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暗骂自己倒霉,想着自己大概命绝于此。没想到景衔自己松了手让我跌在了地上。
“沈伯真是你叔父。”他勾着嘴角,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语气笃定。我心中微感惊讶,但表情还算得上镇定,毕竟有了白玄的前车之鉴。我想到叔父的信,这个老混蛋肯定是站在了景衔的对立面。可景衔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我不清楚。
我这种无名小卒,按理说根本就成不了事。就算是魏庄在身边又怎么样,景衔这个老王八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好对付的样子。我们根本就不能成为他征服世界的绊脚石。
另一方面,我拿不准他当初到我家的意思。
他装成我叔父的样子去跟魏庄寒暄,摆明了就是不想暴露自己,那他当时究竟是想知道些什么?现在他却将自己暴露在了我们的面前,还将景衔也带了出来。他现在又想要做些什么?
这些疑点,我反复纠结都弄不明白。就如同我想不明白他把魏庄变成人彘,现在却把自己弄得跟魏庄成了同一张脸,是一个道理。归根结底,或许是变态的脑回路跟我们正常人的不一样。
或许,我还可以断定他的血型是AB型。
他见我不回答,又看了这边一眼。那一眼特别的渗人,如同小李他妈的飞刀。吓得我哆嗦了一下,赶忙答道:“是。”
“没用的东西!”景衔得出了个结论,那眉飞色舞的表情仿佛在对这个结论感到沾沾自喜。我嘴角有些抽搐,这尼玛证明别人是傻逼显得自己很聪明是不是?把自己摆到傻逼的那个境界,不就是证明自己其实就是傻逼中的战斗机吗?!
但是这个想法我不敢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景衔,期望他能再说点什么。
我握了握拳头,手心里全是汗。时间过这么久了,魏庄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现在挺后悔一个人进来的,但若是跟魏庄一起进来,让他看到了这副模样的荆何,估计对他来说也是个打击。我心里思前想后的,估计脸上全表现了出来。忽然,景衔伸出了手。我见他那双白净却手指修长的手伸过来的时候,只想往后退。但我不过是动了一下,头发就被抓住了。
我头皮被拉扯着,疼得手脚发麻。
而景衔的手直接按上了我的肚子。他眼含不屑地看着盯着那儿,口中说道:“沈伯真这个庸人,算我白教了他这么些年。居然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他的手指真是美丽“冻人”,这点和魏庄一模一样,按在肚子上如同冰块,刺激得人难受。而且他指甲很长,白森森的,看起来像是尖锐的骨刺。他就用那个指甲一下下地戳着我的肚子。没怎么用力,还是让人觉出了疼。
“这么个东西,不过就是只蚂蚁。”这话一落,他的脸就变得杀气腾腾,两颊都被阴影笼罩。我看着他手向后一退,那指甲变得更长了。那手五指弯曲,如同锋利的爪钩,闪电般地向我肚子刺去。
操!
