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只有小孩子才能吃糖豆了?这药是真的很苦,我知道。拿着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也别怕丢人。”
朱棣无语,看也不看那糖豆一眼,把碗递回去:“滚滚滚,别在这儿妨碍你爹我休息。”
“是是是,孩儿马上就滚。”朱高炽知道朱棣深夜不睡定是有烦心的事情,自觉的不再打扰,用怀里掏出一只精巧的白色小瓷盒,将手中的糖豆放进去置于桌上,笑眯眯道,“这可是我找了好几条街才找到的老字号颐香斋的糖豆,父王要是不吃,岂不是辜负了炽儿的心意?”
说完话,不等朱棣再开口,端了碗转身直接就出了门去。
朱棣转头看了看放在桌面上的小瓷盒,拿过来轻轻打开,里面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玉白莲子糖豆立刻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来。
“老字号……颐香斋……”
朱棣喃喃自语,眉头皱得死紧。
捡了一颗放进嘴里,那沁人的香甜立刻弥漫口腔。耳边恍惚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父王,糖豆甜不甜?”
“炽儿……”
朱棣抚摸着手中的白瓷盒子,唇舌辗转,朱高炽的名字就这么逸了出来。
很明显,他叫的不是现在的朱高炽,而是之前的朱高炽。那个身体羸弱,却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眼神如同现在的朱高炽一样倔强的炽儿。
颐香斋的白玉莲子糖,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只要带他去颐香斋买些糖豆,放一颗到他嘴里,他便会开心的笑起来。
因为他身体弱,那时年纪也小,徐王妃总不让他在外面乱吃东西。而这颐香斋的糖豆,便成了他们父子之间的秘密,没有人知道。
可至从他就藩北平以来,炽儿便再也没吃过颐香斋的糖豆儿。他因为公务繁忙,也就渐渐淡忘了。
可现在的朱高炽根本就不是炽儿,他怎么会知道颐香斋?他怎么会知道白玉莲子糖?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的?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就要认为,现在的朱高炽其实就是自己的炽儿,从未离开。
朱高炽离开朱棣的住处,回到房间洗漱一番便倒床上呼呼大睡了。可他没想到刚一合上眼,便跌入了梦境。
梦里有两个小娃儿在雪地上玩耍,都穿着颜色鲜艳的小棉袄儿,走起路来歪歪倒倒,咯咯的笑声异常清脆。
站在一旁的宫女太监们见他们可爱,一个个拿了些铃铛小鼓糖葫芦之类的东西逗他们。两个小娃儿开心的跑过去,同时伸手去拿某个太监手上那只可爱的拨浪鼓。
其中一个小娃儿紧握着不松手,另外一个小娃儿笑眯眯的扭头看着他:“哥哥喜欢吗?那就让给哥哥好了。”说完放开手拿另外的铃铛去了。
“你为什么要让给我?”拿到拨浪鼓的小娃儿歪着小脑袋问他。
“因为你是哥哥呀,昨天听母妃讲了孔融让梨的故事哟。”小娃儿奶声奶气的说道。
“那是不是哥哥要什么你都会让给我?”
“嗯。”小家伙开心的点点头。
“那我们换个爹爹吧。”
“咦?为什么要换爹爹呢?”
“因为我喜欢你的爹爹啊。”
小娃儿眨巴眨巴眼睛,十分不解。心想我也喜欢爹爹呀,可是为什么你喜欢爹爹就要让给你呢?难道你不应该喜欢自己的爹爹吗?
