突然划过。他失控了一样用力扳过孙昊阳竭力闪躲的身体，嘶哑着冲他大喊了一声。可是对方，仍然是毫无反应地拼命挣脱，

看不到，也听不到。

孙昊阳能感觉的也只有是手臂上传来的痛感。他的世界，安静得诡异。

无论凤怀璧怎样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盼来的也不过是他茫然又略带恐惧地面孔。

这突如其来的惨状让凤怀璧阵脚大乱。他胡乱地摇着孙昊阳的身体，却不知道自己的手颤抖得更厉害，

“没事的，不要怕，没事的，昊阳，没事的……”

连他自己都已经不清楚要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徒劳地抱住孙昊阳缩进墙角里的身体。他发现原来谁都救不了谁，自己救不了孙昊阳，而他，也救不了自己这颗重伤濒死的心。

如果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死，不要丢下我……

到了现在，凤怀璧终于明白凤玉吟那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劝解自己。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是不是放他就此死去，会更好……

“啊！……”

就在凤怀璧怔怔出神的当儿，孙昊阳忽而猛地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凤怀璧被这么一咬，本能地松开了手，孙昊阳就趁机爬到床边，刚要下床，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摔下床去。凤怀璧的虎口处被他咬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但痛的又何止是手？

从床边跌落下来的孙昊阳被凤怀璧紧紧抱进怀里，原以为他会和刚才一样死命挣开，所以凤怀璧这次用足了力气，但没想到的是，孙昊阳突然间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他才伸出手，摸索着去触碰自己那双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大睁着却全无光彩的眼睛望向一个连凤怀璧都不可触及的方向，

他缩在他怀里的身体猛然一震，然后发了狂一样坐直了开始捶打自己的双腿……

“够了！够了！”

看到孙昊阳这如同自残一样的行为，凤怀璧除了用力抱紧他也再无其它办法。

无论自己再说什么，再做什么他都无法感觉到。他甚至都无法让对方知道自己就在他的身边。

“不要再打了，够了，我说够了！够了……”

明明已经是病入膏肓的人，到了此刻却不知哪来这么惊人的力气。凤怀璧现在整颗心乱成一团，相较之下竟险些让状似疯狂的孙昊阳推开。凤怀璧见状，死死抓住他紧紧攥住的手，用尽全力把捏得死紧的手指掰开，在他湿冷的手心上拼命画着想要告诉他的话，

是我，不要怕，是我。

眼泪已经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而孙昊阳在读懂了掌心上的字之后也慢慢停下了挣扎，他伸出手，颤巍巍地抚上凤怀璧的面孔，顺沿着他面部的轮廓一点一点确认下来。但等他证实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时，脸上露出的表情并非欣喜，更多的却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