我心里想的就是这个字,再者就是完了。这个爪子一下去,我准得肠穿肚烂。但结果是这个情况来不及发生。在那爪子袭向我的瞬间,木屋的墙壁被撞开,一股黑气潮水一般地涌了进来。景衔眼神冷飕飕地瞪过去,他那白色的唐装霎时飞舞起来。这间和室用的是纯木地板,但下面一定是接着地面的。但那黑气扫过来的时候,景衔周围的地面瞬间下降了半米,那木地板呈现出龟裂的花纹。
连带着我的身体也向下降了去。
他的指甲盖划过我的肚子,皮肉便疼痛起来,我低头,肚脐那儿被划开了一条口子。景衔扫了我一眼,喝道:“待会儿再来收拾你。”
他飞身向外,穿过那被冲坏的墙壁。等他出去之后,我立刻捂住了肚子上的伤口。那口子不大,却血流得厉害。
他这一走,小黑也窜了出来。黑色的水化身成为一条巨蟒,那尾巴卷起我的身体便向景衔飞走的反方向冲去。速度奇快无比,像是一条黑色的闪电。但这黑水虽然口不能言,却格外体贴。在他移动的过程中竟然幻化出一堵水墙,替我挡住了风。
我心中知道现在最主要的是离开这个鬼地方,但魏庄还在那儿。这两个人估计是要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恶战,魏庄是鬼,景衔也是个死物。但好歹景衔还是个天师了,头顶正道的光环。连小黑在他面前都不敢出现了,我真怕魏庄有个什么差池。
小黑一下子冲到了溪水边上,却在进入那溪水时陡然尖叫一声。
“怎么了?”我连声问道,眼瞅着小黑焦躁地在溪水边转悠,却不能过去,就知道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是那么的简单。
我回身打量这个地方,脑中浮现出在门口观察时的情景。溪水,竹林,垂柳,木屋,厉鬼。这就是构成这个地方的几个要素。
我曾经研究过五行,没办法,干我们这行的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或多或少地对这些东西有一点兴趣。你想想,那么多离奇古怪的事情一下子进入你的视线,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奇闻,在别处根本就见不到的事情,这是多么的让人有种怀疑世界的冲动。当时我也不例外,不免俗地研究了一下五行。或许这东西还真有些道理,没有让我觉得它是个糟帕什么的,脑子里也记得一些有关这方面的内容。
我现在回忆起来,就觉得这个地方少了些东西。缺了两门属性,金和火。主要是这两本都带有些抑制邪气的作用。我从小黑身上下来,有些狐疑地冲那个溪水迈出了脚,并没有任何的阻隔。小黑见到我这样,立刻跟了过来。但它的身体就像是撞上了巨大的玻璃一样,无论怎么挣扎都通不过。
这下子我明白了,这里一定是一个聚拢阴气,又将阴气完全锁在里面的地方。
小黑是什么?黄泉水。
根本就不属于人间的东西,它来自冥界,就是我们所说的地狱。那里的阴气密度估计就跟空气中的氮气一样多。也就是说小黑本身就是阴森森的玩意儿。它现在就被锁在里面,出不来了。
这下子我蛋疼心慌了,因为我想到了魏庄。
那货也是阴属性的玩意儿啊,这下子进入了里面,万一也出不去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现在就应该撒腿狂奔,庆幸终于摆脱了那么个玩意儿的,可我却往回跑了。
脑子里划过很多东西,但想起最多的还是魏庄的脸。那张眉目如画,却如水墨一般宁静的脸。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魏庄时的样子,他站在半敞开的门里,明明与周围格格不入,却让人转不开视线。
我明白自己一定是神经短路了,但这种短路并不让人难受。
再见到那个屋子的时候,那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魏庄跪在地上,浑身都沾满了他流出的黑色的血迹,而景衔不过是衣摆上有了那么一点污迹罢了。他掐着魏庄的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满是装逼的神色。
魏庄就算是跪在地上,神色也一点不现慌乱。我躲在竹林的后面,心里跟沸腾的水一样在翻滚着。小黑变成了普通大小的蛇缠在我的脖子上,它冰凉的身体让我的后背都跟着发凉。
这下子算是大事不妙了!