好吧,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还太复杂了。
“反正我不管,我就要你的爹爹。”说完那个拿到拨浪鼓的小娃儿已经不等他的回答,蹦蹦跳跳跑开了。
小娃儿顺着他跑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已经将他抱了起来,眼神宠溺的捏着他的小脸。
小娃儿很委屈,眼泪儿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倔强的不让它流出来。
因为那个抱着另一个小娃儿的男人,是自己的爹爹。那个怀抱,明明应该是属于自己的。
再后来,自己的爹爹抱着他离开了那个很大很大的宫殿,带自己去了一家卖糕点的小铺,给他买了很多很多雪白雪白的糖豆。
糖豆很甜很甜,直甜到了小娃儿的心里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只要有这些糖豆,他的爹爹就不会不要自己。
小娃儿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的泪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他捡了一颗大大的糖豆喂进爹爹的嘴里,笑眯眯的问:“父王,糖豆甜不甜?”
父王揉着他的小脑袋,在他白嫩嫩的小脸上亲一口:“甜。”
……
梦境被一片雪白所取代,阳光照在雪地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
朱高炽被迫醒了过来,揉着有点昏沉的太阳穴,想着谁家的小孩那么霸道?被他撞见非得好好打他一顿屁股不可。作为哥哥不让着弟弟就算了,还要抢走人家的爹爹,这是什么道理?现在的小孩儿真是被宠坏了,不教训都不行啊。
还没等自己想出教育小孩儿的好办法,耳边已经传来某两只混世小魔王的吵闹声。
朱高炽顿时有想去撞墙的冲动,直觉想到自己梦中那两个小娃儿很有可能就是此时正在他耳边吵闹不休的两个小家伙——绝对是被折磨得神经分裂才会连做梦都梦到他们。
朱高煦和朱高燧一前一后踹了门跑进来,嘴里不停叫着“哥哥,哥哥……”
朱高炽吓得差一点儿灵魂出窍,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反正这俩小家伙叫不醒他也就会乖乖出去了。
打定了主意,朱高炽便横了心装死,任凭那俩小子叫破了喉咙连哼都不哼一声儿。
朱高燧扭头看着二哥:“大哥睡着了,我们还是自己去吧。”
“笨蛋。”朱高煦没好气的瞪了小弟一眼,“睡着了不会叫醒啊?去,到花园里捉两只毛毛虫放他鼻子里,看他醒不醒。”
……
第二十八章:猎马横祸
如果面前的两个小家伙不是自己的弟弟,朱高炽真的有一巴掌拍死他们的冲动。为了让他起床,真正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想他在鼻子里放毛毛虫!
OH,MY GOD!
那绝对是普天之下最最严厉的刑法!光想想就让朱高炽觉得毛骨悚然。
没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穴,而朱高炽的死穴就是所有一切无脊椎生物,大到蟒蛇,小到蚯蚓、毛毛虫,他都害怕。其实也算不上害怕,就是想到这些无脊椎动物在地上扭动肥硕躯体的场景就让他头皮发麻而已。
想当然尔,朱高炽一听那俩小子想用毛毛虫对付自己,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害得朱高燧以为他犯了梦症,吓得哇哇大叫。
幸好朱高煦及时捂住了小弟的嘴,一记爆栗让他安静了下来。不然被徐王妃听到,三个人又得被一顿教训。
朱高炽无可奈何瞪着俩小子,没好气道:“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如果说不出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今儿我扒了你们的皮!”
朱高燧直接缩了缩脖子,叫了声“大哥好凶”,直接躲到了朱高煦的身后。
朱高煦很是鄙视的看了弟弟一眼,对着脸色不善的朱高炽呵呵干笑两声,走上前来:“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但绝对是好事儿,你可别说做弟弟的不想着你。”
朱高炽挑眉:“什么好事儿?”
朱高煦卖了个关子:“跟我们去了就知道。”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朱高炽见他俩说得那么神秘,便跟着去了。却没想到那地方还挺远,乘马车出了北城门,又行了半个时辰才到目的地。
到了地方才知道朱高煦其实是叫他来做大头的,因为那俩小子年龄太小,又没太多银子,这地方他们进不去。
朱高炽皱了皱眉头,听得室内一片喧哗,仰头看着门庭牌匾,上书“猎马场”三个大字,却是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守门的几个彪形大汉见他们年纪都不大,伸出手臂拦住他们的去路。管事的中年男人一脸献媚的走出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言语间却依然不愿放行。
最后在朱高炽丢出一锭大大的银子后才眉开眼笑的将他们领了进去,安排在二楼的一处圆台。
朱高炽上了圆台,往下一看,顿时震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哇!真热闹!”朱高煦朱高燧兴奋得直叫唤。
圆台下面是一个猎马场,大概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四周矗立起高高的围墙,围墙之下,便是如他们所站的圆台一般大小不一的露台。每个露台上都站满了人,座无虚席。
朱高炽趴在圆台的栏杆上,看着下面从栅栏里狂奔出来的数十匹高头大马,再看看场地另一头身穿盔甲手持套杆骑马朝那群烈马奔去的猎马人,脑子里反射性的就闪现出几个大字:角斗场!
虽然这个角斗场不如罗马斗兽场那么惨烈,但一个人对数十匹烈马,那场景的惊险自然不用多说。
朱高炽为场中的套马人捏了把冷汗,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其他的圆台,大多是穿着光鲜的纨绔子弟,个个神情激动,兴奋异常,口中不断爆发出阵阵热烈的喝彩。
而站在自己身边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也完全沉浸在猎马的刺激之中,回不过神来。
朱高炽摇摇头,想着如今太子大丧,举国同悲,若是被朱棣知道他带两个小家伙来这种地方玩乐,不知道会不会拍死自己。
“啊!套住了,套住了!”随着朱高煦一声大叫,朱高炽的目光再次被拉到马场当中。
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做到的,在一群疯狂奔腾的烈马之中,竟准确无误的套上了一匹通体黑亮的骏马。
“好!”人群之中爆发出阵阵叫好之声,连朱高炽也忍不住拍起手来。
只见其他马儿均受惊四散奔逃,那匹黑马更是一阵嘶鸣,拼了命的在场中乱窜。套马人握紧套杆,勒住马儿的脖子,想要驯服它,却没想到那马儿竟然扬蹄扭头放弃了反抗,卯足了劲儿朝那套马人冲了过去。
朱高炽心下一惊,闭上眼睛不想去看两匹烈马相撞的惨烈画面。
可随着身边两个小娃儿兴奋的喝彩声以及观众激烈的掌声叫好来看,那样惨烈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朱高炽睁开眼,只见那原本骑在马上的套马人丢下套马杆,直接凌空飞了起来,稳稳当当落在那匹被他套住的黑马背上。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三下五除二便把那匹疯狂跳窜嘶鸣的烈马制得服服帖帖。
那套马人骑着被驯服的黑马,摘下头盔,甩掉满头的汗水,在场中策马驰骋。待骑到离朱高炽他们的圆台近些的地方,朱高炽才看明白,那头盔之下,竟然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雷鸣般的掌声此起彼伏,套马人在观众的喝彩声中退出了马场,所有马儿都被赶回来了栅栏。
“没啦?”朱高煦仰起头,言语里不乏失望之色。
“没了我们就回去吧,让父王……咳,让父亲知道,又该跪祠堂了。”朱高炽说着要走,那俩小子却是依依不舍,趴在栏杆上脚都不动一下。
“大哥,再看一下嘛,你看你看,还有下一场呢。”朱高燧扯着朱高炽的衣袖死命摇晃。
朱高炽揉揉他的脑袋:“行,就再看一场。不许耍赖,看完就走。”
“好的好的。”俩小子点头如捣蒜,转身趴栏杆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下面的马场。
朱高炽见他们玩得高兴,转身叫来小二,给了些散碎银子,让他们准备些点心茶水之类的送来。
可是等了半天,马场还是没什么动静儿。
小二送点心过来的时候,朱高炽便忍不住开口:“今天是不是没有猎马了?”