我看到景衔的手指头在一点点地敲着魏庄的脖子,就在颈动脉那个地方。魏庄仍旧是那么一副冷漠的表情,也不开口。我扫视了周围一眼,忽然发现另一边的竹林里挂了那么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很眼熟,就是早上那群来接我们的人之一。他现在被串在断裂的竹子上,红色的血液顺着墨绿色的竹竿缓缓地流着。
我只看了一眼,心头就冷了。
不用说都知道是谁干的。景衔没理由杀了自己的人,那么也只有魏庄了。
我的手摸了摸肚子,那里还有一个伤口,此时已经结痂,可是隐隐地抽痛着。
忽然,景衔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魏庄眼中的神色变了。那种满是不置信却又惶恐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在魏庄的脸上看到他这个样子。
景衔的手松开了,魏庄也没有动,就保持着那种昂着头的姿势。
这时,我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魏庄确实哭了,没什么表情地哭着。
他这时的眼泪不是透明的,而是黑色的,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划下了细细的一条线,汇聚在下巴尖,然后滴落。
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真可怜,就像是一件被遗弃的物品,也没个生息。我心里不是滋味,约莫猜到了他这样子是因为什么。但我真没有想到这个鬼居然还对荆何抱着这样的感情。我真心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慢慢地站起身,一点点地朝那个木屋的废墟上移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要魂飞魄散了一样。他的表现也确实是那样,身体如同剧烈的水波般晃动得厉害。木屋的废墟忽然被刮开,露出一块儿算得上干净的地面。在那中央,是荆何躺过的被窝,凌乱的一小团。
魏庄站在那东西的边上,黑色的眼泪让他看起来有点像是《蝙蝠侠》里的小丑。
我心里有些烦躁,暗自呐喊魏庄,你别着了景衔的道。
但魏庄就是没什么反应。我看到景衔又在那里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但是我听不见。
魏庄仍旧给不了反应,可是景衔却笑得越来越得意。
忽然,魏庄动了。他站在许久之后终于给出了第一个动作,他抬起手,一团火从他手心里冒出,那火焰如同猩红的蛇头,一下子便将被窝付之一炬。
魏庄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
耳中传来一阵飒飒声,我低头,是小黑的尾巴尖在地上写着字。还都是些繁体的,简直是欺负人。
但幸好,我也不是什么文盲,倒是能看懂它写的东西。
那是一句话——不做后悔之事,不做违心之人。
我觉得这话有那么一点眼熟,貌似在哪里听过。脑子里遛了一圈就发现了出处,这不是魏庄跟那个秦三说的话吗
忽然间,我的心情就复杂了。因为这句话是魏庄说的,那么很有可能现在魏庄说的也是这句话。但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究竟是在对荆何说,还是在对景衔说,或者……那个听这句话的人就是他自己?
我不敢妄自揣测,因为情况又发生了变化。魏庄陡然出了手,一下子冲到景衔的面前一拳砸向了对方的鼻梁。而景衔的动作,我根本就看不清,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躲开,怎么闪到魏庄身后的。
但是我却看见了他的手比在了魏庄的脖子上,指甲尖完全插进了魏庄的动脉。
就像是帧数从每秒25帧变成了每秒5帧一样,他的手不过是轻轻地扯动了一下,魏庄的脖子就缺了一块。黑色的鲜血飞溅,我的眼前一切都变成了黑白画面。
“……我操你大爷的……魏庄!”我的脑子里空白成了一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好像停止跳动了。
魏庄……我操你大爷的,革命尚未成功,你怎么能先一步慷慨就义了?
39.失者,心也
有时候,冲动意味着死亡。这个道理在魏庄的身上得以体现,他死了,因为太过冲动,最后以卵击石。
他不是变成鬼,这货本身就是鬼,再死……也只能变成那么一个结局,魂飞魄散。
我记得早年有一部香港玄幻电影很是火爆,以一部小说改编而来,那就是《蜀山》。我去看是因为张柏芝,那时候我的梦中情人除了王祖贤就是张柏芝了,总想着长大了有一天一定把她俩娶回家,享受齐人之福。那部电影的具体情节我已经忘记了,本来就是冲着梦中情人去的。但其中有那么一个镜头,我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
因为我的梦中情人张柏芝在那个镜头里,一点点地碎掉了,就像是瓷器一样,碎成一块块的,最后化作齑粉随风飘散。那个凄美的场景让我幼小的心灵充满了震撼,有种让人窒息的力量捂住了我的咽喉。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可以幻灭得那么具有美感。
此时的魏庄,再一次还原了我少年时代所见过的景象,他一点点地碎掉了,就像是被击碎的瓷器一样。但是我的眼前已然成为了黑白,他的血液如同墨汁一样抛洒在空中,身躯渐渐落下。我尚来不及眨眼,他便躺倒在地上,从脚趾往上一点点化成了碎片。
好吧,魏庄先后还原了我唯二的梦中情人,一次是聂小倩,一次是张柏芝。
王祖贤老了,张柏芝嫁人了,我估计这辈子都娶不上她们俩了。但我还有魏庄,我也只有魏庄。
现在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但我还能做鬼,他了?恐怕连轮回都没有了。
幸好,我还能救活他。
用我的命,救活他。
我一下子冲了出去,跑到他面前。他的头一点点往我这边移过来,我低下头便要把命渡给他,但景衔手快,一把抓住了我的脖领子,提拎着我的身体向旁边扔去。我被砸在有死人的竹林那儿,眼看着魏庄一点点幻灭,景衔不慌不忙地向这边走来,我要是能忍,就不是个东西!