“公子是第一次来猎马场吧?”小二放下点心,毕恭毕敬问道。
“是第一次来。”朱高炽点点头。
“那就难怪了。”小二退到一边,“公子能进这猎马场,想必身份也是非富即贵……”
废话,你这儿的“门票”就得一锭银子,普通人家一年不吃不喝也不知道能不能进这个门儿。
“在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猎马场,因为这里好马多。猎马场巳时开,戌时闭,逢十闭市。上午下午各一场猎马,中间一场赛马。猎马一般是诸位主顾前些天就来马场看好的,出价最高者得。经过专门训练的猎马人会在场内表演猎马,表演完毕之后马儿的主人便可以领走被猎到的马匹。”
“那刚才被猎到的马匹已经是被人买下的对吧?”在旁边听得起劲儿的朱高煦适时插进话来。
“是的。那匹马两天前就被人看中了。”小二转头看向朱高煦,“小爷也想猎匹马回去?”
“猎一匹马底价是多少?”朱高煦兴致勃勃。
“每匹马的底价都是不一样的,小爷若是有兴趣,可以去驯马场看看再做决定。不过,在这个马场内的马儿,最低的底价也要三百两银子……”
“噗……”正在喝茶的朱高炽一听“三百两银子”,一口茶喷得老远。
我靠!三百两!抢劫啊!
朱高煦很是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实在很想跟小二说“这个人我们不认识”。
朱高炽接触到他的目光,擦了擦唇角的茶水,看向小二,一脸淡定:“三百两是不是太便宜了?我看这马场的马儿随便一匹都值五百两啊。”
小二一听这话,心想还是个见过钱的大主顾,忙补充道:“小的所说的三百两银子是这儿最差的马匹,而且只是底价,如若有人跟价,当然是以跟得最高的获得。刚才那匹黑马,隔壁的耿公子可是花了一千两才领回家的。”
一千两!
这下连朱高煦都有点嘴角抽搐了。
倒不是燕王府没那一千两银子,只是如果被他家老爹知道自己花一千两来这儿寻个刺激买匹马回去,不知道会不会连人带马一起给赶出来。
大明新定,朱元璋跟马皇后一向都是节俭的人,所以满朝文武大行俭德,可这猎马场内却到处都是达官显贵的身影,想来不知在背地里贪污了多少。而这里的老板,想必也跟朝廷脱不了干系,不然怎么敢在这太子大丧之际还大张旗鼓的营业?
朱高炽看了看两个弟弟,那俩小子听到要那么多钱,已经不敢多言,乖乖坐到一旁喝茶磕瓜子儿去了。
“小二啊,我看你说得挺热闹的,来,喝杯茶。”朱高炽说着递了杯茶过去。
“不敢不敢。”小二连连摆手。
“有什么不敢的?喝了茶好好给爷说说,教教爷识马的功夫,爷好去驯马场好好瞧瞧。”
“哎哟,公子说笑了,小的一个端茶递水的小二,哪懂得识别好马的本事?咱马场就专门教人识马的先生,小的可以叫他过来跟爷好好说说。”
“这倒不急。”朱高炽见他没有接茶,也不强求,随手将茶杯放下,捡了颗葡萄丢进口中,不急不缓的继续开口,“我看这马场生意挺红火啊。”
“这公子可算说对了,在这京城只要有些头面的主儿,谁没来过猎马场。”
“是么?现在不是太子大丧,举国同祭么,你们还敢如此大肆玩乐?”
“瞧公子说的,您倒是看看来这儿的都是些什么人?再说了,咱家主子后头是有人的……”小二说到一半,突然警觉起来,打住了话头,“公子不是要猎马么?可需要小的带您去驯马场看看?”
“噢,猎马的事我瞧瞧再说吧。对了,刚才在场上猎马的那个人是你们这儿专门的猎马人么?”
“小的不知。赛马快开始了,公子们先用茶,小的先告退了。”小二说着也不等朱高炽回应,径直退了出去,免得在这儿待太久,说多错多。