我随手抓起旁边不知是谁留下的小刀,便冲了过去。景衔像是看傻逼一样地看我,但我并不在意。手中的刀挥出,自然是被对方轻松挡下。他抓过我两只胳膊,就要给我卸了。但我的脑海里只有三个字在叫嚣——好机会!
我歪着嘴笑了起来,头狠狠地向他撞去。景衔显然对我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并不在意,双手继续用力,我就听见两肩的骨头咔嚓一声,骨折了。但这点痛怕什么?要是连这点痛都忍不了,那等会命都会没了。
我速度不减地向他撞去,景衔面不改色,同样以头相撞。
他很聪明,但我身为一个男人,如果连打架都不会,就白活了。
打架怕什么?
不怕人是个武林高手,就怕人耍混!再好的武功也能让板砖给破了,再牛逼的武林高手也受不了小弟弟被踢。
景衔估计也没有想到我会踢他下面,毕竟男人打架跟女人不一样。女人打架又是揪头发,又是扇耳光的,这种行为,在我们男人眼中看来就是娘们兮兮的举动。而女人揍男人,或许会踢对方下面,但大多数女性口中说得厉害非常,其实真到了那个地步估计也慌乱了,别说踢弱点了,就连反抗的力量也得折了。
男人和男人打,这种手段是下作的。
但我沈曦不是个正人君子,正人君子会整天逛猫扑,上天涯,萌大奶么?
估计不会。所以我宁愿做一个小人,对付变态,真正胜利的还是小人,因为他们不按常理出牌。
景衔被我踢到小弟的时候,我的头很晕,眼前全是星星。他的头太硬,又是相撞运动,那个作用力估计得给我弄个脑震荡什么的。但景衔的脸色很不好,一种蛋疼菊紧的表情。我嘿嘿一笑,趁你病不要你命,我就惘做了流氓。
我腿上使力,两条胳膊被卸了,我就用头撞,用牙咬。怎么脏怎么混,我就怎么来。
景衔脸色铁青地离我远了些,被我抓到可趁之机,一下子扑在了魏庄的身上,吻住了。
这时魏庄只剩下了半张脸,嘴唇带着黑色的液体,那是他的鲜血,淌在了土里,染黑了一小块地。我也被景衔折腾得够呛,但这却是我觉得这么久以来,我和魏庄最值得纪念的一吻。
我几乎是绝望地在亲他,脑子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恢复,甚至连我能不能亲上他,我都不知道。
景衔没有出手阻止我和魏庄接吻,他怒瞪着我,目眦欲裂。估计他心里有阴影,毕竟当年他可是成为过太监的。但他可能觉得我和魏庄就算联合起来,也不够他喝一壶的,也就站在一边只是看着。
但是没用,魏庄碎了。真正的变成了张柏芝塑造的那个角色,碎成了一片片,然后消逝在空气中。
我心里就涌出一种绝望的情绪,有种人类已经阻止不了景衔的感觉。
竹林顶梢响起了风声,听在耳朵里就像是最后的哀鸣。反正魏庄完蛋了,就意味着我完蛋了。我从没知道景衔有这么厉害,估计是白玄的职业让我真的以为人是赢不了天的,所以我肆无忌惮地认为自己能活到四十八岁。
但景衔也是个非主流职业者,他都没有算到自己几时死,几时会变成太监,那就是说天机并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